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媽啊孔雀
　　理想國是個泱泱大國，奉行菁英統治，是高等知識份子的聖地。據說那裡的人以智
　慧度人，將人分成三六九等，甚至基本公民權都用智力測驗來決定──羅伊聽過但從
　來沒有去過，只知道那是個離烏托邦十萬八千里的地方，但他甚至連到底在東南西北
　都一無所知。
　　為什麼黎恩會說起這個地方呢？為什麼他們會約在那裡見面呢？他該不會是失憶了
　吧？其實這不是他跟黎恩的第一次見面？
　　羅伊不想這麼失態，但他現在好想四肢著地的跪倒在地上，或是抱著頭仰天大叫。
　　這些真的是真的嗎？羅伊腦子都要炸開了，話說回來，他的腦袋本來就炸過一次。
　　他現在愈來愈傾向腦袋應該是摔壞的這個可能性了，因為他真的好奇怪，他自己都
　覺得好奇怪。
　　羅伊意興闌珊的回到家中，時間已近傍晚，他一點也不餓。但他記得卡布雷對於飯
　點的講究，也就還是踏入了廚房。
　　他們家的分工很清楚，卡布雷賺錢養家，他就做其他所有的事。兄弟倆很簡單的相
　依為命了好多年，偶爾卡布雷也想把手藝傳承給羅伊，但羅伊總是學得不太起勁。
　　他沒有天份，做不來這麼細緻的活。因此美其名學徒，其實他根本不事生產，直到
　現在也沒有一技之長；這在烏托邦實在是一件罕見的事。
　　烏托邦裡的所有人都有工作，大家各司其職，維持此地所有的經濟與生活。羅伊在
　撞昏腦袋前就曾經想過，也許他並不像大家一樣這麼適合烏托邦。
　　然後可好了，他從前是個廢物，現在是個腦袋壞掉的廢物，廢上加廢，他這個人活
　著到底有什麼意義？
　　卡布雷本來正在敲花──那是一塊別具意義的金石，因為客戶要求的花紋特別複雜，
　據說圖案源於名匠依波光而創作的紋理，是客戶重金買下的，因此萬萬不得出錯。然
　而一看到羅伊死氣沉沉的模樣，卡布雷什麼都不在乎了，瞬間把敲到一半的項鍊拋至
　腦後，前去關心自己的弟弟。
　　「羅伊啊，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去躺著，晚餐我來弄就好。」
　　羅伊搖搖頭。
　　「好弟弟，你別嚇我，跟我說說話。」卡布雷臉色都白了。他的嘴唇顫抖，眼眶濕
　潤，語氣更是輕柔，像是害怕刺激到羅伊一樣。
　　他真的是個好哥哥。羅伊看著卡布雷溢於言表的關心，心裡頭的牴觸不知何時軟了
　下來。
　　「沒有啦，沒什麼。只是覺得，我真的是很沒用啊。都十七歲了，還在靠你照顧。」
　　「傻孩子，我跟你說過了。這不算什麼啊。」卡布雷鬆了口氣，「你是我弟弟，我
　不照顧你照顧誰呢。」
　　「但你真的照顧好久了啊，薩利都早就出來工作了。」
　　「他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不愛他，你跟他比什麼。」卡布雷用鼻子哼了口氣，雙手抱
　緊了羅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撒嬌一樣，「放心吧，哥哥給你靠一輩子呢，你什
　麼都不用擔心。」
　　「那怎麼行啊……」
　　「怎麼不行了？」
　　「你不是還想要找老婆生孩子嗎？家裡有個拖油瓶，沒有女生會不介意的吧。」
　　「那有什麼，他們要介意，大不了我就不娶。」卡布雷又哼哼了兩聲，「你要知道：
　誰都沒有你重要。要是我看上的女人心眼這麼小，那就是我眼光差！」
　　「卡布雷……」羅伊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很感動，卡布雷對他的好顯而易見，任誰
　看到都不會懷疑的。
　　然而偏偏懷疑的那個是自己。那個穿越來的羅伊，或說撞壞腦子的羅伊，正在他的
　心裡叫囂著疑慮，說這真的太怪了，哪有人會對自己的弟弟這麼親切、這麼不顧一切
　的！這一定別有隱情，居心不良！
　　羅伊真是受夠自己的腦袋一分為二了。
　　可是他也不能否認另外一個自己說得有道理，卡布雷對他真的好得很可疑。
　　於是他冷靜的問，「你為什麼這麼包容我呢？」
　　「因為你是我弟弟啊，我愛你。」
　　好噁心。羅伊忍住反射性的雞皮疙瘩，擠出一個笑容，「我是認真的，卡布雷。你
　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我不應該耽誤你。」
　　「又在說這種話了。」卡布雷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頰，「你是爸爸媽媽的小寶貝，也
　是我的小寶貝，我怎麼樣都不會拋下你的。」
　　羅伊真的不行了。不管他再怎麼說服自己卡布雷是好哥哥卡布雷不是壞人他不應該
　傷卡布雷的心，但他真心覺得再待下去他就要被雷死了。羅伊也勉強笑了笑，違心的
　說，「謝謝你。」
　　卡布雷眨著淚光閃閃的雙眼（天，他竟然真的這麼感動，羅伊覺得嘆為觀止），手
　指頭想輕點羅伊的鼻頭，就像他們以前常做的那樣。
　　然而羅伊已經今非昔比，事到如今更是萬萬不可能讓他這樣做，於是他一個下腰，
　靈活得閃了開來，笑著推了推卡布雷的背，意圖將人推出廚房，「好啦，我要開始做
　飯了。你趕快去忙吧，待會好了我會叫你。」
　　卡布雷的力氣向來比不上羅伊，只能再次被他打發走，儘管後者仍叫嚷著弟弟有事
　不要瞞我啊我們一起解決，羅伊敷衍的嗯嗯了好幾聲，終於把這令人頭痛的人物請出
　門。
　　該不會他接下來的生活都是這樣了吧。羅伊不免感到害怕。
　　他想找個出路，雖然他也不確定這個出路會是什麼，可是現狀就是叫他不安，他不
　知道該怎麼辦。這明明是他的生活──或說羅伊的生活──但現實就是他很焦慮，焦
　慮個沒完，還不若他遇到黎恩的時候，是自他張開眼睛以來最為放鬆也最自在的時候。
　　一個想法福至心靈。
　　也許他真的可以去理想國找黎恩。
　　「你不是認真的吧，這是自殺。」
　　隔日薩利來找他，他將自己還不算計畫的打算跟對方分享，換得對方不可置信的瞪
　視。
　　「這怎麼是自殺了？」
　　「這當然是啊。你為什麼突然想去理想國。」
　　「也沒什麼，就只是突然想換個環境，冒冒險什麼的。」羅伊不想跟對方說到黎恩，
　他不想讓薩利認為自己為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就想去另一個地方。這整件事情都複雜多
　了。薩利一定不會懂的，所以他也不想費這個唇舌。
　　「聽著，我不知道你怎麼回事，你可能腦袋還是不清楚或是什麼。但我要告訴你：
　烏托邦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想離開這裡的人都瘋了。」
　　「你是在用誇飾法對吧。」薩利用詞強烈，羅伊不由得笑了出來。
　　「我是認真的。」薩利圓滾滾的眼睛瞪著他，「羅伊，這是玩笑對吧，告訴我你在
　開玩笑。」
　　「好，我是開玩笑的。」如果你希望我這麼說的話，悉聽尊便。羅伊舉起兩隻手，
　不想再與對方爭辯。
　
　　薩利沒好氣的嘆了口氣，「下次別再說這種話了。你到底哪來的突發奇想？」
　　「我只是……」羅伊被他問倒了，畢竟他不能說實話，他聳聳肩，「我看不出這有
　什麼大不了的。離家闖蕩又不算什麼大事，大家都會想的啊。像是那些那些智者英雄
　什麼的……」他們的名字羅伊一個也想不起來，但是他記得他們小時候常說的那些傳
　奇故事，明明薩利也很愛聽的啊。
　　「那不是烏托邦人。烏托邦人這一輩子都不會想離開這裡，我們何必呢？我們已經
　在樂園裡了。」薩利的面容很嚴肅，配上他軟嫩扁塌的五官真是不搭，「而且你知道
　那些人都在找的地方就是烏托邦吧。」
　　「好啦──我只是說說。你不喜歡我以後就不說了。」他再另找辦法就是了。羅伊
　覺得荒謬，怎麼一個兩個都對改變這件事情反應這麼大？卡布雷也是，薩利也是；而
　他根本還沒決定呢，只是想想罷了。然而他們這樣反倒堅定了他的「想想」，這其中
　必定有古怪。
　　「最好是這樣。」
　　「但你說離開的人都瘋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說他們瘋了才會想離開，還
　是他們字面上意思的真的瘋了？」
　　「真的瘋了。你記得住在頂下屯的老比利吧？據說他年輕的時候也做著出外冒險的
　大夢，但你看看他現在什麼樣子，連飯都沒辦法自己吃，要不是還有其他親戚照顧
　他。」薩利繪聲繪影，但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外面世界比不上烏托邦好
　的。」
　　「但我昨天遇到了一個外地人，他超美的。」羅伊忍不住還是提到黎恩了。可能他
　太想要反駁薩利；因為那個美麗迷人的人怎麼樣都不像「不好」的樣子，他就是沒有
　辦法相信薩利所有話。
　　說真的薩利也根本沒有離開過烏托邦呢，他說的話又有何可信度。
　　「喔，你說那些冒險者。對啦他們看起來光鮮亮麗的，但誰知道他們手上有多髒。」
　薩利很不屑。
　　烏托邦向來怨恨爭鬥，他們徹底反對戰爭，然而除烏托邦之外的諸國總是打個不停。
　經年不止的戰事令他們非常厭煩，因此他們巴不得所有得主戰份子都死得其所，然後
　世界和平，再也不會有戰亂。
　　羅伊並非不能理解薩利，其實他應該要跟薩利站在同一邊才對，但他就是無法不偏
　心於黎恩，儘管他們不過有著一面之緣。
　　羅伊不想再與薩利爭論這些，所以他吸了口氣，準備轉移話題，「抱歉啦，薩利。
　我可能真的躺太久了。可能是因為我做的夢的關係，我腦袋有點亂；那是個很怪的
　夢。」
　　「我想也是，夢真的會對人造成影響。其實我昨天也做了一個怪夢。」
　　「是喔，你夢到什麼？」
　　「我夢到一臺藍色的車，怪吧。」薩利說著自己笑了出來。
　　然而羅伊完全笑不出來，「你說你夢到什麼？」
　　「一輛車啊，藍色的小貨車，很怪吧。」
　　當然怪了。羅伊顫抖著嘴唇，「……我問你，車是什麼？」
　　「不知道欸，我說了什麼？」薩利被他問得一愣，也歪了歪頭。
　　「你說你夢到一輛藍色的小貨車。」薩利點點頭，「但是車是什麼？」薩利搖搖頭，
　而他的眼睛還是那樣天真無辜，不明所以羅伊的疑惑。
　　羅伊到是豁然開朗了，薩利當然不可能知道什麼是車，因為這個世界根本沒有車。
　　但羅伊如何知道什麼是車──因為這一切不是真的。不管這個現實是什麼，於他都
　不是真的。
　　他的世界是另外一個，那個有車的世界──他現在可以肯定了。而且不只有車，還
　有各式各樣的產品與科技。怪不得他總覺得詭異失序，不協調也不適應，因為這個少
　年不是他，這不是他的身體，這不是他的世界！
　　羅伊怔怔的幾乎要暈倒，跟著認知一起擁上來的還有記憶，他現在想起來了，藍色
　小貨車是他的車，那是一首歌，一段感情，一個約定。
　　他得離開這裡，他得回去！
　　想通了之後，羅伊豁然站起。
　　他其實沒有概念自己要往哪裡去，只是單純想逃，也許找一個出口，通往他來自的
　地方，那他就能回去了。
　　「羅伊？」薩利被他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他伸出手想要拉他，被羅伊閃開了。羅伊直直看著他，眼神中充滿著恐懼與不信任。
　　「羅伊？」
　　「我要走了。」
　　「什麼意思？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但我要走了。」羅伊一邊說，一邊一步一步往門邊退。他摸到了門
　把，猛然拉開門便往樓下狂奔。
　　「羅伊！」薩利還在叫他，羅伊卻根本管不上他了。他只有一個目標，就是離開這
　裡！
　　「卡布雷！卡布雷！」眼看怎麼叫羅伊都不回頭，薩利的聲音更拔高了，開始叫另
　一個人的名字。
　　那聲音和叫喚的對象讓羅伊的頭皮更發麻了，他朝著屋外衝，根本不敢回頭看。薩
　利已經如此棘手了，換成羅伊那纖細又敏感的兄長，他一定更跑不掉。
　　這些都是假的。羅伊告訴自己，他努力忽視內心一處所泛起的疼與不捨，自我說服
　那不過是羅伊的記憶在作祟。那不是真的。
　　羅伊堅定了信念，呼吸卻猛然一滯，冷汗從背脊上冒了出來，有危險在接近。
　　他悄悄的轉過頭去看，映入眼簾的東西令他瞪大了雙眼。
　　「羅伊──」卡布雷追在他身後，眼神兇猛，氣勢駭人，像是追捕獵物一樣。
　　然而他跑得太激烈，寬大的衣袖在空中翻出漂亮的波浪，而他將四肢甩動得異常大
　力，看起來人體關節都要扭曲，詭異又恐怖。
　　「羅伊──」更可怕的還在後頭，有東西撕裂了卡布雷的身體，從其中破體而出。
　　羅伊眼睜睜的看著他兄長的皮毫無憑依的裂成一片片，好似卡布雷只是一副毫無價
　值的皮囊。
　　一隻張牙舞爪的羽毛怪物從中躍出──好像是一隻孔雀。
　　「羅伊──」孔雀奪命一般的喊著他的名，斑斕的羽翼開展在牠身後，折射出多彩
　的虹光。
　　「啊啊啊啊啊啊──」然而再美麗都救不了羅伊打從心底的恐懼，他這輩子沒這麼
　害怕過，他跑得更快了，用盡生命力在狂奔。
　　曾經是他哥哥的孔雀怪物也同樣速度驚人，對方長得比他大隻多了，只見兩人的距
　離愈拉愈近，羅伊卻漸漸覺得氣喘不過來。
　　雖然他昨天才自覺跑得挺快，可是當對象不是人類的時候，那點自我滿足真的不夠
　看。
　　就在這個瞬間，羅伊聽到了自己與怪物以外的聲音。
　　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處而至。羅伊鼓起勇氣回頭去看，孔雀怪物依然猖狂，可是就
　在牠的身邊，衝出了另外一個身影。
　　那人的衣著華麗，比起一旁的孔雀不相上下，但對羅伊來說，那比起孔雀還要快的
　人，與救世主沒有兩樣。
　　黎恩策馬狂奔，朝他伸出一隻手。
　　羅伊沒有放過這個瞬間，他將自己的手也遞了出去。
　　經歷過被怪物追趕的驚悚，手差點被扯斷也算不上什麼了，甚至羅伊想過這手就交
　待在這裡也無所謂，只要能離開那頭孔雀，怎麼樣都好。
　　黎恩將人揪上了馬背，遂不再顧忌，他摸了摸底下的坐騎，低低的說了些什麼。他
　們跑得更快了，如風一樣飛掠過街頭巷尾，他們衝出烏托邦的地界，將這個地方和孔
　雀怪物都拋在腦後。
　　窮追不上的孔雀發出了悲鳴，似哭一般的，好不可憐。
　　ＴＢＣ
　　

看這篇會想到《記憶傳承人》

為什麼有種卡布雷是孔雀很合理的感覺呢XDDD

二刷發現標題是"媽呀孔雀"就笑出來XDDDDDD

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想到《楚門的世界》

被樓樓上提醒回去看標題也噴笑XDD 太有趣了喔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