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後悔
他母親叫他去相親。全都安排好了，他只要負責到場。
並且不遲到，他母親千萬交代，要他務必注意時間：「你阿姨很好的一個朋友的同事的母
親特地牽線的，他們家裡都熟悉看著長大的孩子，才二十五。你阿姨朋友公司的同事，不
能得罪，懂呀？」
徐照錦真是不想去，可是今天臨近下班五分鐘，手頭就沒有半個業務了，接班的人也來了
。或許他看起來有點渾噩似的樣子，同事以為他有事，很好心地讓他提前換衣服離開。他
在醫院做事，不然，像是他這樣外表不算特別好看，不有錢，三十幾歲，住父母家，又怎
樣會答應出來見面——看過照片，對方是個年輕漂亮的男性。他早早向家裡坦承過性向。
他不是獨生子，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過程並沒有比較容易；倒又十分通俗，家庭革命
，他有一段時間過得不好，父母終於妥協。他知道自己還是比較幸運。
對方先到了。和照片上不太一樣，身材魁梧。臉還是乾乾淨淨，漂亮。徐照錦心裡不免有
點羨慕。他的皮膚不算好，因為過敏體質，癢的時候撓撓，不注意就留疤。對方姓邱，名
字他沒有刻意去記下。是高中老師，教歷史。
他道：「你好，我就是徐照錦。」
「我聽說你在醫院上班？」
「是呀。」
「醫師？」
徐照錦笑笑，道：「不是，放射師。」
「哦。」
徐照錦其實很不喜歡解釋。他道：「照X光的。」又哪有這樣簡單，仔細講起來又沒完沒
了。乾脆一筆帶過。
就彷彿沒有話了。接下來的說話也不外為了提振氣氛，其實都想走。徐照錦很後悔答應來
。他不經意朝前瞥了一眼，看見了熟人，就更後悔了。
9重逢
這世上湊巧的事情遠比所預料的多得多，譬如這時候，徐照錦和前男友在他相親現場撞見
。他們兩人四隻眼睛對到一塊，有沒有遲疑也不知道，都很快地撇開了；他坐在位子上，
對方似乎從外面聽完電話回來的。不知道坐在哪裡，他沒有去看。
這時候徐照錦想起他的名字，李奕閑。不至於忘記，只是太久沒有想起來了。他的這裡草
草地結束，他堅持請客。對方先走一步，回去也不知道會怎麼說起來。他自己也還是那一
番話：交交朋友，順其自然。
徐照錦穿起外套，拿了帳單。在櫃台的時候，又碰見了。他們看了看彼此，李奕閑先開口
：「是你呀。」
徐照錦點頭，沒有忍住，道：「剛才你不是看到我了嗎？」
李奕閑接過服務生的找零，嘴裡道：「我以為看錯了。」
徐照錦沒有說話。李奕閑倒是等他結完了錢，他們一塊出去。在店外一站，他朝李奕閑看
去：「怎麼樣？」
李奕閑道：「好久不見。」
徐照錦道：「嗯。」他看看他：「最近，學校的事，一樣忙嗎？」
李奕閑道：「還是那樣子。你呢？」
徐照錦聳了聳肩：「差不多。」
背後的店門有人走出來，他們連忙一讓，就彷彿有默契似的朝同個方向走著。李奕閑忽道
：「你的朋友怎麼先走了？」
徐照錦看了他一眼，坦白道：「那是相親對象。」
本來李奕閑還要問一句，一聽，就沒有再往下說下去。倒是徐照錦問道：「我們最後一次
碰面，是多久以前了？」
李奕閑想了一想，道：「算算三年多了吧。」
4回憶
分手的原因很簡單，忙於工作，忙於照顧家人的情緒，就疏忽了感情。
徐照錦的家人一開始並不接受他的性向，他大學畢業後一直住在外面，房租到期，那邊環
境不好，他就決定搬家，找到了李奕閑的房子。李奕閑之前的室友結婚，空出房間，他找
人分擔租金。他們變成了室友，過了半年，就變成彼此的男朋友。其實戀愛也不用非要一
個浪漫的理由。看順眼了，就能夠談得來，非常簡單。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試探，徐照錦
一早表明他是同性戀，李奕閑不介意，因為他自己也是。
他們初次牽手和接吻同時發生，在他們當時一起住的房子裡，在客廳。以後徐照錦和李奕
閑各自回想起來，對那時候的情形，腦中竟然都一樣模糊。可能他們一直都在等一個這樣
朦朧不清的機會。徐照錦倒是記得電視機開著的，電視裡播著新聞，女主播的聲音有些尖
銳，他不得不分心去關電視。當晚之後他們就算是在一起了，自然而然地一塊吃飯、約會
、做愛，做盡情人之間會做的事。兩人都不是慣於慶祝的人，就不確定哪天是真正的交往
紀念日，就這樣度過了四五年。
激情的發生往往在那一瞬間，一如消退的時候。
他們分手，非常和平。
1買醉
李奕閑提議去喝一杯，徐照錦不想回去面對母親追問相親的情形，便欣然答應。他們像是
普通老友重逢那樣，窘過了也沒什麼了。都是成年人，分開也沒有不愉快。
他們到一間酒吧裡，談過了各方面近況，酒喝了越來越多。褐黃的燈光在頭頂上一晃一晃
，徐照錦覺得自己也在搖搖蕩蕩似的。
李奕閑也喝得臉熱起來。他看著徐照錦一張紅通通的臉色，道：「起疹子了？」
徐照錦拍了拍臉：「唔，不是，不癢。」他看著李奕閑，隔著這麼久，又見到了，他心口
有些情懷洶湧起來。分手之後，他想過他幾次，差點也要打電話，最後也總是作罷。其實
他們都在同個城市裡，也知道彼此工作的地方，想不到要見到面這麼難，假如不特地，似
乎永遠也不會碰見。他知道他可以去找他，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沒有意思。
巧合真正世上最為玄奇的事情。這時候，他在李奕閑的眼睛裡看見他自己，一個模糊的。
他心中一動，忽問道：「那時候誰先提分手的？」
李奕閑愣住：「什麼？」
徐照錦道：「我不記得我說過那句話。」
李奕閑安靜一會兒，他道：「我沒有。」
但是，他也沒有積極起來。當時他在學校的事業正是很重要的時期，常常在研究室裡待得
很晚，他家裡又有點事情，蠟燭兩頭燒，正巧那時候徐照錦家裡也有狀況，他根本沒有多
餘的心力為他分憂。其實徐照錦也沒有開口要他幫忙，兩人的感情冷靜下來，漸漸淡了。
分手不久後，他搬了一個地方，他猶豫過是否告訴徐照錦一聲，馬上感到他自己的好笑。
要用什麼身份呢？朋友嗎？那又好像不必要特地去說。徐照錦在醫院做事，他去那間醫院
體檢，檢查的時候，一時很難為情開口，如果徐照錦來了，他又該說什麼？分開的時候，
他一句挽留也沒有，之後他也一次電話都沒有打過。想不到後來在路上一次偶遇也沒有。
他看著徐照錦沒有說話。徐照錦的眼裡有他的形影，飄飄蕩蕩的，越來越近，越來越來清
晰。他的聲音在說著：「我們都醉了嗎？」
徐照錦垂下眼皮，低聲道：「大概吧。」
他的嘴被李奕閑的嘴吻住了，他的手臂扶在李奕閑的手臂上，把他往他自己身上拉了更近
。
5早晨
四處光線明亮，不知道在哪裡的房間裡，徐照錦張開了眼睛，馬上又閉上。他全身光溜溜
的，還算清爽，不過他的頭好像有人用鎚子在一下一下敲打著。他緩了一緩，才又打開眼
。他不認得這裡，自然不是他的房間。
床的另一邊有睡過的痕跡，但是空的。徐照錦伸手去摸了一摸，涼的。他在旁邊的櫃子找
到他的手機，早上六點半。幸好今天他不是早班，不然他大概趕不上，上班之前總要回家
一趟。他不知道他一夜不歸，他父母親會怎麼想；當然他是三十幾歲的成年男人，偶爾不
報備外宿也不怎樣。他看了一看，只有一個電話，後來他母親給他傳了簡訊，告訴他注意
安全，家裡要鎖門了。
徐照錦翻身坐起來，往周圍看了一看，他猜想這裡是李奕閑的房間。他不至於醉到沒有記
憶，他們上了床。但他怎樣隨著李奕閑回來，那一段倒怎樣也想不起來了。
突然房門開了，徐照錦看了過去，進來的是李奕閑。他怔怔地看著他，對方一身清爽，換
了休閒的衣服。顯然出去了一趟。李奕閑自己說了：「我去買吃的，我家裡冰箱剛好沒有
東西了。」
徐照錦怔怔地點頭。他想了一下，道：「我沒有衣服穿。」他沒有在床邊或地板上找到他
昨天穿的衣服。
李奕閑道：「我拿去洗了，先穿我的吧。」他去衣櫥裡找了一套新的衣物：「拿去。」
徐照錦接過了，揭開被子就下了床，當著李奕閑的面換穿起來。李奕閑一直站在衣櫥門邊
看著他，忽道：「吃不吃東西？」
徐照錦套好了上衣，甩了甩頭髮，他看看他，笑道：「好啊。」
這時候，房間裡的光線又更亮了，一看，太陽光從雲隙之間往外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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