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因果

作者: xileh (太極)   2020-11-29 23:40:03
  人一生有許多不同的際遇,但要提起這些事,都是身處逆境急行,峰迴路轉的時候。
他二十七歲,正值盛年,外貌與體格也是,工作事業家庭親友平穩和諧,沒有大起大落,
也不可能被變異蜘蛛咬了成為超級英雄。
  他騎著機車往公司路上,被前方路口一起車禍卡死在車陣中,所有車輛嚴密排列沒有
縫隙,只能停在原地等待事件排解。週會大概來不及了,下午得去看客戶工廠產線設備,
如果幸運能準點下班的話,可以去健身中心練一下再回家泡澡。
  他被太陽曬得有點恍惚,彷彿聽見學長的聲音。
  「學弟,真好啊,能在這裡遇到你。」
  「太陽有點大,我現在不能曬太久,很費力,回去要吃香灰吃好幾天。學弟有沒有空
,幫我個忙?」
  「學弟?王若淵?你是不是曬暈了,怎麼一個活人比我還不能忍陽光。你再無視我,
回去我就讓隔壁廳的月老剪你紅線,一輩子死情緣。」
  他這才將視線焦點放在前方霧氣人影,「……學長?」
  他唸大學的時候有這麼一個學長,人帥心美,課業學習上也總是照顧他人,實際相處
後會發現學長的生活情商接近嬰兒。幾乎人人都知道機械系裡有這麼一個人物,哪知道學
長在畢業前夕去登個山,就沒回來了。
  所有學生自主在系學會門口獻上白色百合花,放上學長的照片,花香飄盪了一個學期
,後來是校長在期末對大家說,謝謝,可以了,請把思念放在心裡,系主任那個因為花粉
過敏的鼻子才得以喘息。
  「哎,學弟,看見你真好啊。事情是這樣的,前面車禍,轎車追撞拖板車車尾,駕駛
和副駕兩個歐卡,不過那個駕駛是大功之人,上面的說不該送命,我只要告訴陰差別勾魂
就好,但剛飄過去才看到副駕的是學妹。」
  王若淵低頭看著學長的腳,離地十五公分,飄的,地上沒有影子。他想起在學長追思
會上哭得梨花帶淚、風雨飄搖的女孩子,「國貿系的學妹?」
  「對,我想救她,但可能要逆命。」
  「我能幫你什麼忙?」
  「喏,這是我的令牌,先幫我收好。」學長從胸前勾出一條項鍊,撩開王若淵的外套
塞進他襯衫口袋裡。
  「令牌?」王若淵摸了摸口袋,一塊比名片再小一點的木牌。
  「判官的識別證啊,你有見過哪個做官的去打群架還會自報名號?」
  「第一,當官的看誰不爽一般不用自己動手;第二,只有一個人的話就不叫做打群架
;第三,你現在當什麼……判官?」
  「還不錯吧,閻王還是我爸呢,不是尚在人世的那個爸,我原來就是在地府當官的,
每十年必須輪一次人間出差進修,學習新知識。」
  「……公職人員真不好當。」
  「是啊,順便跟你說說這個令牌,你戴著它,也就多少有了我一點力量,看得見人世
福報,但千萬不要妄想改變,蝴蝶效應你懂吧,你改了其中一個人,必定有另一個人會遭
殃,這些福報是人的累世成績單,你隨意看看,就跟公司年度績效考核一樣,反正打分數
的也不是你。」
  王若淵隨意左右張望,指著左前方騎士頭上的大片灰雲,「那種又是什麼意思?」
  學長看了看,「雲是短期氣運,深色表示災禍,嗯……那個人在電影院門口爆復四雷
,缺德。」
  「……我要幫你保管多久?」
  「等我打完架……等我改完命就回來!學弟,好人一世平安,我會記得幫你跟月老求
個情緣的。」
    ※
  王若淵的眼神透露出厭世感。
  這三天他睜眼是別人的福禍,閉眼就能聽見鬼差拉人的聲音,睡覺還會不小心入到別
人的夢裡,他一個大活人有什麼夢好託的,只好說句抱歉走錯地方了,趕緊退駕。
  學長給的木牌豈止是判官「一點」力量而已,連路上飄著正在執勤中的鬼差見了他都
要向他行禮,這些鬼差認牌不認人的嗎?
  「王組長,你最近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同事關心問道。
  「鄰居小孩半夜老是在哭,睡眠品質不好。」平時那個小孩子挺乖的,以前也沒有夜
哭的習慣,大概小孩子能看見他睡到一半離魂,匆匆忙忙從外面飄回家的樣子,嚇到人了
,有點愧疚。
  「小孩子吵就沒辦法了,如果只是單純睡不好,我老婆最近在家裡點了一種精油,有
助眠的效果,明天我帶來給你試試?」
  同事說完話,頭上立即出現一片祥雲。
  這個分數打得有點快。
  「好,感激不盡。」
  隔天同事順便帶了一台小型香氛水氧機,他一併接過,抬眼卻看到同事頭上的祥雲消
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塊翠綠色的扁平玉石。玉石本質都是好的,唯獨顏色徵兆不祥,他這
幾天看得多,彷彿也有些心得。
  「你最近家裡都還好嗎?」
  「嗯?很一般啊。對了,我老婆說還有一種精油指壓按摩,也能助於身心放鬆,我把
店家資料傳給你。」
  「你老婆常去?」
  「她大概一個月一兩次,有認識的師傅,還會教一些簡單的穴道按摩之類的。」
  「聽起來不錯,那你怎麼不考慮也跟著去放鬆一次?」
  「之前去過,但是讓不熟識的師傅按摩總覺得有些彆扭。改天吧。」
  回家後,他按照使用說明讓香氛機冒出淡薄水霧,薰衣草的特殊香氣漫延開來,他聞
了兩口,那味道直擊鼻腔,一股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讓他決定關閉香氛機。
  學長沒有留下聯絡方式,都快四天了卻遲遲沒找他領回識別證,是罷工還是瀆職,如
果燒了令牌會直接送回地府嗎?
  王若淵搖了搖頭,決定明天去醫院探望學妹,另外學長三番兩次提到月老,似乎和老
人家很熟,或許能去月老廟問問學長到底去了哪……這個忙,他是真的幫不下去了。
  他嗅著空氣中的殘香,只希望能有一夜好眠。
    ※
  急診醫生語氣冰冷,對著電話另一頭的人冷嘲熱諷,「剛才說了只能收兩個救護急診
,現在送來第三個是怎麼回事,開放性骨折,所以,你先問過○醫收不收了嗎,你問了嗎
,沒問直接送到我們這裡來,我們不是最優先醫院,路程也差了二十分鐘,○醫可以挑病
人,離……近嘛,當然要保留優先急救權給……很多人,只是不包括一般民眾。我知道,
我懂,大家都是領薪水做事,沒必要把關係搞僵,反正下次你還是會先問○醫再把病患直
接送過來,也不知道有沒有真的打過電話。」
  護理師調出病患資料,遞給醫生,「真他媽的。」
  「謝謝妳替我罵出來。」醫生吐了口氣,露出溫文爾雅的微笑,「我已經和月老達成
協議了,要戒掉問候別人爸媽祖父母老師的髒話,他老人家才願意送我一段紅線,求之不
易啊。」
  「郭醫生的條件很好,也不用一定要求到紅線才能談戀愛啦。」
  郭世棋翻了翻病歷,無特殊血型及重大病史,無麻醉過敏,「家裡很相信這個,小時
候算命說用紅線綁住的才是正緣,還要經過月老認證,他老人家開出的條件說難不難,說
簡單卻又容易破戒,所以我直到現在還沒成功擲出聖筊。」
  「不會吧……」運氣這麼背的嗎。
  郭世棋揚揚手上的病歷,「病患快到了,我先去準備。」
  王若淵在大廳張望,才順著指標找到急診櫃檯,詢問值班護理師,「請問上週五有沒
有一位車禍急診病患,名字是徐可晴?雙人徐,可以的可,晴天的晴。我是她大學的學長
。」
  「有,昨天剛轉入普通病房,B棟309二號床位。」
  「謝謝。」
  王若淵的視線儘量落在地板及路過來人的鞋面上,醫院能看見的東西太多了,讓人心
慌,他搭乘電梯上三樓,找到了309病房,一號床位是一名小腿打了石膏的男人,一條腿
高吊在半空,二號床位是學妹,臉上的瘀血還沒消退,戴著頸圈,手臂直到指尖全都纏滿
了繃帶。
  學長就站在病床右側,看不清臉上表情。
  「學長。」
  「學弟,真好啊,能在這裡遇到你。」
  「你事情辦完了嗎?」
  「她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學長幽幽地看著他,「我昨天曾經試著去找你,但我一離
開病房,她的情況立刻變糟,果然天命不可違,可是天命又是他媽誰訂的呢?」
  「學長,你是公職人員,不能辱罵長官。」
  「我罵我爸。」
  「那就是辱罵長官外加對長輩不敬,還有,你剛才罵的是媽不是爸。」王若淵拿出令
牌,沉色樸實的木牌攤放在掌心裡,「學長,你拿回去吧。」
  學長的表情突然浮現鬼氣,「你不想幫我了?」
  「我……不行,學長,這已經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你不能跟上司請個長假,把識別
證先還回去嗎?」
  「有些責任是要擔一輩子的。」
  王若淵的視線向上旋轉一圈,依稀能看到後腦勺的景色,「不要把別人的幫忙當成義
務,況且你現在強行留住學妹,之後如果又出了意外,你能幫她一輩子?」
  學長透明的手指輕點學妹額頭,「她的福報不好,上輩子欠得太多,這輩子還不到一
半就死了,她下輩子也是得出來還,而且命格更差,如果我不幫她穩住,她十輩子也還不
完。」
  「所以是我活該欠你的?」
  學長眨了眨眼,「我沒欠你了,有幫你求到紅線囉,月老說你這條線很穩,最近就會
遇到了。」
  「把識別證帶走。」他咬牙切齒,「你不拿走我就放火燒下去還給你爸。」
  「好啦,知道了。」學長幽幽地從他手中拿走木牌,解脫的剎那,王若淵四周的景象
立刻變得清晰起來,耳邊再沒有隱約的人聲吵雜,他第一次感覺到世界平和安詳的寧靜,
幾乎欣喜落淚。
  他再抬頭,已看不見學長的影子,「你的執著,對她真的好嗎?」
    ※
  他和學妹久未聯繫,一出現就是學妹車禍重傷住院的病床旁,如果當事人醒來肯定認
為他是從事某種相關事業,但他一不是警察,二不是生命事業,三不拉保險,加上他打著
探病名號實質上是來找判官學長,根本沒帶鮮花素果,渾身上下都寫著此人相當可疑,便
趁著學妹家屬還沒回來的空檔,趕忙走出病房。
  交還令牌後,眼裡的景象變得單純清晰,看不見飄浮於每個人頭頂上的各式福報,因
此也不必低著頭走路了,心情如釋重負,但這就是他原本的人生,像個普通人。
  他突然覺得有些口渴,便在醫院大廳旁的便利商店買了一罐奶茶,站在店外廣告牆邊
搓開紙盒封口仰頭便喝。視線餘光瞥見一名推著點滴架的病患結完帳正從門口走出,他為
免碰撞對方,便再往右側邁了一步,卻不料手肘碰到另一個人的腰側,那人也正仰首喝著
飲料,被他這樣一碰,一口飲料沒接好便灑在衣服上,白色的衣服不好清洗啊。
  「對不起對不起,沒事吧?」他把奶茶暫放在地板上,從背包裡翻找面紙遞給對方。
  那人看著他,伸手接過面紙,徒勞無功地吸著醫師袍領口的咖啡漬,然後輕咳,「不
是,你沒撞到我的手。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沒問題,但我腰……怕癢。」
  王若淵左手捧著半包面紙,突然感覺面紙異常沉重,彷彿被拉扯向下,他內心的姿態
已變成雙掌撐地屈膝跪臥。他並不想知道對方怕不怕癢,哪個部位比較敏感,重要的是被
咖啡弄髒的衣服該怎麼跟他算,還是就算了?
  「衣服不是大問題,醫院有送洗服務,費用也不必,職員每個月有免費送洗次數。」
對方的目光純淨,並無刻意隱藏的憤怒與不滿,他是真的沒因為咖啡被弄翻而生氣,修養
極佳,居然連個下意識會破口而出的髒字都沒有。
  涵養好到讓他有點愧疚了。
  「我請你一杯咖啡吧。」
  對方看著他左手的面紙,他立即再抽了一張給對方,那人眼角微彎,接過面紙卻不急
著使用,「好。」
    ※
  他回到自家樓下,恰巧遇到鄰居夫妻牽著兒子出門散步,他微笑打招呼,一低頭便看
見小男孩表情一皺,彷彿快要哭出來,卻又硬生生忍住,眼睛裡幾乎能看到淚花翻滾,卻
在爸媽「有禮貌的小孩要和鄰居叔叔打招呼」勸說之下,從癟皺的嘴唇擠出害羞但其實是
害怕的字句。
  「……叔叔再見。」
  到底有多麼不想再見到他,這一天要讓他愧疚多少回?!
  「再見。」
  他揮揮手走進電梯,直到電梯門關上,小男孩也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讓小朋友夜夜
哭啼的大惡魔出現在家門口,爸媽還要自己有禮貌的向對方打招呼,這對一個三歲小孩的
精神打擊有多沉重,大概不是股市崩盤這麼簡單可以說得清。他已經把令牌交回,靈魂不
會再四處走跳,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的話,小朋友終於得以一夜好眠。
  他也是。
  夢裡有一對中年夫婦坐在客廳看電視,木製長椅,透明茶几,客廳右側擺了一張神桌
,案上是一尊相當慈祥的觀音,供奉虔誠。夢裡氣氛柔和,他在單人木椅裡坐了下來,看
著節目主持人充滿活力地介紹台中特色餐廳美食。
  男人問,小芳工作的地方在那附近,下次找她順便去吃這間餐廳?
  女人回,好啊。你看浩子單主持加上特別來賓,其實也挺好的,怎麼就想不開一直和
阿翔搭在一起呢。
  他說,之前停了一年主持去環遊世界就是在等冷卻,給了機會,對方卻沒有好好把握
,能怨誰?
  女人點點頭,說得沒錯。接著問,小棋有說今天是夜班嗎?
  男人回答,沒有,不過他說晚餐過後才回來。
  女人問,是不是有點晚了?你要不要打電話給他?
  男人抓起女人的手掌,放在腿上拍了拍,放心,孩子大了,會自己照顧自己,妳老是
把他盯得這麼緊,讓他怎麼出去找姻緣?
  女人不滿地回答,怎麼找?爸之前說過,月老沒牽線的姻緣都不是正緣不會長久,前
陣子問過,老人家說時候未到,還不肯給紅線。
  男人再次拍了拍女人手掌,快了快了。
  他這才發現中年夫婦交握的手掌尾指有一條顏色鮮紅的姻緣線彼此相連,他看了看自
己的右手,半透明的,很乾淨。
  大門鎖孔緩緩轉動。
  年輕男人走進門,我回來了。
  男人問,晚餐吃了嗎,餓不餓?
  年輕男人回答,和去年帶過的實習生一起吃了晚餐,吃到很晚才結束,還不餓。
  倏地有一股力量將王若淵扯離椅子,他重心不穩地飄浮在半空,四周聲音像是耳鳴一
樣變得尖銳無聲,他以為自己要跌入另一個夢境裡了,豈知他不過剛要入睡。
  幾個晚上斷斷續續做著這些摸不著頭緒的夢。
  學長的令牌仍不可免的對他造成了一些影響,除了夜裡多夢以外,他彷彿也看得見人
的氣運,和殘留在空間裡的惡念。危機就是轉機,他曾想過是不是該改做房屋風水會勘之
類的行業,但最後仍是龜縮在已經籌謀四年的業務專員,畢竟他感應的能力忽強忽弱,如
果某一天突然消失,他還要覺得困擾。
  男人戴著清潔用塑膠手套,一手抓著蓮蓬頭,一手握著菜瓜布,緩慢地從浴缸裡站起
身,你有想過,在你能力所及的範圍裡,賺幾票大的,直接吃喝一輩子嗎?
  他坐在馬桶上愣愣地,沒有。
  男人搖了搖頭,和小棋同個樣子,死腦筋。其實越是富有的人越是虔誠,他們的財富
累積可能來自神明庇佑,也可能不是,當你找到那些走偏財的人,再隨便說中幾個弱點,
輕易便能取得對方的信任,就像神明顯靈的廟宇總是香火鼎盛,明白?
  男人拿著蓮蓬頭沖洗地板,他配合地抬高雙腳,而後才發覺自己又靈魂出竅了。但我
總覺得這樣會遭天譴。
  「什麼天譴?老天給你的,該是你的就拿,不該是你的,自然會有人來取走,怕什麼
?」
  年輕男人在外頭敲了敲門,「爸?你在和誰說話?」
  王若淵從馬桶上跳下來,一腳差點直直滑出門外,我好像要醒了,伯父再見。
  
    ※
  護理師敲了敲門,「郭醫生,咖啡外帶。」
  對方的訊息也才剛傳到,郭世棋將手機螢幕按滅,「我知道,謝謝。」
  另一名正要值班的急診醫師理了理外袍,從事務桌後走出,「外帶?不是外送嗎?既
然咖啡已經送到就順便拿進來,為什麼還特地跑到裡面叫人。」
  「你不懂,『咖啡』是指某個人的代名詞,『外帶』,帶的是郭醫生。」
  急診醫生神色茫然恍惚,「那個人……居然把姻緣線斷得七零八落的郭醫生……」
  護理師點點頭,「妙手回春啊。」
  王若淵在醫院側門門口,看見已經換下醫師袍的郭世棋正朝自己走來,便迎接似的向
對方走近幾步,「今天忙嗎?」
  「還好,日常工作。」郭世棋表情溫和,眼角沒有一絲疲憊倦累,「我訂到那間鰻魚
飯的內用位子,現在走過去剛好。」
  「雖然不是用餐尖峰時間,不過那間很容易客滿排隊,你是多早之前就訂位了?」
  「沒多久,上週打電話詢問的時候,剛好前一組訂位取消。一般臨時取消訂位都是當
天才會告知店家,如果不是這組客人提早取消,我也訂不到位子,時機剛好。」人行燈號
轉綠,郭世棋慢了兩秒才跨上斑馬線,微微偏首看向他。
  雨後轉晴,午後的陽光透過雲層和煦宜人,但他卻覺得眼前一陣刺目金光,幾乎逼出
眼淚,他眨了眨眼,看見郭世棋頭頂隱約浮現一朵飽滿祥雲,醫生救人無數,如果累世沒
幹過殺人越獄、奸殺擄掠、電影院門口爆劇情雷的缺德事,上天評給的人生積分還是挺高
的,那朵祥雲比雙人枕頭加在一起還大顆也不難理解。
  但是那顏色……
  他看見對向一輛外送機車急駛右轉,分毫沒有減速的跡象,連忙拉住郭世棋手腕,「
小心車。」
  郭世棋腳步不快,幾乎是王若淵碰到他的瞬間就已經停下了,「謝謝你。」
  他一個錯眼,那朵祥雲已淡得失去影子,他不確定是半透的雲影穿過外送員機車後方
保溫箱的顏色,或是它本來就……
  「有些同事不喜歡團體便當,也不想吃醫院餐廳,就會叫美食外送,後來院方乾脆在
停車場側門入口設了一個外送專區,還有各單位的外送食物櫃,這樣挺好,不過缺點是同
事經常一忙起來就忘記去取餐。」郭世棋帶著他轉入巷子,「時間就是金錢,但也有很多
東西是時間或金錢都換不回來的。」
  他仍在細細品味那朵雲的顏色,不研究出結果就不痛快。這種半吊子的感應力果然不
能當長期飯票,勉強趨吉避凶吧。
  「我爸最近經常一個人自言自語,我在想他是不是一個人太孤單。」
  王若淵想也沒想,「不是還有你媽嗎?」
  「我媽前年走的,我爸提早退休陪了她沒有多久。我現在偶爾還是會想起她。」
  你媽也天天在想你。王若淵忍住到口的話,這時候安慰或是圓話都已經太晚了,他沒
注意坐在客廳和老公一起看電視的中年女人竟然沒有影子,她的神情相當自然,可以猜測
她走的時候親人都在身邊,也沒有太多痛苦。
  郭世棋推開店門,招來服務人員,「有訂位,四點半郭先生兩位。」
  服務人員拿出平板核對位置,並從平台電腦列印點餐序號,「請往這裡。」
  「你常跟你爸聊天?」
  「平常回家遇到會說一些,但都是家常話,不會特別提工作的事。」郭世棋側身讓王
若淵坐在裡側,他則坐在靠近走道的位置,「我媽走後,他繼承噓寒問暖的職務,每天怕
我餓。」
  你爸是替你媽問,他自己才不管這些。王若淵不太好插嘴別人的家務事,雖然他已經
插腳好幾次了,「聽起來很平常。」
  「他自言自語的話聽起來也很平常。」
  因為你爸不是在跟你媽說話,就是在跟他說話,他不在的時候甚至還有其他附近感應
的魂來串門子,你爸很忙的。
  王若淵揉了揉額角。
  郭世棋拿起手機掃瞄點餐序號,在餐點頁面迅速按下自己的餐點,再把手機轉給他,
「推薦招牌鰻魚飯,大份量。」
  「那就跟你一樣的吧。」他手指輕觸螢幕,手機立刻傳出振動,他停下動作,將手機
遞給郭世棋,「你有訊息。」
  郭世棋滑開群組,「有訊息,但不是工作的事。你繼續點餐。」
  他點點頭,轉去看飲料頁面,才剛往下沒多久,手機再次振動,他趕忙按完送出,便
把手機推回去給對方,「又有訊息。」
  「這隻不是公務機,只要手機不響就不是急事。」郭世棋乾脆把手機翻面朝下,「工
作時候不能好好吃飯我認了,現在我只想跟你吃飯。」
    ※
  王若淵內心的靈魂在咆哮。
  伯父,下週末我會來家裡,呃……真身過來。
  男人在廚房簡單料理午餐,頭也沒回,好啊,小棋跟我提過了,下週末日子不錯,小
芳也會回家。
  王若淵跪姿飄在半空,真的很抱歉,時常過來打擾你。
  也還好,再過一陣子你應該就正常了,想來還是可以過來。
  謝謝伯父。
  孩子的媽要我問的,雖然我覺得這個問題不大。你和小棋誰在上面?
  伯父……而且現在已經不用這種說法了。
  你和小棋兩個人恩愛,結果你報出我的名字在上面?你現在回答,我可以幫你轉述,
還是你要等她從觀音那邊回來之後,親口告訴她?
  世棋……他好好一個魂魄怎麼就這樣了?
  我就說問題不大嘛,她老是要爭一個結論。老人家這次給紅線非常爽快,材質也不錯
,你們有空記得去月老那邊還願。
    ※
  人一生有許多不同的際遇,但要提起這些事,都是身處逆境急行,峰迴路轉的時候。
  王若淵關掉手機鬧鐘,從床鋪另一邊滑下去,扶著酸痛的腰走向浴室。
  床鋪裡的人翻了個身,露出背後的指印與紅痕。
  王若淵從浴室走出,打開衣櫃拿出襯衫換上,僅管他已經放輕動作,但還是擾醒另一
個人。
  郭世棋半夢半醒地看著他,早晨的聲音帶著鼻音,「你今天特別早。」
  「嗯,要去桃園談個案子。」
  「昨晚沒跟我說。」
  「還好,不影響。」
  郭世棋低低笑著,「我這三天都是夜班,不用等門。」
  「好,你再睡會。我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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