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三] BO 有緣千里來○○ (限)

作者: goldenink (沒有畫面)   2019-12-23 01:30:40
#看到○○就想歪的,自己去走廊罰站五分鐘。我先。
#剁了點肉末。真的就一點。
#沒考據沒實驗沒邏輯沒語感,不要認真。
都能接受請沿樓梯往下↓
  暗夜無月三更天,焰火搖曳人未歇。
  黑黝黝的深山中,兩個夜行裝束的男子躡足行在獸徑上,不知哪個不留神,踩斷枯枝
踏破靜夜。
  一只夜鴞被驚起,怪叫著拍翅飛遠了。
  「……臭鳥沒事鬼叫什麼,想嚇唬誰!」
  顧蒼鴻即便怒罵也是壓著嗓子,不敢高聲語。他沒有恐驚天上人的閒情,就怕招來其
他不明不白的東西。
  「雨、咳咳,你說咱們現在返程……還來得及嗎?」
  及時記起趕夜路別喊出姓名的忌諱,他生硬地用咳嗽聲掩過。
  同行者名喚雨停,斯文白淨和顧蒼鴻差不多高,性格倒是穩重許多。
  他一手舉著照路火把,好氣又好笑地望著眼前人。
  顧少爺有一副上天眷顧的好皮囊,長身玉立丰神俊秀,最要命的是那雙笑起來會勾
魂的薄唇──講到這裡,常人總會遺憾地補上一句:可惜是個凡黎。
  神威鏢局少當家、武藝高強談吐風趣、重情義講然諾……橫看豎看都是百裡挑一的人
中龍鳳。可惜他既非能翻雲覆雨的龍鱗,也不是以色惑人的鳳羽。
  傳說女媧娘娘在造人之際,拔下身上彩鱗和收集來的鳳羽,妝點幾尊捏得格外滿意的
泥人兒,自此人族有了貴賤聰愚之分:得到鱗片的泥偶有了神血護持,霸氣威猛,多為一
方之主;綴上鳳羽的泥偶豔光四射顛倒眾生,遂成亂世妖姬。
  在權傾天下的龍鱗與媚亂朝綱的鳳羽之外,其餘人族皆屬凡黎。他們不如龍鱗強橫,
亦沒有鳳羽的絕色,在日升月落中安分守己。
  望著同屬凡黎之一的顧蒼鴻,雨停一點也不覺可惜。
  平靜踏實才是可望不可求的人生大幸。
  他很中意這樣的顧蒼鴻。
  於是他笑著調侃道:「就這麼空手而返,你怎麼向老爺交代?」
  顧家老爺,大名神威,名揚關東的神威鏢局總鏢頭,五十來歲依舊神采奕奕,三個月
前還親自從大東北押了一趟鏢去西北漠城,寶刀未老一路平安。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也是三個月前,神威鏢局接了筆不大不小的生意,要押一
批寶貝到嶺南。所謂寶貝不過是珍珠瑪瑙之類的身外物,比這批貨更貴重的單子,神威鏢
局也不是沒接過,只是這時機有些尷尬。
  老鏢頭還在從西北回程路上,少當家則得照顧病弱的夫人兼坐鎮鏢局,信得過的四大
鏢師又各有要務,顧蒼鴻算盤珠子一撥,便將這單劃到心腹雨停的名下。
  雨停研擬路線做足準備,依規矩翻過黃曆選好日子,帶著七八個經驗豐富的趟子手出
發,卻破天荒被人攔道劫鏢,負傷而返。
  十日後,風塵僕僕趕回家的顧神威聽到消息,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據說是魔教教主任登樓下個月大壽,手下人看中這批寶貝,想來個借花獻魔。偏生如
今的業火神教勢力滔天,力壓正道群雄,威嚇朝廷廟堂。這下神威鏢局要報官討公道或邀
集江湖朋友幫忙都是徒勞,殺上魔教總壇討回那批貨,更是想都不用想。
  被狗叼走的肉包子,向來有去無回。
  丟鏢賠錢事小,失了信譽可是鏢局大忌。一邊是作主的親兒子,一邊是押鏢的童養
媳,顧神威只好大腳一踹,把兩人踹去負荊請罪。
  要說那個委任護鏢的申屠觴也是奇葩。盛情款待兩人後,擺明不缺那點銀兩的申屠公
子把折扇一搖,獅子大開口要了一百倍賠償。
  「不賠也行。一萬兩買貴鏢局祖傳三代的威名,我倒不虧。」
  七品知縣大人一整年的俸祿也不到一百兩,申屠公子一口氣就勒索一萬兩。這天價不
只跟當初畫押蓋印的貨物契不合,就算把整座神威鏢局連同老鏢頭的破褲衩賣了也賠不
起。要跟親朋好友周轉或跟錢莊借貸,驕傲自負一輩子的老鏢頭又拉不下那個臉。
  愛面子是病,死愛面子是絕症。顧老爺患此絕症多年,沉痾難解。
  按顧少爺的說法,公事公辦依約行事,壓根無須搭理那個姓申屠的。只是此人背景深
厚,目的不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江湖越老膽子越小的顧老爺不敢得罪。
  賠得家徒四壁兩袖清風或身敗名裂讓祖宗基業泡湯,二選一的路子就在眼前。
  揪著花白的頭髮苦思徹夜後,隔日天亮,顧神威把兒子叫去書房,告訴他有份祖傳的
古墓藏寶圖,百餘年來還沒人找到過,眼下只能死馬當活馬醫。這等要緊事越少人知道越
好,他欽點兩個最信任的鏢師帶人在山腰接應,叫兒子帶雨停趕在入冬大雪封山前盡速去
辦。
  顧蒼鴻身為鏢局少當家,雖是弱冠之年,但押貨走鏢闖江湖的經驗也不少,平素英勇
果敢,唯獨挺怕這類神鬼之事。是以,要他三更半夜進山盜墓,光是隻怪叫的夜梟就能嚇
得他魂飛魄散。
  想起阿爹那張不怒而威的臭臉,顧少爺的雙腳就更軟了些。他囁嚅道:「就說、就說
年月太久……荒煙漫草的,找不著了。」
  雨停上前瞧了眼地圖,辨明方向後,拉過少爺的手往前走,「老爺不是昏聵不明的老
人家,你用這種話打發不了他。」
  不同方才的小心謹慎,這下被半拖半拉著前行,膽小的顧少爺硬是把這條暗夜路走成
黃泉路。
  「行吧。那我趕緊跟你交代一下,我前年有箱雜書借給阮大頭,就點蒼的那個阮……
糟糕,大頭叫啥來著……」
  「阮修竹。」
  「對!阮修竹!不過二十來本書,那傢伙拖到現在還看不完。都是附上名家插圖的珍
本,那些仙怪故事可精彩了,你記得去討。還有,城南秋家的秋大小姐上回跟我鬥雞賭輸
了,答應我來年的布匹全要找咱們家押運,可不許她耍賴。對了,我還欠陸開顏一頓全魚
宴。那人愛吃魚又懶得挑刺,三天兩頭吃魚吃到找大夫救命,你可得幫我找個刀工好點的
廚子,別讓他又眼淚汪汪地被扛去醫館。」
  顧蒼鴻話聲方落,伸手拍了額頭,「哎,差點讓我給忘了。前幾日金虎他們不是救了
個什麼閣逃出來的鳳羽小姑娘嗎?奄奄一息還在後院躺著那個?」
  「流金閣。」
  「是,就是那名。大夫不是說她跟人繫魂還有了身孕?等她身子好些跟她說,不用以
身相許,贖身銀子也免了。既然繫了魂,那人願意娶她最好,如果不肯……就讓她先把孩
子生下來,之後看是要留在府裡,或去外頭找個正經營生都行。」
  與嫁娶後尚能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的凡黎夫妻不同,龍鱗和鳳羽在雙方同意後可進行繫
魂儀式,自此身邊眼中只有一人。
  想到這裡,顧蒼鴻停下腳步,摸摸雨停的面頰,「只有這種時候,我會恨自己不是個
龍鱗……」
  或許是女媧娘娘偏寵,龍鱗可與無數鳳羽繫魂,而鳳羽一生只能將自個兒獻給一位龍
鱗。若不幸在繫魂後被厭棄,那鳳羽也不能再與其他龍鱗繫魂,原本因為有龍鱗相伴得以
緩解的情汛症狀也會變本加厲,甚者藥石罔效,痛苦終老。
  至死不渝的恩愛變成至死方休的酷刑。
  雨停按住頰上布滿劍繭的大掌,淡淡地道:「就算你是龍鱗,也幫不了她。」
  顧少爺想了想,失笑道:「想哪兒去了?我是說你啊!」他抓住雨停近日越來越冰
冷的手掌,攏在掌間搓了搓,直到捂暖了才往下道:「若我是龍鱗,早八百年就稟告我爹
要娶你,哪用得著像現在這樣,死都不瞑目。」
  會錯意的雨停乖乖任他幫忙暖手,聽到這裡才眉頭輕皺,「什麼死不死?別瞎說。」
  「可不是嗎?想到我要是有個萬一,你會被來路不明的程咬金帶回家,自此一生一代
一雙人……我就、我就連死都想扒開棺材板把你搶走!」
  雨停垂下眼,「那就別死。好好看著我,別讓我被人帶走。」
  「可是……」
  「顧蒼鴻。」
  作為被顧家收養的孤兒,即便被尊稱一聲「雨少」,雨停在人前仍是恭恭敬敬地喚顧
蒼鴻「少當家」,極少這般連名帶姓地喊。
  「難道因為你不是龍鱗,就不要我了?」
  聞言,顧少爺把頭搖得像中了邪的博浪鼓。
  「繫魂只是個儀式。若我倆情深義重,怕是下了陰曹地府也拆不散,繫不繫魂,又有
何區別?」
  「……我只是怕、怕你嫁了我,日後碰到命定的龍鱗會後悔。」
  龍鱗與凡黎或鳳羽和凡黎結為夫妻的事例不是沒有,但怨偶多、佳偶少,能攜手至髮
蒼蒼齒動搖者更是罕見。都說龍鱗與鳳羽是天賜姻緣,區區凡黎如他,怎能不怕?
  顧少爺有千般萬般好,就只有一點不好:瞻前顧後膽子太小。
  雨停掙開顧蒼鴻的手,「那您去娶別人,我高攀不起。」
  顧蒼鴻愣了愣,二話不說將人狠狠崁進懷裡,「你休想!」
  任由顧少爺的雙臂把腰間勒得發疼,雨停靠在他懷裡,一聲不吭。
  事到如今,這溫存哪怕甜中帶疼,多貪戀片刻也是好的。
  稍早那隻夜鴞又飛回來,停在旁邊的枯樹上朝相擁的兩人咕咕怪叫。
  此時的顧蒼鴻滿腔怒火,卻不知要氣自己不爭氣,還是該怒心上人隨便就要始亂終
棄,對那隻殺風景的子夜鴞壓根不想理會。
  被重雲掩蔽的淡月不知何時露了個角,再過不久,天要亮了。
  雨停偏頭蹭了蹭顧蒼鴻的面頰,提醒道:「趕路吧。別再耽擱了。」
  顧少爺不捨地放開他,答話風馬牛不相及:「若我這趟能平安回去就娶你進門!」
  雨停未置可否,顧蒼鴻也不以為忤,自顧自地立下決心。
  兩人又在山裡走了大半時辰,終於看見那棵作為路標的參天巨樹就在不遠處。
  顧蒼鴻的嘆息五味雜陳,「還真有啊……」
  沒想到這份相傳百年的破圖,居然沒出半分差池。
  雨停接過地圖,按照指示繞過大樹,被一陣怪霧吞沒蹤跡。
  不過晚了半步的顧蒼鴻嚇得連忌諱都忘了,扯開嗓子大喊:「雨停!雨停你別亂動!
我這就來尋你!」
  怪霧忽現又忽散,一眨眼的工夫,雨停好端端地舉著火把站在原處。
  他側過身問道:「怎麼?」
  顧蒼鴻眨了眨眼,在心裡唸了幾句佛號,咬牙去拉他的手。
  雨停的手很涼,但是活人那種涼法。
  自己嚇自己的顧少爺喘了一口大氣,這才把快跳出口的心吞回去。
  「……剛才颳來一陣怪霧,你沒瞧見?」
  雨停扣緊他的手,安撫道:「我只聽見你大喊。」
  「我、我喊什麼?」
  雨停微微一笑,「你叫我別亂動,說你要來尋我。」
  顧蒼鴻點頭,臉上還有些愣,「我以為咱們被霧沖散了。」
  「不會的。」雨停把手中的火把舉高,示意他往前看:「你瞧。」
  豁然開朗的前方有個水色瀲灩的天坑。
  坑裡的潭水估計是百年來的雨水積累,在幽月夜裡映著波光,唯獨潭心有一片暗影。
  雨停接過顧蒼鴻手上燒過半的火把,掏出火摺子點起一支新的給他。兩人雙雙舉著火
把靠近水邊,覺得那團暗影的形狀像極一艘即將遠航的巨船。
  「……怎麼好端端的古墓變海船了?」打小就愛看志怪雜談的顧蒼鴻自問自答,「難
道是船棺?不對啊……那是蜀地的習俗,離咱們這兒十萬八千里……」
  雨停忍不住提醒他:「你聽過埋在東北深山老林的船棺?」
  顧蒼鴻搖頭,「前所未聞。」
  「那就是了。你那些闢邪法寶都帶了嗎?」
  顧蒼鴻解下肩上的包袱,蹲在地上盤點起來,「桃花木劍、黑狗血、公雞頭、糯米、
小豆、硃砂、符紙和香燭……」
  聽了片刻還沒見他停,雨停打斷問道:「你究竟帶了多少?」
  「……還有黑驢蹄子和米酒。喔,我還特地跟小虎子要了點童子尿,你要嗎?」
  沒想到他連自家鏢師剛滿一歲的兒子都沒放過。
  雨停搖頭,「你留著。東西收好,我先上去探探。」
  大手一揮把東西掃回包袱裡,顧蒼鴻一個箭步衝上前,「慢點,咱倆一起!」
  雨停的眼神從微微顫抖的焰光移到確實在顫抖的手掌,最後落在顧蒼鴻那張就差寫著
「我要回家」的俊臉。
  身為據說是柔弱怯懦要人保護的鳳羽,雨停挺直背脊,牽住顧蒼鴻不住顫抖的手掌,
溫聲道:「好,咱倆一起。」
  怕水裡潛伏怪東西,顧蒼鴻將帶來的麻繩套了個結,往暗影凸起處扔去,用力扯了幾
下,確定已經套牢,才招呼雨停攀著繩索渡水而過。
  兩人落地後就著焰光仔細查看,發現方才的猜想居然成真:這還真是一艘船,而且呈
現船頭朝天,船身斜插入水的怪樣。
  雖然不是傳說中的川蜀船棺,但估計這種船裡也難有活人。顧蒼鴻取出桃木劍,捏了
個劍訣朝周身八方刺了下驅驅邪氣,而後撥開甲板上覆蓋的野草藤蔓,勉強清出一塊乾
淨的地方。
  沒多久,顧少爺已經布置好香案點上白燭,將手上的三炷清香遞過。
  「神三鬼四。給諸神三炷香、三叩首,之後再朝四方給山巔水涯的好朋友們四炷香、
四叩首。」
  待兩人上了香、磕完頭、燒過紙,再等小銅爐的香炷燃過半後,顧蒼鴻又恭敬地朝天
地四方拜了拜,這才彎腰收拾起來。
  「行了。咱們進去。」
  站在一旁等待多時的雨停側過身,讓出那扇應是船艙入口的門扉。
  顧蒼鴻依舊用桃木劍挑去門上的雜草亂藤,發現這是扇沒有門把的門。
  他回頭看向雨停,「怎麼辦?總不能踹門進去吧?」
  雨停回道:「推一把試試?」
  顧蒼鴻隨手用劍尖抵在門板上,嘴裡還說著:「哪能那麼容易說開就──欸?」
  這門還真的說開就開,半點寧死不屈的志節也無。
  顧少爺翻出一截短燭點起,固定在劍尖上,往伸手不見五指的門裡送去。
  此時除了船上的風聲與船下的水聲,天地無聲。
  一刻鐘後,短燭燃盡。
  「應該沒問題。」顧蒼鴻拿過一根新燭安在甲板東南角,「我先走,你在後,看苗頭
不對隨時逃跑,知道嗎?」
  說也奇怪,瑟瑟發抖怕了大半路的顧少爺在此真要一探深潭怪船的當下,居然手不
抖了、腿也不顫了──就是臉色青白了些。
  靜看顧蒼鴻集合南北盜墓各派大成的萬般準備,此時又說一不二地把他護在身後,雨
停本想寬慰他幾句的說詞鯁在喉頭,沒說出口。
  他搖頭道,「同進,同出。」
  顧蒼鴻張了張嘴,末了只是伸手摸摸雨停的臉,妥協道:「行吧。進去後萬事小
心。」
  顧少爺把包袱裡的驅邪神器分了大半給雨停,而後將那扇門徹底推開,用清理下來的
雜草藤蔓將門底空隙塞緊,用力推了幾次,確定門扉再也不能動彈,這才跟雨停沿著梯子
一步步往船裡走。
  兩人的身影漸漸被黑暗吞沒,淡月在此時又被烏雲遮蓋,什麼都看不見。
  船頭突來一陣怪風,那扇理應八風吹不動的艙門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輕巧帶上,而那支
立在東南方的白燭,悄然暗滅。
  渾然不知情的兩人循著那座毫無岔口一路向下的木梯走了約莫半時辰,遲遲沒看見其
他艙房或是能停下歇腳的地方。
  哪怕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的寶船也不可能那麼大。
  照明的火把換到第二支,船艙裡又黑又悶,一步之外難辨東西,顧蒼鴻卻一點都不覺
得熱,活生生嚇出一身白毛汗。
  他躊躇著打算開口,突然發現眼下四五階的位置有異物。慣例用桃木劍戳了戳,確定
是死物後,隔著帕子把東西撿起來。
  「這是……」
  挨在他身後的雨停續道:「很像我的香囊。」
  比起飛揚跳脫,小時候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獨子,顧夫人其實更疼愛雨停這個身世
淒涼乖巧懂事的孤兒。打小開始,但凡顧蒼鴻有的,雨停必有一份。眼前的香包上頭有著
祥雲紋和一把半開的傘,一如雨停之名,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份。
  束髮後,雨停一直將這香囊帶在身邊,裡頭裝著緩解情汛病症的藥材與香料,從不離
身。
  龍鱗和鳳羽的「情汛」就像凡黎女子的月事,乃是為了生兒育女做準備。龍鱗發作時
會易怒殘暴,鳳羽則虛弱善感,兩者皆會耽溺愛慾難以自制。若有繫魂之人相伴,自可安
然度過;若沒有,只能倚賴特製湯劑調理,獨自熬過高熱難當、喘息不止,如蟻噬骨心火
難耐的各式苦楚。
  雨停伸手往夜行衣裡一探,衣袋裡的香包不知何時不翼而飛。
  「……我看,就扔了吧。回頭再讓我娘繡個給你。」
  「這是夫人的心意。」不以為意的雨停伸出手,重新把那長了腳的小玩意兒收回懷
裡,淡道:「繼續走。」
  顧蒼鴻搖頭,舉高火把照亮前路,「之前落下的東西,如今出現在前頭。咱們這是在
繞圈,」他回頭對雨停道:「這是被鬼──」
  顧少爺突然瞪大眼,像個鋸嘴葫蘆般發不出聲,抓過雨停的手就沿階狂奔!
  不管雨停追問,顧蒼鴻拽著雨停瘋了似地往下跑,跑了將近一刻鐘,眼前終於出現一
扇門。
  無暇細思的顧蒼鴻硬著頭皮推開那扇門,使盡吃奶的力氣也推不開,正考慮是否要抬
腳踹門時,雨停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幫了一把,門咿呀一聲開啟,兩人先後跌了進去。
  從地上爬起來的顧蒼鴻立刻轉身關門,用背死命抵住門扉,像要把某種窮追猛打的妖
魔鬼怪擋在外頭。
  氣喘吁吁的雨停看著面如金紙的顧蒼鴻,「到底怎麼了?」
  顧蒼鴻沒說話,伸手探向雨停肩後,撈出一團東西。
  那是一團溼漉漉的頭髮,此時還滴滴答答滲著……腥紅的血。
  顧蒼鴻的聲音有些啞,「剛這一大團東西就在你背後,像要把你整個人吞進去
似的。」
  絲毫沒察覺身後有異物的雨停此時也嚇了一跳。他盯著顧少爺的掌心,「這是什
麼?」
  「水鬼的頭髮吧。那玩意兒通常怕火,咱們舉著火把,它不敢太放肆。」
  幸虧火把用的是上好的松脂,就這麼一陣瘋跑也沒滅,此時燒得正旺。
  按住雨停的肩頭把人轉過身,顧蒼鴻將上頭的殘髮一根不落全揪下來,這才放心地把
那團頭髮用黃符包起,點火焚盡。
  燒完頭髮的顧蒼鴻又掏出腰間酒壺,用裡頭的米酒洗了手,含了一口噴在雨停滿是血
汙的肩頭,「去去晦氣。」
  道過謝的雨停和顧少爺互相關心幾句,這才有空閒去打量這間臨時闖進來的艙房。
  顧蒼鴻舉著火把,將壁上的油燈和桌上能見著的燭臺都點了遍,看著亮灼灼的焰光驅
散陰暗照亮大半間屋子,這才安心了些。
  房間不大,中央擺著一張長桌、六把椅子,三座上下舖雙層床靠牆固定住,角落疊著
幾個桐木箱,看來像是間可供六位船員休憩的臥艙。
  說也奇怪。當初在岸上看明明是船頭朝上的傾斜狀,但打從他們攀上甲板、走下樓
梯,一路走來如履平地。現在就連這間船艙的物件擺飾,都規規矩矩地待在原處,半點歪
斜也無。
  兩人對看一眼,都將疑問寫在眼底,沒有吭聲。
  當務之急,是先四處查探所謂的寶物。
  「這裡。」
  雨停繞了一圈,沒見著蹊蹺之處,這會兒聽到少爺的叫喚來到床邊。
  前兩座床鋪平平無奇,上下舖只擺著枕頭和薄被,但第三座的床帷是放下的。
  問題就出在這裡。
  顧蒼鴻深吸一口氣,示意雨停後退幾步,提劍撥開床帳。
  上舖同樣是空的,下鋪卻多了一個人形的東西。
  顧少爺左手捏劍訣,右手提劍將劍尖指向床上。當他運氣欲一探虛實,電光石火間,
那東西一骨碌往上蹦起,撞到上舖床板慘叫一聲。
  「唉呦我操!」
  這東西的人話說得還挺溜。
  先前怎麼說來著?船棺是蜀地墓葬風俗。看眼前這傢伙的穿著打扮,十有八九跟蜀中
唐門脫不了關係。
  顧少爺瞇了瞇眼,不太確信地叫了聲:「是你嗎?唐阿毛?」
  火光照映下,那人眉目冷冽渾身肅殺,一開口卻全走了樣。
  「呸呸呸!顧大雁你叫誰呢?老子姓唐名今羽,名頭響亮得很,被你一叫整個氣勢都
沒了!回頭沒有小姑娘喜歡我怎麼辦?賠我一世英名啊!」
  雖然口音帶著點四川的花椒味,但這官話說得倒不差,確實是顧蒼鴻結交多年的損友
唐今羽。
  意想不到的人居然出現在此。雨停皺眉尋思,正想打斷眼前這番異常熱絡的他鄉遇故
知,就看見顧蒼鴻一把將人拉起,勾過唐今羽的脖子笑道:「都說百聞不如一見。阿毛
來,見過我家那口子。來,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唐阿毛。」
  唐今羽轉頭怒瞪,「你敢不敢直呼老子的名諱一次啊!」
  顧蒼鴻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這種地方別指名道姓的。」
  雨停望著眼前的哥倆好,只得拱手道:「……見過唐公子。」
  臭著臉呸過顧蒼鴻,唐今羽川劇變臉似地換上笑臉,「嗨,公什麼子,一樣是刀頭舔
血賣命的,甭那麼見外!再說,大雁的人就是我朋友,往後有需要效勞之處,飛鴿傳書一
封,姓唐的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雨停笑而不答,唐今羽轉頭又跟顧蒼鴻聊起來。
  原來唐今羽領了一樁差事,難得來趟東北,完事後想繞去神威鏢局探探數年不見的老
友,只碰到那個愁得頭髮都快掉光的顧老爹。知道兩人是過命交情,加上唐門中人向來嘴
嚴,只管收錢辦事,當下就把盜墓一事告訴唐今羽,託他上山幫忙照看一二。
  那是顧蒼鴻一行人出發的第三日。唐今羽唯恐趕不及,拿了地圖披星戴月兼程趕路,
沒想到還比磨磨蹭蹭的正主兒早半日進來。
  多了個得力助手,顧少爺的心思更定,說話底氣也更足。「既然都閒到能打盹了,有
什麼發現?」
  唐公子大搖其頭,「其他房間我也探過了,甭說金銀財寶,屋裡那點鋪蓋拿去當都沒
當鋪肯收。顧老爹那圖哪兒來的?不是被人坑了吧?」
  其實也這麼想的顧蒼鴻不好滅自家老爹威風,只好問道:「你說,還有其他房間?」
  「怎麼沒有?這間出去二十來尺左拐就有六間房,裡頭有伙房、浴房、柴房……」
  顧少爺打岔道:「可我們一路行來只有一條道,什麼左拐右轉的岔口完全沒見著。」
語畢還望了雨停一眼,「是吧?」
  雨停點頭。除了那座不斷往下的船梯,確實沒見到其他通道。
  「奇也怪哉。」唐公子摸著下巴,喃喃自語不知道嘟噥什麼,「……不然,我帶你們
去瞧瞧?」
  「欸,你說呢?」
  雨停似乎走了一會兒神,聽到顧蒼鴻喊,抬起頭問:「說什麼?」
  顧少爺有些擔憂地望著他,「不舒服?」
  雨停擠出個淡笑,「沒事。方才說到哪了?」
  顧少爺道:「阿毛說他發現有其他屋子,要帶咱們去看。」
  「……那就去瞧瞧。」
  於是三人用過乾糧喝了水,稍作休整後離開這間六人臥艙。
  要推門時,顧蒼鴻慣例叫兩人退下,側耳貼在門板上片刻,確認門外一點聲響也無,
如履薄冰般用桃木劍推開門扉,招呼兩人走出去。
  唐今羽忍不住悄聲問雨停:「他一路上都這麼神經兮兮嗎?」
  雨停盯著顧蒼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沒回話。
  發現對方不想跟自個兒聊天,唐今羽也不惱,越過顧蒼鴻走在第一個帶路。
  江湖傳言神秘詭譎的唐門自有一套行事方法。同樣是盜墓,唐公子沒提油燈也沒舉火
把,從懷裡掏出一顆財大氣粗的夜明珠照路──只是那團綠幽幽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嚇
人。
  走了好一陣子,那個在唐今羽口中「二十來尺左拐」的岔口始終沒出現。
  三人停下。
  唐今羽頂著那張被綠光照得陰慘慘的冷臉,「要不,咱們先退回原路?」
  顧蒼鴻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底氣被這陣仗一嚇唬,像顆洩了氣的皮球道:「乾脆一路走
出去,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隨便那姓申屠的混蛋了。」
  唐今羽安慰道:「你那爛命不值錢,顧老爹和夫人怎麼辦?還有你那位……」
  唐公子擠眉弄眼,朝雨停的方向示意。顧蒼鴻這才注意到一路上異樣沉默的雨停,此
時正對著牆面比劃,滿面憂思。
  謹記在這種地方別喊名字不拍肩的忌諱,顧少爺只能湊近,放輕聲音喊了聲,「欸,
想什麼呢?」
  正巧把手掌按在牆面的雨停驚了下,往前一推,整個人摔進牆裡。
  原來那不是牆壁,是道暗門。
  兩人緊追而來,跌成一團的三人居然誤打誤撞出了船艙,來到船桅上的瞭望臺。
  唐公子癱坐在地,沒好氣地說:「除了沒半點值錢貨,這破船真他媽見鬼!」
  又想著要回家的顧蒼鴻攀著圍欄往下望,估計就算離水好幾層樓高,一個失手也摔不
死,很不爭氣地問:「你們說……直接從這裡爬下去,成嗎?」
  唐今羽把肩一聳,「您老如果學過壁虎功就試試,反正老子不會。」
  雨停依舊沒吭聲,盯著腳下木板的紋路發呆。
  打唐今羽出現,雨停就不對勁。起初,顧蒼鴻以為是雨停怕生,但後來越想越不對,
忍耐一路,此時忍不住問出口。
  「一路上看你心事重重,到底怎麼回事?」
  雨停沒回他,伸手指向一直盯著的腳邊。
  此時約莫四更,夜空不再暗如濃墨不辨方位,遠方天色微微翻亮,是黑中帶藍的幽
微。
  轉亮的天光加上眾人手上的照明,足夠顯出三人身影。
  顧蒼鴻盯著自個兒和雨停的影子,慢慢地眨眨眼,又眨眨眼。
  他伸手入懷捏住暗袋裡的黑驢蹄子,轉身問唐今羽:「阿毛,你的影子去哪兒了?」
  「……嘿,我也在找呢。」
  沒有影子的唐今羽被叫破身分,一條血線從眉心緩緩渗開,劃過那張冷臉,將整個人
一分為二。細碎血沫像滾水不斷從裂縫滲出,將所到之處腐蝕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不
一會兒工夫,方才能言善道的唐門高手只剩血淋淋的肉身直挺挺地站在原處。
  看傻的顧蒼鴻叫不出聲更忘了跑,像被點穴動彈不得。
  旁邊的雨停伸手要拉他,就見回過神的顧蒼鴻不經意後退一步,後腰正好抵上圍欄。
那欄杆偏偏比他的腰還矮上幾寸,下一瞬,顧蒼鴻整個人翻過欄杆往下墜去!
  雨停一個箭步撲過,及時抱住顧蒼鴻的小腿。顧蒼鴻一個練武多年的成年男子,體重
加下墜力道帶得雨停差點也跟著摔落。幸虧雨停反應快,一腳卡進欄杆間隙,一手攀著船
桅主幹,死命將整個人如同風箏晃蕩的顧蒼鴻往回拉。
  瞬間九死一生。
  大難不死的兩人重新爬上瞭望臺,方才的血人已不知去向。
  雨停歪著右肩,餘悸猶存地問:「……你究竟瞧見什麼了?」
  嚇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的顧蒼鴻瞪著雨停,「唐阿毛變成血屍啦!整個人連皮都沒
了,血淋淋得很!你都沒瞧見?」
  雨停搖頭,盯著顧蒼鴻的臉,小心翼翼地說:「你在艙房一直喊的唐阿毛……就是你
提過生死至交的唐門好友唐今羽,是嗎?」
  「是啊。」顧蒼鴻想起雨停對好友的冷淡,試探道:「你看他不順眼?」
  雨停嘆了口氣,語氣放得更軟,「我自始至終都沒見過他,何來不順眼之說?我這兒
看到的下鋪除了枕頭薄被,什麼都沒有,你卻像見著親人般,對著空蕩蕩的床鋪聊得起
勁。」
  顧蒼鴻瞬間變了臉色。
  「……可是、可是阿毛跟你搭話,你都有回他啊?」
  雨停道:「你再仔細想想,我是回你,還是回他?」
  ──在艙房裡,他跟雨停介紹阿毛,雨停說:「見過唐公子。」
  ──阿毛說,往後有事要幫忙只需一封信吩咐,雨停沒回話。
  ──他說沒見著其他岔路,雨停點頭。
  ──他告訴雨停,阿毛發現其他屋子要去看,雨停答應了。
  ──出了門,阿毛偷問雨停自個兒是否一路都很神經兮兮,雨停沒理。
  ──上了瞭望臺,他問兩人能否沿著船桅爬下去,阿毛說如果他會壁虎功就試試,知
道他壓根不會的雨停卻沒阻止。
  自始至終,雨停只有在自己叫他時才回應。
  「……你怎麼不早點說?」
  雨停此時說了,說出口的話更加驚人:「如果我沒記錯,你還告訴過我,唐今羽四年
前去苗疆辦事時失風被逮,遭人剝皮送回唐家堡。」
  透骨惡寒從顧蒼鴻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抱著頭低吼一聲,再抬頭,雙目赤紅。
  唐今羽的事,是他這輩子的最痛和最悔。
  據說那是個萬分棘手的差使,唐今羽曾私下來信問他能否同行,哪怕什麼都不做,結
伴壯膽也好。偏巧不巧在他收到信的那天起,雨停就發起高燒,把自己關在屋裡不見人。
十五歲正是定性的重大關鍵,他擔心得飯都吃不下,怎可能在這節骨眼遠走苗疆?
  五日後,雨停終於搖搖晃晃走出房門,看那更加纖瘦病弱的樣子,是個徹頭徹尾的鳳
羽無誤。身為凡黎的他又是心疼又是煩惱,纏著娘親給雨停進補調養,甚至親手為他熬製
藥湯。
  在他衣帶不解守在心上人床前時,他的過命兄弟獨自在苗疆出生入死。
  三個月後,唐今羽的死訊傳來。
  痛悔交加的顧蒼鴻連夜趕去蜀中,毫不意外地被擋在唐家堡外,不得其門而入。他只
能找間客棧落腳,每日天亮就上門遞拜帖、嚐閉門羹,日落回客棧邊灌酒邊哭。如此折騰
月餘,唐家派人傳口信來,卻是叫他無須掛懷,唐家人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云云。他這才深
切體會傳聞說唐門中人冷血無情的事實。
  他認識的那個唐今羽,約莫是唯一也是最後一個熱血好漢。
  心如死灰的顧蒼鴻當夜收拾行囊返家,回來生了一場大病,去了半條命。
  以為當時就流乾的淚,如今悄無聲息爬了滿臉。
  雨停上前,伸出左手把熱淚滿腮的顧少爺攬進懷裡。
  顧蒼鴻靠在他肩頭,聞到他身上長年的藥香和一股刺鼻血腥味。
  「你受傷了?傷哪兒了?」
  雨停歪著肩膀,微微一笑,「估計只是錯位,不礙事。」
  這才注意到雨停的右肩不自然地下垂,想來是方才救他時用力過猛所致。顧少爺亮出
左手前臂遞到雨停面前,「我幫你接骨,疼就咬我。我皮粗肉厚,不怕。」
  雨停沒咬,偏頭在他手背蹭了蹭,輕聲道:「開始吧。」
  「不急。」顧蒼鴻按住雨停錯位的右肩,隨口問道:「還記得我爹撿到你那天的情
景嗎?」
  雨停不疑有他,答道:「聽說那陣子黃梅雨下個不停,正巧那日停了,所以老爺把我
取──」
  「好了。」
  顧蒼鴻摸摸雨停的頭,成功完成一次聲東擊西之計。
  雨停愕然失笑,「謝過少當家。」
  「甭客氣。」顧蒼鴻接著問:「還有沒有別處傷了?」
  雨停抬起左手,五指鮮血淋漓,指甲全裂,光看就疼。
  「小傷。」
  「……這還叫小傷?那怎樣才嚴重?」
  雨停淡淡地說:「害你傷心的,都嚴重。」
  若非不合時宜,顧蒼鴻真想把人扛起來,一路扛回家。
  想起那張本來無一物的床鋪,稍有好轉的心情又陰鬱下去。顧蒼鴻扯下一塊衣襬撕成
細條,掏出金創藥,幫雨停仔仔細細地包紮傷指。
  望著認真裹傷的少爺,雨停一時情動,偏頭在他頰邊落下一吻。
  打從那個沒下雨的五月被撿進顧家,雨停和顧蒼鴻同吃同睡,一起念書習武,形影不
離。或許正因是青梅竹馬,兩人偶爾摟摟抱抱親暱無間,謹遵禮法的顧蒼鴻卻不敢越雷池
一步。
  他不越雷池,但雷池春水卻越界漫向他,波濤洶湧。
  異樣騷動從被吻的面頰泛開,無以名狀的燥熱從丹田升起,上衝天靈,下聚會陰。
  沒中過春藥也聽過中春藥的症狀,顧蒼鴻眨眨眼望著一臉無辜的雨停,驚疑不定地
問:「你……做了什麼?」
  「就親了你一口。若你不喜歡──」
  「喜歡!喜歡得緊!只是……唔……」
  那聲喜歡像某種邪咒,讓身子裡的邪火越燒越旺,甚至帶出另一股更難耐的癢。
  下身的癢勁不是蚊蟲叮咬止於肌膚的癢法,而是在那個更難啟齒的深處,有種帶著燠
熱與騷動的渴求,希望被外物徹底充填的空虛。
  「我、我好像不太對勁……咱們先……」
  雨停當然知道他不對勁。顧少爺滿面春潮細汗如雨,他想扶少爺起身,回船艙休息,
但這人渾身高熱又軟成一團,連站都站不穩。
  一股如同朝露般清新溼潤的氣息從顧蒼鴻外露的頸脖滲出,越發濃郁,帶著甜香。他
本人渾然無所覺,身旁焦急擔憂的雨停也沒注意到。
  雨停半扛半抱,拖著整個人像株菟絲纏在身上的顧蒼鴻往船艙走,心裡有個不可思
議的猜想。
  ──眼前這個活了二十二個年頭的凡黎,可能是個假貨。
  雨停抱著他家少爺推開門板,走回船內。
  那座每回走過都不同樣貌的樓梯終於聽話一回,順利讓他們回到當初的六人艙房。
  掀開床帳把人放上去時,已經燒到開始犯糊塗的顧蒼鴻勾著雨停的脖子,雙眸溼潤地
望著他:「對不住啊……我、我等不到洞房花燭夜……待會兒可能、會挺粗魯……
你……」
  雨停低頭親吻顧少爺,緩緩覆上他的身子,「放心,我身強體壯,想怎麼折騰都依
你。」
  鳳羽頭一回的情汛症狀總是特別猛烈又驚險。翻雲覆雨間,雨停數度覺得自己會被幾
近癲狂的顧蒼鴻吞吃入腹。
  粗魯是真的。親吻變撕咬,交纏變強索,死命不罷休。
  但舒服也不是假的。兩情相悅靈肉合一,這種欲仙欲死的爽快讓雨停願意一次又一次
地縱容與配合。
  長年禁錮的雷池掀起滔天巨浪,淹沒顧蒼鴻的神魂,也讓向來自持有度的雨停成為受
鳳羽蠱惑,葬身情潮的波臣。
  「別走……」
  緊要關頭欲抽身的雨停才往外退了半寸,顧蒼鴻長腿一勾,環著他的腰又讓那物事推
進幾許。
  喉間溢出的呻吟甜得膩人。
  直至此時,雨停才算明白,當年那個願意死在牡丹花下的書生,是怎生心甘情願。
  他按住顧少爺白皙的大腿,柔聲哄道:「把這事留待洞房花燭夜可好?」
  顧蒼鴻眨了眨眼,兩魂六魄還留在極樂頂峰沒落地,只想順應本心恣意而為。雨停趁
著他發楞,趕緊退了出去。
  離開那個溼熱緊實的溫柔鄉,伸手三兩下套弄就交代完畢。滿手白濁來不及拭淨,柔
若無骨的身子又纏了過來。
  雨停抱著他親,親著他哄,摸遍每一寸渴求疼愛的肌膚,輕憐重惜。
  窄床上的兩人耳鬢廝磨天雷地火,渾然不覺日月推移。雨停進了六七回,次次都洩在
外頭,而顧少爺在雨停的照顧下,不用真傢伙,光靠舔吻或手指就去了四五次。
  他們被狂風暴雨的情潮席捲,沒吃也沒睡,胡天胡地耗去一日一夜,整整十二個時
辰。
  「……原來我是個遲了七年才定性的鳳羽。」雨散雲收後,顧蒼鴻兩眼無神望著上方
床板,話聲沙啞。
  拖過束髮才定性的案例也有,但一拖拖七年……就他所知還真是聞所未聞。看來自己
還默默青史留名了一筆。
  摟著他的雨停低低一笑,翻身下床,撈過水囊扭開瓶蓋遞過。
  顧少爺喝過水潤喉,將水囊還給雨停,見雨停毫不避諱地直接就口,不知怎地有些臉
熱。
  雨停笑看著他,上前舔去唇角的水漬。
  「身子還好嗎?」
  顧蒼鴻點頭,一陣腹鳴聲幽幽響起。
  「我有些乾糧,還是你想吃別的?」
  「還有別的?」
  事已至此,雨停也沒打算再瞞他。「有,我去去就回。」
  顧少爺一把抓住他,「一起吧。誰知這鬼船又要搞什麼鬼。」
  兩人身上的衣衫汙得不成樣子,雨停到牆角的木箱堆翻出兩套乾淨衣物,暫且湊合。
  顧蒼鴻拿到一件低領寬袖,衣襬曳地的雪色長袍,冰涼細滑的衣料,摸起來像絲又不
是絲。輕飄飄地套在身上,連個衣帶都沒有,走起路來涼颼颼的,說不出的彆扭。
  雨停穿著同款同色的衣物卻顯得自在從容,彷彿那本來就是他的常服之一。
  問句滾到嘴邊,顧蒼鴻暫且吞下,什麼都沒問。
  貌似無所覺的雨停上前拉過他的手,走到一面空牆前。
  他在牆面揮手一抹,原本什麼都沒有的牆壁出現一扇門。他拉著顧蒼鴻推門走進,不
費吹灰之力,如同他前晚每一次幫忙開門的時候。
  嚥下的困惑在顧蒼鴻空空如也的肚子裡翻滾、發酵,變成一股幾欲湧上喉頭的酸水。
  眼前是一間白得一塵不染卻空無一物的巨大艙房,粗估可供五、六十人休憩起居,怪
的是沒見著一盞明火,屋裡卻亮得像白天。
  雨停走進中間的圓形淺坑,嘰哩咕嚕講了一串不知道何處何族的方言,隨即,一張可
供十人圍坐的圓桌緩緩升起。他抬手在光滑平坦的桌面輕點數下,三面雪白牆面瞬時一
暗,連接成一張浩瀚無垠的二十八星宿全覽圖。
  湧到喉頭的酸水被驚得徹底凝固,顧蒼鴻覺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了即將面對的真相。
  雨停沒有回頭看他,自顧自打開天窗,將那枚早就約定好暗號的煙花扔上天,通知在
山腰等候多時的同伴。
  一飛沖天的煙花於再度入夜的天際炸開,崩裂成炫目的金雨──金色煙花代表兩人平
安事情順利,請於隔日午時來迎。
  辦完正事的雨停又在桌面敲敲打打,這回腳邊冒出一個半人高的箱子。打開箱子,裡
頭塞滿用透明布匹包裹的各色液體,每包只有巴掌大小。他隨手翻了翻,抽出幾包捏在手
裡,走到顧蒼鴻面前。
  他挑出一包深黑色的東西,撕開封口,用一種試毒的姿態仰頭喝下。
  喝完,雨停解釋道:「樣子是挺奇怪的,但效果就像十全大補湯,一包能撐三日。黑
色的口味較淡,味道……像雞湯吧。不放心的話,你等一刻鐘再試?」
  知道雨停不會害他,顧蒼鴻伸手挑了包看起來比較無害的白色,「這是什麼味道?」
  「吃過蜀中的鴛鴦鍋吧?」
  顧少爺點頭。當年跟唐今羽鬼混時,兩人幾乎吃遍川蜀有名的飯館酒樓。唐今羽從小
被辣椒餵大,無辣不歡,他又是個不肯認輸的,只能咬牙奉陪到底。大半個月吃下來,從
剛開始吃幾口紅的就要換白鍋,到後來越吃越上癮,後來回家吃飯都要拌辣醬,不然總覺
得沒滋沒味。
  「喔,這是白鍋?」
  雨停搖頭,「紅鍋,會辣到眼淚鼻涕滿臉那種。」
  聞言,顧蒼鴻二話不說想領教一下,被雨停按住。雨停面有難色地道:「以你現在的
狀況,飲食清淡一些好。」
  不提都忘記自己現在是個侍兒扶起嬌無力的鳳羽,顧少爺嘆了一口氣,乖乖拿起另一
包黑雞湯,一飲而盡。
  幫手叫了,東西也吃了,雨停在那圓桌上輕點幾下,不遠處的地面浮出一片看來像雲
朵的東西,仔細看竟離地一尺有餘,凌空漂浮。
  雨停走到雲朵邊坐下,朝顧少爺道:「吃飽休息會兒。我有個無趣的故事,你願意
聽嗎?」
  顧蒼鴻伸手將那朵膨鬆綿軟的雲片往下壓了壓,確定雲朵如山巍然不動,這才放心坐
下。
  只在神怪傳奇裡見過的祥雲軟榻讓顧蒼鴻凝重的臉色軟化不少。雨停本想去拉他的
手,想了想還是沒敢動彈。
  顧蒼鴻主動握住他,垂下眼道:「說吧。我聽著。」
  欣喜的雨停用力回握著,這才清清嗓子,溫聲道:「我來自一個很遠很遠很遠的地
方。真要打比方,約莫是九天之外那種。」
  顧蒼鴻俊眉一挑,眼底泛出些許笑意,「你是神仙?」
  雨停搖頭,「要是神仙又怎會淪落至此?」
  雨停說,他的家族因為得罪權貴,長年過著不斷遷徙,亡命天涯的日子。他們航行許
久來到這裡,瞧這地方足夠偏遠,應該可以安生一陣子,卻在準備降落那日碰上天災。
  「就像熒惑守心、九星連珠那種異象。那兩種多半是穿鑿迷信,但我們遇上的太陽風
暴是真的災難。」雨停解釋著。
  他們的船隻墜毀,當時孤身在外的雨停只能透過傳訊道具,目睹家破人亡的瞬間。
  「那句話怎麼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輕描淡寫一句話,帶過當初隻身周旋於
各種勢力間,設法逃離掌控再一路尋來的嘔心瀝血。
  「你那些族人……」
  雨停嘀咕了一串方言。
  原本無燈自明的船艙剎那變成日夜交界的昏昧,潔白地面亮起點點幽光。說也奇怪,
那些光芒東一團、西一塊,再仔細看,居然像是大大小小,尺寸不同但形狀相似的雲片。
  雨停把手往前一伸,其中一點光芒就晃晃悠悠落進掌心。
  瑩白光點逐漸暗滅,最後變成一顆白中帶灰的小圓石。
  「我族死後會化為雲靄石,是種用途很廣的珍稀礦料……你就想成比黃金還值錢,得
者可以得天下那種寶貝吧。這裡躺著的十七個,加上你家祠堂那個,便是我當年失去的全
族。」
  「我家祠堂?」顧蒼鴻瞪大了眼。自家祠堂居然還收留了別家祖先?
  雨停拍拍他的手,娓娓道來。
  「當年遇難,這艘船幾乎全毀,救命的器具和藥材被燒得精光。族人死的死傷的傷,
我爹身為族長,拖著負傷的身子去求援。他在那棵大樹下遇見一個獵戶,特地用質變儀
……就是某種讓東西永久變化的道具,變出一碇五十兩的金元寶,說等事成後,定有金山
銀山酬謝,求那獵戶找大夫救人。」
  顧蒼鴻猜測:「那獵戶收了錢卻沒去找人?」
  「他收了錢,也找了人來。只是這荒郊野嶺路途太遠,等他從山腳下找到大夫,再帶
著腿腳不好的大夫回到山上……」雨停垂下眸,沒將後話說完。
  顧蒼鴻環住雨停的肩安慰,「後來呢?」
  「那獵戶看地上只剩一地碎石子,人卻不見蹤影,怕我爹是被他打傷的那頭大熊叼
走,還在附近找了一圈……結果熊打死了,我爹的下落還是沒找著。」雨停靠在顧少爺懷
裡,稍感寧定後往下說:「後來等我找來,船裡已經沒有活口。我沿路往外找去,找到了
那獵戶的木屋。」
  「他怎麼說?」
  「……那木屋久無人居,爛得不像樣了。」
  顧蒼鴻嘆了一口氣,隨即又皺眉問道:「既然你那時不在,你爹和獵戶說的話,你怎
麼知道?」
  雨停解釋:「我查過船上的紀錄。那紀錄就像連環圖畫,能把周遭發生過的事情如實
描繪下來。」
  「包括人物形貌和對話內容?」
  「包括人物形貌和對話內容。」
  「這也太神奇了……真不是仙術嗎?」
  「是就好了。」雨停的笑容有些發苦,「紀錄只到我爹去世就停了。我追查很久,查
到那獵戶拿著金元寶下山去做買賣,輾轉結交了些江湖朋友,開起鏢局。」
  顧蒼鴻緩緩張大了嘴,「你是說……」
  
  雨停點頭,「那獵戶就是你爺爺。」
  經雨停這麼一說,顧少爺想起自家爺爺在走鏢前確實是名靠天吃飯的獵戶,還交代他
爹要把那張親自打到的巨熊皮一同陪葬。
  「那你爹在我家宗祠又是怎麼回事?」
  「你爺爺後來回過神,覺得我爹是天仙下凡來助他,就把那些雲靄石當成見證,裝在
檜木盒裡,供進祠堂。」
  顧蒼鴻想了想,宗祠裡似乎真有個不太起眼的檜木盒子。只是從小犯錯被打,年歲漸
長後,改去宗祠罰跪,對那裡的印象實在不好,從沒心思多加留意。
  「既然找到你爹,怎麼不帶他們回家?」
  雨停望著顧少爺片刻,輕聲反問:「回哪?我早就沒家了。」
  「欸,瞧我這張笨嘴。」他抬手甩了自己一耳光,還要再甩第二個,就被雨停按住,
在腫起的頰邊摸了摸。
  「你不心疼,我心疼。」雨停乾脆在上頭親了一口,繼續說:「既然大夥兒都找
著了,我也沒其他牽掛,就待下來了。」
  按照雨停所言,他在爺爺那代就來到這裡,連顧家祠堂供奉什麼都一清二楚。顧少爺
又問:「那我小時候怎麼沒見過你?」
  雨停道:「為了查探,我化作許多東西,貓啊狗的還有小鳥……其實你常常見到,
只是沒認出來。」他又嘆了一口氣,「說來也是我不爭氣,直到你爺爺臨終交代遺言,我
才終於知道他把我爹供在祠堂裡,還把船難地點當成古墓的所在地,畫了張藏寶圖給你
爹。」
  「這就怪了。你爹當初不是說金山銀山嗎?哪裡提到古墓?」
  「你爺爺大概是想,深山野嶺哪來金銀財寶?既然天仙指點了不為人知的寶藏,十有
八九就是值錢的古墓吧。」
  爺爺去了這許多年,真要追根究柢,怕只能找道士來通靈。顧蒼鴻更感興趣的是:
「那你是何時決定用這模樣來我家蹭飯的?」
  蹭飯一說逗樂了雨停。他輕聲笑道:「你猜?」
  顧少爺指著自己,半開玩笑問:「難不成是為了我?」
  雨停臉上的笑意更濃,「在下對少當家一見鍾情,打從他三歲那年開始。」
  顧老爺那時正值青壯,長年東奔西跑不在家,體弱多病的顧夫人既要掌管鏢局內務還
得持家,再疼兒子,陪伴的時光也有限。
  那日,他看見趁奶娘不注意,跑去後院盪鞦韆卻摔下地,邊掉眼淚邊哄自己,滿嘴
「好乖好乖、不痛不痛」的小小顧少爺,腦子一熱,只想衝上去親親抱抱他。於是隔日他
化作一個沒爹沒娘的棄嬰,出現在顧家門口。
  ──如果能代替他爹娘,陪他平安長大就好了。
  頭一回聽聞此事的顧蒼鴻愣了愣,「……你、你還見過我穿開襠褲的糗樣?」
  雨停望向顧蒼鴻的下半身,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嗯,沒穿褲子的時候也是見
過的。」
  「……你變了,你以前才不會這麼跟我說話。」
  「討厭嗎?」
  說討厭不至於,說不討厭又太便宜他,顧少爺輕哼了聲,「那你怎麼不變個大一點的
模樣,還要小我三歲?我小時候沒有玩伴,寂寞得很。」
  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那一摔的動心起念,更沒想到後來會日久生情,雨停只好說:
「我也是家中長子,從小就希望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兄長。」
  若非長子,他又怎會在舉族逃命時,被那個當族長的爹派去別的星系求援?沒想到援
手還沒找到,就落得幾乎滅族的下場。
  沒再多想的顧蒼鴻摸摸他的頭,溫柔地笑道:「乖,雁哥哥疼你啊。」
  顧蒼鴻,字子雁。向來很喜歡這個跟前跟後乖巧懂事的小弟弟,直到剛才被以下犯上
吃了豆腐,趕快抓緊機會,扳回一城。
  雨停從善如流,軟軟地回:「謝謝雁哥哥。」
  兩人互相調戲幾句,蜜裡調油肉麻得緊。說著笑著抱著吻著,又勾得顧少爺春心蕩
漾。
  知道新一輪的情汛病症又要發作,雨停抱著他問:「在這兒嗎?」
  顧蒼鴻搖搖頭,邊說邊喘,「回、回房去……」
  比起那張有床帳的下鋪,這裡空空落落沒遮沒檔,太害臊。
  雨停將軟成一灘春水的少爺抱起,回房繼續未竟之事。
  這一折騰,又是天亮。
  船裡確實有浴房,但顧少爺累得連一根頭髮都不想動彈,雨停只能用布巾沾了清水,
簡單幫彼此擦身。
  穿上沒半日的白袍重蹈牆角那堆夜行衣的覆轍。看雨停又從衣箱裡捧出兩件一模一
樣的衣服,顧蒼鴻抽了抽嘴角。
  「我怎麼感覺你早有預謀?」這衣服沒盤釦也沒繫帶,一扯就掉方便得很。
  好脾氣的雨停只是笑,周到體貼地伺候少爺穿衣。
  本打算在洞房花燭夜好生疼愛的心上人,眼下噙著饜足的淡笑,而自己成了那個被疼
得連床都下不了的人,顧蒼鴻怎麼想怎麼氣悶。
  穿好長袍被薄被裹著摟進懷裡,顧蒼鴻懶洋洋地問:「那你要不要說說,裝成鳳羽是
為哪樁?」
  知道他肯定對這事介懷得很,雨停也有些無奈。
  「我是不得已。」
  當初調查時,這地方確實適合他們居住。但不知是雨停強自變化人族,或是被當地飲
食風土影響,隨著年歲漸長,他的體力日漸流失,大不如前。
  頭一回發作正巧是束髮後不久。那時的雨停突然全身劇痛,口嘔鮮血,只能把自己關
在房裡,誰也不見,就怕跟那條西湖畔的白蛇一樣,在病痛中失控,現出原形嚇死人。
  沒料到原形是沒露出,倒急壞了守在門外哪裡也不去的顧少爺,連帶讓老爺夫人跟著
擔憂。
  數日後,他病況穩定,一旬後,恢復正常。
  以為只是偶發意外,這怪病卻在隔月差不多的時間,再度不請自來。
  他不知如何解釋,更不敢給尋常大夫診脈。曾想過乾脆一走了之,哪怕死在不知名的
街底巷尾,也好過讓顧家人擔心。
  顧夫人三番兩次要收他為義子,都被欺瞞多年內心有愧的他婉拒。雖然名義上只是收
養的孤兒,但不管府裡還是鏢局,人人尊稱他一聲「雨少」,地位和真正的顧少爺不相上
下。
  他捨不得誠心實意待他好的老爺夫人,更捨不得後來陪著陪著把真心也賠進去的顧少
爺。
  雨停只得順水推舟,假裝自己是個十五歲後定性的鳳羽,一次次倒掉把大少爺熬得灰頭
土臉的湯藥,配戴夫人親手縫製又去廟裡過爐加持的香包,等待這怪病哪天帶走他。
  得知雨停的多年隱疾,顧蒼鴻繃著臉,「提醒我,回去請金烏谷的任大夫來一趟。」
  雨停婉拒道:「我不是一般人族,他治不了。」
  「你在這裡那麼多年,吃喝拉撒都跟我們一樣,被熱水燙了還會疼呢。任神醫能活死
人肉白骨,怎麼就治不好你?」顧蒼鴻摸摸他的頭,口氣和緩許多,輕聲哄道:「還有什
麼瞞著我的小秘密,趁這機會一次跟雁哥哥招了,嗯?」
  面對眼前的雁哥哥,雨停就心軟得一塌糊塗。
  「我設想過無數次跟你們坦白,可是……」雨停試圖撐出一個笑,「空口無憑,如何
叫你們信服?」
  「怎麼空口無憑?你可以帶我們──我爹娘年紀大了,至少帶我來這裡,眼見為憑,
我就信了。」
  「日子過得好好的,我突然說有個秘密要告訴你,要帶你去個地方,你怎麼想?」
  顧少爺皺眉,「不管我怎麼想,我都會跟你走這一趟。」
  雨停知道他少爺脾氣犯了,也不跟他爭,輕聲道:「可這一切又能改變什麼呢?」
  他依舊是那個家破人亡流落異鄉的外族人,而那個他視為避風港的顧家能否毫無芥蒂
重新接納他,甚至容忍他這個連人族都不是的東西跟寶貝兒子攜手一生,他真的不敢賭。
  雨停笑了,笑得萬分淒楚。他搶先回答顧蒼鴻未出口的質問:「沒有,我沒打算瞞你
一輩子。畢竟,一輩子太長,指不定哪天你就喜歡上別人,不管他是龍鱗、鳳羽或是凡
黎,肯定比我更適合你。畢竟,我不能跟你繫魂,甚至讓你或為你誕下子嗣都辦不到。」
  顧蒼鴻咬著牙,心口疼得一抽一抽,滿腦子的反駁橫衝直撞,卻只有一句話順利擠出
牙縫:「這種時候你就別笑了!」
  雨停卻難得違逆,扯起嘴角笑得更開,「蒼鴻,從小到大你見過我哭嗎?我不會哭,
我們這族天生就不會哭……我……和你們終究不同。」
  「……行了,別說了。你讓我安靜一會兒。」
  雨停下床取來水囊放在枕邊,又擰了幾條溼布巾附上。末了,他還是開口:「有需
要的話,喊我一聲。」
  至於是什麼需要,無須言明。
  顧蒼鴻頭一回恨死了鳳羽這個性別。
  他看著雨停走到門邊,看樣子是要去那間全白的機關室。
  鳳羽的本能叫囂著不讓心上人離開,而顧蒼鴻本人也是如此。
  於是他喊:「慢著。」
  門開了,跨進一步的腳凝定,雨停轉頭看向床上。
  顧少爺朝他伸出雙手。
  顧蒼鴻神智清醒面色如常,展開的雙手不顫不抖,整個人毫無發作時的癡狂媚態。
  會過意的雨停走上前,把人攬回懷裡。
  他也不想就這樣把顧蒼鴻一人丟下。
  「……是我的錯。」少爺把臉埋在他胸前,悶聲致歉。
  雨停低頭親了親他的髮旋,「你沒錯,是我不好。」
  不敢在這話題繼續打轉,顧蒼鴻想了想,問道:「那我這一路看到的水妖和阿毛,還
有那個走不到底的長梯是真的有鬼,還是……」
  「那是當初設下的防護機關。」
  鬆了一口氣的少爺埋怨道:「這機關也太嚇唬人!」
  雨停覺得自己也病了。看著鼓起雙頰抱怨的少爺,只覺得可愛得舉世無雙。他笑得眉
眼彎彎,親了少爺一口才解釋道:「它會幻化出侵入者最懼怕的事物。」
  被偷香也無暇回應的顧蒼鴻認真想著,所以他最怕有人要傷害雨停──這沒錯;至於
阿毛用那種血淋淋的方式出現,重演他當初連做半年的噩夢……見色忘友良心有愧,這也
確實是他的心結。
  辨明心魔後,顧少爺突然問起雨停,「你呢?你看見什麼?」
  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的雨停答道:「這艘船認得我,所以我才什麼都沒看見。對不
住,那機關一旦啟動就無法取消,除非入侵者死。」
  「咦?但我之後就沒碰到怪事啦?」
  雨停抿了抿唇,有些害臊地道:「因為後來……你是自己人了。」
  顧少爺想起在見過唐今羽的幻影後,他突然病發,兩人就回船艙顛鸞倒鳳了一整日,
也跟著臉頰發燙。
  「那、那如果我們一直沒有……」
  雨停握住他的手,「我會拚死護住你。」
  「哪怕在你眼裡我像個中邪的瘋子?」
  雨停吻住他,沒讓他繼續胡說八道。
  情汛期間的親吻和鴆毒差不多,差別只在前者能讓人生生死死,死而復生。
  第三回合結束,時近正午,來搬貨的人手差不多已經到外圍的黑樹林了。
  這一次,雨停依舊從衣箱裡撈出一件白袍,接著掏出一個小盒子。盒蓋打開,發出一
陣炫光,那件照到光的白袍居然變成一件跟原來一模一樣的夜行衣。
  「這是你說的那個質什麼……」
  「質變儀。跟障眼法之類的法術有點像,不過這可以徹底改變東西的本質,永遠不會
變回去。」雨停想了想,俏皮地補上一句:「不會穿一穿就變回樹葉的。」
  想起志怪小說裡那些誤入狐妖豔鬼居處,以為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天亮後卻
滿嘴土塊穿著樹葉亂跑的主人翁,顧蒼鴻也笑了。
  「早知道用這應付申屠觴就好了。」
  雨停也挺遺憾,「我當初忘記帶一個下船。」
  深感惋惜的顧蒼鴻換上夜行衣一轉身,雨停又變出三個精雕細琢的百寶箱。
  「一箱給你,一箱給顧家,剩下那箱給申屠觴。」雨停邊交代邊打開箱蓋。前兩大箱
滿是翡翠瑪瑙珍珠金銀,價值連城難以估算,最後那箱則擺著整整齊齊的金條,「這裡的
黃金正好等價白銀萬兩。」
  瞧這坐擁金山銀山卻一分錢都不肯多給的小氣勁兒。
  顧蒼鴻伸手捏了捏雨停的臉頰,笑道:「說到那個姓申屠的,我總覺得他不是真想要
錢。」
  「那他要什麼?」
  顧蒼鴻的笑意歛了些,撇撇嘴道:「我瞧他看你的樣子,八成對你有意思。」
  「對我有意思,卻為難養我長大的神威鏢局?」
  「說你傻還真傻。」顧少爺乾脆勾過他的脖子,嘴對嘴舔了口,「還不起債,就肉
償吧。」
  雨停微微一笑,「我倒覺得他的目標是你。畢竟少當家豔名遠播……」
  「胡說!少爺打小就訂了娃娃親,潔身自好得很。」
 
  雨停神色一暗,「我怎麼不知道?那人我見過嗎?」
  「你肯定見過,還每天見呢。」見好就收的顧少爺揭曉謎底:「大夥兒都說你是咱們
家的童養媳,等你弱冠後,就要嫁我。」
  雨停失笑,「那只是鏢師和趟子手酒後的玩笑話,甭當真。」
  「我當真。而且我告訴你,我爹娘也當真了,不然我娘怎麼會把那只要送兒媳婦的冰
種玉鐲送你?」
  「……我以為那是十九歲生辰的賀禮。」
  「都說逢九必凶。我娘那麼疼你,才想提前把那玉鐲給你辟邪。你當初嫌太女氣不肯
戴,她還傷心了好幾天呢。」
  「我、我只是怕那麼貴重的禮物,要是不小心磕壞了……」
  「唬你的。我早跟她解釋過啦。」
  雨停這才放下心。
  顧蒼鴻順勢提道:「所以,我們這家子認定你了。人族的鳳羽也好,天外飛仙也罷,
你早是本少爺的人了,別想跑!」
  他看著雨停聞言泛紅的眼眶,柔聲道:「你願意的話,成親後咱們就試試。老天眷顧
生出個健康的胖娃娃,不管像你像我都好。要是蹦出個妖魔鬼怪,就別讓他在這世上受
苦。」
  雨停雙眼殷紅如血,哽咽得說不出話,最後只得點點頭,小聲地說:「那你……願意
等我回來嗎?」
  顧少爺慢了半拍回過味來,「怎麼,你不跟我回去?」
  「既然回到這裡,我還是想把族人帶回故土安葬,落葉歸根。」
  「……你不是說這艘船毀了?」
  「但我開來的那艘沒壞,就在不遠處,也設了防護罩……就是結界,一般人看不
見。」
  「就像咱們來時那陣大霧?」
  雨停點頭。
  顧少爺盯著一臉堅決的心上人,知道此時天崩地裂也無法阻擋。他只能妥協道:「要
去多久?」
  雨停搖頭,「我不敢跟你保證。」
  「什麼意思?」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這族得罪權貴嗎?」
  「隔了那麼久,那些混蛋還沒死光?」
  雨停說:「就像天界一日,人間百年。我故鄉的時間跟這裡不同。」
  顧少爺咬牙冷笑,「所以你如果沒被害死,回來正好到我墳前上香?」
  「那不至於。畢竟……」雨停望著他,若無其事地續道:「畢竟你若離世,我也不活
了。」
  很好,這下連要他等自己百年之後再回鄉都不成。
  「就這麼十萬火急,連跟我回去成親的時間都沒有?給我三日準備……不,咱們現在
趕回去,今夜就完婚!」
  「我想早去早回。至於成親……」雨停垂下眼,不敢看他,「怕有個萬一,不想耽誤
你。」
  在那時,成過親的鳳羽幾乎不可能找到願意再接納他的凡黎遑論龍鱗。
  雨停說得句句在理,可顧少爺滿腦子只想先掐死他,再殉情。
  兩人對望許久,誰也沒再說話。
  顧蒼鴻到最後也沒說願不願等,冷冰冰地道:「時辰不早,我把東西搬下船,你愛回
哪兒就回吧。」
  平常的壯年漢子要一人扛這三箱沉甸甸的財寶也困難,何況是情汛還沒結束,腰痠腳
軟手不能提的顧少爺?不知從哪裡變出一輛設計精巧的三輪板車,雨停默默幫忙把那三箱
寶物搬上車,而後帶顧蒼鴻再走進那間大型機關室。
  原本是星宿圖的三面牆在雨停的操作下空了一面,粉白牆面開出一個圓洞,洞口延伸
出一座吊橋,一路長到岸邊。
  顧蒼鴻死繃著俊臉推動板車,頭也不回地離開那艘船。
  再也沒跟雨停說一個字。
  一路走
作者: genn   2019-12-23 02:13:00
嗚嗚 還好還是等到了很喜歡前段的幽浮(?)大冒險
作者: shung8462 (曄櫻)   2019-12-23 03:29:00
好好看嗚嗚嗚,居然是外星人好出乎意料,但好棒!
作者: opera0811 (央語)   2019-12-23 10:13:00
太恐怖了 幸好我是早上看XD
作者: jewerly20 (2019依然厭世)   2019-12-23 12:47:00
好好看!前面靈異的氣氛營造得很好,後段解謎+糖跟刀片齊發像在看電視劇。BTW想看他們多甜一點啊啊啊,顧少好辣><
作者: danceberyl (Blue)   2019-12-23 12:50:00
好好看!!
作者: mapleshell (^^)   2019-12-23 13:06:00
好看!!!
作者: jessica86214 (莫柳)   2019-12-23 13:11:00
好感人啊QQ終於還是等到了!中間的過程和轉折非常精彩
作者: lsryu (lsryu)   2019-12-23 17:58:00
高齡產婦一樣能生(?
作者: wsx321edc (poli波哩)   2019-12-23 18:15:00
這個展開!!!很好看!!!
作者: sleetyarn (sleetyarn)   2019-12-23 20:50:00
好好看!!
作者: littlewendy (littlewendy)   2019-12-23 23:34:00
很好看
作者: catan (巴小翔)   2019-12-23 23:45:00
很好看!有
作者: fishgift (烤魚)   2019-12-25 00:20:00
好看,但沒想到是外星人XD
作者: gxu04 (開心快樂每一天)   2019-12-31 22:45:00
外星人這個還真的沒猜到 Orz但私心覺得應該可以更甜的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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