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莫待天晴(5)

作者: fishdodo (魚兒)   2020-09-07 20:55:07
到日本落地,還沒出海關,三人就被機場的專員接走,直接從快速通道入境。機場專
員將三人護送到幾個保鑣模樣的大塊頭面前便離開。
接著由保鑣們開著名車護送,前後還有車隊開道、隨行,陣仗大卻低調,偽裝得日常
感十足,混在馬路街道上,和一般民眾無異。
但一路靜默讓君酌顯得太過焦慮,始終緊緊挨著身邊的前輩,還因此被采鐸取笑「只
有這個時候才知道可愛」。
凌霄像是獨自與世隔絕一樣,文風不動。君酌記得前輩懂日文,但任何要求全是采鐸
轉告翻譯員,再由翻譯員傳達給保鑣們,就連采鐸說起話來,也是掩著嘴輕聲細語、不疾
不徐,君酌焦慮了好半晌才發現,他們的工作早就已經開始。
接著三人被接到和服店鋪,店家來引導入店整裝,那一票保鑣才沒跟著。
穿著精美和服的女店員領三人先去看新製好的,即將要穿在主角凌霄身上的十二單衣。
偌大的和室裡早架起了一件件衣裳,由外到內層層明豔,織染繡工皆無比精緻,一眼
望去九層之多,看得君酌頭皮發麻,偷眼瞧瞧采鐸,竟也是滿目憂鬱,別的不說,就光說
穿完全套裡外上下要花多少時間,就足夠讓人暈厥。
因主要的唐衣是牡丹色,且采鐸要穿的唐衣配了水淺蔥色,凌霄幫臨時才加入行程的
君酌挑選了萱草色唐衣,就用店裡現成的五件式,款式與采鐸相同。
店員終於領著他們三人分別更衣,采鐸和君酌著裝完成後再到側廂和室去梳妝預備,
整理好從薈萃堂千里迢迢帶過來的茶品茶具茶點。
君酌發現塗在臉上的不是鉛白也不是白粉條,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歡呼……幸好被大腰
小腰纏著跳不起來,否則真的會被凌霄抽死。
總之等到大前輩終於整裝完畢後,太陽也下班了,難為外頭的保鑣、司機們等到此時
此刻,三人終於重新出發前往真正的目的地。
在車隊護送下,三人終於來到目的地,果然是一幢相當氣派的日式建築,十分寬敞,
在東京能擁有一處包含前庭後院,又聘僱多名保鑣、傭人的私人住宅,主人的身分與財力
皆可見一斑。
在主車駛近前院之前,也許由於已被告知過,所以撐累了身子而稍微轉頭略作活動的
君酌,看見姜聿星出現在保鑣群中時,並不驚訝。
他也沒時間細想,三人便被接出車,迎進屋內。重頭戲正式登場。
寬敞明亮的和室裡,一身正式黑色和服的老先生已經坐在裡頭,儘管已高齡重病,仍
堅持正襟危坐。
管家將紙門推開,門外月色襯著一位宛如曼珠沙華的豔紅麗人。
凌霄踏著灑落在榻榻米上的月光緩緩前行,身後兩名侍者各捧著琵琶、漆木盒隨後,
直到凌霄停在月光落進室內的盡頭。
管家將紙門拉上,將外界的一切再度隔絕。
老先生的眼神有如寒櫻逢春,生命的光芒再度從枯槁的身體中綻放開來,凌霄迎上這
樣的眼光,步步趨前,到了老先生面前三尺處的茶桌,才小心翼翼地跪坐下來,身後的采
鐸從左旁一一佈上茶具,又退到側邊去以燒水壺取來主人家早先準備好的熱開水。
抱著琵琶的君酌跪坐在凌霄右後方,眼觀鼻、鼻觀心的,一聲不響。
這次薈萃堂專門準備了雙人茶具,形式簡約但更為精緻,成套都是老師匠親制的景德
鎮陶瓷,青白釉、無紋無花,特別素淨高雅,也更顯茶湯色澤。
首先須溫壺、溫杯。凌霄緩緩向老先生行禮後,從十二層衣袖裡露出的青蔥雪指,提
起燒水壺將熱水澆入茶壺中,飛泉如練,水煙如霧。凌霄左手扶起右手的寬袖,露出手腕
來,將熱水從水壺中注入茶海中,再以茶海注滿前方兩個斗笠杯,從容緩和的節奏使得手
與彩袖像飛在雲端的祥瑞鳥。
溫過壺與杯後,凌霄再將茶海與品茗杯內的熱水棄置在水方內。
凌霄拿取茶罐輕輕旋開,彩衣與纖指覆在脂玉色的小罐上,彷彿看著就能嘗到醍醐的
香甜;接著又拿起茶則舀出罐內的烏龍茶茶葉,層層墨翠生出陣陣清香,足可為心神增添
一襲悠然清涼。
凍頂烏龍是老先生第一次參加蘇慕的茶會時,凌霄為他沖泡的第一壺茶。
茶葉撒入茶壺,舒爽的沙沙聲響如雙耳良伴,燒水壺傾倒出的熱水宣告正式要熬煉出
一壺好茶。
茶的第一沖用於舒展與清洗茶葉,在二次溫杯後棄置,但這一沖在覆上壺蓋時會讓茶
水自然漫出,所以壺身也沾滿了茶水,凌霄提起茶壺時老先生突然動了動,凌霄停下,老
先生從身上取出手絹,采鐸一瞬間就懂了老先生的意思,但仍然保持著完美的席間禮儀,
捧著漆案,緩和而優雅地接過那方摺疊得一絲不苟的西陣織手帕。
手帕上的圖樣與凌霄身上的唐衣相同。
「給凌霄君拭壺。小小心思,不成敬意。」老先生以日文簡單敘述,但即便只是幾個
字,也說得十分辛苦。
凌霄拿起手帕,報以溫潤而清淺的笑容。擦拭壺底的手巾向來是茶具組的一部份,但
老先生的心意還是十分細膩的。
因此凌霄取用了手帕,右手執壺,左手墊著手帕托住壺身,將茶水再度溫過茶海與茶
杯,然後倒入茶具下方的雙層茶盤內。
這一沖讓真正的茶香瀰漫而出,幽幽浮動,熱氣也蒸散,一股清徹暖香帶動了茶的靈
魂,如仙人飛昇。
第二沖的熱水備妥,采鐸再將燒水壺的水注入茶壺中,西陣織手帕拂過壺身壺底,將
茶水注入茶海,再倒入杯中。
琥珀色的茶湯在純色的杯中清澈明亮,一見明心,凌霄總不禁對如此的清香與色澤展
露出最溫婉的笑容。
「比雪花更潔白,比月色更矜貴,比溪水更清澈,比茶香更溫潤。」老先生落下眼淚
,像吟詠和歌般說道。
凌霄將茶杯輕輕拾起,置於茶托:「這是在下為先生特地揀選的茶葉,萬裡尋一,承
蒙先生喜愛,在下喜不自勝。」
「我這一生遇見的人太多,珍貴的僅只三人,唯獨凌霄君無法成為我的寄託……凌霄
君終歸是月宮之人……就算老夫尋到真正的蓬萊玉枝,也無法留住你……。」
凌霄不回答,只緩緩起身,慢步走到老先生面前,先跪坐下來,再挺起身體傾身向前
,將自己懷中練色的手絹取出,為老先生拭去淚痕。
「先生若說凌霄是月宮之人,那麼在月之國的車馬來臨之前,就讓凌霄陪在先生身邊
吧!」
「生命似如滴露,如幻似虛,相逢既相知,逝不足惜。」
(命やは 何ぞは露の あだものを 逢ふにしかへば 惜しからなくに)
老先生吟誦完這首和歌,淚珠恰巧落在凌霄手指上,滲入了手絹中。
「今收先生一淚,凌霄以一曲還之。」凌霄將手絹收回,揣入懷中,又退後兩步,朝
身後微微招手。
「年月如逝水,還願時光能覆返,只冀時逆溯,能帶過往吾齡者,共歸復得青春在」
(逆樣に 年も逝かなむ 取りも敢へず 過ぐる齡や 共に歸ると)
凌霄回詠和歌時,君酌已起身將琵琶送到凌霄手中,再退身等在兩步之後。
凌霄左手按弦,右手彈撥,圓潤飽滿卻清澈的弦音錚鏦而出。
這是前不久凌霄才為老先生作好的新曲;蘇慕收到了老先生派人跨海送來的請帖,連
夜與他商量,知道是老先生臨終心願,雖說他在薈萃堂從沒應誰的邀出過門,但這次沒怎
麼考慮就答應了下來,並著手為老先生作一首曲子,也是對兩人相遇相識的紀念。
弦音交錯,如雨如珠,既有傳統的典雅韻味為根基,又有新曲的活潑力道作張力,悠
揚平緩之中能尋見力道。
老先生生平三起三落,激越且精彩,不負他活過一遭,尤其是他初戀的女子與他的髮
妻,更是戲劇性的經歷,兩個女人成為他心靈的寄託,然而五年前喪妻後,老人突受政治
對手的痛擊,險些一蹶不振,幸而偶然受邀到蘇慕的茶會,才有幸遇見凌霄。
老先生與凌霄一見如故,引為知音,那一日之後老先生便成為薈萃堂的座上嘉賓。他
知道眼前麗人實為男兒身,但為知己而澎湃的心絕不假,這也是他晚年時為名譽,重新插
手政壇拚搏一場的力量來源。
音韻漸收,婉轉不絕,若有餘香裊裊旋繞,能以忘情。
「老夫想起了當年初見凌霄君時,彷彿重生的心境。」老人在曲終後露出笑容,又有
些自嘲意味:「凌霄君見笑了,當初和那些年輕人一爭高下,雖說是為自身名譽,但的確
是凌霄君使我心胸激動,也請代老夫再向蘇慕君道謝吧!沒有她的幫助,老夫也不能痛快
的贏一場。」
凌霄此時還抱著琵琶:「凌霄受伏見先生垂愛,心中甚是感激。伏見先生的心意凌霄
一定親自轉告蘇慕。」
「凌霄君,請再為老夫彈奏一曲吧!
「搔暮天昏闇,願自天降零如此,春雨使天闇,濡君著衣滯路險,留駐君足不令行。」
(搔暮らし 如は降らなむ 春雨に 濡衣著せて 君を留めむ)
「君今欲歸去,吾人惜別不令還,妍哉也櫻花,請散繽紛埋道路,直至戶惑失歸途。」
(強ひて行く 人を留めむ 桜花何れを道と 惑ふ迄散れ)
凌霄再度撥弄絲弦,奏起了他們茶會初次相遇時,老先生聽了又聽的那一首歌。
三人離開大宅時,天色已逐漸泛白。保鑣的車隊護送他們離開,君酌詫異地發現姜聿
星居然還在院外保全隊當中,他們這一趟說白了是來給老人「送行」的,沒有明定離開的
時間,所以姜聿星說不定就這樣在院外站了一宿等了一宿。
上飛機前老先生的管家傳來消息,說他們家主已經安詳離世,死時手中還緊緊握著與
凌霄互換來的手絹。
頭等艙裡采鐸正準備小睡一覺,沒想到後輩又竄了進來,本來寬敞的艙位瞬間又不寬
裕了。
「你不累嗎?去睡覺!」采鐸開始覺得這後輩不可愛了。
「累死了!坐著不動比端盤子還累。可是我睡不著,我就問問,姜聿星怎麼回事?我
到薈萃堂一年,看他這人偷偷摸摸,簡直跟蹤狂一樣,默默跟著凌霄一年,變態嗎?」
「嘖!他這樣纏著凌霄,都半輩子了!」
「這種私生飯不用報警嗎……嘿!采鐸你也是共犯耶!」君酌想到眼前這位前輩,就
是每每挑些凌霄的小東西偷偷傳送給姜聿星的人。
「你這什麼大驚小怪的三姑六婆心態?」采鐸翻過身,擺出不理人的態度。
「前輩前輩,」采鐸努力不懈的蹭上去:「你偏幫著姜聿星,表示這人還是不錯的,
他們倆到底怎麼回事?」
采鐸又嘆一口氣:「你現在是想撮合他們兩個嗎?」
「這是你在幹的事吧!他們一個崔鶯鶯一個張生,你就是那個不請自來的小紅娘。」
「這比喻不好,唐版壞兆頭,元版太俗豔,你再認真想想。」采鐸笑得玩味,又翻過
身,枕著手在腦後,直直看著君酌。
「我跟他們接觸得又不多,劉默暄知道又不講,我怎麼會知道?」
「呵呵呵……上個禮拜有個水墨大師的茶會,記不記得?」
「嗯,他還有一個跩得二五八萬似的,可是後來天天來找你的兒子。就那位大師
吧。」君酌一想起就差點翻白眼。
「大師本人的點評倒是不錯,還記得他怎麼說凌霄嗎?」
「……」君酌還記得當時當場的景況,只是分不清那位大師究竟是稱讚還是貶抑,所
以特別在意:「大師本人說,凌霄就像桃花源裡的人,近在咫尺也遠在天邊,可及不可觸
、可遇不可求,畫皮難畫骨。」
「You got it! 重點記下。」采鐸又想到什麼似的快速坐起身來:「昨天晚上伏見先
生也說過,凌霄是月宮來的人。你知道輝夜姬吧?」
君酌點點頭:「這豈不是更壞兆頭?」
「但是沒比這更傳神了。有一次,沒有第二次,不同世界裡的人終究不可能在一起。」
采鐸說著又躺了下去,真的疲憊不堪了似的。
君酌總算稍微明白了一點,嘆了一口氣:「那姜聿星是圖個淒美嗎?都不累不哀傷啊?」
「就是說啊!看得我都重新相信愛情了。」
「……你什麼意思?難道你跟Evan只是炮友?」
「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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