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為禍》-24

作者: stone0916 (小石)   2020-08-08 02:20:14
※ 本文為代友人P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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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鹿
【前文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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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坐穩嘍!」
司空衍記得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哥哥司空長樂曾經把自己高高舉起放在肩頭,一路扛
著走在村裡曲折的黃土道上,挨家挨戶的兜售東西。
村子很小,也很窮,總共只有幾十戶人家,多半和司空衍兄弟一樣是從邊境避難至此
,又沒有財力在城市定居的人們。
山裡貧瘠的礦脈是這個村子唯一的資源,人們把挖出的金屬加以錘煉成器,再運出去
和別的村子交換物資。因為幾乎人人擅鑄冶,鄰近的村落都管這裡叫鐵匠村。
司空長樂比司空衍大上十來歲,一開始村裡人總把他倆誤認成父子。這種時候司空長
樂總是笑笑說:「這是我寶貝弟弟,來,阿衍,快叫人,這是劉叔叔。」
司空衍硬是緊閉雙唇不肯出聲,一副頗不高興的苦臉。他知道自己要是表現得可愛親
人,那些不認識的大人就該伸手捏他的臉頰,想逗他玩了。他不喜歡這樣。
司空長樂賠笑:「這小子怕生,您別見怪啊。」
等到大些,司空衍就不讓哥哥扛著他了,甚至手也不讓牽,一個人抱著比他還高的籮
筐,跌跌撞撞地跟在司空長樂後面幫忙幹活。
「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會兒?」
小司空衍早就雙腿發軟,大汗淋漓,卻悶聲應道:「不累!」
「是嗎?」司空長樂也不說破,擦了擦汗道,「可是哥哥累了,咱們就坐下來歇息一
會兒好嗎?」
司空衍這才說好。
「明明是你累了,還問我要不要休息。」
「哎呀,這都被你發現了。」
兄弟倆坐在樹蔭下,路過的姑娘見了司空長樂,無不甜甜地同他打招呼:「長樂哥哥
,又帶你家小苦瓜出來曬太陽呀?」
姑娘們嬌柔清亮的笑聲讓司空衍覺得不大自在,他往哥哥身邊挪了一些,問:「她們
為什麼笑?」
「笑你成天板著臉,像個小苦瓜呢。」司空長樂忽然伸手去戳弟弟白白軟軟的臉頰,
不出意外的被躲過了。
「可為什麼只有你在的時候她們才出聲?平常光見我一個,她們才不理睬呢。」
「這個嘛……」司空長樂尷尬一笑,雙手疊在腦後躺了下去,「我也不知道,究竟是
為什麼呢?」
「她們喜歡你。」
「小孩子瞎說什麼。」司空長樂斥責道,眼睛卻是笑的。
哥哥很討人喜歡,這一點司空衍從小就知道。他長得好看,性格又溫柔,見了誰都是
爽朗一笑,教人如沐春風。
最厲害的是他的一雙巧手,大到牛才能拉動的犁,小到姑娘耳墜上的花,甚至是些旁
人從沒想過的新鮮玩意兒,他都能一手包辦。
不多時候,在這遍地都是鐵匠的地方,哥哥居然從中脫穎而出,成了小有名氣的人物
。甚至有人專程從外地來,就為了委託他訂製一面藏有機關巧思的鏡子,回去獻給自家夫
人。
「再尋常的東西,承載的也是人的心念意志。但凡有機會做,我必要做到最好,而且
世間僅有,獨一無二。」
司空衍年紀大到能幫忙製作後,每每躲在門後偷聽哥哥和客人談話,總聽他這麼說。
但其實司空長樂私底下更常說的是:「哎呀……這可不好辦,待我想想,待我想想啊
……」
他咬著筆,鋪開圖紙苦思冥想,時常一坐就是一整夜。
「你為什麼不做些簡單的東西就好了?想出一樣新款式的功夫,都夠你做其他一打生
意了。」
「為什麼……」司空長樂從一堆機銛零件中抬起頭,「因為我喜歡啊,這還要有什麼
原因嗎?」
司空衍頓時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能幫到人的都是好事,我很開心。」
「你開心就好。」
「那你呢?你喜歡做這些嗎?」
司空長樂認真地審視司空衍,那清澈的目光讓他有些心虛。
「普普通通吧。」
「可我昨天看見你在認真讀我的手稿。」
「我只是……不想將來丟了你的面子罷了。」
司空長樂沒有反駁他,只是招手道:「過來。」
司空衍十分警惕:「你想幹嘛?」
青年一個餓虎撲食,將自己年幼的弟弟圈在懷裡,一頓揉搓:「別不好意思嘛,你願
意繼承衣缽,為兄甚是欣慰。」
「誰要繼承你的破衣缽……」司空衍死命掙扎,「司空長樂你放開我!」
「好好好……咳!還兇得很呢。」司空長樂吃了弟弟一記肘擊,不得不鬆手放人。他
躺在滿地的圖紙上,感慨道:「臭小子,不過是兄弟之間抱一抱,又不是要吃了你。」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我是別人嗎?」
「你是!」
「嗚……」司空長樂頗為受傷地在地上打起滾來,同時腹中傳來一陣饑餓的響聲。
司空衍聽見了,沒好氣道:「昨天替你備的飯你是不是又沒吃?」
「這不是……正想到關鍵處,就沒顧上……唉唉唉你去哪?對不起我下次肯定好好

飯求你不要讓我自己下廚……」
司空衍從廚房探出腦袋,怒道:「在給你盛飯呢!瞎嚷嚷什麼!」
司空長樂這才鬆了一口氣。
「依我這種上輩子得罪過灶神的命,這輩子怕是都做不出能吃的東西了。」
司空衍恥笑他:「你也知道?我小時候沒被你毒死真是奇跡。」
村子很小很小,每一天發生的事情也只有那些,永遠不會有任何變化。
正當司空衍長到十多歲,以為自己個哥哥會永遠留在鐵匠村生活時,他們遇見了有生
以來最駭人的一幕。
那一天,倆人尋常地走在入春以來便毒辣的日頭底下,看見了道旁一個渾身是血的女
人。他們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是……李嫂?」
司空長樂快步上前,只見李嫂身子軟軟地倚靠著一棵樹,跪坐在地上,身下積了一灘
黑褐色的血泊。
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李嫂空洞的雙眼驟然亮起一絲最後的火光,她尚未等他們走近
,便幾乎是惡狠狠地撲向司空長樂,伸手死死抱住他的腿。
「求求你……不要殺……」她苦苦哀求,口中鮮紅的血沫飛濺到青年破舊但整潔的衣
服上。司空長樂低頭一看,發現她的肚子已被劃開了,一動作,肚腸便可怖地掉出體外,
濕漉漉地拖了一地。
司空長樂胃中翻騰,喉頭發苦,仍是安慰道:「別說話了,李嫂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
司空衍在不遠處喊道:「這裡有人,應該還有救。」
原是樹後還藏著個昏迷的孩子,一隻手被人從小臂處齊齊削斷,血已流不出多少,駭
人的白骨卻從斷面清清楚楚地顯露在外。
儘管窮鄉僻壤,山匪肆虐已不算稀奇,真正目睹這般受害的場景,兩人還是不免臉色
發白,噁心顫抖。
孩子的命最終是保下來了。司空長樂強自鎮定將他送去醫治,然而一出行腳大夫家,
便再難忍受地嘔吐起來。
司空衍知道哥哥心善,平常連一隻螞蟻也捨不得踩死,自然難以接受這般慘烈景象。
但事情並未就此落幕。從那天起,司空長樂就像失了魂,將自己關在冶坊中沒日沒夜
地鍛造東西。
一次司空衍耐不住好奇踏進冶坊,便覺一陣熱浪鋪面襲來。爐中火燒得正旺,司空長
樂站在爐前,正全神貫注地鍛打一塊已被錘成細長形狀的熟鐵。
他彷彿陷入了狂熱忘我的境界,自顧自地,不眠不休地進行一道道複雜的工序。司空
衍從這般景況意識到,哥哥似乎在打造什麼不同尋常之物。
他默默在一旁看著它漸漸成形,最終,當司空長樂小心翼翼地擦拭掉金屬光滑表面上
的水痕時,司空衍看清了這是一口輕盈柔韌,寒氣逼人的短刀。
與任何用於烹飪或裁切的刀具都不同,這是……
「為何要造這種兵戈之物?」司空衍忍不住問。
「噓……」司空長樂示意噤聲,好像說話大聲些會把他的作品吵醒似的。
青年捧著刀來到戶外,面對著一棵碗口粗細的小樹,屏氣凝神,忽然手起刀落斜斜一
斬。
樹幹應聲斷裂,枝葉轟然傾倒。
司空衍上前觀察,見樹幹斷面極其平整,不由得驚呼:「好利的刀!」
司空長樂卻搖搖頭,眼睛裡熠熠的光慢慢熄滅了。他懊喪道:「這不夠……鑄法不對
……這和普通的刀沒什麼區別。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在司空衍看來,每一次哥哥視為失敗品的東西,在他看來都其實沒有任何問題。這或
許就是天才與凡人的區別,即便司空長樂總說弟弟將來定會超越自己,但司空衍很早就明
白,這不過是善意的謊言。
一個月後,司空長樂終於造出了能讓自己滿意的刀,他把它送給了那個倖存的孩子。
孩子看到刀的瞬間大哭起來,大夫說他自從母親死後就再沒說過話,怕是癡傻了。
司空長樂溫柔地捉住他的手,教他怎麼握這把刀。
刀是專門為孩子造的,刃極輕,刀柄厚實不易脫手,鞘上又雕有好看的花紋。孩子把
玩著,漸漸止住了哭聲。
「壞人用它來作惡,但是你也可以用它來保護自己。」司空長樂語重心長地說。
孩子臉上掛著淚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你最近臉色很不好。」
天熱了,兄弟倆打了一天的鐵,渾身發汗,在冶坊外頭的棚下歇著乘涼。日色漸晚,
蟬聲倒是不知疲倦地愈發喧鬧。
「還在想那天的事嗎?」司空衍盛了碗涼茶遞給司空長樂,「當時場面確實淒慘,但
至於讓你魂不守舍到如今?」
司空長樂低頭啜了一口茶,良久才道:「我看到李嫂那樣,就想到咱的爹娘了。」
司空衍默然。他只知爹娘死時他尚在襁褓之中,是哥哥帶著他逃離被戰火侵襲的故鄉
,來到了這裡。關於此事的細節,哥哥從未與他提過。
「那天夜裡,兵忽然就闖進了村子。」 司空長樂吸了口長氣,娓娓道,「我抱著你
跑?
去,拉著爹和娘一起跑。有個兵衝出來砍了一刀,爹馬上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總是笑臉迎人的青年靜靜坐著,半身籠罩在夕陽的餘暉中,像一尊堅硬又易碎的石像
。司空衍坐到他身邊去,又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他繼續說道。
「娘親被砍傷了腿,喊著『快跑!快跑!他們要來了……』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
丟下她逃命。然後,我回頭就看見那些兵一人一腳踩在她身上,就這樣看著她笑,讓她拖
著血在地上爬。那道血……」司空長樂哽咽道,「拖得好長好長……」
一聲格外嘹亮的蟬鳴驟然壓過牠竊竊私語的同伴,似乎也想在這久遠的話題中插上一
嘴。
「爹娘他們會體諒你的。」毫無記憶的司空衍只能這樣說。
「我再也不想看見有人慘死在面前了。」司空長樂抹去眼角滲出的淚花,喘了幾口氣
讓自己平靜下來,「至少,能救一個是一個。」
「你要不要考慮去當個大夫?」
司空長樂帶著鼻音嗤笑一聲,反問:「你覺得我分得清哪些草能治病,哪些會毒死人
嗎?」
「那還是算了吧,你連蔥和蒜都分不清。」
凝重的氣氛似乎有所鬆動,司空衍趁機問:「說真的,你想怎麼做?我看你最近玩了
命的出去採礦,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司空長樂思忖道:「我前陣子聽說,北邊繼武山的居民突發奇想,將赤鐵礦混入鐮刀
、鋤頭等尋常農具的原料中,鑄成後堅韌、銳利無比,經受利刃劈砍上百次仍能完好如初
。他們把這些特殊的農具充作武器,多年來頭一次抗住了常年侵擾襲擊的流寇。」
年輕的鐵匠比劃著雙手侃侃而談,眼中再次出現了興奮的光芒。
「此事蔚為奇談,周遭的村落紛紛效法。你說……若僅僅是稍加改變武器的成分,便
能大大增強它的威力,那麼或許一支勁旅的誕生,不光是從訓練精兵強將著手,我們這樣
的匠人也能為此盡綿薄之力!」
司空衍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道:「你倒是有這般遠大抱負。」
「才不是什麼遠大抱負……」司空長樂嘟囔道,「我只是在想,當年要是咱們村子的
人也有足夠強的武器保護自己,爹娘或許如今還在。有多少人不必像李嫂這樣橫死,又有
多少孩子能平安長大,免受顛沛流離之苦……」
青年說著說著,驚覺自己在一個半大孩子面前過於掏心掏肺,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頰。「唉!話是這麼說,可我並不知曉真正的兵器鑄造之法……」
「你不是成功造出一把刀來了嗎?」司空衍詫異道。
「真正的利刃工藝複雜,非名家名匠不得其門而入,我自己瞎琢磨出來的東西,說不
定在行家眼中就是一塊廢鐵。」
「你這是妄自菲薄。」
司空長樂執拗地說:「不,我必須更努力精進自己,才有機會幫到更多人。」
「是嗎……」
司空衍不再多問,只端起茶碗與司空長樂的相碰。兩人以茶代酒,像模像樣地一飲而
盡,且當做對於前路的遙祝。
哥哥不止技藝高超,心中更有覺悟,是能成大事之人。司空衍對此堅信不疑。
司空長樂的豪言壯語並非空話,不久,他果真獨自啟程前往了臨璩。據說那裡如今四
海人口匯集,已初見繁榮景象,必不乏能人異士可以拜師學藝,切磋技巧。
司空衍站在村口的石墩上目送他,只見司空長樂走出幾步又忽然回頭。或許是被拒絕
慣了,他張開雙臂的動作稱得上怯然。
「不抱一下你哥嗎?」
司空衍往前走了半步,又被少年人的羞恥心硬生生釘在原地:「不抱,滾。」
「切……那我真走啦!」司空長樂擺擺手,終於轉身踏上了村外雨後泥濘的山路。
為什麼這輩子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那樣呢?為什麼自己沒有上前去抱住過他呢?為
什麼那時候的自己,就是沒有察覺哥哥心裡的不安呢?
後來的司空衍無數次這樣責問。然而逝去的終究無從追悔,是哥哥用生死教會了他這
個遲來的道理。
他永遠記得司空長樂離開鐵匠村時的樣子,困擾著泥巴沾鞋,只好一路蹦跳著,撲騰
著去甩掉它們。他是該像鳥兒一樣飛出這貧瘠的村落,飛得高高的,不被塵泥俗世所阻擾
才對。
所以他也沒有在信中告訴哥哥,那個得了刀的孩子,後來不慎把刀掉進水裡,為了撿
它,一瞬間便滅了頂,被沖去了下游。
-待續-
時隔一個月更新啦!(灑花~~~~~
期待好久的司空兄弟回憶殺
我先去擦眼淚了 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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