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艾文的故事停了下來，南西抗議，他卻催促南西去洗澡。他道歉，「我沒有發現已經八點
了。」他說，「你必須在九點之前上床。」
「我不累！」
「不行，」艾文說，「早點睡才能長高。」
「我不——」
「南西，乖孩子。」南西氣鼓鼓，艾文只好與他約定，「明天晚上一定跟你說。」
「……好吧。」
＃
後來的幾天，艾文幾乎天天加班，校車站牌的接送也交由布蘭達，晚餐也只能熱父親留在
冰箱的飯菜。艾文的手藝很好，即使是微波也很美味，但南西卻提不起勁。
南西想和父親一起享用，她還想聽更多關於母親的故事。
於是布蘭達和她玩一個遊戲：「找出母親」這個遊戲。
該怎麼找呢？南西問。
布蘭達說：「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你可以信任你的直覺。」
南西好奇地問，「所以『母親』就在小鎮的人之間中嗎？」
「我想是的。」
「你知道的真清楚。」南西說。
布蘭達和艾文是多年好友了，她並不能直接干涉這件事，但身為友人的身分，她還是不想
讓這個小女孩失望。
南西問：「你也是妖怪嗎？」
「不，我不是。」
「所以你是人嗎？」
布蘭達微笑，並不正面回答：「今天艾文也會加班，你得早點睡。晚安，天使。」
南西被教導的禮儀不容許她繼續逼問，她洗好澡，穿著睡衣躺下，眼巴巴地看著布蘭達，
但後者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銳利的眼睛掃過她，確定她蓋好被後才說：「那麼我先回去
了，親愛的。」
「我有點怕黑。」南西說。
「你不該怕。」布蘭達笑道：「你母親會失望的。」
「噢。」南西圓睜著眼，「母親是屬於黑暗的妖怪嗎？」
布蘭達又開始賣起關子，「或許是。或許不是。」她將手指放在南西額頭上，「好夢，親
愛的。」
瞬間，南西的視界開始變黑，眼皮重得睜不開，她感覺到被窩的柔軟，幾秒鐘之後便是綿
長穩定的鼻息聲。
隔天南西的精神非常好，儘管她昨天好像感受到窗外有什麼聲音，小夜燈被臨走的布蘭達
關掉了，所以在聽到聲音時，她下意識地將被單蒙住頭。
被單好像被扯了扯，她太想睡覺了，最後也沒有力氣與之抗衡，朦朧之間，好像有個高瘦
的人影站在她床邊，全身都是黑色的。
早晨時她喝完牛奶才出門，趕上校車的時候彼得留了個位置給她，南西爽快地坐了下來，
這幾天她都是和友善的彼得一起上學。
「早安，南西。」
「早安，彼得。」
「越來越冷了對吧？」彼得說，「這代表萬聖節也要到了！」
南西這才想起來，還有兩個禮拜就是萬聖節了。她對於上次的話題還是很好奇，但又想到
彼得恐嚇般的語氣，不免得有些遲疑。父親未完的故事浮現腦海，她鼓起勇氣問：「你上
次說如果被鬼抓到……永遠就回不來了。」
「噢。」彼得說，「是的，這不正是萬聖節的精髓嗎？」
「那如果……」南西遲疑地問，「人們不過萬聖節會怎麼樣呢？」
話甫出口，彼得便露出了非常恐怖的表情，友善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快
要把眼珠子瞪出來似地。然而除了南西以外，所有人都無視了「友善的彼得」變成「恐怖
的彼得」。
「不。」彼得的聲音好像塞了兩個人，一個很尖銳，好像在哭喊，一個很低沉，好像喉嚨
破了一個洞。「不行。不可以。」
南西嚇得縮在位置的角落，彼得越靠越近，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如果沒了萬聖節，人類會被輕而易舉地被妖怪發現——這會很無趣的。」彼得張開嘴巴
，應該是在笑，門牙少了兩顆，周圍的牙齒也稀稀落落——難不成是換牙嗎？南西驚恐地
想。但他並不記得在同儕之間十分受歡迎的彼得有掉牙啊。
周遭的人還是在談笑，有人昏昏欲睡，但就是沒有人注意到被彼得逼到角落的南西。
南西的求生欲爆發，一邊發抖一邊說：「我、我知道了……萬聖節是、是很重要的……節
日。」
這話說得可謂結結巴巴，但彼得瞬間便變回一開始那可愛有禮的樣子，牙齒又恢復成整齊
白潔的樣子，對著她點頭微笑。
「……南西？」
南西連忙抬起頭，看見是勒斯之後幾乎要哭出來了。「勒斯！」但她還是脫口而出：「你
怎麼在這裡？這不是校車嗎？」
即使是駝背的勒斯在一群孩子之中還是顯得鶴立雞群。他尷尬地抓了抓頭髮，半開的灰色
書包裡面只有筆電，和一本黑色封面的書。
「……教職員也可以搭乘。」勒斯咕噥，坐到南西和彼得右後方的位置。
南西十分不安，頻頻回頭看勒斯，彼得卻忽然像是被靜音的玩具，只微笑地直視前方，但
頸子僵硬，不再和南西說話。
勒斯在南西第十三次轉頭時無言地問：「……你想坐過來嗎？」
「想！」南西跳了下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勒斯身邊的座位，將自己水藍色的書包緊
緊抱在懷中。
勒斯注意到她打顫的牙關，主動提議讓南西坐到位置內側。南西靠在勒斯身邊小聲地說：
「勒斯，我好害怕。」
勒斯因為南西的體溫而僵硬，導致他也沒無法撫摸南西的背安慰她。他只好說：「……想
點開心的事。」
「好的。」南西說，「我要想一些關於母親的事。」
勒斯的鼻子動了動，狀似不經意地問：「你還記得你母親的事？」
「不。」南西說，「我出生的時候母親就不在了。」
勒斯說得很小聲：那他一定是個很壞的母親。但他並不想讓南西聽見這句話。
「我雖然不記得了，但父親和我說了點。」
勒斯感覺自己的心臟被提高，問得很快：「他說了什麼？」
「勒斯也想知道嗎？」
「……」勒斯因為女孩天真直率的發言為自己捏了把冷汗，但鬥不過好奇心，他吞吐地說
：「有點好奇。」
校車發動了，彼得還是維持一樣的姿勢：眼神空洞地直視前方，手放在膝蓋上，身子也不
會因為顛簸而搖晃，像是櫥窗展示的玩偶，但除了南西以外誰也沒有注意到，也沒有人和
往常一樣上去和彼得說話。
南西有了勒斯這個說話對象之後顯得放鬆很多。她說：「父親說了關於他和母親的小故事
。」
「……」勒斯有不好的預感。
「那個時候還沒有我——艾文不願意告訴我我是怎麼被製造出來的——只說他們在一個小
鎮裡生活，似乎比這裡還要偏僻。」
勒斯被南西中途的話嚇得差點無法呼吸，幸好那位父親還算是有良知，沒讓小女孩知道內
部細節。他轉著腦袋，隨著南西的話去構築當時小鎮的模樣。
「……艾文說他和露露——」
「——露露？」勒斯拔高音調。
「是的，艾文給了母親一個代稱，他說這樣比較好講故事。」南西歪著頭，「怎麼了嗎？
勒斯。」
「不、不，」勒斯勉強壓抑住，「沒事……沒事。」
南西繼續說，「艾文和露露在沙發上——」
「——沙發！」
「怎麼了嗎？」
勒斯考慮著要先勒死小女孩的父親，還是先阻止小女孩說下去。「你……你知道那是什麼
意思嗎？」
「感情好的意思啊。」
勒斯心想：這也不能算錯……
「他們在沙發上……在沙發上……」
南西天真地說：「艾文說他們在沙發上擁抱彼此。」
「……」
「然後就聽見窗外傳來聲音。」南西沒發現勒斯鬆了一口氣，她繼續道：「是一個穿著紅
色斗篷的小女孩提醒他們要過萬聖節。」
此時彼得忽然轉過頭，只有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身體還是正襟危坐，眼睛空洞，並沒有
對焦在他們身上，但嘴巴卻「和善地」咧開，模樣詭異，但同樣只有南西和勒斯看見。
「噢。」南西縮在勒斯身邊，小聲地說：「彼得似乎也很喜歡萬聖節……他的瘋狂是我不
能理解的——但我會尊重他。」
這次勒斯終於有了反應，他拍了拍南西的背，讓她的臉埋進自己的腰。他輕輕地看了眼彼
得，後者迅速地轉回頭，脖子扭曲的痕跡消失得很快。
「不要害怕。」勒斯說，「萬聖節很有趣的。」
＃
南西一整天都沒有和彼得說話，她滿懷恐懼，一眼都不願意和彼得對上。但彼得今天非常
奇怪，他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即使到了教室座位，他還是和在校車上一樣直挺挺地坐著。
幸虧南西今天有了新的朋友：瑪麗。瑪麗紮著兩條辮子，臉上的雀斑讓她看起來很活潑，
是個很好說話的女孩子。
瑪麗和其他女孩正聊到高年級的帥哥，南西試探性地問：「你們喜歡萬聖節嗎？」
瑪麗非常自然地說：「當然。我們都很喜歡。」
其他人也逐一附和。
「你們的父母也是嗎？」
瑪麗說：「是呀。」
南西困惑地說：「這個小鎮真特別。」
「你難道不喜歡嗎？」
南西一瞬間感受到背後的視線，非常惡毒，她不敢轉過身，壓力排山倒海而來——身後正
是彼得的座位。
她妥協：「我……我也很感興趣。」
幾個女生又開始討論起萬聖節裝扮，出乎南西意料的是，他們非常認真，選擇扮演的角色
不是迪O尼的公主，或者童話故事漂亮漂亮的小精靈。
「我要扮成大腳怪。」瑪麗說，「我找到奶奶不要的毛衣，那肯定可以做成大腳怪毛茸茸
的身體。我還可以用紙裹住我的腳，這樣的話我的腳就會看起來很大。」
大腳怪？南西看著可愛的瑪麗，直覺地想瑪麗很適合穿澎澎裙，當一個優雅的小公主。
「南西呢？」
「我？」
瑪麗問：「你想要扮成什麼怪物？」
這只是直覺——儘管南西一向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彼得肯定拉長了耳朵，盯著她的一舉
一動。
「我還在考慮。」南西說。
「你得快點。」瑪麗有點憂愁地說，「萬聖節快到了。」
「……還有兩個禮拜不是嗎？」
「已經很短了。」瑪麗吃驚地說，「不然你都用多少時間準備萬聖節裝扮呢？」
「……」
瑪麗叮囑她：「小孩是最危險的，南西，你得快點決定，然後趕快動手。」她壓低聲音，
「每個萬聖節都會有一個小孩失蹤，你不會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