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風城｜斑馬
知道他在找打工，同班的跳跳問他有沒有興趣當兒美畫室助教。可以依照時數排班，跟一堂課兩百。
雖然畫室在竹北，騎車車過去要半小時，不過時薪比基本時薪略高，又有排班彈性。是非常理想的工作。
林彥文一口答應。
第一天上工，林彥文才發現阿偉也在這邊打工。而且自己配到阿偉的課。
這是上天給的機會啊！林彥文內心握拳激動大喊。
「嗨，彥文你也要來這邊打工啊？」阿偉依舊穿著那件紅格子襯衫，不過穿起圍裙別有一種幼幼台大哥哥的感覺。
好萌。
「學長，請問有什麼我需要幫忙的嗎？」他戰戰兢競問，努力克制嘴角的笑容。
「不用那麼客氣啦，叫我阿偉就好～」阿偉用力拍拍林彥文的肩膀。「我們等等要上水彩，我先帶你介紹環境。」
阿偉領著他走一遍畫室，這間畫室最多可容納15個小朋友，主推小學三年級以下。每次上課前助教要先準備材料與整理環境，課程中要幫忙引導小朋友，更多時候是處理老師及時交辦事項。
簡而言之，就是打雜。
「那，你要叫什麼藝名？」阿偉指著自己圍裙上的「大樹」名牌。
「一、一定要是植物嗎？」
阿偉笑：「也不一定啦，藝名越簡單好記越好。」
「那我」林彥文直覺講出自己喜歡的動物：「就叫斑馬吧。」
「斑馬？真特別的藝名。」阿偉點點頭：「斑馬老師。」
林彥文瞬間有些後悔，但話都說出口也不好收回。
第二天上課，才剛走進教室，林彥文就聽見三位室友齊聲：「斑馬老師早～」
林彥文黑著臉準備畫具。
跳跳扛著畫架經過，林彥文拉住她：「跳跳，妳在畫室的藝名是什麼？」
跳跳一臉無辜：「就是跳跳啊。」
「......」
林彥文花了一個上午懊惱自己的靈機一動。
殊不知，六年後，有人以斑馬之名唱出一首熱門民謠，風靡華語文青界。
林彥文忽然忙碌了起來。
他想多賺一些生活費，畢竟貪圖外宿的自由，相對的要付出代價。
他的優勢是家在花蓮，所以不常回家。許多週末或節慶時段都可以支援排班，一個月最多可賺到七八千。
阿偉跟他一樣都是花蓮人，也是一學期回家三四次。因此大部分時候是兩人搭配，阿偉是老師林彥文當助教。
今天「幼兒塗鴉」課程主題是極光，主要透過水彩顏料流動的方式表現極光，讓小朋友體驗色彩渲染的樂趣。阿偉先播放教案ppt，簡單說明極光，接著介紹材料，分解動作示範。前面的部分都還好，進入到潑灑顏料的階段，慘案就發生了。
——課堂上所有孩子宛若滴畫大師傑克遜·波洛克，放飛自我拼命狂灑。整間教室充滿驚聲尖笑，儘管已鋪上報紙，但擋不住孩子們豪邁筆觸。林彥文可預想今天自己要多留一小時整理環境。
畫紙上色彩越是鮮豔繽紛，林彥文臉色越是槁木死灰。
倒是阿偉跟孩子玩得很開心，他好脾氣的幫孩子改畫，臉上出現幾條噴濺到的顏料也不知道。「斑馬老師～」流著鼻涕的小男孩發出求救。
林彥文愣一下，遲疑：「嘉嘉你的顏色很豐富呢」 如果說其他小朋友畫的是「亂世中的狂野極光」那麼嘉嘉這張圖，倒像是天空吐了又吐，最後生成一團混濁的末日。
不難想像這張紙生前經過多少凌虐。
晚上九點，林彥文與阿偉兩人還在收拾殘局。林彥文一邊拖地一邊安慰自己：水彩顏料是水溶性，比油畫好處理多了。
「彥文，我大一的時候有去你們班上分享大學心得喔！」阿偉整理材料。
「真假？好像是耶。」根本是那一場分享改變我的大學科系吶。林彥文默想。
「我很喜歡在花蓮唸高中的感覺，大胖老師人真好。」
好是好啦但他很愛拿我開玩笑。
「你家是在花蓮哪邊？我住美侖。」
「我在南濱那邊。」看來我們一南一北呢。
「那你應該常去南濱夜市吧？」
「去到不想再去哈哈，我比較喜歡自強夜市啦。」林彥文補了一句：「我爸媽在自強夜市擺攤喔。」
「原來如此，你們家賣什麼？」
「東山鴨頭，阿偉學長下次你來我請客！」
「叫阿偉。」阿偉出聲糾正。
林彥文看見阿偉臉上的顏料還沒抹掉，笑著抽張衛生紙遞上。「阿偉，擦一下臉吧。」
「這邊嗎？」完全抹錯邊。
林彥文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擦去。
「謝啦。」阿偉笑笑。
沒想到他們距離這麼近，真的沒想到。
學長的背影在他眼裡總是忽明忽暗。
三年前的夏天，林彥文就讀美術升學班的高二上學期，正逢最後的逍遙時光。比起分數，他更在意每天有沒有抓頭髮。當時全班無論男女桌上都擺著立鏡，隨時看著鏡子撥弄一下。彷彿盯著自己越久，不滿意的地方就會消失。
思春期嘛。
某天他正對著鏡子看撥瀏海，睫毛眨入眼內，異物感讓他直流淚，對著鏡子想把隱形眼鏡取下。他近視三百度，不算太深，但不想戴著笨重的眼鏡（特別是細框眼鏡，看起來很蠢）。每天總費時戴著雙周拋。
「全班同學看這邊，我們請你們的學長姐董一偉、江真琪回校分享他們的推甄過程還有大學生活。」外號「大胖」的老師忽然點名他。「林彥文你很美了不要再照了！」
他也刻意露出悻悻然的模樣：「大胖你不要這樣！」
「大家好，我是董一偉，叫我小偉就好，現在就讀C大美術系大ㄧ。」正當他還在手忙腳亂查看眼睛的情況，學長開朗悅耳的聲音，讓林彥文反射性抬起頭。
儘管酸疼中的眼睛充滿眼淚，林彥文還是用模糊視線看著講台上的那人，侃侃而談自己的大學生活。那人在視線中矇矓呈一團紅色影子，聲音卻輕快爽朗，像是在白制服之中，躍然而出的紅色太陽。盯久了有點熱。
下課後，一群人圍著學長姐聊天。林彥文不自覺往前靠近，才發現學長身上的紅來自紅格紋襯衫，內裡罩著一件白T，黑框眼鏡後的眼睛大眼黑白分明。
「學弟，美術系妹很多喔。」學長左邊臉頰泛起一個小酒窩。
不知道是學長在看他，還是他在看學長，林彥文有種動彈不得的感受。
那一刻，上課鐘聲在耳畔變得遙遠。秋日的陽光在走廊上，忽明忽暗踩踏著那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