31.
冬天裡下雨的臺北，很冷。
他坐在快餐店裡用餐，身後傳來耳熟的聲調。
「靠北，你說那個娘娘腔？我上次好像有在附近看到他。」
「太噁心了，真想把他褲子脫掉看他有沒有種。」
「我們可以把垃圾桶倒在他桌上。」
「把書包藏到廁所裡。」
他的身體發寒，指尖冰冷得失去知覺。他垂下頭，將身體縮進坐位裡，試圖將自己藏起來
。
如果他現在站起來走出去，一定會路過那群人身邊，他不敢。
「小憶，你在這裡吃飯？」
他猛然抬頭，看見李恕謙關懷的臉。
他在心裡吶喊，不要把他的名字叫那麼大聲，後面的那些人都會聽見，那些人會發現他，
他們會走過來，實踐他們剛剛說的所有惡行。
他吞了口唾液，感覺身後有好幾道惡意的目光。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李恕謙又問。
要。他匆匆拿起背包，連餐點也不吃了。「一起走，學長。」
他跟在李恕謙身側，藉由李恕謙高大的身形擋住那些他再也不願意見到的人。
李恕謙彷彿感覺到他的畏縮，忽然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他反射性地扣緊指掌，抬頭看
向李恕謙。
李恕謙側頭望他，他揚起頭，看見李恕謙俯身，臉龐愈來靠近，他自然地闔起眼，感覺溫
熱的落在唇上，輕飄飄的，沒有什麼知覺。
忽然間，他們回到家，他放下心，伸出手想抱緊李恕謙，卻感到手中一空，他慌張地大喊
：「學長！」
「你醒啦。」
聲音比視覺更快進入意識。
小憶睜開眼睛，不同以往的天花板讓他慢了幾秒才想起這是李恕謙的房間。他睡出一身汗
，他坐起身，用半濕的棉質睡衣擦拭脖頸，「好熱啊。」
「外面冷，我溫度開得比較高。我今天本來想載你去淡水玩，結果沒想到是雨天，你有想
做什麼嗎？」李恕謙坐著電腦椅從桌前滑開，螢幕顯現出連線對戰遊戲。
「沒。」小憶搖搖頭。「在家休息吧。」
他慢吞吞地爬下床，洗漱一番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吃李恕謙買回來的蛋餅。
李恕謙打完一場遊戲，他走到客廳，見小憶邊吃邊發呆，「你沒睡好？」
「喔，做了惡夢。」小憶吞下最後一口蛋餅，用吸管喝著溫豆漿。
「什麼惡夢？」李恕謙端著水，坐到小憶身邊。
小憶吸了好幾口，才說：「之前不是說，我國中的時候被霸凌嗎？我又夢到那群人。」他
的聲音在平靜之中帶著一點困惑，「我以為我已經不在意了，不過在夢中，我還是很害怕
。」
李恕謙想了想，「如果真的很害怕，那對自己承認也沒關係，不是嗎？」
「可是我醒的時候沒有覺得害怕。」小憶若有所思，「反而覺得夢裡的自己很沒用，站起
來打他們一拳也好啊。」
李恕謙笑了出來，「能這樣說就已經很好了。我覺得，其實只要不影響到你平日的生活就
好吧，夢也只是夢而已。」
「嗯。」小憶靜默半晌，忽然笑道：「不過學長在最後走出來救了我，就跟當年一樣。」
不管在哪裡，在夢裡和夢外，在過去和現在，李恕謙都陪在他的身邊，拉著他離開停滯不
前的困境。
「那是因為你有願意跟我走的勇氣，所以不用對你自己太嚴苛。」李恕謙露出溫和的笑意
。
「嗯。」小憶轉眼間拋開煩心事，「學長，你下下週週末有空嗎？」
「沒什麼事吧。」李恕謙趕完年度計劃的報告，年底變得清閒。
「我想介紹我的好朋友給你認識。」小憶笑咪咪地說：「他想揪我們去爬陽明山。」
○
「腳伸過來。」李恕謙盤腿坐在地上，在手上倒出些許乳液。
「不用啦，學長。」小憶坐在一旁，正在記帳。
「伸過來吧。」李恕謙催促道，「我也沒事。」
「喔，謝謝。」小憶慢吞吞地伸出右腳，右腳掌心被李恕謙握在手中。
他在冬天時一直都有手腳冰冷的毛病，李恕謙知道這件事以後，這幾天總喜歡在洗過澡之
後，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的手指與腳趾。
溫熱的掌心揉按著小憶的腳掌，他舒服地瞇起眼。「學長技術真好。」
「這哪需要什麼技術。」李恕謙又倒了一點乳液，拇指指腹反覆按壓腳掌前半部。
一道鈴聲打破寂靜，李恕謙隨手接通電話，開成擴音。
「恕謙，你工作忙完了嗎？」
小憶聽見梁淑芬的聲音，本想抽回腳，卻被李恕謙「嘖」的一聲制止。
按摩腳掌本是習以為常的事，但梁淑芬的電話開在一旁，小憶莫名覺得羞恥，像背著對方
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差不多了。」李恕謙持續按摩小憶的右腳腳趾，小憶試圖想抽回腳，但李恕謙牢牢握住
他。
「你上次說，你什麼時候要搬家？」
梁淑芬的聲音拉回小憶的注意力，他想起前一次跟梁淑芬通電話時，一口答應對方要和李
恕謙分手，他抬起眼，對上李恕謙的視線，李恕謙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其淺薄的嘲弄，顯然
和他想到同一件事。
在經歷這一段冷戰時期與互訴情衷，他早已明白李恕謙的決心，他感到一陣愧疚，他用嘴
型做出「對不起」三個字，李恕謙的表情瞬間柔軟下來。
小憶放下心，學長總是這樣，對他寬容又溫柔。
李恕謙用食指朝手機的方向點了點，小憶輕輕點頭，李恕謙唇邊的笑意更柔軟，他親暱地
捏了捏小憶的右腳小腿肚。
「下個月要搬。媽，小憶有話要跟你說。」李恕謙沒等母親問出第二句話，直接將話語權
轉給小憶。
「阿姨好。」小憶禮貌地問好。
「啊，小憶，你好。」梁淑芬聽起來有些尷尬，似乎沒料到會換人聽電話。
「阿姨對不起，我想收回我上次的話。」小憶說了一句，便停下來，等梁淑芬的反應。
半晌，梁淑芬「喔」了一聲，聲音聽起來倒是不怎麼意外。
「那個，我和恕謙，我們在交往中。」小憶邊說邊看李恕謙，男人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小憶定下心來，「我知道你希望恕謙去相親，但是我比那些人都更了解恕謙，我比他們更
知道恕謙喜歡什麼，我對他一定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好，所以，所以——」
他一口氣講了一長串，緊張加速他的呼吸，他深深喘息著，「那個，我不敢說我是最適合
他的人，但是、但是我、我喜歡他，我比世界上的人都更喜歡他。」
這些話凌亂得毫無組織，小憶愈說愈緊張，他拼命地在腦裡翻找各種能證明自己心意的證
據，「我會煮飯給他吃，我會煮所有他喜歡吃的菜，我會在他每次吃海鮮的時候幫他剝蝦
殼，我會幫他記帳，幫他殺價，幫他收拾家裡，你對媳婦有什麼要求，我都可以做，所以
、所以——」
李恕謙噴笑出聲，他接過話，「好了啦。」
「讓我說完！」小憶制止他開口，「阿姨，請不要跟恕謙吵架，也不要罵他，這是我的錯
，要罵就罵我好了，可是你再怎麼罵我，我也不能答應跟恕謙分手。」
小憶深呼吸，一鼓作氣地道：「只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我也不能幫他答應。分手是兩
個人的事，我如果答應你，那就是不尊重他，也不尊重我自己，總之我們不會分手！」
最後一句的聲量驀然放大，沉默隨之而來。
小憶頭腦發熱，他說得口乾舌燥，他看向李恕謙，李恕謙伸手握住他的手，拇指指腹在他
的掌心間輕輕摩娑。
良久，電話那頭，傳來一句話。
「我還沒有同意。」
○
「然後呢？」
蔡仲安左手支著頰，右手捏著吸管攪動馬克杯裡的冰塊。
「他媽媽說，她還沒有同意。」小憶右手拿著茶壺，替自己倒了一杯熱奶茶。
「聽起來應該是有點希望吧。」蔡仲安輕鬆地說，「我上次只是叫你不要硬碰硬，沒有叫
你說分手啊。」
「我就是一時衝動。」小憶咕噥道，「再也不會啦。」
「其實你們只要好好溝通就沒事了，而且家長這一關本來就很難過。」蔡仲安臉色平淡，
「就算他們永遠不能接受，那也是有可能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可能事事順利。」
「我也知道，但是那時候，我就是太害怕了吧。」小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熱奶茶，「其
實沒信心的人是我。」
蔡仲安挑起眉，「如果他媽媽再叫你跟他分手——」
「我絕對不會答應。再也不會答應。」小憶放下茶杯，「那是在侮辱他的感情，也是在侮
辱我自己。」
「你現在倒是很有信心。」蔡仲安喃喃道，「這是好事。」
小憶笑出一聲。「總之要謝謝你聽我說，沒什麼人能跟我聊這個。」
「不客氣。」蔡仲安露出微笑，「我也很高興你願意跟我分享，雖然不一定能事事順利，
不過能走在一起就是緣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小憶雙手撐著頰，感興趣地問：「對了，你跟你先生還順利嗎？」
「他以前工作忙起來，三天不跟我聯絡是正常的。但是結婚以後，每天都會問我要不要回
家吃飯。」蔡仲安無奈地笑道，「以前完全不能想像他是那麼黏人的傢伙。」
「不管我們有沒有交往，我學長也是每天都會問我要不要回家吃飯。」小憶跟著開玩笑，
「感覺從室友進化成男朋友，生活也沒什麼改變嘛。」
「沒有改變說不定反而是最好的，不是說，相愛容易相處難嗎？你們完全沒有這個問題，
至少最大難關已經過啦。」蔡仲安取笑道，「家長什麼的都是小事啦，他們又不跟你們住
。」
「這樣說來，我好像安心一點了。」小憶又喝一口熱奶茶，「人還是不能太貪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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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完結唷！

鼓起勇氣的小憶真的很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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