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這一窩小貓照顧起來不算辛苦，林偉翔原本還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自己高興得太早
。
一個月大之後，小貓們開始能爬出紙箱，活動力十足，也能吃些軟飼料，林偉翔上網
訂了一個大鐵籠子，不在家時關著小貓，免得小貓們亂爬危險。卻不料有一天跑完外送回
家時，小橘子的右前腳夾在鐵籠門和鐵欄杆之間，整隻貓卡在上面，已經虛弱的哀號不出
來。
貓媽媽一直蹲守在籠子旁，看見林偉翔回來，像看見救兵一樣，繞著人狂嚎，小花也
焦慮在旁邊繞來繞去。
林偉翔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趕緊把小貓救下來，帶著貓攔了計程車趕去獸醫院，可
惜為時已晚，小貓卡住的腳除了因為用力掙脫而脫臼之外，前腳掌因為被夾著太久而缺血
壞死，必須將右前肢都截肢。
獸醫師先做緊急處置，手術要隔天才能進行，林偉翔等在旁邊，手機突然響起，他接
起電話，是王燦德。
「我下班了，等下去你家看貓，我妹的朋友說想領養，可以一起去看嗎？」電話另一
頭的人說。
「阿德……」林偉翔有些茫然，「我不在家，現在在獸醫院，小橘子受傷了……」
王燦德聞言一驚，掛了電話，連衣服都顧不及換，匆忙趕來獸醫院。
一進門看見站在診間的林偉翔臉色蒼白的樣子，他走過去，站在青年身邊：「阿翔。
」
林偉翔朝著他點頭，沒說甚麼，等小橘子辦好住院，兩人一起走出獸醫院。
「我載你回去。」王燦德把安全帽給他。
林偉翔抱著安全帽，沒動作，也不說話，整個人有些呆滯，王燦德把安全帽又拿回來
，幫他戴上，「怎麼了？在想甚麼？」
「……我在想我為什麼要買那個籠子。」林偉翔說，雖然他極力維持住聲音聽上去正
常，但是表情依然露餡了，看在王燦德眼中，只感覺一陣心疼。
買籠子的事情王燦德也曉得，當時林偉翔還有和他分享是看了網友的推薦才買這個款
式，誰也不會知道看似安全的鐵籠會造成這樣的傷害，「不是你的錯。」
林偉翔以前在大學社團，參與過許多次動物救援，幫忙餵養很多小貓或是受傷的貓、
一直到送養，從沒有遇過貓在他手上受傷的事情，對於自己沒有做好安全措施非常自責。
嘴笨的王燦德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只好攬住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又聽見
青年道：「如果我沒有去跑外送，早點回家早點發現，搞不好小橘子的腳就不用截肢。」
「你不知道，這不是你的錯。」王燦德重複著安慰的話，貓是他撿的，託給林偉翔照
顧，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聽著青年一條一條數落自己的疏忽、自己的不用心，他
忍不住收緊手臂，把人抱得更緊，嘴上又道：「小橘子那麼有活力，會撐過來的，相信醫
生。」
向來獨立、給人可靠感覺的林偉翔，縮在他的胸前，有些脆弱，低低嗯了一聲，沒再
說話，靜靜的靠著王燦德，過了許久，才稍微回神，讓王燦德載他回家。
夜晚的台北依然燈火通明，路上的車流少了很多，抓著王燦德的衣角虛靠著，初秋的
晚上風帶著些許涼意，吹飛了安全帽沒壓著的瀏海，林偉翔想，其實過去大大小小的事情
也發生過，一個人或者求助於朋友，都是過來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被王燦德看顧著，
有種能放心親近和依賴的感覺。
紛亂的腦袋裡胡思亂想著，林偉翔把下巴靠在王燦德的肩膀上，放空的看著前方，王
燦德沒阻止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膝蓋權當安撫。
兩人一起回到林偉翔的租屋處，小花和貓媽媽都上前迎接，尤其是貓媽媽，少見的大
聲喵喵叫著，好像在找小橘子，看見貓咪，林偉翔蹲下來，安靜地摸著貓媽媽的身軀，臉
色又沉下去。
王燦德也跟著蹲下來，邊摸貓邊道：「小橘子很快會回來，別擔心。」蹲了好一會兒
，他看林偉翔蹲在那動都不動，想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起身，也把林偉翔拉起來，
讓他坐在矮桌邊，問：「晚上有吃東西了嗎？」
林偉翔搖搖頭，他本想回家餵貓之後再出去買，被這麼一嚇就忘了，王燦德摸摸他的
頭，打電話給妹妹，讓她幫忙買些吃的，「順便幫我拿一套衣服來。」
他交代完，掛掉電話，林偉翔征征看著他，「……我可以自己出去吃，不用這麼麻煩
。」
「反正我妹沒事，讓她幫個忙，我也沒還沒吃。」王燦德說，「差不多時間要餵貓了
吧？」，看林偉翔點頭，就自動自發的拿了裝乾飼料的罐子，問：「怎麼餵？」 讓林偉
翔能稍微分心，做點事情。
小花也貼在林偉翔腳邊蹭著，少見的沒有去蹭王燦德，彷彿知道自己的主人正在沮喪
當中。
王如涵來的時候，王燦德來開門，但只開了一半門，她知道林偉翔此刻可能不想再看
見其他人，把哥哥交代的東西遞過去之後，只是小聲問了一句，「還好嗎？」
「小橘子腳夾壞了，明天要手術截肢……他可能有點嚇到。」王燦德說，嘆了一口氣
，王如涵也看過小貓們的照片，很可愛的樣子，照顧這麼久卻受傷了，任誰都會難過，「
你要留下來陪他？」
「嗯，我不放心，晚一點再回去。」王燦德說。
「那我跟媽說，有事你再打電話給我，」王如涵停頓了一下，想想自家哥哥的粗神經
，還是決定多嘴一句，「哥，你跟他……」
「嗯？」王燦德本要關上門，因為妹妹發話所以又停下動作，睜著眼睛看她。
王如涵斟酌了一下，才把話說完整：「……你想『照顧』他？」還特別加強了照顧一
詞的咬字。
王燦德搔搔頭，低聲道：「……就覺得沒辦法放他一個人。」臉上帶著些許猶疑。
不知道林偉翔之前已經直球對決被閃避的王如涵，意外自家哥哥竟然知道自己問甚麼，嘆
了口氣，「你想清楚就好。」
「……我會想清楚啦。」被妹妹關懷感情事的王燦德有些糗。
……其實已經有答案了吧？王如涵看著哥哥的神情，心想林偉翔果然是個狠角色，才
沒認識多久竟然能讓王燦德動搖，擺擺手，她不再多說甚麼就走了。
他們在門口窸窸窣窣一陣子，林偉翔聽不到，也沒有想去應付，過了一會兒，看著王
燦德拿了食物和衣服進來，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王燦德沒有給他機會多客氣，直接道：「
先吃東西，跟你借一下浴室？」
青年接過食物，點點頭，王燦德拿著衣服起身要往浴室去，卻被扯住跌回座墊上，林
偉翔一把抱住他，低聲道：「……謝謝你。」
「謝甚麼……唉呦，我下班還沒洗澡換衣服，很髒啦。」王燦德道。
「先讓我抱一下，等下再洗就好。」林偉翔道，聲音中帶著些許試探。
王燦德嘆了口氣，調整好姿勢，讓林偉翔好抱一些，青年願意在遇到事情的時候依賴
自己，接受他的照顧，他當然捨不得拒絕。
小貓們吃飽之後已經睡了，得了安撫的小花和貓媽媽也各自找了位置窩著，只有小鮮
綠冰箱引擎的運轉聲迴盪在房間裡，抱了一會兒實在有些熱，因為工作特性的緣故，王燦
德對於長時間的、過於親近的接觸有些不自在，他拍拍青年的肩膀，「先趁熱吃，等下冷
掉就不好吃了。」
林偉翔情緒好多了，這時才覺得自己這樣子有些太過依賴，依言鬆開手，坐正身體，
打開東西吃，讓王燦德可以去浴室沖澡。
王如涵幫他們帶了暖呼呼的藥膳排骨，還有魯肉飯和一些小菜，在這樣的天裡喝上一
碗熱湯，全身上下都暖起來，洗去一身髒汙的王燦德出來，坐在他身邊，打開自己的份吃
起來。
原本隔間給單身客居住的地方，兩個人、兩大三小五隻貓，還有一些生活上所用的東
西，把空間填滿，雖然沒有說話，只是單純吃東西，但和王燦德一塊坐在矮桌旁，卻讓人
感覺很安定。
在這樣讓人難受的夜晚，簡簡單單的陪伴，很快就過去。
隔天早上，王燦德載著和公司請假的林偉翔，一塊到獸醫院，受傷的小橘子窩在隔籠
裡，看見他們兩個立即喵喵叫，用鼻子去蹭柵欄，林偉翔伸出一根手指頭摸摸他，給他安
撫。
為了讓飼主能安心，獸醫院的手術室有一片很大的玻璃窗，可以看見整個手術進行的
狀況。小橘子手術時，他們兩人都待在外頭站著，林偉翔隔著玻璃窗緊盯著裡頭，王燦德
在一旁，看他抿著唇，神情沉重，忍不住問：「要不要坐著？那邊有椅子。」
青年搖頭，意外的執著：「看著我比較安心。」
王燦德沒說甚麼，就陪著他站。
被麻醉的小橘子攤在手術台上，獸醫和助理在裡頭忙著，當患肢被取下來的時候，林
偉翔皺著臉，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王燦德不知道這時候應該怎麼辦，想了想，拉過他一
隻手，收在掌心裡。
和自己因為長期做勞動工作而粗糙的手掌不同，林偉翔的手掌沒甚麼繭子，手指修長
，乾乾淨淨的，此時因為緊張而有些涼，王燦德將這隻手收攏在自己的雙手之間，希望自
己的體溫能傳達給對方。
專心看手術的林偉翔完全沒注意到，只是不自覺地捏緊手。
等手術結束，助理們把小橘子送到觀察室，林偉翔動身想跟過去，王燦德便鬆了手，
也跟著去看還沒退麻醉的貓。
小橘子只比一個巴掌大不了多少，半邊身體包著厚厚的紗布，少了一隻前腿，昏昏沉
沉的躺在籠子裡，林偉翔看著，又忍不住自責：「如果他沒截肢的話，這麼漂亮的幼貓一
定能夠很快找的好人家的……」
王燦德拍拍他的肩膀，嘴上安慰道：「人各有命，貓也一樣，反正先找找看，找不到
我們再一起想辦法，總會解決的。」
我們一起想辦法。
笨拙的安慰帶來暖意，林偉翔轉頭看著一直陪在他身邊的王燦德，在他二十多年的生
命裡，王燦德是第一個對他說「我們一起想辦法」的人，在過去每一次遇見難題的時候，
好像從沒有人這樣告訴他。
總覺得自己會越陷越深，該怎麼辦呢？
他能夠有一點點期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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