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所謂作家(限)

作者: redorphan (紅色孤兒)   2020-11-27 22:33:39
防爆頁。
所謂作家
  宜章會注意到林爽生這個人,是從新生迎新那一天開始。
  雖說迎新本就是初次見面,會來唸文學院的人,個性上也都比較閉暑,初次見面
的狀況下,聊起天來多少都有點尷尬和保留。但至少是未來四年的同學,再怎麼社交
障礙,還是會跟同學寒喧個兩句。
  但林爽生並不是,宜章在學長姊引導新生自我介紹時就不見他人影,他自告奮勇
幫忙找人,卻在營區的涼亭下看見林爽生。
  林爽生把書拿在手上,感覺有點近視,但這不妨礙這個人把自己全身全靈投入書
頁當中。宜章還是第一次見人這樣看書法。
  雖然來唸中文的,多少都是對文學有點興趣,但林爽生都單是喜歡,那種彷彿恨
不得把自己抽離這個既存的世界、進入文字中,與文字的世界融為一體的氛圍,讓宜
章不得不對這個人印象深刻。
  宜章在腦袋思考之前,便已走向林爽生,跟他搭話。
  「同學,你很喜歡看小說嗎……?」
  宜章雖然自認不是交際花,但說到聊天,他還是很有自信的。至少三句以內可以
讓對方提起興趣,十句以內可以抓到對方喜好,最多聊上一小時就能跟對方稱兄道弟

  但林爽生是他韓宜章第一個遇到,不論他如何努力,從旁敲側擊到扔直球,都無
法在這人的談話系統裡激起一絲漣漪的對象。
  不論宜章如何開啟話題,開放問句也好、是非題也好、或單純講自己的事也好,
林爽生的回答永遠只有「嗯」、「好像」、「大概」跟「我不知道。」,不然就是直
接句點他。
  宜章覺得這人肯定是水瓶座的,他的媽媽和姊姊都是水瓶,他從小就生活在一堆
瓶子裡。而瓶子的特色是就是明明裡頭裝了再多,在瓶子破掉前他就是有能耐悶聲不
響。
  「你覺得對一個作家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宜章百無聊賴下,開了個八股的
話題,連他也覺得林爽生八成不會理會他。
  但沒想到瓶子這次竟有反應了。
  「……文辭通順、情節流暢,不落入既有的俗套?」
  林爽生不確定地說,宜章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這也不一定吧,有時候俗套反而能夠寫出新意,像不被父母允許的同志戀情,
這很多人寫過。但同樣的題材,有人可以寫得很像八點檔連續劇,有人卻可以寫出像
《孽子》這樣的作品。」
  林爽生想了一下,臉總算從書頁裡抬起來,是張乾淨蒼白的臉,宜章良久才發覺
自己竟對著另一個男性的臉看了這麼久。
  「……把故事寫完?」
  「這是最基本的吧!」宜章笑起來。
  林爽生怔了怔,他雙目放空,好像認真在思考宜章的問題。那一瞬間,宜章竟覺
得這人有點可愛。
  「所謂作家……應該是為了閱讀的一方而寫作,是想著他們創作的。」
  最後林爽生以近乎Murmur的聲量說。宜章怔住,他想要再追問,但林爽生已經重
新拿起手上那本《台北人》,結束了他們第一次的談話。
  宜章再次注意到林爽生,是在文學史的課堂上。
  這堂課由於教授當人當得凶,而且一堂點名不到死當,加上學分比重大,本系生
沒人敢蹺課。
  也因此就算是迎新之後,幾成人間蒸發狀態、連小組報告都無端缺席的林爽生,
也會準時坐在這堂課的最後排。
  宜章觀察他很久,這人來是來了,大多數時間也沒有在聽課。新生入學不到半年
,林爽生怪人名號已聞名遐邇,也因此沒人想坐在他旁邊。
  宜章身為新科班代,也搞不定這隻寶可夢,只能趁這堂課時捕捉他,簽一些通訊
錄成績單之類的文件。
  開始他刻意坐到林爽生旁邊,防他不聲不響就消失不見。
  他發現林爽生雖然沒在聽課,但也不是閒著,他總是帶著大量稿紙,上課鐘一響
便振筆疾書,有時候停下來思索片刻,又再低頭寫個不停。時而皺眉、時而擒著筆思
索,時而傻笑,時而又耳根發紅。
  這和閱讀時的林爽生有些像,就是那種明明身體在眼前,靈魂卻在別的什麼地方
的感覺。
  宜章發覺,自己的視線,竟無法從這樣的林爽生身上移開。
  其實如果不論性格的話,宜章覺得林爽生還算是帥哥。他皮膚很白,髮色很黑,
眼瞳是淡色的,專心寫作時,會不自覺地把總是過長的鬢髮往耳後撩。
  林爽生的手指也很美,拿筆的時候骨節分明,像掐著什麼易折的事物一般。讓人
升起想取代那隻筆,被林爽生握在指間的念頭。
  宜章回過神來時不禁臉熱,他這都在想些什麼啊。
  有次他按捺不住,開口向林爽生搭話:「你寫的是小說嗎?」
  實際上宜章早已旁觀過很多次,畢竟這人專心到就連自己貼在旁邊,近到可以看
見他一字一句,他都渾然無所覺。
  林爽生果然被他嚇跑了。宜章感到後悔,但為時已晚。
  他其實懂林爽生的心情,創作是聖域,每個人的聖域都不同,有人能夠開誠布公
,有人戒慎恐懼,只對信任的人開放,而有人把創作視為自己內心深處的密室,到死
不對任何人開啟。
  林爽生顯然是後者。那之後宜章用了各種方式,想要稍微撬開一點密室的門縫,
但都不得其門而入。
  抽象的行不通,宜章就決定使用物理突破。
  他不禁慶幸,好在林爽生還沒有涅盤,還有肉身,碰得到摸得到,還是他同系同
宿舍的同學。
  沒錯,在第一百八十七次丟水球被無視後,中文系班代表韓宜章,決定闖同系男
同學宿舍的空門。
  但宜章還是很緊張,腦內模擬了各種被抓包時的說辭,但付諸行動後卻發現比想
像中來得容易。
  因為林爽生根本不在宿舍裡,時值假日午後,同宿的室友也都不在。宜章有些失
望,但同時也鬆了口氣。
  他本想偷偷的離去,但經過林爽生位置上,撞翻了一疊稿紙。
  宜章嚇了一跳,忙回身去撿,才發現稿紙上滿滿的全是字,全是小說。
  他實在按捺不了好奇心,雖然知道林爽生隨時都會回來,也知道他不該再繼續深
入這個人的密室,但宜章就是無法克制自己。
  他抽了第一疊稿紙,稿紙的第一行寫著《男妓》,粗翻了一下背景在民初,宜章
想倒是滿常見的性工作者題材,便繼續讀了下去。
「爽生坐在朱紅色的沙發上,看著微低著頭,連目光都不敢和他相對的少年。
少年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過大的白色襯衫,裡頭沒有內衣,燭光映照下,裡頭有什麼
便一覽無遺。少年始終低頭注視著足趾,爽生在少年的足踝上看見銀鍊,是鍊進去踝
骨裡的,傷痕已陳舊,許是多年前就鍊上的。
爽生露出不悅的表情,他不喜歡玩具在被自己玩過前就壞了。他勾了手,示意少年上
前。少年絞著手指,緩步靠近爽生,爽生發現他走路姿勢有異,像是身後挾了什麼,
卻也沒有說破。「你喚作什麼名?」爽生問少年。
「我……我叫宜彰,老闆娘都喚我作小彰。」」
  宜章不禁愣在那裡。宜彰?雖然字稍微改換了,但主角的名字倒是和林爽生一模
一樣,林爽生這是拿自己的名字當主角嗎?
  宜章吞了口涎沫,往後翻了兩三頁。
「爽生裸著上身,把手上的教鞭抵上宜章的下顎,「嘴給我鬆開,誰准你咬自己的嘴
?」但宜章死死咬著唇,他的兩手被皮套縛在床柱上,右腿被拉開,一樣綁死在床柱
上,能活動的只有左腿。
爽生沒脫他的衣服,宜章被以為是留給他一點尊嚴,但宜章很快發現自己想錯了。
「我不喜歡禮物自己拆自己,你是我的玩具,我當然要自個兒拆。」爽生說。宜彰臉
色蒼白,他看見爽生拿了剪刀,刀刃鑽進他領口和鎖骨間的細縫。宜章抖得像米篩,
爽生便把教鞭伸進他口裡。
「真怕的話,咬著。」
宜彰無法違抗爽生,依言銜著那鞭。爽生動著剪刀,從中間剪開了宜章的衣物,從胸
口,直至下體,還故意慢條斯理的。宜彰只覺冰涼的刃峰滑過他的乳尖,恐懼讓兩枚
蓓蕾高高立起,宜彰不由得嗚咽了一聲,淚珠不自覺滾了下來。」
  宜章滿臉通紅,雖然理性知道文章中講的不是自己,但文字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
,光是音形相近,就足以讓宜章代入感官。
  他忍不住又往後翻了幾頁。
「爽生的肉刃深深埋入宜彰的體內,宜章的右腿被高高抬起,貼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
,碰觸到方才的鞭痕,讓宜彰痛得又咬緊了腳鞭。但爽生沒有半點憐憫,或許對他這
種男妓而言,同情都是過於奓侈的詞彙。
宜彰放聲哭泣,感覺爽生嵌在體內的性器又漲大了一輪,撐得他難受,肚子裡像是刺
了把鐵器進去。這是宜彰第一次接客,他在教養院時,早已受過各種訓練,師傅們會
把澆了香油的木楔捅進他的後穴裡,讓他整夜戴著,以此鬆開他的淫穴。
但爽生的東西超乎宜彰想像,不單是那大得怕人的尺寸,那肉刃就像是沒有止盡一般
,在宜彰體內橫衝直撞,從有秩序的抽插,到後來亂沒章法的衝刺,內壁著火般的疼
,用來吞納的穴口就像被撕裂一樣,每一次的進入,宜彰都覺得自己要昏死過去。但
隨之而來鞭擊總會讓他清醒,讓他睜圓著眼等待這無間地獄過去……」
  宜章再也受不了,他放下稿紙,為突然飆高的體溫和心跳感到羞恥。
  他發覺自己的耳根熱得像燒起來一樣,他衝出林爽生宿舍,跑進離房間最近的男
宿廁間,解下褲頭,裡面已經一片狼籍。
  那晚宜章花了好長時間待在廁所裡,被鉛字挑起慾望如燎原之火,徹底燒灼宜章
身為讀者的神經。
  宜章並不是沒交過男友,事實上,他發現自己性向的時間相當早,甚至也有過愛
撫程度的性行為。
  但即使是來自交往中對象的觸摸,宜章也不曾有過如此激烈的反應。
  他在一週後又潛入了林爽生的宿舍。這回他事先摸準了,林爽生每天六點到九點
會待在圖書館裡,直到圖書館關門才會回宿舍。而他的兩個室友恰巧都是系壘隊員,
每週三晚上會團練,也因此這天晚上宿舍會是空的。
  而不意外的,他在林爽生的床位旁又找了新的稿紙。
  雖然知道這樣不行,但宜章實在克制不了自己的慾望,身為讀者的。
《亡國王子的悲歌》
……「抬起頭來。」
宜彰仰頭看著坐在王座上,用手支著下顎,穿著華麗的緊身軍裝,以睥睨的眼神望著
他的男人。爽生‧巴比特‧艾利斯維奇,宜彰在心底默唸著,是集現今月詠大陸上大
權於一身,同時也最具權力的軍閥,兩年前自命為艾利斯維奇帝國皇帝,無人敢纓其
峰。
而這位可以說是大陸上最有權利的男人,在三個月前率兵滅了他的星雨王國,以最殘
忍的手法殺害了他的父兄,擄走了他的姊妹,讓她們淪為帝國最下賤的軍妓,但卻獨
獨留下了他,星雨王國年紀最輕的王子宜彰‧哈安。
宜彰本來不懂為什麼,但他很快就明白皇帝的意圖,他成為帝國俘虜的第一天,就被
命令脫去全身衣物,未經人事的他被吊在地下監獄的樑柱上,接受著全體軍官精液的
洗禮。
有人使用他的後庭、有人使用他的嘴。這些人甚至連他的尿道也不放過,被放進的奇
怪的軟管,那天宜彰慘叫的聲音連隔壁軍營都清晰可聞。
支撐著宜彰活下來的念頭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若能見到皇帝,見到那個叫爽生的人,
他必定要對著他的臉,狠狠吐他一口口水。
宜彰抬起頭,視線對上爽生的眼睛時,卻不由得愣住了。皇帝比他想像中要年輕、英
俊,更讓宜彰移不開視線的,是對方的眼神。那種彷彿只看一眼,就能刺入心底最深
處、刨出潛藏恐懼的力量……
  宜章每讀一段,就得放下書來,到旁邊去喘息疏解一陣子。不單單是因為林爽生
盜用他的名字,他從這人的字裡行間,讀出一絲雖然壓抑、但內裡卻如驚滔駭浪一般
洶湧的情緒。
  情緒,還有慾望,後者似乎更多一些,幾乎將閱讀作品時的宜章吞噬。
  真不愧是水瓶作者啊……宜章忍不住感嘆。誰能知道在那個悶不吭聲的小瓶子裡
,竟裝盛了如此豐沛的能量。
  他開始每週三固定摸進林爽生的宿舍裡,不得不說他的同學真的勤於創作,不愧
是蹺課大戶,每次宜章潛入宿舍,總是有新作可看。
  他像個窩在床舖裡看寫真集的思春期小男生一般,就著書桌上的檯燈,就此開始
了成為作家林爽生讀者的漫長旅程。
《武林盟主最悲慘的一日》
……上官爽生走近洞窟內,看著已然身中春藥、煎熬了一整晚的光明教劍士軒轅宜彰

「怎麼樣,還不肯屈服於孤嗎?」上官爽生冷冷地問道。自從他接掌魔教香壇,看過
無數像宜彰這樣,懷抱著遠大理想、嫉惡如仇,將他們魔教當成眼中釘的正義之士。
但只消像這般餵服了銷魂散,也無需嚴刑拷打,只需放置在洞窟裡幾日,再硬氣的俠
士都成了懦夫,哪一個不是抱著大腿求他爽生的陽具。
但眼下這個青年卻有些不同,爽生凝起眉頭,看著委頓在石床上,眼神還保有一絲清
明,但氣息急促、胸口被指甲搔抓得滿是血痕、下身布包高挺、正用下體抵著石床邊
緣,試圖緩解慾望的韓宜彰。
打從一個月前被他捕捉到此地開始,宜彰就始終是這個態度,即使爽生下了最重的劑
量,用了魔教練蠱房最得意的顛鸞倒鳳散,尋常人只要服下半劑,便會狂亂到連被狗
幹也爽,但仍沒有辦法讓這個傻子有半點軟化。
當然直接強了宜彰簡單,但爽生要的是宜彰的屈服,他要他知道,這個打小被他看不
起的爽生,也是能凌駕於他之上,有資格被他渴望的存在……
《魔法師學徒遇難記》
……宜彰‧哈特森試圖掙動四肢,但無濟於事。他的手腕被褐色的觸手緊緊捲著,讓
他緩不出手來去拿懷中的魔法石。
宜彰感到無比後悔,早知道就不該不聽師傅的勸,仗著自己魔力充沛,沒帶退魔符就
來闖魔獸的巢穴。他先前就聽說,這種叫爽生的妖魔異常強悍,會先用觸手牽制魔法
師的行動,然後釋放某種毒液,這種毒液會讓魔法師失去掙扎的氣力,最終淪為妖魔
的餌食。
但宜彰覺得奇怪,觸手纏了他這些時間,倒是沒有乘機注入什麼毒液,難道傳說都是
假的嗎?
正這麼想著,宜彰忽然覺得身後有點涼,他勉強扭頭往後一看,才發現有一叢小觸手
竟不知何時摸到他身後,掀起了他的魔法袍,先捲住他腰身,跟著分開他大腿。宜彰
還來不及掙扎,那些小觸手竟攀上了他的臀肉,就著宜彰屁股的弧度鑽進了宜彰的後
面,一路滑進了體內。
「……!」宜彰扭動身體,但小觸手沒有停下動作的意思,宜彰只覺得有像黏膠一般
的液體溢出屁股,讓他從肚子到胸口都燥熱起來。
這時他聽見魔獸爽生的聲音:「為我生孩子吧,傳說中魔力最強的魔法師弟子宜彰‧
衛特輔……」……
  這樣幾週閱讀下來,林爽生雖然文筆破綻很多,情節流於意淫居多,還有取名也
讓宜章很想吐嘈,到底是對自己有多深的執念,才會在各種明顯不對頭的地方強行置
入自己的名字啊?
  但讓宜章覺得「這同學金變態」之餘,竟也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無從啟
齒的,心動。
  他發覺自己深受吸引,被林爽生這個人,的文字。
  隨著每次閱讀林爽生的文字,宜章也覺得他更加瞭解了這個人一點。林爽生的喜
好、林爽生的個性,林爽生的想法、慾望、情感、優點、缺點,林爽生的扭曲、林爽
生的正直。
  但可惜的是,這份隱藏的作者讀者關係,在林爽生大三搬出宿舍後便終結了。
  那之後宜章試圖透過同學,尋找林爽生的去處,但都不得其門而入。他進不了林
爽生的密室,遑論碰觸他的創作。
  宜章在大三下學期那年,和當時小說研究社的學長交往了。
  那個學長看了宜章在校刊上的文學評論,說是很欣賞他,希望宜章當他小說的第
一個讀者,兩人在幾次看稿後逐漸混熟,學長向宜章坦白性向的同時,也剖白了自己
的心意。
  宜章雖然心裡想著某個人,但他與那個人的關係,充其量也只是作者和讀者。何
況那個作者,還不知道他有這麼一個頭號讀者在。
  宜章允諾了學長,兩人在交往三個月後正式同居。
  宜章當起了學長的責任編輯,學長寫的是同志文學,文筆通順、情詞流暢、人物
個性也很鮮明,即使是奧客讀者如宜章,也挑不出太多錯處。
  學長也是各類文學獎的常客,戰無不克攻無不勝,在系上算是名人。當時同志文
學逐漸成為文學界的顯學,所有小說、散文、新詩乃至於電影電影,只要主角是同性
別就贏一半。
  學長的作品也確實不錯,文學獎當之無愧的水準。
  但不知道為什麼,宜章讀著讀著,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有一次宜章問學長:「你覺得對作家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
  學長毫不猶豫地答了:「自我發掘與自我呈現,寫小說的時候,作者是沒辦法對
自己說謊的。」
  學長的答案大中至正,但宜章卻覺得不是滋味,他自己也不明白箇中緣由。
  而一直到畢業季的某天,他在與學長同居的租屋門口遇見了林爽生,宜章才終於
弄明白了。
  雖然這個水瓶男企圖偽裝的像是出門散步剛好碰見,但擅長察顏觀色的宜章一眼
便看出,林爽生是特意來找自己的。
  雖然重逢的最後仍舊以水瓶男落荒而逃告終,但宜章總算想起來,當初在宿舍裡
,讀著林爽生那些漫無章法的作品,為何會有如此心動、彷彿內心最深處那塊被撩動
的感覺。
  林爽生是想著他創作的。就如同林爽生第一次見面時,回答他的話一樣:
  「所謂作家……應該是為了閱讀的一方而寫作,是想著他們創作的。」
  因為希望有人讀、希望他能盡可能地被更多人拿在手裡、希望文字能被更多人讀
懂、喜愛、傳播,所以創作時,心裡總是想著可能閱讀他的人,配合那些人的閱讀能
力、喜好和心情,進而寫出最適合受眾閱讀的文字。
  林爽生希望宜章閱讀他的作品——雖然可能只是潛意識的。但宜章清楚地從那些
字裡行間,讀出林爽生想要向他傳達的、那種渴求著什麼人閱讀、卻又無從形諸於言
語的心情。
  原來他在與對方完全不熟,甚至只說過三次話的的情況下,接收了對方的告白信
,前後長達數十萬字。
  宜章和學長提了分手,搬出了學長的租屋。
  學長始終不明所以,還以為是他在最新一季的台灣文學獎裡中箭落馬的緣故,據
說是被指稱借梗網路上的記實作品,引起莫大爭議,細節宜章也沒興趣知道。
  他開始投履歷、四處應徵出版社。
  由於他在校成績不錯,教授破格推薦了幾個以出版文學獎冠軍作品聞名、很適合
中文系畢業生的出版機構,但都被宜章挽拒了。
  他在畢業後恰巧滿一個月時,收到了某間出版社的回信:
  「韓宜章先生您好:
  我們收到了您的來信,對你做為編輯者的熱情與能力感到興趣,若您有空,請於
這週六下午三點撥冗至敝社一趟,由敝社承范人員與你進行洽談(其實也沒有別人了
,就是我)。
  請攜帶您最近期編修的作品集、或創作集,並請整理您的履歷。另外溫馨提醒您
,敝出版社成立未滿一年,薪資方面可能無法盡如人意。在韓先生前來以前,請多加
考量這一點。
  很期待與您一同製作書籍,用愛發電。
  台丹出版社總編輯兼老闆兼工友兼會計 鍾佳玻 敬上」
  宜章忍不住笑了,他趕忙打開電腦,打了封文詞並茂的回覆信,表示很樂意接受
洽談,並誠摯的希望有機會在畢業後一起為出版業的未來努力。
  但進入公司後,宜章才發現事情沒這麼簡單。這家出版社的狀況不是以「人力單
薄」可以形容,而是根本只有兩個人。
  總編輯鍾佳玻兼老闆兼工友兼會計,而他的頭銜是實習責任編輯,兼資訊兼總務
兼掃地阿伯兼公關行銷,連餵養辦公室養的三隻貓都由宜章一手包辦。
  雖然宜章多少有被騙上賊船的感覺。但總編輯確實是個眼光獨到的人,選書和與
作家交涉的能力都令宜章佩服,而且多數小出版社都不願培植菜鳥作家,有實績能撿
現成便宜的最好。
  但總編輯卻很能從剛冒出芽的幼苗看出哪棵能成長為大樹。在那個BL小說連便利
商店都無法上架的年代,總編輯卻毅然決然簽了不少作家。
  「以後這個類別,會是女性凝視、女性閱讀的主流,相信我。」
  總編輯向剛畢業的宜章這樣說的時候,他還半信半疑。
  但短短幾年光陰,BL漫畫從只能放在租書店的一隅,到佔領每日新書最顯眼的位
置,從藏在動漫書店的小黑屋裡,變成進門就有專區和等身大海報。
  BL題材從只能在一般向小說裡偷渡,稍微寫點兩個男人的感情,就會被大手評論
家諷刺「又在賣腐了」。到作家們堂堂寫兩個男人翻雲覆雨、繪師們公然讓兩個男人
在封面上交纏,各種副類別百花齊放,BL推理小說、BL軍情小說、BL歷史小說、BL輕
小說……
  總編輯當初簽下的作家有幾個大發利市,出版社也越來越具規模,添了兩個責任
編輯,又請了行政人員和美編。
  宜章的頭銜也從實習編輯,升上了正式的責任編輯,負責幾個大手耽美作家。
  但負責的作家品質再高,宜章心裡始終留著某一塊聖域。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
時候才能夠填補,也或許永遠都無法填補。
  時節入秋的某一天,總編輯把宜章叫過去,給了他一個LINE的ID。
  「你的新擔當作家,我已經先跟他電子郵件連繫過了,你直接加他就可以了,是
本社少見的男性作家喔。」
  宜章接過小紙條,總編輯又聳聳肩。
  「這作家SENSE不錯,文筆相當好,好像是中文科班出身,但沒有出版過,作品
內容嘛……也不能說不好,但有點自我中心,就看市場怎麼看待他,可能要你多費心
調教,剛好給你練練功。」
  宜章加了那個作家的LINE。對方的ID顯示在新好友列表上時,宜章差點停止呼吸

  「白天寫作、晚上耍廢、假日投稿(林爽生)成為你的新好友。」
  宜章指尖顫抖,他的理性想著,世上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但內心深處卻有另
一塊告訴他,就是這個人,不作他人想。
  他看著電腦裡總編輯轉寄過來的,「林爽生」的投稿內容,開頭第一句便是:「
武林盟主韓宜彰和魔教教主林爽生分手了,就在情人節的那一天。」
  宜章摀住面頰,才能避免自己在辦公室叫出聲來。
  他深吸了兩口氣,當年窩在陰暗狹小的男生宿舍裡,看著那一頁頁泛黃的稿紙、
扭曲的字跡,為每一個句子笑、每一個情節哭泣的情景,又浮上宜章的心頭。他無法
相信自己竟有這麼懷念那些文字。
  而且這是他第一次閱讀這個人的鉛字,比起手寫,有種莫名的新鮮感。
  『作家,是想著對方而寫作的。』
  宜章的腦海,再次浮現爽生這句話,唇角露出微笑。
  這我會讓你想著我的,林爽生,宜章在心裡想,雙手放上鍵盤。
  台丹出版社責任編輯韓宜章:
  哈囉,請問是林爽生老師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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