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葬花眠(十九)

作者: NightVoid (夜影)   2019-03-23 02:03:16
拾玖、
  「晦焉,你有回去向家裡人知會一聲了麼?」
  陸仁遠橫躺於梁柱上、捧著一本書緩緩翻閱,見程昱之走近便睨了他一眼。
  「你這究竟是怎麼了,一臉喪氣樣,不想去的話那時就不該挺身而出啊。」
  「我跟阿兄說了,其他人就麻煩他轉達。」
  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卷軸,程昱之皺眉:「等等,這和說好的不大一樣吧?ˊ」
  「你說那個?」
  陸仁遠不道德地笑了:「挺合理的啊,你生來就有一副桃花眼,扮起女子肯定像。」
  此去舒華,兩人用著「避難商隊」的名頭,扮演的是……領頭的一對商人「夫婦」。
  程昱之捏著卷軸的手微微顫抖。
  想也知道,陸仁遠這種身材魁武的大漢肯定沒法變成「夫人」,於是這「重任」便落在自己頭上了。他想把卷軸撕碎、順帶把陸仁遠和朱鈺等人一起大卸八塊。
  桃花眼又怎麼了?桃花眼的男人不需要尊嚴麼?
  ──扮什麼女人!
  「指揮使和指揮同知的意思。」
  陸仁遠見他有些失控,翻身落地、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節哀啊,這樣最合適。」
  「合適個鬼!」
  他拂袖而去,心底卻知道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反正舒華那兒沒人認識自己,扮作女人倒也沒什麼損失……暫時先委曲求全吧!唉!
  程玉萱和往常一樣待在宅子裡,接到弟弟突然上門拜訪的消息時感到詫異。
  「稀客吶,怎麼了?」
  她牽著孩子一塊兒到前廳見程昱之。
  「阿姐。」
  程昱之喚了聲當作招呼,低下身摸摸姪女的頭。
  「有點事兒想拜託妳。」
  「嗯?」
  發現他神情十分嚴肅,程玉萱讓婢女把孩子帶去花園玩耍、自己則在程昱之對面坐下。
  「如此鄭重,是要做什麼呢?」
  「呃……」程昱之思索著自己要怎麼開口。
  跟阿姐要點胭脂、水粉,說是自己要用的?還要跟她學怎麼用?自己想想都覺得滑稽。
  「想和妳拿些胭脂水粉,順便問問這些東西怎麼塗抹……」
  他的阿姊睜大了眼、俯下身:「怎麼?總算開竅了,想先學學怎麼幫未過門的髮妻化妝?」
  她勾起嘴角,說不出是好奇還是幸災樂禍。
  「阿母催了那麼久,你總算想通了?對象是誰?」
  程昱之哽住。都忘記阿姐也十分熱衷於他的婚姻大事。
  「倒不是……」
  程玉萱垮下臉。「就知道你是根冥頑不化的木頭。紅葉,拿我的脂粉盒來!」
  回頭喊了婢女一聲,她坐直:「既然不是為了私用……那你要做什麼?」
  「咳。」
  清清喉嚨,程昱之覺得自己的耳根熱了起來。
  「任務所需……我得要男扮女裝。」
  正接過脂粉盒的程玉萱險些失手把它砸了,揮揮手讓小紅退下。
  「男扮女裝?這什麼古怪要求?」
  「……我也不願意呀阿姐。只好來問問妳這些脂粉玩意兒要怎麼用了。」
  程玉萱打開盒子,放在兩人之間的几上:「就算只是女孩子的小玩意兒,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的東西啊。什麼時候要走?」
  「今日正午要走。」
  沉默會兒,程玉萱看了一眼窗外的日晷。
  「阿弟,你還是別開玩笑了吧。」
  「沒跟妳開玩笑吶。這不是走投無路了麼?」
  程昱之也很無奈,為什麼臨行前才告訴自己呢?
  程玉萱嘆口氣,把銅鏡塞入小弟手裡。
  「看好了,就教一次啊。」
  接著拿起小刀,對著程昱之的眉比劃。
  「這世上就沒幾個要幫自己小弟描眉的阿姐吧。」
  「……抱歉。」
  程昱之看著鏡中的自己,喃喃:「我也不曉得指揮使為何如此安排……」
  「別放在心上吧。正經事就是正經事,好好辦就得了。」她端詳程昱之的面容,思索著要怎樣才能把輪廓畫的柔和些。
  「既然都提到了就順便問問吧,杜家小姐最近還有遞請帖給你麼?」
  要不是程玉萱正細細描摩著他的眉毛,程昱之會聳拉下臉表示自己的不滿。
  「阿姐,你們一個兩個都逼我成親,究竟是為何?」
  「我倒想問你為什麼寧死也不願成親。」
  程玉萱放下筆,拉開點距離打量。
  「都二十有五了還不願意開枝散葉,誰知道你在考慮些什麼。而且這差事也並不妨礙你娶妻生子吧?」
  「問題是我不想啊。」
  他低低的說。程玉萱挑挑揀揀的動作停了一瞬,又裝作無事的沾沾胭脂。
  「若哪天我真和誰看對了眼,自然會……」
  他又哽了一下。會怎麼樣?娶那個人?
  詭異的是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猶豫。
  程玉萱在他眼尾畫上胭脂,用指尖抹開。
  「你對杜家小姐怎麼想?她叫什麼來著……杜依棠?這可是你第一次這麼勤快的赴約啊。」
  看著鏡中的自己,程昱之卻恍恍惚惚地想起那天旅店、他也是這樣雲淡風輕的在自己眼尾抹上淡紅。
  真想回到那時。
  「怎麼不說話了?」
  程玉萱放下筆,眨眨眼:「你到底對人家有沒有意思?若真沒意思也別耽誤人家。」
  他卻在阿姐口中聽見了不同於他人的弦外之音。
  「……同她談天挺有意思的。」
  「但也並沒有想娶她對吧?」
  她把粉盒塞進程昱之空著的手裡,讓他自己試著敷粉。
  「別弄太多,在特別暗沉的地兒……像是眼下和眼窩才要塗多一些。敷太多反而不好看。」
  「嗯。」
  程昱之用指尖沾了些,輕輕拍在臉上。
  「這樣對她……很糟麼?」
  「挺糟的,可能會讓人家小姑娘誤會。」
  她支著雙頰打量小弟:「說句不道德的。阿弟,你是不是不喜歡『女子』?」
  其實她只是不著邊際的隨口問問,程昱之卻差點把手上那盒粉摔碎。
  「咳咳咳!」
  眼明手快的接住差點摔落在地的盒子,衝上來的白粉還是讓他嗆得咳了好幾聲。
  「阿姐妳說什麼呢!不喜歡女人還能喜歡什麼?」
  「沒什麼,不過就是隨口問問。倒是你,這反應未免太誇張了些。」
  皺著眉,程玉萱細看程昱之的表情後忍不住懷疑:難不成真給我說中了?不過是一個插科打諢的話題,幹什麼這麼大反應。難道……
  小心的撲好粉,程昱之看著鏡中的自己,沉默了。
  心底那朦朧的旖旎心思,似乎因阿姐的話而露出一絲絲端倪。
  「我可什麼都沒問,你也什麼都沒回答我啊。」
  她嘆口氣,選擇不再追問。
  「其實吧,婚嫁這種需要兩情相悅的事兒,旁人也不好多加干涉。但若真不願娶一個人,要盡早跟她挑明,別像當初那個混帳王爺一樣,最後倒成了個負心漢。」
  先前都沒有仔細談過,現在看來她這小弟倒像是心裡有人了,不過是因為固執而不肯承認、也不肯跟任何人挑明。
  「這些通通給你,若你真沒法自己畫好,就想方設法的找個可信的女子幫你吧。」
  不知道想到什麼,她露出微笑,繼續道:「至於喉間……反正本來就不大明顯,上點粉兒應該就行了。」
  她抽走程昱之手上的小盒,放回脂粉盒中輕輕蓋上。
  「老話一句,出門在外、辦事時要小心些。」
  「……嗯。」
  程昱之接過有些重量的脂粉盒,猶豫許久還是問了:「阿姐,你還恨著王爺麼?」
  聽見阿弟的問題,程玉萱愣了下、笑著道:「不會呀。還好最後我沒有嫁入王府,不然我只會被永無止境的困在那個因他而起的夢魘裡。」
  曾經有一個同她兩情相悅的王爺,不知為何卻總避談嫁娶之事。直到分離以後,才從旁人口中輾轉得知真相。其實不過是王妃認為她想高攀,堅決不讓她進自己的家門,而王爺百般說服都沒能讓王妃答應,只好和程玉萱分手。
  那時的程昱之尚且年幼,但也懂得替自己的阿姊抱不平。阿姊那麼好的一個人,憑什麼用「門不當、戶不對」來打發她呢?
  她最後嫁給一個窮書生,日子過得十分幸福。姑爺知書達禮、對阿姊很好,但阿姊卻好像總忘不了同她情深緣淺的的王爺,只因那個人是她回憶裡濃墨重彩的一筆,餘生都無法忘卻。
  「他雖負了我,但在傷害加深前選擇放手、不讓我繼續痛苦,所以我不恨他。」
  程玉萱輕輕地說,表情平靜。
  「在傷害加深前選擇放手」。
  從慕家滅門那日到現在,他都在糾結該如何面對慕羲,直到今日,程昱之才被阿姐一語點醒。
  ──既然我已經傷害了惜之,那這輩子就該滾得遠遠的……
  他覺得自己極其矛盾,整個人彷彿被撕成兩半,一個冷靜地覺得應該將情分埋葬,另一個卻緊緊抓著不存在的希望、執著地不願意放手。
  ──會好起來的吧?終會有那麼一天的吧?
  洗去胭脂,流水也從程昱之眼中帶走了些揮之不去的迷茫。
  「切記,這張面具可經受風吹雨打,卻經不起高溫直曬。」
  指揮同知的手按在他臉上。他閉上眼,感覺那塊微涼的東西貼上自己的臉、嚴絲合縫的黏上了。
  「可曾戴過人皮面具?」
  「未曾戴過。」
  他淡淡的道,感覺那雙充滿皺褶的手撫過自己面頰每一處。
  「每月更換一次,指揮使已經幫你們兩人各備好整整十一張面具,都放在罐子裡好帶走。如果哪日情急之下需要毀屍滅跡,只消放一把火便可。」
  年約五十的指揮同知收回手,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後輩。
  「男子扮作女性,總有不周到之處。你要小心點,多說一句話便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此次任務艱辛,你們要多加小心。」
  程昱之點點頭,睜開眼後從旁取來了銅鏡,對著鏡中不一樣的自己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屬下知道。勞煩同知了。」
  「不會。那我去找陸千戶。」
  指揮同知闔上箱子、遞給他。
  「此去舒華,還請保重。」
  「承您吉言。」
  送走了指揮同知,程昱之打開從程玉萱那裡得到的脂粉盒,嘗試著在自己臉上畫眉、撲粉。
  鏡中的人五官比原來更加柔和,看起來更像是女子,而程昱之的肩膀本就稱不上寬闊,並不會引人懷疑。
  ──忘了是哪位前輩說過,戴上人皮面具後就得撇開「自己」,放下所有對角色的計較。
  他怔怔的摒住了呼吸,接著解開髮冠、烏黑的長髮傾瀉而下。
  聽說他和阿兄今天中午便要出發去鯓溪。現在這副模樣,應當不會被認出來吧?
  他按著程玉萱今早梳的髮髻弄好了頭髮,發現鏡中的人看起來萬分陌生。嘆口氣,他搖搖頭收拾好東西,換上一旁的女子衣裳便離開了。
  幹嘛要去呢?除了遠遠的見他一面還能做什麼?程昱之想著,卻停不下腳步。
  ◇
  「阿弟!」
  程羨之從車裡探出頭,朝慕羲揮揮手。
  慕羲讓凌雲停下腳步,自己翻身下馬、迎了上去。
  自然而然的拉住韁繩,趙天永站在原地等待。
  「東西都備好了,直接出發吧。」
  程羨之打量著慕羲,發現他看起來一切安好,放心的呼出一口氣:「聽聞你昨日出宮門後突然倒下,現在看來沒什麼大礙。」
  「大夫說是有些操勞過度,但並不礙事,讓阿兄受驚了。」
  慕羲爬上馬車,和程羨之並肩而坐。
  「從京城到鯓溪,騎馬一般只需五日便到了,若是馬車可能要再加幾日,或許七日才會到。」
  「雇馬車是為順道載些書冊卷軸,若會耽誤也可換乘快馬,不礙事的。」
  程羨之拍拍自己腿邊的木頭櫃子,有些苦惱。
  「你在北境有什麼急事要辦麼?不然為何趕著出發?」
  「義父擔心蒼蠻會趁初春之時入侵,而副將此時不在皚雪寨,才特地吩咐我要快些回去。」
  他胡亂扯了個模稜兩可的理由,此時突然從車外傳來一聲白翅的鷹唳。
  「我的鷹不知怎麼了,我去看看。」
  一方面的確是關心白翅、一方面也是怕待在車內又被問有關程昱之的問題,慕羲飛也似的鑽出車外,重新騎到凌雲背上。
  白翅降落在他手臂,不耐的發出啼鳴。
  他小心翼翼地撫過猛禽的腦袋,而程羨之放下了車窗上的布簾。
  ──一個兩個的都有事瞞著自己,究竟把兄長當什麼了?洪水猛獸?
  程羨之嘆口氣,再次拿起鯓溪志。
  待一行人抵達北門,程羨之才再次掀開簾子,回頭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慕羲讓白翅先待在空中,卻發現牠的形跡有些奇怪。
  牠扶搖而上,卻在城牆上的某一角停滯下來,於一個紅衣女子身旁不斷打轉。
  平常不會如此,除非是遇到了什麼熟人。
  女子身著一襲紅衣、戴著面紗,不知道是在守望何人才登上高處,卻被一隻奇怪猛禽纏上。她慌張地想要驅趕牠,白翅卻執意要親近。
  太奇怪了,白翅應該沒有見過任何住在京城的女子才是。慕羲想著,雙指作哨吹出暗號。
  白翅放棄了糾纏,俯衝而下。
  由牠雙翅帶起的強風險些將那女子的面紗和斗笠吹走,還好她在千鈞一髮之際抓緊了帽沿。
  慕羲只來得及瞥見一眼。畫著淡紅眼尾的那雙眸子盛滿說不清的情愫,不知道是在等待何人的歸來。
  ──太過相似了。
  一個念頭閃過,他垂下眼簾,不願再看。
  「你可真是適應良好,這麼快就跑出來玩兒了。」
  陸仁遠出現在程昱之身側,順著他面朝的方向看了過去。
  「嗯?你兄長?旁邊那個是……慕將軍?」
  他剛搭上程昱之的肩,便馬上被拍掉。
  「少調侃我。是誰要我扮作女子的?」
  程昱之壓低聲音、拉了拉面紗。
  「調侃我不夠,這會兒還跟蹤?」
  其實他也沒認出陸仁遠,因為對方變成了三十出頭的鬍子大漢。陸仁遠就更不可能認出扮作女裝的他了,不知道是哪個小王八羔子跟他通風報信。
  「娘子,你這麼說可太見外啦。」
  毫不猶豫的揮去一拳,程昱之後退兩步、確保底下的兩人看不到自己之後扯下面紗。
  他臉上還是那副自己畫的彆腳妝容,陸仁遠卻險些以為自己認錯人,要不是喉間還隱隱約約有點凸起,他還以為自己的師弟從來就是「師妹」。
  天生桃花眼就這麼吃香麼?不公平啊這個世道!
  「你來看他們做什麼?昨兒個不是才見過?」
  沉默了下,陸仁遠端正表情。
  「我總感覺你在害怕。」
  「……我能怕什麼?」
  「怕一去舒華就回不來。」
  程昱之張張口,沒有馬上回答。他思索了下,呼出一口氣:「回不來,就回不來吧……」
  ──反正惜之巴不得這輩子都別再看到自己。
  「說這什麼喪氣話,你不想活我可還想活呢。」
  陸仁遠拍拍他的背,靠在他耳畔道:「有所牽掛,就算身處十八層地獄,也要爬回來才是啊。」
  ……「牽掛」麼?
  程昱之苦笑著,重新用面紗遮住自己的臉,伸手入懷攥住了一個小小的布包。
  只希望他們再次相見時不要宛若仇人便好,也不奢求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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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結論:女人的直覺才是最可怕的。
程程女裝基本上是我的惡趣味啦,但想想,一個由一對夫婦帶的商隊和一個兩個青壯年男子
然後女裝部分基本上不是主軸所以太擔心被雷到~另外對被雷到的人說一聲抱歉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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