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BTS/糖南]Undoing

作者: betty6612871 (微霜)   2020-06-07 03:10:40
.糖南,主唱糖&博士生俊
.分手復合,全文約3.5w字
.未成年身體關係描寫有慎入
.前七回搬運+完結篇新增
《Undoing》
那裡不是真正的樂園,因為那裡有生長著禁果的樹。
(一)
  「是……南俊嗎?」
  金南俊抬起頭來,卻立刻怔在了座位上,摘耳機的手頓在了耳邊,咖啡廳裡頭的嘈雜
紛鬧立刻從縫隙裡溜進了耳廓。
  那人站在他面前,平靜地望著他,薄唇的弧度是他熟悉的那種似笑非笑,手上還端著
一個托盤,上面擺著起司蛋糕和一個還在冒煙的馬克杯。
  他張了張唇,忽然覺得喉嚨被哽住,半晌幾個字才滾落。
  「……玧其哥。」
  久違了。這幾個字。
  閔玧其在聽見他的回應後微笑又深了點兒。他放下了托盤──金南俊不著痕跡地蹙了
蹙眉──然後笑道:「我還擔心我認錯了。好久不見,南俊。」
  「嗯,好久不見。」他僵硬地附和道,手指撥弄著桌上紙張的頁緣。那人喊他名字的
口氣和以前一模一樣,叫他無所適從。
  閔玧其像沒意識到他的尷尬:「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你……幾年了?」
  「……七年。」金南俊低聲答道。
  對方輕笑起來:「那真的好久了,你算得真清楚。」
  這話一出口,金南俊立刻明白自己失言了。閔玧其那是相熟的口氣,和過去別無二致
,像過去他消失的這七年不曾存在一樣,他才不小心就答了出來。
  他感覺渾身不自在,正要開口,閔玧其卻先拉開了他對面的椅子:「你還是喜歡喝美
式……我能坐這兒嗎?」
  「店裡頭……」金南俊遲疑道。
  「那麼不想和我坐一塊兒嗎?」閔玧其打斷他,問。
  是挺不想的。他忖道,可看著閔玧其的眼又說不出口。「我要讀論文。」最後他有些
無力地道。
  「你讀吧,我不會打擾你的。」閔玧其說。這男人還是這麼不請自來,像是七年前忽
然闖進他的生命裡一樣。
  金南俊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得點點頭,看著閔玧其在眼前坐下,從背包裡頭撈出了
手機,泰然自若。
  金南俊看不明白閔玧其在想什麼。在咖啡廳偶遇失聯七年的前男友,他的反應居然是
主動和他坐同一桌。嚴格說起來,他似乎也沒有真正理解過閔玧其,他曾經以為有,但事
實上並非如此。
  他拿起了桌上厚重的論文,眼神越過了紙張的邊緣打量著對桌的人。閔玧其正在刷
Twitter,纖長手指在螢幕上滑動,嘴角還帶著輕快的微笑。他似乎確實沒有打算打擾自
己讀論文。
  和七年前比起來,除了髮色以外,閔玧其其實沒什麼變。他們交往那時閔玧其還染著
紅棕,現在則漂成了細緻的奶白色,可這髮色還是襯他。他的肌膚白得驚人,在咖啡店窗
邊的陽光裡像透明似的,垂下眼時眼角的弧度和記憶中一模一樣,耳環的式樣也沒有改變
,仍是銀色的環;他猜不出閔玧其是戴著這耳環戴了七年還是中間換過新的,但若這是當
年那一只,那他顯然將這耳環保養得很好,丁點鏽蝕的痕跡也沒有。
  金南俊搖搖頭,伸手端起眼前的杯子,讓閔玧其的臉孔在白煙之中模糊。他強迫自己
去看那一行行艱澀的英文,然而平時讀起來稀鬆平常的內容此時卻全部扭曲得一團混亂。
  果然閔玧其只要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的一切都會失控,腎上腺素,呼吸頻率,心跳
,思考,邏輯,語言,人生,一切。金南俊想問的問題太多了:為什麼哥會在這兒?為什
麼要過來和自己搭話?這七年裡頭哥又去了哪兒?都在做些什麼?
  還有,七年前,哥為什麼要分手?
  和閔玧其交往那陣子,他倆過得挺瘋。
  他該怎麼形容閔玧其?他想過無數次這個問題。那人是一把燃燒的艷火,是群飛過境
的候鳥,是遠處大洋上孤飛的蝶,是生命中一場不可違抗的風暴,把他的人生搞得一團亂

  那時候的金南俊還是普通的高中生,高三升學的壓力迫在眉睫。天生的高智商加上迫
切的努力,即便讀的是拔尖的學校,他成績仍穩當地名列前茅。老師看好他,父母指望他
,同學崇拜他,身邊人給他的全是希冀,全都掐著他喉嚨叫他別妄圖呼吸。而閔玧其的出
現太過宿命,在他喘不過氣時溫柔地餵給他氧氣,再一滴一點地抽換成一氧化碳。
  金南俊做了十八年的乖孩子:七點起床,八點到校,五點離校,六點的補習班,週三
英文週四數學,然後十點下課,回到家讀書,隔天再一次。日復一日,瑣碎又無趣。閔玧
其就這樣打碎了他生活的循環闖了進來。
  那時候的閔玧其也還在讀大學,但比一般的大學生不羈得多。他玩樂團,染髮打耳洞
,抽菸又喝酒,整個人自帶的慵懶放蕩輕易地俘獲了一個經年的乖巧優等生的心。金南俊
的世界太小,太新,太脆弱,太多東西空有名字,丁點刺激便能勾起他的反應,遑論閔玧
其這樣的人,簡直眩目得過分。
  閔玧其當時在外頭租了間shared room——和樂團的團員合租的——沒補習的日子裡
,金南俊下了課就往那兒跑。他對父母說是去圖書館自習,父母也就放任他去了,多年優
等生的形象成了最好的掩護。團員們都見怪不怪,見面還會招呼他。
  「呀,閔玧其的小男友來了。」他們笑鬧成一團,一邊往房間裡頭嚷嚷,等閔玧其出
來給他們一人一個白眼。
  他會在shared room的客廳寫作業和讀書,聽另一邊閔玧其和其他團員們哼哼唱唱討
論新歌,吉他刷過一個又一個和弦,指尖敲出來全是節拍。他喜歡看閔玧其創作,咬著筆
尖思考,然後往白紙上塗塗寫寫,在發現他盯著出神的時候分神給他一個笑容。
  他有時候會留下來過夜。閔玧其會把他壓在臥室裡那張老舊得快散架的床上,一邊吻
他一邊進入他。天知道這哥明明長著一張漂亮乖巧皮相在床上怎麼能那麼會玩兒,放浪的
下流話不帶重樣的,天生的菸酒嗓喊名字時格外色氣,能硬生生把他一個十八歲男高中生
逼得哭出來;閔玧其還會在高潮時捏過他下顎細緻地吻他,結束後把他摟進懷裡頭一下又
一下親吻他的後背與肩膀,說些溫存的情話。
  他們放肆地親吻,放肆地把迷戀與痴狂都給對方,像把音符放肆地往五線譜上塞,沒
日沒夜,每日每夜。那時候他們擁有彼此也像擁有全世界。
  金南俊把一切都捧給了閔玧其;他把初戀給出去把笑容給出去把時間給出去把心給出
去把身體給出去──他把能給的一切都給出去,深怕閔玧其不想要。閔玧其是他的所有憧
憬,無論是走向他或者遠離他,全都能叫他或死或活。
  年輕的瘋子。回過神來才會一無所有。
  「不好意思,我們晚上有包場,今天五點半就要打烊了。」
  讓金南俊從回憶裡回過神來的是店員的話語。他抬起頭來,才發現牆上的時針已經越
過了五,其他桌的客人都開始收拾了。
  結果他一個字也沒讀進去,真是浪費人生。金南俊嘆口氣,把桌上最後一口涼掉的美
式喝下,接著把桌面上的紙張和筆記本都往背包裡塞。
  閔玧其早收拾好了東西,坐在對面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那眼神讓他感覺極度不自在。
  這哥到底什麼時候要走?他暗忖道,把耳機線繞了繞塞進口袋裡,接著拎起背包起身
。此時閔玧其也跟著站了起來。
  「玧其哥、」金南俊有些焦慮地低聲喚。
  「你接著要去哪?」閔玧其沒理他。
  「……回家。」
  閔玧其點點頭,往咖啡廳的門口走:「我送你吧。」
  太失敗了。金南俊挫敗地摀住臉,跟在閔玧其身後出了咖啡廳。他剛才有上千個時機
、上萬個理由可以拒絕閔玧其──不,也不需要那麼多,只要他表態自己不願意和閔玧其
一塊兒走就夠了──可他做不到。
  基於某些幼稚又愚蠢又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金南俊到了七年後的今天,還是拒絕不
了閔玧其。
  一推開咖啡廳的門,伴隨著門口清脆風鈴聲而來的是有些刺眼的陽光。傍晚西斜的太
陽把天邊燒得一片火紅,閔玧其佇立在那道光中等他,奶白的髮梢和肌膚都染上一層薄薄
的夕色。
  久違了。金南俊不由地出神。曾經,曾經,他們也有過這麼一段時間,閔玧其會來他
的高中接他放學。那時候閔玧其也會在傍晚的夕陽裡,慵懶地倚在校門邊,在他走出校門
時衝他勾起一個笑,比陽光還要晃眼。
  閔玧其當然不知道他腦內那些感傷的小劇場。他只是手指了指方向,轉過身說:「走
吧。」
  「哥沒別的事要忙嗎?」金南俊追了上去,問。
  他出口才發現這話有些衝,但閔玧其似乎毫不在意,手插在口袋裡頭,步伐和口氣一
樣輕快:「閒得很,今天我放假。」
  金南俊「哦」了一聲,接著他們便陷入了一片沉默。大概是無話可講了,他們只是一
前一後地走著,閔玧其走在前面,而金南俊跟在後頭,兩人各自懷揣著心思,在熙來攘往
的匆忙行人裡也不顯得奇怪。誰會知道兩個走在一塊兒的男人七年前是情人。
  半晌,是閔玧其先開的口:「南俊啊。」
  「嗯?」金南俊抬起眼來。
  「現在在做些什麼呢?」閔玧其用一種隨意的口吻問。
  金南俊遲疑了一下:「在讀博士班了,跟著老師做研究。」
  「怪不得剛剛在讀那些東西。哪兒的啊?」
  「……S大。」
  金南俊從他身後看不見表情,但他確定閔玧其又笑了:「不愧是我們南俊。」
  我們南俊。金南俊在心裡頭把這幾個字翻來覆去,感覺像有什麼堵著喉嚨讓他呼吸困
難。那口氣太過親暱,親暱得叫他發慌。
  他有些倉皇地轉移了話題:「哥呢?現在在做什麼?」
  「我嗎?還在搞樂團啊,還有在酒吧裡駐唱。但比以前穩定多了。」
  講到這裡閔玧其放慢了腳步,兩人逐漸成為並肩。他們現在步伐一致,同一隻腳跨出
的每一步節奏都相同,營造了一種默契十足的假象。
  「玧其哥堅持下來了啊。真好。」金南俊說,不大確定自己是否言不由衷。
  真好。不,不好。金南俊混亂地想。他和閔玧其一直都是兩個世界的人,七年前是,
現在也是。他從一個困在二米高圍牆裡頭的高中生,變成了一個困在實驗室裡頭的研究者
,自始至終都把自己困在方寸囹圄之間。他和閔玧其這種自由的人是不一樣的。
  「有機會再細說吧。」閔玧其漫不經心地道。他突然頓住了腳步,而金南俊險些撞了
上去。
  他遲疑地抬眼,卻先撞上了閔玧其的視線。
  ──太近了。金南俊後知後覺地意識過來,忽然感覺心跳失控得嚇人,像要撞碎肋骨
。他們之間距離不到三十公分,鞋尖對著鞋尖而視線對著視線,而閔玧其的眼神此刻利得
像隻鷹隼。
  「哥……?」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閔玧其站在傍晚的陽光裡,城市的風吹亂了他的髮,而他整個人披著一層火燒般的夕
色,輪廓都被光線給吞噬,刺目得像多看一會便要灼傷雙眼。
  閔玧其沉默一下,然後對他笑了起來。
  「南俊,你願意和我復合嗎?」
  這個男人攜著風暴回來,準備將他的人生重新搞得一團亂。
(二)
  和金南俊相遇是在一個雨天。
  那算得上是心血來潮,閔玧其那天拎著把舊吉他,隻身一人去了市中心的某條地下道
,站在路邊就開始自彈自唱。
  雖然位於市中心,但並不是那種有著各式商店、人潮川流不息的地下街;那只是一條
方便大家穿越十字路口的地下通道罷了,除了裂了縫的磁磚階梯與明滅不定的日光燈與通
風不良的空氣以外什麼也沒有。
  那些坐在市中心玻璃帷幕大樓裡的矜貴的白領人士平素是不會走這兒的,這裡的聽眾
只會有瘋子、乞丐、以及蜘蛛——蜘蛛是最為忠實的那一批,畢竟他們逃不遠。
  所幸閔玧其本也就沒打算唱給誰聽。雖然他把自己的吉他袋打開來,放在自己前方,
像個街頭藝人,但他完全沒預期要得到任何錢或其他東西;這年頭還有誰會在這種破舊又
會漏水的地下道,花上自己雖然對世界沒什麼貢獻、但仍寶貴無比的幾分鐘去聽一個小鬼
唱歌。
  於是閔玧其坦然地在經年失修、牆壁龜裂並漏著水、彌漫著淡淡霉味的地下道裡自顧
自唱著歌。經過的人確實極少,他們都倉促地快步而過,沒有人為他停駐。
  閔玧其會注意到下雨還是因為地下道的行人在某個時間點增加了:每個人的裙襬或褲
腳都被打濕了,滿臉厭煩或面無表情,手上拎著滴著水珠的直傘或摺疊傘。他們快步地通
過閔玧其和他的吉他袋前,往左或者往右,世界是黑色和白色和灰色。
  就在這群人裡,有個男孩停了下來。
  男孩有一頭乖巧的黑髮,身材高挑頎長,即使穿的是普通學校制服仍穿出了別樣的氣
質;閔玧其認得出來,那是市內頂尖高中的制服,白襯衫灰色西裝褲,襯衫還好好紮進了
長褲裡頭,但現在都濕得差不多了,浮貼在小臂上隱約透出下方的肌色,一看就知道他沒
帶傘。
  男孩盯著他看,眉毛嘴角沒有什麼弧度,眼底卻浮著某種饑渴。閔玧其知道那是被挑
起了興趣的眼神。他看著男孩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後緩緩地往後退到了對面的牆邊,把書
包隨意地扔在地下道滿是灰塵的磁磚地上,安靜地聽起了他唱歌。
  閔玧其沒再多看他,逕自唱了下去。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奇妙而不為人知的平衡,像
是一個只有他和那個男孩共同知曉的秘密,就只存在這個時空裡:這個下午,這場雨,這
條年久失修的破舊地下道,兩個人間這三米不到的距離。
  無數行人從他們之間穿過,但閔玧其知道男孩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也相信男孩知道
自己現在在唱些什麼。
  當閔玧其終於厭倦地放下了吉他開始收拾時,對面的男孩先是怔了一下,然後也從地
上拎起了背包,那眼神看上去是有些失落的,像個玩具突然被大人拿走的孩子。
  閔玧其見狀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男孩抬起頭來,有些吃驚地看他。
  「喂,聽了那麼久,該給點表示吧?」他說,忍不住用上了戲謔的口氣。其實後來閔
玧其再回想起這件事,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希望對方做些什麼,也許僅僅是希望和男孩說
點話而已。
  但男孩大概是誤會了什麼,飛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吉他袋,然後從背包裡掏出了錢包
來。「我身上好像沒錢了……」他低聲說,一邊在錢包裡面翻看。閔玧其順著他的視線看
進去,真的只有幾個硬幣。
  太老實了吧,這孩子。閔玧其忍不住想笑,但他按耐住了,面上硬是端起了有些不耐
煩的表情,「那你就這樣白聽我唱歌?」
  閔玧其也知道自己這樣看起來很像勒索高中生的不良少年,但想知道對方反應的好奇
心此刻佔了上風,在大腦耀武揚威地高舉勝利旗幟。
  男孩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他先是忖了會,突然在背包裡頭翻找起來,半晌後他拿出了
個東西,遞到閔玧其的面前。
  ──那是枝棒棒糖。閔玧其瞠大了眼,愣愣地接了下來。男孩認真地道:「先給你這
個墊著。明天你還會來嗎?」
  閔玧其幾乎是要放聲大笑了。可他不行。他眼尖地看見男孩還半開的錢包裡頭零散地
躺著幾張卡片,他猝不及防伸手抽出了其中一張。
  那是學生證。他運氣可真好。閔玧其看著上面的名字唸出來:「N高的金南俊……你
叫金南俊啊?證件照拍得還挺好看的。」
  「喂,你要做什……」
  叫金南俊的男孩焦慮地伸手,想把學生證拿回來,閔玧其卻在他碰到之前把那張薄薄
的卡片塞進了口袋。金南俊還高他一些,玩「你拿不到」的把戲是絕不可能的,但閔玧其
篤定他不會從人口袋拿東西。
  果然,金南俊在看到他把學生證收進口袋的一瞬間,動作立刻僵住了。閔玧其衝他揚
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我明天還會來這兒,錢就不用了,請我吃晚餐吧。這學生證就
先放我這兒抵押了。」
  金南俊壓根兒不需要隨他起舞。他可以動手搶回卡片,可以說要報警,可以乾脆放棄
那張學生證再去申請一張,他有無數種無視閔玧其的方法,可閔玧其就是想賭賭看,金南
俊願意再和他見面的可能。
  金南俊遲疑了一下。閔玧其竟久違地感覺到了一種緊張與興奮的戰慄,像他第一次在
舞台上握住麥克風。原來搭訕一個男孩也能讓他像個初中男生。
  半晌,金南俊抬起頭來:「你叫什麼名字?」
  閔玧其聳聳肩:「Suga。你可以叫我Suga。」
  「居然不是本名啊……也太不公平了吧?」金南俊有些懊惱地說,然後兀自笑了起來
:「好,那明天五點,我們在這裡見。」
  ──金南俊笑起來的那一瞬間,閔玧其居然生出了一種想為他寫一首歌的衝動。
  原來他有酒窩,這樣一個高挑纖瘦的男孩居然是有酒窩的,笑起來太乖太甜太漂亮,
太具迷惑性也太叫人驚艷,直到金南俊和他說了「明天見」並且往有著地下道出口的彼端
走去時,閔玧其仍忍不住一直望著他的背影。
  直到對金南俊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他的視線裡,閔玧其才慢慢地背起了自己的舊吉他,
往地下道的另一頭走。走到半途時,他想起了那枝棒棒糖。於是他拆開了糖果的包裝,塞
進了嘴裡。
  青蘋果味兒。酸得要命。閔玧其不大有耐心地咬碎了半天都不見變小的棒棒糖,想,
今天賺的大概比他原先想像的多太多。
  他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曖昧,一個月後他在一條小巷裡吻了金南俊,沒有鮮花沒有月
亮沒有禮物。他告訴了金南俊自己的本名是閔玧其。
  交往之後,閔玧其才發現金南俊表面上雖然乖得要命,骨子裡卻有放縱的基因,瘋起
來連閔玧其都要讓他三分。那時候他們做遍了所有傻事。
  金南俊喜歡咬閔玧其的耳朵,特別在他作曲的時候。閔玧其會瞪回去,可金南俊從來
沒怕過他,只是衝著他笑,笑得純真甜美又猖狂,眼睛會彎起來,酒窩深深地陷進柔軟的
雙頰。
  「……小瘋子。」閔玧其總會妥協,然後用力按著他後腦兇猛地吻上去。
  做愛的時候,他喜歡吻金南俊的側頸,有時候不自覺會咬下去;男孩有著天鵝似的頸
子,像隨時要為愛摧折,閔玧其熱衷於在上頭留下星星點點的痕跡,畢竟太美麗的東西若
是過分無暇,是要招人惦記的。
  他們花了大把的時間膩在一塊兒,就在和團員合租的那間老舊shared room窄小的臥
室裡,一起抽同一根菸看同一部片喝同一罐啤酒,作曲寫詞唸詩,擁抱接吻上床。
  那時的情感真的是輕飄飄的又柔軟的,可偏偏又是擢筋割骨一般暴力的。和金南俊在
一塊兒時,閔玧其才恍惚間領略了這件事。迷戀這事兒太輕易太無暇也太放肆,萬一懵懵
懂懂真生出點愛意來,便叫人恐懼得想逃。
  閔玧其一回到工作室,就先看到了躺在他沙發上看雜誌的金碩珍。他沒好氣地把剛買
回來的一袋東西往他身上丟:「別老是亂躺我沙發。」
  「買回來就是大家公用的啊。」即使被砸了東西金碩珍也不惱,只是從沙發上坐起身
來,饒有興致地看他:「哇,我們的主唱今天火氣很大喔?發生什麼事了?」
  閔玧其把自己摔進了沙發裡,不發一語。
  金碩珍撈起了塑膠袋,從裡頭翻出了兩罐啤酒:「閔玧其你心情是不是真的很差啊,
還要我陪你喝?」
  閔玧其劈手拿回他手上的罐子:「謝謝喔,我自己要喝的。」
  「不然這樣,給哥一罐,哥給你開導一下。」金碩珍立刻嚴肅起來,坐到了閔玧其身
邊,儼然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麼?」
  閔玧其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後把一罐拋回去給他,接著低頭拉開了自己手上那罐的拉
環。他仰頭灌了兩口,才輕聲道:「我今天去和他說話了。」
  金碩珍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你是指七年前那個……叫什麼?南俊?」
  「他叫金南俊。別喊那麼親密。」
  金碩珍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然後呢?」
  閔玧其垂著眼,漂亮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肩膀繃得死緊,半天才吐出一句:「…
…他逃跑了。」
  「你是指什麼?你一和他講話他就跑了?」
  「也不是。我們在咖啡廳裡坐了一下午,打烊之後我說要送他回家,路上聊了一會天
……然後我問他,願不願意和我復合。」
  金碩珍剛打開啤酒,此刻動作頓了一頓,才低頭啜了一口液體表面浮起的泡沫,「你
動作真快……他嚇著了吧。」
  閔玧其搖搖頭:「他先退後了兩步,然後轉身就跑掉了。」
  金碩珍思考了一下:「好像也滿正常的,你們畢竟七年沒見了,突然問他要不要復合
也許有點……」
  「不,不是。」閔玧其面無表情,聲音卻少見地發著顫,「南俊的表情很錯愕,好像
我賞了他一巴掌。」
  金碩珍忽地感覺不妙:「玧其啊……」
  而閔玧其輕巧地打斷了他,「那是看陌生人的表情啊,哥。我瞭解他,我都知道的。

  金碩珍不再說話了。他也向後倒進了沙發裡,無言地喝了兩口啤酒。
  「我真的從來不知道時間是這麼可怕的東西。」閔玧其喃喃道。在金南俊豪不遲疑地
說出「七年」時,他一度是滿懷希望的。也許,也許,金南俊真的和他一樣,一天又一天
地算著。
  天知道要他裝作游刃有餘的模樣有多難。金南俊不知道,或許甚至永遠也不會知道,
他到底花了多少力氣在克制自己。不可以說出自己有多想他,不可以擁抱他,不可以吻他

  閔玧其瞭解金南俊,甚至可以說是太過瞭解。他知道的,金南俊曾經眼裡只有他,大
抵是雛鳥情結之類的東西吧,反正他們當時夠年輕也夠瘋,自由或迷戀都能被定義為信仰
。而現在,金南俊的眼裡,沒有恨,沒有愛,什麼也沒有。
  那個在昏暗又破舊的灰色地下道裡,酒窩甜美得令他暈眩的男孩,很可能永遠不會再
屬於他了。
  閔玧其晃了晃酒瓶,裡頭的液體剩沒太多,發出了清亮的晃蕩聲。他一口乾掉,然後
把易開罐無力地扔在了工作室對面的牆上。金碩珍張了張嘴,像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
把話嚥了回去。
  「哥,我當初是不是……」閔玧其垂下頭,嗓子發著啞:「做出了一個無法挽回的決
定?」
(三)
  外面在下雨。
  金南俊穿著一身蒼白高中制服,站在高中教學樓的門口,看著屋簷外頭的滂沱大雨,
每一滴雨打到樹梢的葉子上時,枯槁孱弱的枝枒都幾乎像要被折斷。
  大概是放學時間,一個又一個同學經過他的身邊,往校門口走去。金南俊聽不見他們
說話的聲音,也看不清他們的臉,全世界像是只剩下眼前這場雨,無論視覺和聽覺都像隔
著一層被雨水奔騰的玻璃窗一般模糊;可他知道他們在笑,每個人都在笑,或者勾著唇笑
或者咧著嘴笑或者露出牙笑,笑得讓他惶恐不安,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要顫
抖。
  忽然,一個女孩在他身邊停了下來。女孩也穿著高中制服,留著一頭黑色長髮,上頭
還別著髮卡;她個子嬌小,應該不超過一米五,金南俊要低下頭來才能和她對上眼──儘
管她的臉也模糊不清。
  女孩緊張地攪著手指,聲音細如蚊蚋,幾乎要消失在雨聲裡:金南俊學長沒帶傘嗎?
  金南俊愣了一下,腦內忽地出現了一個明確的念頭:他確實沒有雨傘。於是他點點頭
,「嗯,我沒帶傘。」
  女孩的語調忽然拔高了些:那、學長要和我一起撐嗎?她一邊說著一邊不知道從哪兒
變出了一把透明直傘,用雙手遞到他眼前。
  金南俊遲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雨傘,正要伸手接下時,一個慵懶的聲音從身後傳
來:「南俊。」
  他回過身去,卻看見了閔玧其。他撐著一把黑傘,平靜地佇立在往校門口移動的人群
裡,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一頭染著紅棕的頭髮扎眼得不得了。在這個讓他幾欲作嘔的灰
敗世界裡,閔玧其是他唯一看得清臉孔的人。
  閔玧其笑了一笑,朝他走了過來,一步又一步,逆著人潮卻腳步平穩。「玧其哥。」
金南俊輕喚,沒來由地顫抖。閔玧其走進了屋簷下,把傘收了起來,水珠沿著傘骨滑落,
落在地上濺起一朵花來。
  金南俊想往後退,腳卻像在水泥地上生了根。女孩站在他身邊,視線困惑地在他們倆
之間來回。
  閔玧其終究是走到了他面前。「南俊啊。」他說,嘴角勾著,漂亮的臉上卻毫無笑意

  他一把扯過金南俊的制服領口,粗暴地吻了上來──在女孩的尖叫聲裡,在像要滅世
的大雨裡,所有學生一同轉身看向他們,每個人都依舊笑容滿面。
  金南俊驚醒時是早上八點。他緩緩坐起身來,還有些喘息未定。
  是夢。不,也是事實。金南俊扶著額想。儘管有些穿鑿附會,但他知道自己是夢到了
過去發生的事。
  那天下午其實沒有雨,他會在教學樓門口等待是因為閔玧其約好了那天放學要來接他
;而那個女孩其實留著短髮,她是社團的一個學妹,時常受到他課業上的照顧。
  以及,那天放學時,其實校門口附近已經沒有其他學生了,只剩他一個人站在屋簷下
望著天邊迷幻的暮色。學妹走到他身邊,不安地絞著手指,輕聲道:學長,我有事情想和
你說。
  那時候期中考剛過,金南俊前一星期還給她當了臨時數學家教,看學妹這表情他還以
為她要來和自己報告成績,便對她溫柔地笑了一下;豈料學妹垂著頭,一個「我」字頓在
唇邊半晌,接著像用盡所有力氣一般脫口而出一句「學長,我喜歡你」。
  金南俊記得自己怔在了原地。他從未想過學妹對自己懷揣著好感的可能,優等生對情
感和代數的理解不成正比,遑論他那時滿腔心思全捧給了閔玧其。
  學妹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學長我高一起就暗戀你了,每次你給我補習我都像心臟要
跳出來似的,呀其實我有時候不是真的有問題,只是想聽聽學長的聲音……諸如此類,語
速飛快像現在不說一會兒就說不出口了。
  而就在金南俊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時,身後卻傳來了閔玧其的聲音。南俊。他喊,口氣
輕柔慵懶又危險。金南俊回過身去看他,然後──
  手機忽然響了。金南俊猛然從回憶裡驚醒過來,把手機抓過來看。那是一條簡訊,發
送人那一欄標著「鄭號錫」。
  他點了開來。
  ──「今天中午有空嗎?要不要見個面?」
  金南俊走進餐廳時,鄭號錫已經在等他了。
  鄭號錫坐在最裡邊一張四人桌靠窗的位置,一見到金南俊就笑了開來,衝他揮手。金
南俊也笑了,朝他走過去。
  他坐下後鄭號錫便把菜單推到他面前,「等你點餐呢,我好餓。」
  金南俊翻開那本菜單,「你沒先點啊?」
  「我哪像你那麼沒良心。」鄭號錫一邊給他倒水,「決定好了沒?我讓服務生過來點
餐。」
  「誰看得那麼快啦。」金南俊隨口道,又翻過一頁,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平靜。
  等他們終於點好餐,鄭號錫放鬆地靠上椅背,笑著道:「我們多久沒見了?三個月?

  「對,誰讓某人一口氣就去出差了三個月,居然還沒有紀念品?」金南俊故作抱怨道
,但半途就忍不就笑了出來:「好吧,來談談你的美國之旅?」
  和鄭號錫聊天很輕鬆,他們太過熟稔,相處起來沒有太多顧忌。他們認識很久了,從
高一時同桌起就是最親近的友人,後來他們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學也一直維持著聯絡,直到
現在他成了博士生、而鄭號錫進了一間外商公司就職,他們依舊保持著每個月定期碰面的
習慣。
  「那你呢?」義大利麵被送上來時,鄭號錫問,「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行吧,教授最近塞了幾個研究計畫給我。」金南俊拿起叉子,往盤子裡頭轉了兩
圈捲起一團麵來:「而且你知道我這學期還接了統計課助教,最近期中考剛過,改考卷改
得沒日沒夜……大一新生的考卷真的超可怕。」
  「你們實驗室還是這麼操啊……」鄭號錫嘖了兩聲:「大學之後就沒看你談過戀愛啊
南俊,你該不會就這樣和你的研究交往一輩子吧。」
  鄭號錫大抵是無心的,可金南俊動作仍是幾不可見地一滯。閔玧其笑的樣子猝不及防
闖入思緒裡,一下子又奪去他半分心思。他突然感覺有些食不下嚥,原先在舌尖的食物驟
然失去味道。
  真要命。金南俊自嘲地想。那天在咖啡廳見過閔玧其後,現在生活中任何零星瑣碎都
能讓他想起那人來,像一個藥物成癮者,勒戒多年毫無防備又見著了海洛因。
  「號錫啊。」他輕輕放下叉子,金屬餐具撞著瓷盤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某種告解的衝
動排山倒海地淹沒了他。
  鄭號錫抬起眼來,才瞧見他臉色不大對。「怎麼了嗎……南俊?」他關心地問道。
  金南俊張了張嘴,一時竟有些不知道怎麼出口。倒不是和鄭號錫解釋這事有多困難,
相反的,鄭號錫陪他度過了很多困難的時刻──包括和閔玧其分手後最難熬的那段日子。
要說他和閔玧其之間的關係,除了他們兩位當事人外沒有人比鄭號錫更清楚。
  但正是這樣他才更不知從何講起。
  他遲疑了一下,半晌才一字一字道:「我前天遇到玧其哥了。」
  鄭號錫的表情也變了。他神色有些複雜起來。「那……他說了什麼嗎?」他小心翼翼
地問。
  「他說……」金南俊輕聲答道:「他說,想和我復合。」
  鄭號錫抿唇,也放下了湯匙。「你怎麼回答?」他口氣有些急促,身體微微前傾:「
答應了嗎?不會吧?」
  「沒有。」金南俊搖搖頭,又補充道:「我逃跑了。」
  「逃跑?」
  「嗯。我不知道怎麼辦,所以轉身就……跑了。」
  金南俊低聲道。甚至還記得那天閔玧其在他轉身跑開時吃驚地喊他,可他連對方的表
情都不敢看就逃了,像個兇手逃離犯罪現場,一秒都不敢多留。
  「他有拿到你現在的聯絡方式嗎?」
  「……沒有。」
  「這樣也好。」鄭號錫重又拿起了湯匙,輕嘆口氣,「這樣就夠了南俊、你的人生已
經被他搞得夠混亂了。你這七年來都沒有再和其他人發展過關係,不是嗎?」說到這兒,
他露出一個苦笑,「我們高三那時候……你們在一起時,你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樣。你對他
很著迷,他的人、他的音樂、他的一切,像在信仰一個神。」
  那是實話。金南俊無從反駁,只得無言地撥弄起盤裡的義大利麵。
  「那時候你活像閔玧其要你死你就能死。閔玧其簡直是你的氧氣,失去他你就會窒息
……」鄭號錫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像在斟酌用字,一會才輕聲道:「可是你和家裡鬧得最
難看、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
  金南俊秉住了呼吸。鄭號錫說話很少這麼尖銳,更多時候,他都是溫和地微笑著的。
這不怪他,金南俊到現在也沒能忘得了在和閔玧其分手後,鄭號錫按著他肩膀、語氣顫抖
地要他振作點兒的模樣。
  他遲遲回答不出什麼來。見他這模樣,鄭號錫一時也刻薄不起來,他天生不是這塊料
。他輕聲問:「南俊,你到底在想什麼?」
  對啊,他在想些什麼呢?金南俊自己也困惑起來。閔玧其這個名字已經從他的生命裡
消失了整整七年,他這七年來也過得很好: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接著是碩士班,現在做著
自己喜歡的研究,生活過得平靜安穩……
  但真的很好嗎?
  「……我不知道。」金南俊坦承道。「我明白我應該要離他遠一些的,每次遇見玧其
哥,我的生活就會一團混亂,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我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去想他,也沒辦
法要求自己恨他;那天我看著他站在我眼前,我有太多問題想要問他,可是我發現我真正
想問的是,為什麼七年前要分手?」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再次揭開瘡疤畢竟不是什麼讓人舒服的事──然後緩緩地道
:「我這輩子可能,真的沒辦法再愛上什麼人了。」
  鄭號錫眨了眨眼,忍不住又重重嘆了口氣,伸手揉亂了自己的頭髮。「148的智商真
的是擺著好看的嗎金南俊。」他嘀咕道,半是好笑半是無奈。
  ……這不是還愛著嘛。
  最後關於閔玧其的話題還是不了了之。鄭號錫只是語重心長地提醒他,要他照顧好自
己。
  「再去認識一些人吧,沒有人會不喜歡南俊的。」在車站道別的時候,鄭號錫捏了捏
他的肩膀,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如果需要找人聊聊就聯絡我,我一直都在。」
  鄭號錫是為數不多真的走進他生命裡的人,也是唯一一個陪著他走過那段日子的朋友
,他對此一直心懷感激。金南俊明白鄭號錫還是擔心自己。
  金南俊紊亂地思考著,直到打開自家公寓大門時才猛然驚覺沒有鎖。他把鑰匙抽出來
,往屋裡試探性地喊:「泰亨?你在嗎?」
  他沒猜錯。一個男孩從房間裡探出頭來,興奮地喊:「南俊哥你回來啦!」還笑得格
外燦爛。而另外一個人從他身後走出來,乖巧地和他打招呼:「南俊哥打擾了。」
  「智旻也在啊,好久不見。」金南俊這才鬆了口氣,一邊把門給帶上。
  金泰亨從房裡走了出來,「哥剛剛去哪了啊?」
  「我和號錫吃飯去了。」他隨口答道,轉念一想又皺起眉來:「金泰亨我和你講過幾
次了,就算在家也要記得鎖門,而且你又忘記先和我說要過來了,再自己隨便闖進來我就
沒收你鑰匙。」
  「哥──好啦不要生氣啦──」金泰亨拉長了尾音,語氣中滿是撒嬌。他天生有副漂
亮皮相,笑起來三分艷麗中自帶七分無辜,金南俊也常給他一耍賴就沒轍。
  「南俊哥就不要怪泰亨了,是我臨時提議要來的。」朴智旻打了個岔,還帶著歉意的
微笑:「我和泰亨剛剛路過附近一間網路評價很好的甜點店,就買了一些想順路來找南俊
哥。」
  朴智旻這樣一說金南俊就真沒脾氣了。金泰亨是他堂弟,才小他一歲,但童年時期他
們的關係不怎麼好。倒不是金南俊想排擠這小堂弟什麼的,只是金南俊打小成績優秀,兩
相比較下金泰亨自是失色許多,「多學學你南俊哥」這類話他聽到能自動過濾。
  直到他們都上了大學,大抵是金家的基因天生如此,金泰亨在系上認識了朴智旻,乾
柴烈火地談起了戀愛,接著也和家裡頭出了櫃。那時候金南俊已經搬出來自己住了,和家
裡的關係也不上不下地尷尬著;出櫃的那天金泰亨大半夜跑來敲他的門,在他開門時抱了
上來,用一種快哭出來的口氣說:南俊哥,我被趕出來了,能收留我一晚嗎。
  再後來,金泰亨就和家裡徹底斷了關係,和朴智旻一塊兒同居。那段日子金南俊也幫
了他們不少,後來金泰亨就和他親近了起來,連帶朴智旻也像成了他弟弟。金南俊知道自
己是不可能丟著金泰亨不管的,畢竟他看著金泰亨就像看著當年的自己──他和金泰亨確
實是相像的,唯一的差別大概是自己的父母始終無法狠下心來和他決裂,但他一直都曉得
,他們終究沒能釋懷自己的兒子喜歡男人這件事。
  「對了南俊哥,」金泰亨剛從廚房裡頭端出甜點來,想起什麼似的:「你今天晚上有
沒有空啊?」
  金南俊挑起眉來,「怎麼?有事?」
  「也不算。今天晚上我們大學同學的樂團要到附近的酒吧唱live,」朴智旻笑著接口
:「南俊哥要一起來嗎?」
  ──再多去認識一些人吧。金南俊正要拒絕,卻突然想起了鄭號錫離開前的話。
  也許吧。也許。
  「聽起來滿有趣的。」金南俊緩緩地說,嘴邊勾起一個笑容:「好啊,一起去吧。」
(四)
  田柾國打開休息室大門時,閔玧其正窩在角落給吉他換弦,而另一頭的金碩珍坐在沙
發上幫貝斯調音,聽到開門便先抬起頭來打了聲招呼。
  「便當、先放桌上?」田柾國舉了舉手上的塑膠袋。
  金碩珍點了點頭,看年紀最小的弟弟把食物一一從袋子裡拿出來,在桌上擺開。閔玧
其正專心致志地把弦轉緊,連頭也沒有抬。他摸吉他時一向很專心,不管是彈奏還是保養
或者換弦,團員都知道這件事。
  田柾國多看了兩眼,隨口咕噥道:「玧其哥最近換弦也太頻繁了吧。」
  這是實話。閔玧其平時看上去像隻慵懶的貓,可練吉他練得兇,一個月換一次弦是常
有的事,可也不至於誇張到像最近一樣,幾乎每隔兩三天就能看見他換弦。
  「你玧其哥呢,最近情場失利所以脾氣暴躁,」金碩珍聽到了,一邊繼續調音一邊道
,「吉他操得兇又彈得很暴力,沒事就會弄斷弦,別理他。」
  閔玧其抬起頭來給金碩珍了一個白眼,又低頭回去擺弄他的吉他。
  「誰能讓玧其哥情場失利啊?」田柾國在金碩珍身邊的空位坐下,半開玩笑地故作震
驚:「上次LIVE不是還有個粉絲說『只要Suga哥一眨眼全世界的女生都會墜入愛河』嗎?

  總不好說出來是男的吧。金碩珍聳聳肩,只是對著弟弟微笑不語。
  田柾國沒再追問下去,話鋒一轉:「對了,我大學同學等等要來看LIVE,我可以讓他
們進休息室嗎?」
  「哥沒意見,問玧其。」金碩珍指了指旁邊的閔玧其。
  「都行,」這時候閔玧其終於換好了最後一根弦。他拿起鉗子剪斷多餘的部分,然後
把吉他往旁邊一放站起身來:「反正我要出去一趟,應該是遇不到。」
  田柾國怔了一下,「咦,哥要出去嗎?」
  「嗯哼。」閔玧其走到金碩珍身邊撈起沙發上的夾克和錢包:「菸沒了,突然想抽。

  田柾國半真半假地抱怨:「不早講,我剛剛就可以順便買回來了。」
  「我才不要,你每次都買錯牌子。」閔玧其晃了晃手上的錢包,一邊伸手轉開休息室
的門把:「我出去了,順便透透氣。上台前回來。」
  「玧其哥上台前才要回來嗎?這樣我同學就見不到主唱大人了耶──」田柾國忍不住
從沙發上跳起來:「他超喜歡Suga哥的!我都和他說可以見到本人了說……」
  閔玧其沒說話,逕自擰開了門把。金碩珍衝他背影大喊:「閔玧其不要忘記時間啊—
—」
  閔玧其頭也不回地比了個ok的手勢,接著就出了休息室。田柾國垂頭喪氣地跌回沙發
,讓一邊剛拿起便當的金碩珍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你玧其哥沒那麼狠心啦,一定會見你同學的。」金碩珍一邊打開便當蓋子一邊笑:
「你剛剛說你同學超喜歡Suga的吧?玧其他最疼粉絲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田柾國欲哭無淚:「真的嗎……」
  他話還沒說完,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田柾國翻出手機滑開,看到上面是閔
玧其的簡訊。
  ──「叫你同學等我們下台再過來一次。」
  閔玧其在商店裡頭站了會,最後買了包Marlboro滑蓋。
  滑蓋包裝主打時髦,菸盒設計漂亮又精緻,味道倒是淡了些,所幸他現在也抽得不兇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拐進巷子裡抽菸。小巷內風有些大,得用手掩著打火機才點得著火
,閔玧其叼著菸湊上去點,看著映在手心上的微弱火光,忽然又想起了金南俊。有什麼辦
法,現在看到什麼都能想起來金南俊來。
  金南俊以前會給他點菸。他像寫歌時咬著筆那樣咬著菸,金南俊會自己湊上來給他點
火。乖巧的高中生連用打火機都嫌青澀,加上本來就是個笨手笨腳的破壞王,頭幾次點火
還差點兒燙著自己。
  金南俊一開始聞不慣菸味的,就偏偏愛看他抽,後來給他故意含著菸吻過幾次,一開
始會嗆得眼角含淚發紅像高潮似的,久了也就習慣了,還能搶他的菸抽上兩口。
  現在什麼都和七年前不一樣了。以前的閔玧其哪裡捨得花這個錢買Marlboro,還住在
那間老舊shared room的日子裡,每一分錢都得好好攢著,房租水電吉他保養和耗材什麼
都要錢,菸抽的都是最便宜的款。可那時他有金南俊。他們還抽著同一根菸的時候,閔玧
其曾經也以為自己無畏他人眼光或笑話,以為未來除康莊大道再無其他歧途。
  太多的「曾經以為」了。閔玧其緩緩地吸進一口菸。以前他還喜歡倚在金南俊的肩上
寫歌或抽菸,金南俊比他高些,窩在他肩上還挺舒服,偶爾還會給他唸點詩或者小說的摘
錄。他的男孩偏愛那些透明清澈的無雜質語句,徬徨的喜悅的悲憫的疼痛的或者閔玧其嗤
之以鼻的,有些後來則成了他們的世界裡啟示錄一般的預言。
  他瞭解他的小男友,要是金南俊沒頭沒腦地說些他聽不懂的句子,那必然是某個迂迴
又輾轉的詩句;他不怎麼讀詩,可金南俊喜歡,而他喜歡金南俊喜歡一件事的模樣,喜歡
閔玧其或喜歡閔玧其的音樂或喜歡美麗的詩與書籍,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金南俊甚至給他唸過普希金。某個陽光晴朗的下午,在沙發上,在散亂的樂譜堆裡,
金南俊在他喝下一口咖啡的那一瞬間輕聲唸道:「我曾經愛過你:愛情,也許在我的心裡
還沒有完全消亡。」
  「誰寫的?」
  「普希金。《我曾經愛過你》。」
  閔玧其讓他唸完,可金南俊笑著搖搖頭說:玧其哥不會喜歡的。他沒再留意這首詩,
直到金南俊離開了他的世界,他路過一間書局時見到了作者的詩集,他才想起要去尋找這
首詩的後續。
  「但願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地愛你。」閔玧其讀完最後一句便默默闔
上了那本美麗的精裝書,將書放回了架上。他感覺自己是被看透了,被來自異國的一句無
私又悲傷的詩句,以一種憐憫的姿態。
  ──金南俊說的對,他是不喜歡。
  閔玧其吐出最後一口菸,然後把菸狠狠地捻熄在身後斑駁的、被各色噴槍寫滿髒話與
標語的水泥牆上。
  他曾經在無數個夜晚裡質問自己:你以為你離開金南俊就是為了他好嗎?你能希望有
誰和你一樣地愛他、或者他能如愛你一般地去愛誰嗎?你能接受金南俊對另外一個人綻放
他叫人迷戀的酒窩,為那個人讀詩點菸,一起窩在快散架的床上寫歌填詞看電影,然後和
另一個人上床、在高潮時哭出來?
  閔玧其沒敢給自己一個回答。
  「害怕被愛於是臨陣脫逃的人是你,現在想來要回他的愛的人也是你,活該啊閔玧其
。」他喃喃道。菸灰落在地上,灑出一地死燼。
  用一根菸的時間想金南俊,大概有些太多了。
  回到酒吧的時候有些趕,閔玧其回去時恰好壓在前一組人的最後一首歌,而金碩珍和
田柾國已經拿著他的吉他在舞台邊等著。
  「又壓線。」
  金碩珍抱怨道,把吉他遞了過去,而閔玧其的反應是聳聳肩,無視金碩珍的白眼上了
台。
  他們是這間酒吧裡的常駐樂團了,幾年下來累積的粉絲數不算少,台下的觀眾一見到
他們便爆出了尖叫聲和歡呼聲,氣氛一下高漲起來。他們一一揮手和觀眾們打招呼,接著
各自到達定位。
  閔玧其拎著吉他走到了舞台正中央,而聽眾默契地停住了歡呼與尖叫。他清了清喉嚨
,緩緩地掃視了一圈台下的聽眾,露出一個微笑,握住了麥克風。
  「大家晚上好。我是Suga。我知道大家是來聽歌的,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在這兒表
演了,既然如此就讓我在最後講點什麼話吧。雖然不是要引退,但還是會有點寂寞。如大
家所知道的,我們在前陣子正式地和一間娛樂公司簽約了,這其實是一條滿漫長的路,我
從十五歲開始寫歌,寫到現在也十年了,這個夢想已經存在那麼久──當然那時候寫得挺
爛──現在就要實現了還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不過這只是另外一個開始,我們不會停下腳
步。」
  舞台下方有無數雙眼。閔玧其感覺頭頂的燈光有點明亮得有些叫人暈眩。每一雙看著
他的眼,那都是他的未來,他的道路,他的方向。
  「最近也剛好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想到了我最一開始寫歌的時候……我想和大家講
個故事。應該很少有人知道,其實我以前待過別的樂團。我和高中時期的朋友一起組的團
,團名取得很幼稚,就先不說了……應該也查不到啦,我們沒有紅過。」
  台下的聽眾發出了零零落落的笑聲。閔玧其等笑聲逐漸消失,才輕敲了敲麥克風,示
意大家將注意力拉回來。
  「那時候的我什麼都沒有,但我相信世界就在我眼前。你們知道的,年少輕狂的時候
夢不發得大一點兒好像還真有點吃虧。」閔玧其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然後輕聲道:「──
但我被背叛了。」
  酒吧裡忽地安靜下來。閔玧其感覺到金碩珍和田柾國投來了視線,但他沒有回望。他
只是將視線投向眼前的人群,感覺咽喉被一雙手緩慢而溫柔地掐緊,又鬆開。
  「我的歌被抄襲了。與其說抄襲也不大恰當,應該說被偷了,demo和樂譜都被當時其
中一個團員私下給了另外一個有點過節的團……要知道那時候的我脾氣不怎麼好,完全不
懂什麼叫與人為善。那一團公開發表新歌那天,我憤怒地去找他,問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他說:主唱大人,你知道不知道我討厭你多久了?他那個表情我到現在還是忘不了。」
  閔玧其將麥克風遞到左手上,一邊自嘲地笑了笑:「那不是最糟糕的──另外一個團
員涉入了毒品交易。這部分有點兒複雜,總之整個樂團分崩離析,而我花了半年以上的時
間和我曾經最信任的一群人對簿公堂。案子結束的時候,我被判定是無辜的,沒有留下案
底,但其實差不多失去了所有。別的樂團唱著我寫的歌,過去並肩的團員們都離開了,還
有……」
  他再次停頓,半晌又抬起眼來,嘴角揚起一個弧度。
  「總之,真的很感謝所有幫助我走到現在的人。我想先謝謝碩珍哥,在我最糟糕的時
候把我從垃圾堆裡頭撈出來,用力甩我三巴掌讓我清醒,還收留無家可歸的我;也謝謝柾
國,願意加入一個看起來亂七八糟的樂團,那時候我們只有主唱和貝斯,沒有自己的工作
室,主唱看起來還頹廢得像鬼一樣。還有,當然,所有現在聽著我唱歌的你們。然後……
」閔玧其放緩了語速,一字一字道:「最後我還想對一個人說抱歉。」
  這比想像中的困難,比方才自己挖開過去的瘡疤更痛苦。閔玧其想,這有什麼好奇怪
,那些背叛也好爭執也罷,其實都已經不怎麼疼了,可金南俊是不一樣的。結痂下方的皮
肉尚未癒合就被掀起就是赤裸裸的疼,何況直接去觸碰鮮血淋漓的創口。
  他握緊了麥克風,感覺指掌下的金屬被捂得生熱:「當時的我曾經很愛一個人,儘管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那是愛。在樂團裡的問題爆發時,我把他推開了,或者說,我逃跑了。
我以為我在保護他,但我只是在保護我自己,我怕我沒法讓他不受傷害,我還怕賠不起他
的前途。我明明知道他需要我,但還是這麼做了,甚至沒想過那可能其實只是在傷害他。

  「如果還能和他再說上幾句話,我很想好好地和他說抱歉。我那時太害怕他的愛,我
害怕那會毀了他也會毀了我,所以我逃跑了。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再去挽回他,不過看到他
現在看起來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以及……」
  我還愛著他。閔玧其輕聲道。寥寥幾個字透過麥克風在酒吧裡頭迴盪,空氣分子彼此
傳遞最後撞擊在耳膜上,明明那麼微弱卻又讓人那麼疼。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的似乎很多,但其實也不完全是那麼一回事。真正想說給他聽的
人又聽不到,那又有什麼好說的。
  於是閔玧其只是笑了笑,說:「總之,謝謝大家聽我說這些。那麼,欣賞我們的歌吧
。」
  表演一如既往十分順利。或許因為是最後一次在酒吧裡表演,粉絲的反應特別熱烈,
安可一首唱過一首,下了台還給不少粉絲──大多是女孩──堵在台邊要簽名和合照。
  作為主唱,閔玧其自是被拖住最久,還有個女孩哭得眼妝都花了,一邊哭一邊和他說
等他們出道專輯一定會買十張,讓他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待他終於得以從粉絲群中脫身,
金碩珍和田柾國早已先回休息室了。
  「一群沒良心的傢伙……」閔玧其看著手機上來自田柾國「Suga哥!我朋友在休息室
等你喔」的訊息輕哼道,背起吉他便往休息室走。
  可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眼前的景象讓他頓住了腳步。
  那一霎他幾乎忘了如何呼吸,時間像被暫停了,像從勺子上澆下的蜂蜜一樣濃稠又漫
長。所有笑聲談話聲尖叫聲全都淡去,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那是金南俊。他站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邊,上半身倚著牆,素白亞麻襯衫搭一件深藍
薄針織外套,頎長雙腿給覆在一條洗白的牛仔褲下,好看得要命。有許多人在打量他,男
的女的都有,閔玧其在這裡混得夠久,一眼就能看出來,大抵是因為金南俊在這混亂的場
子裡乾淨得堪稱格格不入。他神色平靜,抱著手臂而肩膀緊繃,漂亮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
地在臂上輕叩著。閔玧其知道那是他緊張時的習慣。
  閔玧其幾乎要懷疑自己看錯了──金南俊沒有理由來這種地方。這兒是正派的酒吧沒
錯,但就算沒有毒品沒有性交易也好歹是香菸與酒精與頹靡搖滾樂的集中地,金南俊這樣
的人不會出現在這兒。七年前閔玧其連哄帶騙才把他的小男友帶去地下pub聽了自己一場
live──還在後台打了一砲,後來無論閔玧其怎麼哄就不願意再來了──他不認為七年後
金南俊就會自個兒跑來這裡。
  他還沒決定好該怎麼做,金南俊卻先直起身,向他走過來。怎麼酒吧裡迷茫的燈光到
了他眼底卻都成了星海──閔玧其大腦不爭氣地停擺了,只剩下一個這樣一個不著邊際的
念頭。
  金南俊在他面前停下,腳尖對腳尖大約三十公分的距離。這個男孩終於又走到他面前
來了,睽違了七年,又一次地。那眼神和在咖啡廳那天不一樣了,而閔玧其發現自己無從
得知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
  閔玧其張了張嘴,卻連對方的名字都喊不出。
  可對方先開口了:「玧其哥。」
  金南俊的聲音在酒吧的尖叫笑鬧與他失控的心跳聲中仍清晰得像黑暗中的一簇火光,
叫他不自覺想撲火。
  「──哥剛剛在舞台上說的,都是真的嗎?」
(五)
  金南俊並不怎麼喜歡今天餐桌上的氣氛。那像將大雨將至前的空氣,沉甸甸地挾著水
氣,厚重而嚴絲合縫地黏著在肌膚表層,不乾脆不痛快。
  那倒不是因為餐桌上太過沉默,相反的,今天的晚餐時間被母親兀自的喋喋不休給填
滿。但那絕對稱不上協調,試想舞台上指揮大汗淋漓地揮舞指揮棒宛若發狂,而所有樂器
卻仍舊維持沉默宛如置身法庭,那畫面想必詭異至極。
  金南俊望著母親努力上演的獨角戲,一路從他表姐去了美國工作,聊到鄰居家養的貓
,視線又落向對桌沉默地夾著菜一口一口機械地往嘴裡放的父親,感覺像有什麼將至未至

  他的視線在餐桌兩側的父親和母親之間來回,突然間,母親終於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來。
  「那個,南俊啊,最近書讀得怎麼樣呀。」
  金南俊捏著筷子的右手一頓,回望向了母親。母親的嘴唇抿著一個笑,眼角還帶著點
兒細紋,手上一邊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裡。他嚥了口唾液,感覺嘴裡有些乾:「和之前都
差不多。」
  母親理解地點點頭,又接著問:「那在學校過得還好嗎?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啊?」
  「……沒有。」金南俊緩緩地搖搖頭,看著母親又替他夾了另一道菜。一種痼疾行將
發作般的預兆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那就好。」母親輕嘆道,「快要大考了,千萬別受那些壞學生影響,我們南俊那麼
乖……」
  啪。
  金南俊和母親同時抬起頭來,看向桌子對面將筷子重重拍到桌上的父親。金南俊下意
識地繃直了身子,眼角餘光看到母親驚惶的眼神。都十八歲了,父親過去威嚴的形象多少
還是讓他有些懼怕。
  「女人家就是這樣磨磨蹭蹭,到底南俊是兒子還是妳是兒子?」父親一字一字道,神
色陰暗。
  「但是……」
  「南俊,我和你媽今天接到你班導師的電話。」父親毫不留情地截斷了母親的話語,
轉過來看向金南俊:「──他說上星期有同學看到,你在校門口和一個染頭髮的男人拉拉
扯扯,還有很親密的舉動,這是怎麼回事?」
  金南俊全身都僵了,一股冷意從小腿肚一路爬上了脊梁骨。他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
看向了坐在對桌的男人。
  雖然父親講得不甚清楚,但金南俊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是那天。是學妹在教學樓門
口和他告白的那天──閔玧其在校門口吻了他。
  金南俊抿著唇,臉色幾乎是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要說什麼?他能說什麼?
他該說什麼?
  「孩子的爸……!」母親的視線慌張地在兩人之間來回:「呀,南俊,你快點講些什
麼啊,解釋一下呀。」
  「講話啊,我不記得我養了個啞巴兒子。」父親的嗓音提高了點,尖利的眼神筆直地
投向金南俊。金南俊感覺肺部裡的空氣被這樣的視線一點一點地被掏去。
  母親見他不語,嘴角仍硬是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伸手去扯金南俊的衣服袖口:「南
俊啊,不是那樣的對不對?我們南俊怎麼可能和男人拉拉扯扯,還有什麼親密舉動,一定
是同學看錯了吧?對,一定是看錯了,我們南俊才不會交這種壞朋友……」
  「媽,那不是我朋友。」
  金南俊回過神時,這句話已經衝口而出,陌生得他自己都快要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他看著母親的雙眼忽地又充滿了希望。他知道自己該停下了,到這裡就已經足夠了,
他不該再講下去,但內心某種強大的宛如信念一般的衝動在這一瞬間鋪天蓋地,奪了了他
對身體和語言的所有掌控。
  母親像是鬆了口氣,放鬆地笑了起來:「呀,我就說嘛,我們南俊怎麼會有那種朋…
…」
  「玧其哥不是我朋友。」金南俊輕聲打斷她,緩緩地抬起眼來,語氣是他自己都料想
不到的平靜:「他是我的男朋友。」
  ──四十晝夜的大雨終究落了下來。
  閔玧其現在的租屋處離酒吧不算遠,大約是步行五分鐘的距離。閔玧其在前方領著路
,而金南俊跟在他身後,兩人又是一路無話,頗像是在咖啡廳重逢那天的氣氛,只是心情
又不盡相同。
  城市裡的夜風還有些涼,金南俊望著閔玧其的背影,看著他在光線下幾乎是半透明的
奶白色髮絲被風吹起,下方的銀色耳環上隨著走過一盞又一盞昏黃的路燈閃爍明滅不定,
忽地有些恍惚。
  他也沒想過會在那裡遇到閔玧其,更沒想過會聽到那些話。他不知道閔玧其那時候發
生了這些事,他在心上惦記了整整七年的困惑,解答來得太輕巧,這倒顯得有些諷刺;明
明是他們倆之間的事,可是閔玧其能拿著麥克風告訴一群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卻不願意告
訴他。
  如果不是剛好泰亨崇拜的歌手是Suga、如果不是剛好泰亨和智旻和那個叫田柾國的團
員是同學、如果不是剛好泰亨突發奇想要帶他來聽Live……
  那他是不是這輩子都會錯過閔玧其的真心話?
  「──到了。」
  金南俊猛然回過神來,腳步頓住,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盯了閔玧其整路。閔玧其望著他
,表情有些遲疑。他匆匆地將視線放到了眼前的公寓上,隨便開了個話題:「玧其哥看起
來住得不算差呢。」
  閔玧其正在掏鑰匙,嘴邊揚起一點弧度:「現在經濟狀況是比以前好些,但這間還是
和碩珍哥分著租的……名義上是雙人套房,不過那傢伙不住這兒,偶而才會過來。房東人
也很好,沒有強制要求全租,聽說以前也是搞音樂的,對我們這種不自量力還在作夢的年
輕人還是挺溫柔的。」
  金南俊故作漫不經心地問:「搬來很久了嗎?」
  「大概一年多吧,存了點錢才搬過來的。」閔玧其扭開門把,回過身看他一眼,有些
意味深長:「進來吧。」
  金南俊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子,看閔玧其把屋內的燈一盞盞開起來。他四下打量了一下
,根據目測閔玧其的租屋大概不到四十平方米,以雙人套房來講確實不算大,但視覺感受
寬敞,顯然是用心設計過的,甚至留了個空間給開放式廚房。
  一年多。金南俊出神地想。閔玧其搬來這兒一年多了──這一年多裡他們其實一直那
麼靠近,隔著不過幾條街的距離。他們會不會其實曾經在人群裡擦肩而過?
  「沙發,隨便坐吧。」閔玧其轉身走向冰箱:「你想喝什麼?我有紅茶,咖啡,牛奶
,還有啤、嗯。」他快速地打住了句子,轉而伸手打開了上方的櫃子拿出了茶包和濾掛式
咖啡。
  金南俊知道他顧慮什麼──這種時候邀前男友一塊兒喝啤酒實在算不上什麼好的選項
──於是他只是裝作沒聽到:「……紅茶好了。謝謝。」
  閔玧其點點頭,拿了只熱水壺開始燒水。金南俊強迫自己把目光從他的背影上挪開,
視線落到了眼前的茶几上,看到上方散落著一沓胡亂塗寫的紙張,一個煙灰缸,一個空茶
杯,裡頭還有顯然是咖啡的水漬,以及一台筆記型電腦。金南俊多看了那疊白紙幾眼,上
頭用鉛筆寫滿了零碎的字詞和句子,還有一些隨意塗畫的五線譜和音符。他遲疑了一下,
終究沒有伸手拿起來。
  真的是閔玧其生活過的痕跡。
  所幸閔玧其一會兒就端著兩杯茶回來了,把一杯放在茶几上推到他眼前,接著伸手從
口袋摸了盒開過的菸出來:「介意我抽根菸嗎?」
  金南俊搖搖頭,看著閔玧其叼著菸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點上了火,火光在日光燈下顯
得纖弱。金南俊自個兒不抽菸,但他認得出來那菸是Marlboro,算精緻典雅的菸款。閔玧
其連抽的牌子都不一樣了,但拎菸的姿勢還是沒變。他記得自己以前喜歡看閔玧其抽菸,
還會替他點火。閔玧其手指生得漂亮,那是天生要寫歌和撥弄琴弦的手,連拿著菸都能顯
出別樣的才氣縱橫。有時候他看著出神,閔玧其會突然轉過來對他一笑,捏住他下顎渡一
口菸過來。
  閔玧其點上菸,抽了兩口又緩緩吐出,才抬起眼對上金南俊的,半晌輕嘆了口氣。
  「問吧……你想知道什麼?」
  ──他想知道什麼?金南俊感覺喉嚨一緊,忽然又不大確定自己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走到閔玧其的面前是一時衝動,現在冷靜下來,他又不曉得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結果。
  他玻璃罩中無與倫比的玫瑰,他在墳上跳的最後一支舞,他胸口翩躚起舞的蝶,能在
遙遠的大洋上掀起一陣風暴。他還想要什麼?
  金南俊張了張嘴,一個問題終於自喉間滾落:「七年前,哥分手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閔玧其閉上眼,往後靠上了沙發的椅背,長長地吁了口氣:「你果然還是要問這個。

  說什麼傻話一見面就說要復合的不是哥嘛,那我不問這要問什麼──金南俊抿唇,還
是把這句嚥了回去,只是沉默地端起紅茶啜了一口。
  「好吧,該從哪兒說起呢……」閔玧其拎著菸的手支著下顎忖了一會,像在斟酌字句
,一會才輕聲道:「最一開始,我其實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金南俊怔了一下,看著閔玧其嘴角勾出一個自嘲的弧度。
  「南俊,你太單純又對我太毫無保留了……你能想像嗎?一個頂尖升學高中裡的乖學
生,不去圖書館反而跑來破得要死的shared room 聽你唱歌,用那種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
你,從來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完全地信任你……那像在一張白紙上塗鴉,隨便你想把
這張紙
作者: ellenhelen   2020-06-09 09:41:00
喜歡這個充滿無力又無奈的愛…好想知道七年後的一開始玧其怎麼會在咖啡店找到南俊的…就像文裡面一樣真的除非知道對方一直還愛著自己 不然真的不會期望復合…Ps.喜歡你最最開頭的那兩句…
作者: r30178824 (O Water~*)   2020-06-07 04:33:00
QAQ 好喜歡啊啊啊啊
作者: woota (moderato)   2020-06-07 08:24:00
喜歡~~~!
作者: yushan110   2020-06-07 08:32:00
喜歡到膝蓋自己著地了(跪
作者: not1218 (小鬼飄)   2020-06-07 10:18:00
好喜歡好喜歡您筆下的他們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好好說話
作者: ginaissocute   2020-06-07 12:48:00
看的時候剛好在下雨 帶入感有點強XDDD好喜歡裡面兩個人相處的感覺 後面說到的然後 真的會讓人心揪了一下TAT 感謝大大賜糧!
作者: MusicShow (music)   2020-06-09 21:37:00
之前就有讀過這部了~~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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