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堂課是上自然課。
講台上說話的人是自然老師，他口沫橫飛，講話逗趣，懂得抓住小孩的笑點，因此，同學
們上自然課都格外透入，徐子皓也打直背，目光炯炯的望著台上老師，但他是假裝的，他
的全副注意力平均放在班上每一個同學身上。
每個同學都被逗得合不攏嘴，連班上最皮的幾個男生都聽得津津有味，完全忘了作亂。
沒有人在看自己。
他回到教室之後，沒有人上前問他怎麼了，也沒人提到中午的混亂，完全沒人在意這件事
，連那個女同學也是，瞧她笑得花枝亂顫的，完全不知道她身後的書包曾被扔進垃圾桶。
這和諧的歡樂氣氛，詭異到讓他感到不對勁，就像是有一隻手悄悄的蓋住了真相。
他趁著下課十分鐘，私下和幾個同學打聽，才揪出了那隻手的主人。徐子皓有點訝異，但
並不感到特別意外，只有他有這個能耐，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說服班上所有同學聯手演出
這場騙局。
他偷偷望向陳品然，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徐子皓的手指頭敲著桌面，敲著敲著，他腦中猛然閃過一件事，上次他也出手救過楊凱霖
，就是他被挨揍的那一次，為什麼？
如果只有一次，可以說是出自於正義感，但是兩次，不免讓人感到好奇，他們很要好嗎？
陳品然的托著頭，任憑午後陽光曬在他的側臉，勾勒出金色線條，他的輪廓很深，膚色健
康。他面露微笑，似乎也不怎麼專注聽課。
他已經超過一個月的時間沒和陳品然講話，一句話都沒有，他親手埋葬了任何交談的機會
，讓自己死了這條心。況且，陳品然人緣太好了，他是個大忙人。徐子皓甚至會想，失去
一個朋友可能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
想到這裡，徐子皓的心情無聲無息的沾染上一層薄薄的灰，他拿出鉛筆盒的一支彩虹筆，
是陳品然四年級給他的小禮物，全新的彩虹筆閃閃發亮，每一根筆芯都是煥然一新的尖銳
，絕無磨去任何一絲色彩，他擺了兩年，他很珍惜，根本捨不得用。
他不是故意疏遠他，只是當時連和他待在同一個教室上課都讓人窒息。他還曾異想天開的
找個理由，求媽媽讓他轉班，可是再過不久就要畢業了，這種要求怎麼可能被答應。
不過，多虧他這一個月的主動隔離，他低迷的心境已經明亮許多，他已經不像先前每天掛
著一張苦瓜臉，也不再無時無刻的追蹤他的一舉一動，同一間教室上課也不再是一種折磨
。回想起來，這個決定是相當聰明正確的。
這時候他應該要高興才是，但相反的，他內心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罪惡感，好像自己無情
的背叛了陳品然。
他攤開手掌，低頭凝視著掌上的紋路，一條一條縱橫交錯、毫無規律的線，就像自己的心
一樣，混亂而捉摸不定。
第一次發現自己善變不忠誠的那一面，他有點害怕，連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了。
一陣轟然大笑，將徐子皓失焦的注意力拉回了當下。
他搖搖頭，打定主意，這幾天先不動聲色，再觀察看看。
接下來幾天，他就像一台會移動的人肉監視器，默默的監看著楊凱霖和陳品然的日常互動
，期待找出蛛絲馬跡，但是三天觀察下來，卻一無所獲。他的紀錄清楚指出，這三天內，
他們交談不超過三句話，而且說話的內容幾乎毫無意義。一次是打掃時間，楊凱霖在走廊
拖著掃把不小心勾到陳品然的腳，陳品然很有風度的先說聲抱歉（但明明是楊凱霖笨手笨
腳勾到他）；一次是中午吃便當的時候，楊凱霖站在講台上，賊頭賊腦張望誰的飲料還沒
喝，他靜悄悄的靠近陳品然的座位，直接問他便當付的柳橙汁可不可以給他（陳品然人真
慷慨，他很乾脆的免費給他）；一次是放學的時候，兩個人同時要跨出前門，陳品然和他
主動說聲再見，楊凱霖只回了簡短的掰。
沒了！他們根本算不上好朋友，比起先前他和陳品然的友誼差得多了，他們以前下課可是
肩並肩一起去踢球的。
午休時候，徐子皓趴在座位上悶悶想著，他是不是漏掉了什麼線索？
幽黑的眼眸中劃過一道靈光。
對了！
可能他們私底下是玩在一起的，所以不是發生在學校？也許他們是約在放學後？就像他和
楊凱霖一樣，畢竟也沒有同學看出來他和楊凱霖有私交，他們在班級上幾乎沒有交集，就
像兩個世界的人。
徐子皓悶哼一聲，沒想到楊凱霖這麼奸詐，這些日子，他竟然隻字未提這件事，真是太小
看他了。
他閉上眼睛，暗自打定主意。
***
隔天放學，他和楊凱霖約在學校後門斜對面的新公園，這是扔書包事件後，他們中斷的遊
戲聚會第一次復活。
廣闊的休閒公園，面積幾乎和學校一樣大，大得要難以被人撞見。翠綠色的小山丘上下綿
延，彎彎曲曲的人行步道穿越其中，上頭走著幾個彎腰駝背的老阿公、老阿嬤，公園中央
聳立著一座乾淨明亮的白色建築－市民運動中心。
天空是灰藍色的，捲捲的厚重雲層覆沒了太陽，遲慢的偌大體積，懶洋洋的連風都無法推
動。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公園的步道上，徐子皓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楊凱霖，他吹著口哨，腳步
輕盈，看起來心情不錯，會不會和他想的那個人有關，他急得想要知道，但他不要把心情
寫在臉上，他用著再平常不過的口吻：
「今天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
楊凱霖停下腳步回頭，這句話聽起來有點不太對勁，不知道是哪兒怪怪的。
「什麼什麼有趣的事情？」
「不然你在高興什麼？」
楊凱霖又疑惑又吃驚的說：「你的聲音怎麼了？」
徐子皓瞬間沉下臉，快速撇過頭去：「這不重要，我問你。」
「問什麼？」楊凱霖還是很想知道他的聲音怎麼了，聽起來就像是被卡車輾過一樣。
「你和陳品然很好嗎？」
「陳品然？」
「嗯。」
楊凱霖默想片刻，一秒、二秒、三秒......脫口而出：「還不錯啊！」
徐子皓早有預料，但還是有點意外，原來他們真的還不錯，但他在學校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他猜得沒錯，他們的確是私下有來往，他要繼續問下去。
「你們平常都約星期幾？」
「蛤？」
「約在哪裡？」
「什麼？」
徐子皓像是手中握有證據似著，他篤定的說：「我知道你們私底下一起玩。」
楊凱霖抓著書包的肩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對方一副糊里糊塗的模樣，徐子皓也不禁奇怪：「你們放學後不是都會約在外頭碰面嗎
？」
「沒有呀，誰跟你說的？」
沒有？對方眼神直視著自己，沒有飄忽不定，不像是說謊，他決定換個問題：
「陳品然有跟你說，他上次幫你的事情嗎？」
楊凱霖頭上冒出了無數個問號：「他幫我什麼？」
「你不要裝囉，他沒跟你說？」
「你不要一直講一些我聽不懂的問題。」楊凱霖整個人被徐子皓的問題弄得很不高興，他
闊步繞過徐子皓，差點撞上他的肩膀。
********
兩個穿著藍色運動服的小小身影，一高一低的坐在水泥階梯上，這裡是市民運動中心後門
，專門搬移運動器具的出入口，平日不會有任何民眾經過，他們身後的鐵門緊緊上鎖著，
隱蔽且安全。楊凱霖盤著腿，低頭專心打遊戲，徐子皓則是重複著當天的情況，描繪得一
絲不苟，包含了陳品然的暗中幫忙，希望楊凱霖可以想起些什麼。
「他為什麼要幫你？你想起來了嗎？」
「噢、唔...糟糕，我...不...，可惡....靠！這敵人太賤了....」楊凱霖忙碌於打怪，
沒理會徐子皓的問題。
徐子皓斜著眼看他，下一秒，楊凱霖眼巴巴的望著平板從他手中離他而去。
他氣惱的瞪他：「喂，現在正緊張的時候，你還給我！」說完伸手就要搶。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徐子皓舉得高高的，矮小的楊凱霖根本搆不到
他不爽的坐回地上盤腿，雙手交叉抱胸，心煩的噘嘴：「我不知道，你應該去問他吧！」
徐子皓還是不動如山，沒有要把平板還他的意思。
無奈之下，楊凱霖必須擠出至少一個原因，否則徐子皓就不會把遊戲還給他。
他粗枝大葉，不擅長記憶，短期記憶勉強還行，例如說昨天晚餐吃什麼、看過什麼電視節
目，或是上週去哪裡玩，但是長期記憶就顯得隨便許多，特別是一些日常瑣碎的小事情，
他總是發生即忘，他的長期記憶僅僅限於帶給他心靈上愉快感受的人事物，又或者相反，
曾在他心靈中打下陰影的人事物，比方說捉弄過他的那些同學，他一個都不會忘記。
這個莫名冒出來的問題，逼得他想破頭，真是痛苦，他雙手來回搔著頭髮，簡直快要抓狂
了。過了二分鐘，那顆小腦袋瓜終於找到一個答案。
「可能是因為我知道他的秘密吧！」
秘密，陳品然有秘密？徐子皓高舉平板的手緩緩滑落，垂放在大腿兩側，楊凱霖趁機奪回
平板。
「秘密？什麼秘密？」徐子皓靠了過去，他沒想到自己釣出了意料之外的線索。
楊凱霖搖搖頭：「不能跟你說。」
「我不會說出去！」
楊凱霖狐疑的瞅著他，眼神顯然並不是非常信任。
「我發誓！」徐子皓將手指頭併攏，打直對著天上。
「不行，秘密怎麼可以和別人說。」
徐子皓心想，陳品然曾經是他朝夕相處的好朋友，他都不知道他的任何秘密，他這麼光明
磊落，就像是一張被攤在陽光底下的白紙，上頭寫著什麼文字都清晰可見。
徐子皓太想知道秘密了，他急忙從書包中掏出一瓶鋁箔包裝的舒跑。
「你跟我說，這瓶舒跑就請你喝！」
楊凱霖被飲料吸引了注意力，他深情款款的盯著那瓶舒跑，嚥了一口口水，動搖的心情全
寫在臉上，徐子皓很高興他的反應，但下一秒楊凱霖卻低下頭，繼續玩遊戲。
「不要！」
徐子皓狠下心加碼：「我請你喝一星期的飲料。」對小學生來說，這是個挺誘人的條件，
含糖飲料是他們的最愛之一。
楊凱霖看了他一眼，但並不理睬，側過身背對徐子皓。
徐子皓垮下臉，計畫失敗，沒想到這個人口風還真緊，還以為他很好哄騙上當，他不滿的
瞪著楊凱霖玩遊戲的背影，他討厭自己被人排除在外的感覺，好像只有他是局外人，奇怪
！有什麼秘密是他不能知道的？他又不會講出去。
徐子皓托著下巴，表情臭得可以，毫不知情的楊凱霖依然沉迷的玩他的遊戲。徐子皓不禁
想著，陳品然竟然會把秘密告訴楊凱霖，就算他們私底下沒有約出來玩，他們的友誼應該
還不錯，至少比普通好吧！可是為什麼他看不出來，好奇怪。
「我問你。」
「我不會跟你說的。」楊凱霖還是重複著這句話。
「不是這個！」
「哦，那是什麼？」
「你覺得陳品然的人怎麼樣？」
黃昏是一天中最吵鬧的時刻，下課學生的嬉鬧聲、歸心似箭的摩托車、交通指揮的哨鳴聲
、公園小孩的尖叫聲，四面八方傳出的聲音全部進行大鍋炒，炒出一盤讓人心浮氣躁的菜
色。
楊凱霖的嘴巴在動著，但聲音小得像蚊子，無法敵過周圍的噪音干擾，徐子皓挪動身體湊
上去。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
楊凱霖突然回頭，對著他的耳朵大吼著：
「很帥！！！」
徐子皓痛苦難耐的摀住耳朵，幹嘛突然這麼大聲，他的耳膜要破掉了。他用手腕揉著耳朵
，斜眼瞟著楊凱霖說：
「哪裡帥？」
「人很好、跑步很快，還有人很大方。」楊凱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好話。
「哦？」徐子皓倒是沒意見，他說的都是事實。
「嘿嘿，反正就是帥！」
「那你覺得我怎麼樣？」徐子皓下意識的接下這句話。
楊凱霖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接下來他癟著嘴，兩條眉毛又開始擠起擠去，一顆小腦袋瓜吃
力的運轉著。
空氣安靜得尷尬，只剩下溜滑梯旁小孩的尖叫聲、馬路上摩托車引擎聲、運動中心的跑步
聲。
他緊鎖眉頭，想了足足一分鐘還吐不出一個字。
徐子皓看得出來楊凱霖很努力的想，但是他越是努力，他看了越是討厭。這個問題再簡單
不過了，他自己隨便就可以想出十個以上的優點，他需要想這麼久嗎？
徐子皓很後悔，自己幹嘛問這個蠢問題，不對，是他幹嘛問這個沒神經的白癡。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電腦還我，我要走了！」
誰稀罕他的看法，根本不用問他，每個同學都知道陳品然之後，最受歡迎的人就是他。
***********
徐子皓一到回家，天空立刻降下傾盆春雨，雨水猖狂的拍打在玻璃窗，窗面時不時冒出一
陣白光，不久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
用過飯後，徐子皓躺在床上，眼皮半掩，像死魚眼一樣瞪著天花板，他還在惦記今天下午
的事情，悶了足足一個小時，想到楊凱霖那張欠扁的臉，就越想越不開心，他抿著嘴巴，
心裡的臭罵卻沒停下過：自以為很會保守秘密，他以為這樣子陳品然就會感激他嗎？大白
癡！
算了，不講就不講，以後他有什麼秘密，也絕對不會跟他分享。
強迫自己把楊凱霖和陳品然一起趕出腦袋之後，心情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他又想起了自己遺失的聲音。
他用手指輕輕捏著喉嚨，他撐住腹部，試著練習模仿原本的聲音，卻只聽見有點粗粗的走
音，無法控制的難聽。
媽媽告訴他，這個聲音會陪伴他兩到三年，經過這些日子的沉澱，未來會蛻變成為更好聽
的聲音。
他翻身把臉埋進枕頭裡，洩氣的想著，喜歡的聲音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他不想要更好聽的
聲音，只想要原本的那一個就好了，怎麼會這樣呢？他開始發現，一些喜歡的特質從他身
上逐漸剝落，不告而別，寂靜的離他遠去，他只能被迫接受這一切的變化。
媽媽總是溫柔的抓著他的肩膀，用堅定的眼神看著他，他的未來充滿無限可能。
玻璃被打上白光，快得幾乎看不見，轉瞬間又陷入黑暗。但是卻始終沒有傳來聲響。
徐子皓坐起身，懵懂的望著那一扇黑暗，他倒是覺得，未來有點深不可測。

我都快要喜歡上陳品然了

我看了這篇才覺悟，主角是徐子皓跟陳品然，因為篇名叫忌妒，主角忌妒陳品然。

等等!!!我不是站錯隊了吧!!!(抱頭

XDDD 好像蠻有道理的（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