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陰鬼之牢。
污濁的空氣混著腥膩的味道，幽暗的空間宛若巨大的饕餮，貪婪的吸索著生命散發的氣息
，一點一滴，拖曳著、擠迫著真氣和精力脫離它們原來的軀體。
越天思離開完全昏迷的狀態其實已有一段時間，卻一直睜不開眼睛來。
周身難以負載的沉重感就像千斤巨石，壓著他的每一寸體膚，他覺得疲累，他想就此沉睡
。
失去了意識便能脫離痛苦，只要略略放鬆就可以了。只要略略放鬆，他的意識就會沉入永
遠的黑暗裡，他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吵擾他。抗拒是如此徒勞而無功，
他為什麼還要去抗拒？
「如果有一天，你恢復了記憶，那麼我一定會提醒你，不要忘了今日──直到你想起為止
，不管要重覆多少次，我都會一直一直提醒你的。」
一段話慢慢地流過他的心中，那是他自己的聲音，對著不安的好友娓娓道出的堅定的話語
。
他試著想睜開眼睛，然而他辦不到。黑暗裡那雙血紅的瞳孔冷冷的注視著他，那種冰冷的
絕望深深蝕入他的血肉與靈魂，他想逃卻逃不了。或許從他們相識的最初，便已註定他最
終要淹沒在這個絕望的深淵裡。
他已感覺不到疼痛或任何由身體傳來的知覺，而且，漸漸地，連思考都開始變得斷斷續續
了。
他想，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那擊在他身上的掌力是如此渾厚而不留餘地，他早該死去。是他的好友先背棄了他，又怎
能要求他繼續承受這痛苦的折磨、在毫無希望裡掙扎？
他辦不到。他已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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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的是誰？怎麼不說話了？朕愛聽你說話啊！怎麼不說了？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啊
！
求你說句話好嗎？別和朕嘔氣了好不好？朕知道了，一定是那些人惹你生氣了，你才會不
說話。你等著朕，朕就去殺死他們全部！
＊
藍髮君皇陡地睜開眼睛來。
眼前彷彿還是一片荒煙蔓草、腥紅破敗的景象。冷汗自他額頭淌下，好半晌他的視線才逐
漸聚焦到上方那頂繡金的床帳，他想伸手去拂開遮住視線的髮絲，手一抬，才發現他的手
正微微地顫抖，冷汗已濕透了他的背脊。
他在夢中看到了越天思。
越天思死了，死在他的懷中，而他覺得恐懼，那種無邊的恐懼就要把他逼瘋──不，或許
瘋狂了還比較好，他寧願瘋狂、他甚至寧願去死，也不願意再去面對那種恐懼！
藍髮君皇閉上了眼睛。好一會，才漸漸平靜下來。
陰鬼之牢裡，越天思的氣息已微弱得幾乎要散離。他想越天思就要死了，或許就是因為這
樣，他才會在夢中看見那種景象。
他還愛著越天思嗎？
這樣的念頭光是想想都覺得可笑。他不該是這樣懦弱的一個人。他也不是在被徹底的背叛
之後，還能有那種慈心去原諒的人。
藍髮君皇又閉上了眼睛。然而腦海裡紛至沓來的，都是越天思的影像。他越是憤怒越是無
法原諒，越天思的影像就更加鮮明起來。
藍髮君皇感到自己沒有辦法再躺下去了。他霍地坐起身來，大踏步離開了寢殿。
藍髮君皇突然走出來，幾個輪值的太監都嚇了一跳，連忙伏地叩頭。
「現在什麼時辰？」藍髮君皇問道。
「回陛下，現在剛過子時不久。」領頭的太監恭謹的說道。
子時？所以他連一個時辰都無法安寢嗎？
藍髮君皇盯著緊閉的殿門。現在是聖魔界的冬季，夜裡合該冷得結霜凍雪，然而在這個大
殿裡，地龍卻燒得火熱。他想起陰鬼之牢那陰濕的環境，想起在那裡那個孱弱欲死的人。
漸漸地，他有一種心都要被撕裂的感覺。
或許他不該聽信楚雲深的話將越天思帶進聖魔界，他早該在人界將越天思一掌擊殺。他為
什麼還要讓苟延殘喘的越天思這樣折磨他？
藍髮君皇向殿門走去，沉聲道：「開門。」兩旁侍候的太監連忙一左一右拉開了殿門，冰
冷的寒風頓時澆灌了進來。領頭的太監躬身問道：「君皇想去哪裡？奴才先讓人去預備著
。」
他想到陰鬼之牢去，他想去殺死那個過了兩百年還能影響他的情緒的越天思。但走出殿門
一步他又頓住了。越天思已經要死了，他應該讓越天思孤獨的死去，他是聖魔界的君皇，
不需要特地去為一個卑賤的人類送行。
他又想著不如去明德殿看那些奏章，然而枯燥繁瑣的政務使他更加不耐，就是那些驕縱的
貴族，在他眼裡也不值一哂。比起這樣細工慢活的收服他們，他更寧願大張旗鼓的大戰一
場，讓這些人都臣服在他的腳下！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想法，現在也無法引起他一絲的興奮感。他早已征服得太多，再多一些
人匐伏在他的腳下，又有什麼差別？
他又想起越天思。那個唯一敢當面頂撞他，永遠也不可能臣服於他的人。
藍髮君皇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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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即將散離之際，一個熟悉而低沉的聲音慢慢在越天思的耳邊響起，溫柔地迴蕩在他幾
已變得空無一物的腦海裡。
「越天思，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留在人界，留在你的身邊。這是現在的我，唯一的心
願。不論將來我變成如何，請你記得現在的我，這唯一的心願。」
越天思覺得很累，他想就此沉睡，然而那句話卻像針一樣輕輕地螫刺著他的心。他的身體
與心靈都已變得空洞而麻木，唯獨那句話不斷地在他耳邊迴響，他無法置之不理，他無法
安心睡去，只能無措地任由那個聲音敲擊著他的意識與靈魂。
漸漸地，他想起來了。
那是玄鳳翔。那是玄鳳翔的聲音。
他想起當時玄鳳翔毅然決然的神情。明明那愛是如此毫無希望，他的好友卻甘願承受。如
果不是他發現了那深藏在深紅眼底的愛，那麼他的好友就會一直這樣在他身邊守候下去、
永遠的保護著他、照顧著他，為他達成一切的心願。
相處的點滴在他的記憶裡漸漸復甦，他想起玄鳳翔看著他的樣子，想起玄鳳翔寧願自殘也
不願傷害他的決心，想起玄鳳翔對著他時，那永遠的微笑，與不顧一切的付出。他不知道
自己怎會這樣遲鈍，明明背負了這麼深的愛，卻一無所覺。
而現在，他就要辜負這份愛，墮入永遠的黑暗裡了。
玄鳳翔會原諒他嗎？他想會的，他的好友是如此的愛他。
可是他能原諒自己嗎？
一道淚水慢慢地滑落越天思的面頰。
他想，他不能放棄。玄鳳翔一定還在某個地方等著他。
只要還有一丁點的希望，他就一定要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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