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侍君之道(九)

作者: dsfish (阿飄)   2020-09-09 10:05:27

  陌千翠當晚失眠了。
  他在床榻上翻來覆去,遲遲無法入眠,只要閉上眼,就會出現墨荊臣那張早已洞察一
切的嚴峻臉龐。
  彷彿只要和那雙眼對上視線,就會連同內心最底層的秘密都被看穿。
  陌千翠瑟縮在被褥裡,恨不得自己能夠永遠躲起來,不要被任何人發現。
  「咳、咳……」他摀著嘴,盡可能壓抑咳嗽的聲音。
  喉嚨逐漸痊癒,稍微發得出一點聲音了,只是說話還有點困難,且時常發癢、引起咳
嗽,因此御醫仍要求他暫時別開口說話。
  喉嚨癢得他難以抑止咳嗽,陌千翠只得下床,桌上放著心月為他隨時備好的藥茶,他
倒了一杯仰頭灌下,這才減緩些許不適。
  他扶著桌案緩了緩自己因咳嗽而有些急促的呼吸,身體因夜半的寒氣而抖了抖,已經
入冬了,房裡的炭爐也幾乎燒盡,讓乍從被窩離開的身體難以抵禦冷寒。他正想躺回榻上
,眼角餘光卻瞄到門縫插了張紙。
  那是什麼?
  陌千翠懷著不安快步走到門前,取下那張紙,上面只寫了短短數字:「十五子時灶房
與殿下一敘」。
  陌千翠的手猛地一顫。他推開門,此時三更半夜,長廊上沒有半個人在,陌千翠左右
顧盼,忍著寒意走到不遠處的燈籠前,抬手把那張紙扔了進去,親眼看著它化作灰燼後,
才回返房間。
  兩日後便是十五。
  這段時間墨荊臣沒有再過來,但陌千翠心裡有事憋著,白日精神恍惚,夜裡又輾轉難
眠,臉色比之前蒼白不少,食慾也減退了,心月不明所以,問了也沒得到答案,只能在一
旁乾著急。
  十四日的深夜,陌千翠躺在床上,內心對於要不要去赴這個約仍在猶豫。他完全不曉
得對方是誰,是敵或友,更在意那張紙有沒有被其他人看到?這件事瞞過了墨荊臣嗎?還
是這其實是墨荊臣設下的考驗?
  還有……上面的「殿下」二字。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說的是誰,他內心一清二楚。
  去?不去?還是把這件事告訴墨荊臣,與他討論?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他整整兩日。
  最後陌千翠還是悄悄離開了床榻。他打開窗戶,圓月高掛夜空,亥時已盡,來到了約
定的時刻。
  他穿上禦寒的厚袍,批散著頭髮,連個燈籠也沒打,悄悄走向墨府的灶房。灶房的位
置是他昨天探聽來的,他藉口半夜會口乾舌燥,想自行取水不欲夜半勞煩他人,讓墨府的
僕從帶他走了一趟。
  長廊上一路都有燈籠,但灶房內就沒有半點火光了。陌千翠小心翼翼地摸黑踏進,靜
靜地站了一會兒,待雙眼適應黑暗後,勉強可以看見物品的輪廓,他才繼續往內深入。他
看到櫃子上放著幾把菜刀,悄悄拿了一把握在手上。
  已經走到較深的地方,卻沒有看見半個人影,陌千翠又等了一會兒,正欲離開時,卻
聽到了木板敲擊的聲音。他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開口:「誰?」聲音還有些啞,但至少
聽得清在說什麼。
  「小千翠?是你來了嗎?」
  灶房不知何處傳來了這麼句話,不是很清楚,但陌千翠心頭一震,這個聲音是……
  「這裡、這裡!」聲音伴隨著木板敲擊的聲響:「櫃子!」
  陌千翠循著聲音,終於找到了一處牆邊的櫃子,聲音就是從櫃子裡傳出來的。他不敢
置信:「陸……大哥?」
  「就是我,多虧小千翠你還認得我的聲音。」
  「你怎會……在此……」陌千翠的嗓子還沒完全復原,說話有些吃力。
  「這是一條密道啦,偽裝成櫃子,只是好像無法從這側開啟,你也別開,這樣聽我說
就好。」
  陌千翠的手剛放到櫃子的門把上,聽他這樣說,打消了開門的主意,但手仍沒有移
開。
  「我的身分已經被太子發現了,龍霄那傢伙早就知情,他是故意放我在軍中等我露出
馬腳。你也是,太子把你送來這,表面上是保護你,實則是讓墨荊臣看管你,我來是要告
訴你,別再相信太子了,和我回去清尚,你才能活命。」
  「我不走。」陌千翠的聲音雖然虛弱,但非常決絕:「就算會死,也不走。」
  「小千翠,別再傻了,你真以為太子會讓你活著?你的真實身分,不只是清尚人,更
是洛王的──」
  話語未竟,陌千翠倏然打開櫃門,握著手中的菜刀就要刺向裡面的人。
  只是他的動作不夠快。
  他才舉起菜刀,就被黑暗中衝出的暗衛給制伏住,菜刀也脫手落地。開啟的櫃門後的
所見讓陌千翠睜大了雙眼──哪有什麼秘道,只是一個足以讓一名瘦小的人躲在裡面的尋
常木櫃,而裡面的人,雖然看不清臉,但陌千翠已經猜到他是誰,他見過一次的,軍中擅
長模仿他人聲音的高手──方亦君。
  後方傳來微光,照映出躲在櫃中的方亦君的臉龐。陌千翠絕望地轉頭,看到墨荊臣提
著燈籠朝他緩緩走近。
  「你還是讓吾失望了,千翠。」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墨荊臣的臉似乎比平常還要冷
峻幾分。「還是吾該稱你,洛千一殿下。」
  陌千翠被墨荊臣壓著帶至書房,一路上沒有任何掙扎,只是低著頭,不言也不語。
  進入書房後,墨荊臣便讓侍衛退到門外,單獨留下陌千翠一人,既沒有綑綁也沒有箝
制,讓他好好地在自己的對桌坐下。
  「方亦君,吾記得你見過他。」陌千翠一言不發,墨荊臣主動開口:「吾讓他長期在
宮中及軍隊走動,熟悉許多人的聲音,以便模仿,在必要之時上場。陸修確實已死於太子
之手,方才,讓你白高興一場了。」
  陌千翠依舊沒有說話。
  「你應該想問,吾是如何得知你的真實身分的吧。你的嗓子還未痊癒,不宜多言,吾
把吾查到的告知予你,說錯的,你再糾正。」
  「如同吾前兩日說的,你入宮時,吾就發現了你是清尚莫家之子的事。你該有警覺,
吾如果沒見過你,如何認得你是莫家後裔?事實上,我從出生就待在莫家,專職服侍二夫
人莫梅華,真正的莫少爺莫昕羽,是吾看著出生的。昕羽少爺因為與你同年,又長相神似
,被洛十二看上,為了將來往儀國送眼線,將自己才三歲的小皇子洛千一與莫昕羽交換,
美其名是讓洛千一在外頭體驗民情,實則已經開始為未來的戰爭佈局了。
  前洛王要莫家人不可告訴洛千一真相,只將他當普通孩子撫養,莫家世代忠良,對洛
王的話毫無質疑,以為洛王真的是為了讓皇子體察民情而安排此事。交換一事進行得很隱
密,為了皇子的安全,莫家人也只有少數知情。多虧你二人長相確實相似,又還年幼,莫
家多數侍從皆未察覺,只有我因為服侍二夫人,意外得知此事。
  後來,大概是為了滅口,也為了讓布下的局繼續展開,洛十二給莫家安插了莫須有的
罪名,斬了全族,再把你撿去孤兒學堂學習,等時機成熟,便讓你前往儀國。你對太子殿
下說的悲慘的過去,確實所言不假,只是你沒說出你其實是洛十二之子的身分。二夫人帶
著你逃亡,應也是洛王的授意吧。
  在儀國見到你時,吾不知道你是洛千一、還是莫昕羽。為了查出你的身分,吾派人前
往清尚調查此事。莫家滅族之後的事,就是這時查出來的。其實吾一直無從判斷你究竟是
洛千一還是莫昕羽,直到聽殿下說了你背上烙字之事,吾才推斷你應是洛千一;清尚皇族
視名字為極珍貴之物,就算是烙印,也不可能隨意烙上。你背上的字,並非由「十二」組
成的「王」,而是「千一」組成的「壬」吧!
  陸修為什麼一直想帶你回去,而不是在儀國將你滅口,他並不知你的身分,只是忠實
地執行收到的命令。你因為無法對殿下下手而服毒自盡,也不僅因為你來自清尚,更因為
你身為洛王之子吧。吾說的可有誤?」
  「不愧是墨大人。」陌千翠啞著嗓子道。
  墨荊臣看著他,「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陌千翠低著頭,沉默半晌才開口:「請不要讓殿下知道真相,讓洛千一這個名字……
和我的屍身一同埋葬。不,我的屍身不須埋葬,燒了就好,我只求讓我死在儀國,我就是
死,也不回清尚。」
  「吾聽說清尚人都特別認祖,且重視血統,你身為清尚王族,卻不打算回歸故土
嗎?」墨荊臣問。
  「血統又如何,我只是被父親利用的棄子。」陌千翠的聲音充滿苦澀:「故鄉,什麼
故相,那裡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只是充滿了悲傷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真的是莫
家的孩子……我隱瞞這一切,只為了能在儀國留下,殿下……只有殿下真心待我好……我
想待在殿下身邊回報他……咳、咳……」
  陌千翠咳了一陣,墨荊臣倒了杯茶推到陌千翠面前,陌千翠沒有喝,等咳嗽緩和後,
又道:「等殿下凱旋歸來,請轉告殿下……今生是我愧對他,來生,願我能生在儀國,再
與他續緣……」
  「這些話,你該親自對他說。」墨荊臣道:「你說太多話了,今天到此為止,你回去
休息吧。」
  陌千翠終於抬頭,眼神中帶著驚愕:「您不……」
  「吾不記得曾說過要殺了你。」墨荊臣淡淡地道:「你確實沒做過危害儀國的事,殿
下也一再向我央求,讓你繼續待在宮中。在殿下出兵這段時間,你來到吾的府中,的確不
單純是殿下為了保護你,也是讓吾在監視的同時,一面檢證是否能讓你留在儀國。」
  「大人……」
  「也許吾和你一樣,都不是典型的清尚人吧。血統什麼的,對吾來說,遠沒有人格重
要。」墨荊臣語畢,轉身就要離開。
  「大人!」陌千翠站了起來,墨荊臣停下腳步看著他,他往前踏了一步後跪下:「大
人,若您真信我……那麼……我有一策想要獻計。」
  □
  清尚王都,央原。
  一人身披厚重斗篷,遮住了半張臉龐,走向王城偏門前的守衛。守衛見這鬼鬼祟祟的
人影走近,提高戒心盯著來人,直到只剩幾步之遙的距離,才出聲喝止:「止步!此處王
城,閒人勿近。」
  人影依言停了下來,卻沒有離去的打算,伸手從衣袋中掏了出某樣東西:「我欲求見
洛王陛下,煩請通報。」
  守衛臉上寫著不耐:「陛下豈是一般人說見就能見的,尤其你這種遮頭蓋臉、形跡可
疑之人。」
  「我夠不夠格見陛下,看過這個再下定論不遲。」人影亮出了手中之物。
  那似乎是枚令牌,兩名守衛對看一眼,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向前兩步,欲瞧清楚那是
什麼令牌,然而一看清令牌的模樣,守衛不由得睜大了雙眼。「這、這是……您是……」
  「你說,我夠格嗎?」人影問。
  守衛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小、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能替我通報了嗎?」人影又問。
  「請、請稍等片刻,小人這就去通報!」守衛說著,從地上連滾帶爬地奔進門內而
去。
  另一名守衛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發展,忍不住也上前去看那枚令牌。
  這一看不得了,他雙腿一軟,也跪了下來。「小人……」
  「好了,我不喜歡看人跪來跪去、恕罪來恕罪去的。」人影把令牌重新收起,冷然
道:「能先讓我進去嗎?這兒夠冷的。」
  「當然、當然……」守衛雖然站了起來,但已經不敢站直了,彎著腰低首道:「大人
請入……」
  人影看也沒看他一眼,竟自走入了王城偏門。
  直到腳步聲遠去,守衛的雙腿都還在顫抖。
  那枚令牌,王城中沒有人不認得,實際見到的人卻不多。
  由清尚特產、相當珍稀的紅鐵打造,圓方交疊,圓形的部分鑲了一圈金,中央刻著一
個洛字,上下左右刻著「如王親臨」。
  這枚紅鐵令牌全天下只有三個人有,一是洛王洛十二,二是太子洛禺,三是少皇子洛
千一。
  雖然不知道那人到底什麼來歷,手上竟有王族令牌,但見令牌便如王親臨,也難怪出
言不遜的守衛會嚇得魂不附體。
  那人只要在洛王面前說一句話,就能讓他的腦袋搬家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
  □
  王宮內,那人已經來到了洛十二的寢宮內廳,終於脫下遮頭蓋臉的斗篷,露出了斗篷
之下的面容。
  那人竟是陌千翠。
  洛王帶著欣慰的表情看著他,「千一吾兒,本王還以為你在儀國過得樂不思蜀,這輩
子不打算回來清尚了。」
  「父王真愛說笑,兒臣身上留著清尚的血,就是死也要死在故土,怎能不回來?」陌
千翠乖順地回答。
  「看來本王在你背上留下的烙印還是有用的,讓你沒有忘記自己是誰。」
  「兒臣沒有一日忘記自己的本分。」
  「哦?本王聽說儀國的小子對你極好,你也對他死心踏地的,之前要你毒殺他,你卻
捨不得下手而選擇自盡。」洛十二道。
  「那當然是做戲了,對楚雲天這種重感情的傻瓜,引咎自盡這種做法效果可是出奇的
好。」陌千翠笑了一聲:「後遺症裝得嚴重一些,還能搏得更多同情。」
  洛十二也笑了:「吾兒連自己的性命都賭上,真叫本王心疼。」
  「先別說這些了,父王,清尚軍的統帥是何人?兒臣想儘快稟報儀國軍機。」陌千翠
道。
  「此戰本王交與莫昕羽,他人正在軍營。」
  陌千翠聞言一愣。
  「怎麼?看你表情似乎很意外。」洛十二玩味地看著他:「還記得那個孩子吧?和你
交換,因而入宮的莫家小少爺。」
  「兒臣記得,只是沒想到……」
  「他對兵法的理解很有一套。」洛十二說:「再者,他在宮中的身分是『二皇子洛千
一』,由他領兵也是自然。」
  「那皇兄呢?」洛千一問。
  「洛禺那崽子,只會讀死書,根本上不了戰場。」洛十二冷哼一聲,「還不如莫家的
孩子中用。」
  「兒臣太晚回來替父王分憂了。」陌千翠低著頭:「只是不知,兒臣現在回歸祖國,
該以什麼身分行走。」
  「這個你不用擔心。」洛十二一拍手,幾名侍衛便出現在房內。
  陌千翠心頭一驚,眨眼間已經被兩名侍衛箝制住,動彈不得。「父王?!」
  「你就以儀國自動奉上的籌碼的身分,在宮中好生待著吧。」洛十二露出微笑,和方
才的慈父模樣相比,此時看起來狡捷許多。「洛禺雖不中用,但本王沒想到,本王的孩子
一個比一個傻,千一吾兒,你怎會以為本王還會相信你的話。」
  陌千翠抿著嘴看著他。
  「本王在儀國安插的人何止你一個,你對儀國如何忠誠,本王心裡一清二楚。」洛十
二的表情又從狡捷變成了嘲笑:「你要秉報的,是儀國的軍情還是陷阱,本王還沒有老到
分辨不出來。」
  「父王打算拿兒臣如何?」陌千翠問。
  「就算你的心已經背離清尚,你仍是本王的孩子,本王暫時捨不得殺你。」洛十二
道:「你只要和以前一樣,對儀國死心踏地就可以了,這樣才吸引得了儀國的小子來救
你。」
  「殿下不會來。」陌千翠賭定地道。
  「難講,他對你那樣情深意重,不像是會為了大局犧牲你的人。」洛十二也相當有把
握地笑著。
  陌千翠沒再開口。
  「就讓我們靜觀其變吧!」洛十二最後道:「帶下去。」
  陌千翠沒有反抗,任由侍衛將他押走。也許真是念及他是皇子,他沒有被關進牢獄,
而是軟禁在一座偏殿裡,沒有任何服侍的宮人,只有外頭層層守衛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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