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班之前，更衣間裡每個侍者都把制服換回了自己的便服，基本上每回換裝都是店員
之間最精彩的時刻。通常在薈萃堂工作的人，無論是全職或兼職，對美感要求都不算低，
別說服裝了，有不少人連配件都講究到細節，品味各異，進進出出的店員幾乎都像走秀一
樣。
看來看去只有林品儒一個樸素的，穿的還是舊衣，相形之下不免寒磣；在旁人的眼中
來看是這樣的，儘管他自己不在意，但林品儒不想自己進出店門的時候被客人發現，破壞
了客人的想像。
他也想在薪水入帳的時候挑幾件質感好的衣裝，可惜他往年又窮又忙，根本沒有學習
那些所謂時尚知識的機會，就算上網看再多商家美照，自己還是不知道為自己挑選的標準
在哪。
苦思無果，反正薪水也還沒入帳，造就林品儒才工作兩週多一點，就已經很熟練每天
從店側門悄悄出入的技巧。
只是沒想到這天劉默暄居然在側門等著他。
「嗯……你是不是落了什麼東西在店裡？我進去幫你看看。」林品儒思考片刻後，只
得出這個結論。雖然今天收班時沒有任何遺失物保管的留言。
「是啊，所以你不是要進去，要出來才對。」劉默暄從車旁走向林品儒。
「到底是掉了什麼？說人話！」林品儒覺得今天的數學老師故障了。
「上車，我送你回家，或者我們去吃點消夜。」
「啊！我知道了！你想要凌霄前輩的簽名照對不對？我們有個兼職的哥曾經被這樣攔
路過！」林品儒一臉靈光一閃解開謎底的樣。
這下換劉默暄皺眉了：「陳老師明明說你除了數學之外，其他方面都是個機伶的學
生，我看來怎麼好像比上數學課的時候還要遲鈍？」
還說數學？林品儒頓時感到腹內一把火：「你凌晨三點站在這裡吹風難道是為了惹我
生氣嗎？」
劉默暄愣了一秒，隨即頹喪了下去：「我就這麼失敗嗎？」
「你這麼沒頭沒腦的到底是在說什麼？顧慮一下前因後果好嗎？完全聽不懂啊！」
「……我還以為文科好的人喜歡這一套。」劉默暄看了看林品儒，是準備要認真生氣
了的樣子，不是裝出來的，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真的錯了。
拿錯攻略本，要命！
劉默暄立刻迷途知返，走到林品儒面前，距離不至於太近，讓兩人都稍微平靜一點，
劉默暄也再度深呼吸了幾次，才緩緩開口。
「你離開學校之後，我突然發現你是我喜歡的類型。」
「呃……？」林品儒失語。他覺得可能是劉默暄的話還沒說完。
「呵！慕姐眼光真好，她總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真正的寶，而且擦亮他們。」
「嗯……然後？」
「我的意思是，我想跟你交往，大眾的說法是情侶的那種、認真考慮未來的那種，你
的想法呢？」
「呃……？」就算對方說得這麼清楚這麼邏輯明確，林品儒一時間還是……當機了。
「或者你可以先回答我，接受同性嗎？」劉默暄把範圍放寬。
林品儒陷入混亂，張著嘴卻不知道怎麼說話。
不只是被殺了個措手不及，還因為那是他從來沒有思考過也沒有感受過，或者說，還
沒有意識到的問題，更何況出自於一個根本想都沒想過的對象上，所以怎麼可能有答案？
「沒關係，你慢慢想。」劉默暄做了一個邀請：「現在想吃點東西？或者想回家休
息？我送你。」
忙碌了一天的下班後，想重新開機沒那麼容易，林品儒選擇回家睡大頭覺，所以上了
劉默暄的車回到離店不遠的員工宿舍，自己上樓去，劉默暄只在公寓外目送，直到林品儒居住
的那一層樓房間開燈，才驅車離開。
但是林品儒睡不著，雙眼茫茫然的看著熄了燈的天花板，不協調與慌亂感覆蓋著他，
天花板好像在朦朧中出現了一個人，一個數學很好可是邏輯好像不太好的人。
該睡覺的時間沒睡好，導致林品儒上班的時候看起來病懨懨的，氣色實在是上不來，
待會上妝肯定像塗牆一樣了。
店裡提供了共用的彩妝盤，主要是讓工作時數不多的兼職店員方便，不用額外自備彩
妝品，但林品儒經濟吃緊，所以蘇慕叫林品儒先用店裡提供的就好。甚至前幾次化妝是蘇
慕親手教導的。
「唉呦喂呀！這個可憐的小東西是誰？」采鐸剛走進更衣室，看到有氣無力的晚輩，
不禁來了興致。
「晚安，采鐸前輩。」林品儒塗著眼影，也沒發現自己失手了。
「唉唉唉！慢著！不是萬聖節你不必畫成這樣！」采鐸趕緊奪過那支眼影棒：「沒睡
好呀？」
「嗯……好像做了什麼惡夢……」
「你看你都開始胡言亂語了！」采鐸拿起海綿幫林品儒擦掉眼影。
「不是，好像真的做了奇怪的夢……數學老師他怎麼來著了？」
「跟你告白啦？」采鐸又拿起新的眼影棒，重新替林品儒上妝。
「……你怎麼知道？不是，一定哪裡搞錯了！」
「不是夢，是真的。」采鐸捏著林品儒的腮幫子：「默暄哥真心實意的在向你示好，
這幾次你看不出來嗎？」
「嘶……我還在做夢吧？」
「你已經醒了，把眼線和睫毛都畫上，該上工了！」采鐸搖搖頭，自己轉身去換衣服
了。
「可以拒絕嗎？」
「為什麼？性向嗎？」
「我沒有想過這種問題，嘛……我也不知道哪裡有問題。」林品儒轉過頭去看前輩，
只見前輩已經脫到剩下一條內褲了。
如今的林品儒已經不會再大驚小怪了，店裡的人都這樣換衣服，沒人真的大費周章帶
著長袖長裙的制服進盥洗間去更換。只不過這次他被不同的東西吸引了。
「怎麼樣？」采鐸也沒害羞，反而攤開手把身體展現出來：「看著男人的身體有什麼
感覺？」
「……肚臍邊那是？」
「喔！小玫瑰。」采鐸把手指按在肚臍眼左邊，一朵小小的、帶著纏繞刺莖的紅色玫
瑰旁邊：「新刺的，還要再上幾次墨。」
「欸！很痛吧？」林品儒把視線移到采鐸臉上。
「當然，愛情本來就痛得要命。」采鐸卻笑著，還未上妝的容顏上竟是從不曾見他展
現過的豔麗。
林品儒愣了幾秒，才慢慢問道：「前輩的對象，是男生還是女生？」
「是男人唷！」采鐸終於把注意力挪回更衣上。
「難道……前輩的長頭髮是為男朋友留起來的嗎？」
「不是，我本來就留長髮。一開始我就是女裝癖。」
采鐸有一頭真正的黑色長直髮，若要挽髮髻也是用真髮直接梳，再接上髮片增量好戴
各種釵鈿，不像大多數店員，髮髻都是直接套上梳製好的假髮。
其實林品儒羨慕采鐸很懂得怎麼打理自己，像個真正的時尚圈名媛。
現在還連伴都有了，傳說中的人生勝利組啊！
林品儒不禁為自己嘆息，他是個在起跑點就輸掉的人，所以就算不管性別、不管身
分，他和劉默暄都是不相稱的吧？也許說21世紀了誰交往還看門當戶對？可話不能這樣
說，生長環境不同，觀念和想法都會不一樣，越相處就越產生磨擦。
這麼說來，林品儒連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性向問題就都不必再想了，直接拒絕劉默暄就
好，連考慮都不需要。
這麼打算好之後，自覺腦袋暢通了的林品儒再度打起精神投入工作中，只是那塊被提
起又沒解決的小疙瘩，終究掛在心頭。
這天晚上姜聿星送來賠禮，理所當然他姜總包廂裡的侍者就是林品儒。蘇慕也在，親
眼看著林品儒打開禮物，把那件長大衣套在身上試穿。
「姜總好眼力，看一次就知道我們君酌的衣服尺寸。」蘇慕邊看邊稱讚著：「君酌太
瘦，這件挺版大衣讓他看起來不至於單薄，顏色也很適合他。」
姜聿星一看蘇慕這關過了，趕緊接著：「那麼君酌覺得如何？還喜歡嗎？」
又是老問題，林品儒不懂品牌也不懂質料剪裁，只曉得他冬天沒有厚外套，這件來得
正是時候，可是又不能回答實用得很這種話，只好順著客人的話說：「我很喜歡，謝謝姜
總。」
「那就好。很高興你滿意這個禮物。」姜聿星也是滿臉喜笑。
蘇慕示意林品儒把禮物收好，先拿出去放，林品儒便帶著東西先離開了包廂。但包廂
門都還沒闔密，裡頭就傳來蘇慕的笑語。
「阿星，那件大衣是默暄送的吧？」
「慕姐果然是明白人。」
「你們兩個私底下還給我來這齣啊？」
「慕姐，默暄他是個清醒的人，他既然說了，他就會全盤承擔。」
林品儒剛關上門，其實還沒走，包廂裡未加遮掩的聲響自是傳進了林品儒耳中。
又開始覺得自己恍惚了。全盤承擔是什麼？這種聽起來像無知少年對某少女天真爛漫
、瞻前不顧後的幼稚承諾，竟然被拿來說一個將近三十歲的成年人，未免太脫離現實。
現實是很冰冷殘酷的，林品儒想，或許該在親口拒絕的時候，順道清楚向那位生活無
虞的少爺說明說明。
放完私人物品，接下來依舊由林品儒端上茶點回到姜聿星的包廂，不過在接過點心之
後，采鐸又來，把一張紙箋壓在點心盤下。
「這又是什麼？」林品儒問。
「給聿星哥的，」采鐸小聲地附到林品儒耳邊：「別說，這樣端進去就好……是凌霄
做的彩箋。」
「這不是販售的商品嗎？姜總自己買一套就行了。」林品儒疑惑。
「這個是凌霄私人保留的，我拿到一張，你幫我送去給聿星哥。」
「為什麼要這樣，偷偷摸摸的？」
這回采鐸沒再解釋，只捏了一把林品儒後腰：「我男朋友下禮拜回國，你過來我家幫
忙，我的接風派對也比較熱鬧，就這麼說定囉！」

怎麼會數學這麼好但是邏輯這麼差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