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見過面後，薛崇甯發現蘇持恩其實常常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他上台領獎時，台下的蘇持恩會微笑鼓掌。
蘇持恩上台領獎時，他也會維持完美的微笑，看著對方鼓掌。
絕對不能輸，薛崇甯想：「如果別人覺得蘇持恩是個有風度的君子，那我也得是。」
還有，他們的社團教室相離不遠，偶爾，他路過熱音社時會往裡頭看。
蘇持恩手裡的樂器是什麼他不確定，看樣子應該是吉他之類。那人邊彈邊哼著，是一位男
歌手的歌。
匆匆一瞥，薛崇甯卻將那人撥弦時的模樣留在腦海之中。
偷偷的，他記住了熱音社成果發表會的日期。
悄悄的，在那天剛好經過發表會，駐足聽了一會。
除了那天聽到的歌之外，蘇持恩還在同學們的要求下多表演了一首歌，一首薛崇甯從沒聽
過的歌。
事後他上網查了那首歌，聽了原唱，在串流音樂平台裡搜尋到它，放進資料夾裡。
可是薛崇甯沒有再聽第二次。
還有一些瑣碎的遇見，像是早上練習後會在買米粉羹時碰到同樣來買早餐的蘇持恩，像是
下午第三堂下課時偶爾會在合作社外瞧見正掏錢買熟食的蘇持恩。
以往不覺得這人離自己這麼近，如今卻是天天都見到。
薛崇甯說不上心中那股煩躁是怎麼回事，想找妹妹聊一聊，卻連怎麼開口都不知道。幸好
功課壓力越來越大，重得讓他無暇深思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
那天週五放學，快走到公車站的薛崇甯發現自己把耳機放在抽屜裡，他揮揮手讓同學先走
，自己一人慢慢走回學校。
拿了耳機後，看著這突然安靜許多的學校，薛崇甯突然產生了到處逛逛的傻念頭。
他揹著書包，從教學大樓逛到操場，順著筆直的跑道走到另一端的體育館，裡頭隱隱約約
傳來加油聲，聽起來像是正在比賽。
體育館旁是泳池，薛崇甯停下腳步，放空看著泳池。
泳池旁有兩三個學生，還有一名應該是老師的人。他們說著比劃著，老師還重複示範了動
作。
薛崇甯愣愣地看了好一會，才想起自己該回家。
一轉身，他就看見體育館的大門被推開，從裡頭走出來的人，正是蘇持恩。
蘇持恩也發現了他，還對他笑了笑。薛崇甯連想也不想，揚起熟練的嘴角弧度送對方一個
笑臉。
結果蘇持恩竟然朝他走來，薛崇甯看著對方一身球衣，想起剛剛體育館裡的加油聲，大概
猜出裡面應該是籃球比賽。
等蘇持恩走近，薛崇甯才發現對方臉上一滴汗也沒有，乾乾淨淨，彷彿沒上場打球過。
「我記得你是田徑隊的，」蘇持恩笑著說：「要去練習嗎？」
「不。」話一說出口，薛崇甯就後悔了。但這個問題不管怎麼回答都不是最好的，最好的
選擇是剛剛應該笑完就拔腿走人。
果不其然，蘇持恩接著問他：「不練習了嗎？」
薛崇甯笑而不語。
「我也是。」蘇持恩扯了扯身上的球衣，說：「我現在說好聽是候補，其實就是板凳球員
。」
「你？」
「是啊，要準備大考了，不能受傷。」蘇持恩聳聳肩，很認命的樣子，「要是出事不能考
試，那就虧大了。」
「你的話，很多學校搶著要的。」雖然不想誇獎對方，但事實如此。薛崇甯努力維持笑容
，說：「提前得到入學資格，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
蘇持恩搖搖頭，說：「我有更想做的事。」
「哦？」被勾起好奇心的薛崇甯歪著頭，等待對方告訴他答案。
「我想盡全力在高中的最後一年，霸佔榜首的位置，完美畢業。」
薛崇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後，慢慢做了個深呼吸，對眼前的人說：「我也是。」
「嗯？你也是。」
「對，我不去練田徑，是因為我打算在高中的最後一年穩坐榜首，完美畢業。」
薛崇甯仰起臉，收起微笑，與身前這位笑瞇了眼的渾蛋，正式宣戰。
那次之後的第一次模擬考，全校第一由薛崇甯拿下。
公布校名次那天是週五，第二堂一下課就有同學搶著去看榜單，薛崇甯甚至不用踏出教室
，便知道自己贏得勝利。
第二次，薛崇甯又奪下榜首。
宣戰之後連著贏了兩次，讓薛崇甯每天都是笑著入睡，儘管為了這個豐碩甜美的果實，他
已經連著幾週都早上四點起床。
那天早上六點多，薛崇甯踏進校門，還沒走到川堂，便看見蘇持恩站在布告欄前，看著全
校排名的榜單。
薛崇甯猶豫了幾秒，還是走到對方身旁。
學校裡很安靜，這麼早，幾乎沒什麼聲音，只能隱隱約約聽見操場那處傳來笑聲。
「恭喜你。」
蘇持恩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以一種輕快的語調，說出沒有絲毫喜悅的一句話。
「謝謝。」
「但不會有第三次了。」
「是嗎。」薛崇甯微微揚起嘴角，輕輕扔出自己的不以為然。
「是。」
薛崇甯垂下眼，餘光瞄見兩人肩併著肩。
如此親密的距離，是因為誰都不願意站在後頭。
聽見蘇持恩這麼自信的回應，薛崇甯不打算多說，只願讓事實說話。他正要邁步往前時，
蘇持恩又開了口。
「下次的考試，我不會應考。」
「嗯？」
「我要出國了。」
薛崇甯慢慢地消化完這短短五個字，緩緩轉過頭，看向蘇持恩。
「這時候？」
「他們一直都很任性，」蘇持恩頓了下，也轉頭看向薛崇甯，「我說我的父母。」
薛崇甯向來運轉極快的大腦，現下只發出過載噪音，他看著蘇持恩略顯無奈的微笑，一句
話也說不出口。
「跟你說這些好像有點奇怪，」蘇持恩兩手插在口袋裡，笑道：「但這件事，我認識的人
裡，我也只想跟你說而已。不管是道別，還是一些其他的。」
薛崇甯張了張嘴，勉強擠出一句「一定要出國嗎？」
「你想挽留我嗎？」
薛崇甯直覺地想點頭，但他從來不是靠著直覺生活的人。他忍住了衝動，硬生生把點頭的
動作轉為撇過頭。
「看來是不想。」蘇持恩深吸口氣，道：「也好。」
哪裡好？薛崇甯回頭，瞪了蘇持恩一眼。
怒氣來的不知所以，薛崇甯舔舔唇，盡可能冷靜地說：「那你得帶著連敗紀錄出國了，我
可一點都不會同情你。」
他原以為蘇持恩會不甘願，但對方卻笑了。
「我本來也以為輸了，」蘇持恩笑著，笑容裡帶著一些篤定。「但看起來是平手。」
「哪裡平手。」
「你猜啊。」
對話結束在蘇持恩轉過身，朝他揮揮手後走向教室。
薛崇甯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問個清楚，但，要問什麼？
自己最想問的是什麼？
是為什麼平手？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還是為什麼不留下來。
一個躊躇，薛崇甯再沒找到好時機問蘇持恩任何一個問題。
他從同學那得知蘇持恩出國的日期，就在兩週後。
他鬱悶的不知所以，還睡不好。
在妹妹的追問下，薛崇甯簡單地說明了自己近日打不起精神的原因。
他原以為要說很久，說很多前情提要，但最終，只濃縮成七個字：蘇持恩要出國了。
妹妹說：「那很好啊，恭喜你再次無憂霸佔榜首，幹嘛鬱鬱寡歡？」
薛崇甯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
妹妹不放棄追求真相，又問：「把你們上次的對話還有分數說給我聽。」
薛崇甯如實說了，卻看見妹妹皺起眉。「怎麼了嗎？妳知道問題在哪了？」
「不是，哥，你怎麼會記得他考幾分啊？我本來以為你會說個大概，但你說了這學期所有
的考試分數耶。」他親愛的妹妹歪著頭，說：「還是你記憶超群過目不忘？那你記得第三
名的分數嗎？應該有順便瞥到吧。」
「我只記得他的。」薛崇甯想了想這句不太對，又補上「畢竟他是我唯一的對手。」
「那可能，是因為要失去對手了所以你覺得難過。這煩惱真是太奢侈了……」妹妹單手撐
著臉，對他說：「一般人會因為對方要出國而難過，不是暗戀就是單戀，再不濟也應該是
友情吧，我哥竟然是因為失去對手，聽了真不是普通欠揍。」
薛崇甯眨眨眼，在心中逐個刪去妹妹所說的可能性。
他們應該不曾擁有過友情這種東西。
至於對手，自己對於能再次霸佔第一這件事並不反感。就要上大學了，新的戰場裡一定會
有更強勁的敵人。
薛崇甯站起身，帶著不可置信，全身僵硬地走回自己房間。
隔天，薛崇甯在第一堂課下課時得知，今天是蘇持恩在這間學校的最後一天，班外圍了一
大群學姐學妹獻花。
他捱到午休時間，假借幫數學老師傳話，把蘇持恩叫了出來。
理論上，他喊了人之後就能走，只要繞個路，在目的地之前堵住蘇持恩就好。可薛崇甯沒
有，他走在蘇持恩身邊，直到快到教師休息室時才開口承認自己是隨便掰理由的。
意料之中的，蘇持恩也不惱，只是笑了笑，說「我想也是。」
兩人走到體育館外一處僻靜的角落，薛崇寧才說出早該說出的問句。
「為什麼不留下來。」
「現實層面的理由很多，」蘇持恩靠著牆，定定看著他。「而且，也沒有人挽留我啊。」
「沒有嗎？」薛崇甯皺起眉，明確表達出自己不太相信這說詞。
蘇持恩搖搖頭，「至少我唯一一個問了想不想挽留我的人，撇過頭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只問了我？」
「我只想問你而已。」
薛崇甯低下頭，好一會才說：「哪天出國？」
「下週一，早上十點的飛機。你要送機？」
「怎麼可能。」薛崇甯抬頭，與蘇持恩對視。「我現在說挽留也來不及了，何必特地去送
機。」
蘇持恩一愣，看著薛崇甯微微泛紅的耳根，淺淺地笑了。「也是。」
「你說，你父母一直都很任性？」
蘇持恩點點頭，笑道：「大家都以為我是第一拿膩了，特地轉學來踢館。其實我是因為他
們離婚才轉學，現在也是因為他們想換個地方重來所以又要轉學。」
「真任性。」
蘇持恩聳聳肩，算是認同。「但，幸好他們任性。」
「嗯？」
蘇持恩笑道：「否則我也不會來這間學校，聽到我在意的人說他想挽留我。」
薛崇甯挑眉，難得順從直覺笑了出來。
然後他們交換了手機號碼，在幾天內聊了幾個月份的話。
在蘇持恩登機前，意外地收到了薛崇甯追加的訊息。他們原本已經聊到一個段落，約好，
在他抵達另外一個國度後再報平安了。
那則訊息不是祝蘇持恩一路順風，也不是祝他一切順利，而是一段看似沒頭沒尾的話。
「在愛情裡，先愛上的就輸了。」
蘇持恩笑了笑，回傳了一句話，便跟著父母一起登機。
「所以我們棋逢敵手。」
薛崇甯看著訊息，遮著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