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姜沿安覺得徐立航有點奇怪,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好像是有點……太乖了。
姜家過年向來熱鬧,各路親朋好友紛至沓來,然而人多畢竟嘴雜,徐立航一直不太擅
長應付這種場面,每當這個時候姜沿安總會在身後護著他,就算不能時時刻刻跟著,也幾
乎不會放他一個人離開自己視線。
以往吃年夜飯徐立航總會待到姜沿安下了桌才跟在他屁股後面,今年姜沿安還在跟叔
叔伯伯們敬酒,徐立航卻早早就隨著幾個吃飽坐不住的孩子們窩到客廳去了。
在一群不熟的人之中徐立航是特別安靜的,姜沿安剛一轉頭,嘴唇還貼著杯緣,就只
捕捉到徐立航離開的背影,他眉頭擰了擰,對面的二叔叔又斟滿酒杯舉著朝他示意,姜沿
安一時想走也走不了。
好不容易長輩們都吃飽喝足,決定轉移陣地繼續喝酒,姜沿安這才趁勢下桌去找徐立
航。
徐立航一個人窩在沙發角落,縮著腳滑手機,身邊幾個小孩子跑跑跳跳玩自己的,簡
直形成了兩種世界。
姜沿安走上前去,先給幾個姪子姪女發紅包,隨後把他們趕到一邊去玩。
「航航。」姜沿安喚了一聲,徐立航很快抬起頭看向他,眼神裡帶著疑惑。「怎麼一
個人坐在這邊?要不要出去放煙火?」
徐立航輕輕搖頭,「不想去,吃太飽了不想動。」
姜沿安知道徐立航是在睜眼說瞎話,那傢伙剛剛就坐在自己旁邊,吃得又慢又少,還
沒一會兒就下桌了,最好是會飽到哪裡去。
他又怕徐立航是哪裡不舒服卻又不好意思講,於是坐到他身旁側過身,手探過去摸了
摸他的額頭,「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姜沿安微熱的手摸上來的時候徐立航的背脊頓時僵了一下,想往後躲又怕被看出異樣
,只能不著痕跡地縮了下肩膀,扯扯嘴角,「沒不舒服啊,我哪有這麼嬌弱,動不動就不
舒服。」
「那就是不高興,鬧彆扭了?」姜沿安的手順勢往下,捏了捏徐立航的臉頰。「是不
是我回來太晚了,所以不高興,嗯?」
姜沿安是昨晚才回來的,行程耽擱,加上飛機又延誤,比原先預計回國的時間又晚了
一些。到家的時候一樓客廳的燈都已經暗了,二樓徐立航住的那間房還透出點光亮,他放
輕腳步上樓,推開門才發現徐立航還沒睡,兩個人都怔了一下,後來還是姜沿安率先反應
過來,走過去揉了一把徐立航剛吹乾的髮頂,叫他趕快睡,明天再拿從國外買的禮物給他
。
現在回想起來,從頭到尾徐立航就和他講了兩句話,「你回來啦」,還有「晚安」,
態度是不自然的疏離。
姜沿安全當他孩子氣性未過,在鬧小情緒,哄了一會兒徐立航果然鬆口了,跟著他到
外頭庭院,拿著根燃起的仙女棒有一下沒一下的晃,一明一暗的火光在徐立航臉上映著斑
駁的影子,看上去興致不是那麼高。
情緒是會傳染的,姜沿安側著臉看向他,一直勾著笑的嘴唇也跟著抿了起來,在外頭
放了沒有多久,他就把徐立航拉回房裡了。
「你到底怎麼了?心情不好就說出來,什麼也不說我猜不到。」姜沿安板著臉,想訓
訓徐立航讓他改改有事動不動就藏心裡的壞習慣,但低頭看著他的臉時語氣又和緩了幾分
。「航航,別悶著好嗎?」
徐立航張了張嘴,視線卻掠過姜沿安的肩頭,看向後面的書櫃,幾秒之後略垂眼眸,
盯著自己的腳尖看,而後小聲開口:「那個……回去以後,下個學期我能不能……能不能
搬出去住?」
姜沿安有些錯愕,愣了幾秒嘴巴比腦子反應更快,反對的話一秒脫口而出,「不能。
」
姜沿安眉頭皺得很緊,不曉得徐立航怎麼會突然提出要搬出去,直覺他不在的這一陣
子一定發生過什麼,可每天的通話和訊息往來都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姜沿安實在想不透
徐立航究竟怎麼了。
「航航,你--」
「在日本的時候你不是說,怕我想出去闖蕩卻不敢說,我想自己試著去闖闖看了,不
可以嗎?」徐立航深深吸了口氣才仰起頭,盡量扯出一抹自然的笑,一雙眼睛甚至都跟著
彎了彎。「下學期就要開始準備畢業專題了,會變得很忙,也想趁這個機會讓自己長大點
,別再事事都依賴你。」
「其實我早就想和你說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
「沿安哥,做人要說話算話,你就讓我試試好嗎?」
他們站的距離很近,姜沿安的背脊微躬,看著徐立航的雙眸越發深沉,他想在徐立航
眼裡看到一絲猶豫,那麼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繼續把人留在自己身邊。
可惜他沒有。
徐立航的眼裡一片清明,一點猶豫、一點遲疑都沒有,他是真的想離開,是真的想獨
立。
姜沿安垂在身側的手緊握了下拳,半晌過後又放鬆開來,他重重吐了一口氣,才又開
口:「知道了,我尊重你。」
徐立航不清楚最後是怎麼回到自己房裡的,姜沿安妥協的話重重敲擊在他鼓噪的心口
,敲完就停了,像整顆心臟都停止躍動那般。
他們後來下了樓,兩個人都佯裝無事地和一群孩子守了歲,說吉祥話、領紅包,所有
過場都走完了,也沒人發覺到他們之間的不對勁。
徐立航回到自己房裡關上門,仰倒在柔軟的床墊上,一雙眼睛瞪著天花板看,不知不
覺就紅了。
想想也是,姜沿安從頭到尾就沒和他說過一句喜歡,沒說過一句要在一起,最多的就
是那句不明所以的慢慢來。
還有那一個越了界的吻,碰在眼皮上,若有似無。
徐立航抬起手,掌心蓋著眼睛,遮擋住四面而來的所有光線,他想起小時候家人帶他
出門,別人總會說他和爸爸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從眼摺到微微上勾的眼尾,從眼瞳到笑
起來特別明顯的臥蠶,和他爸爸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思及至此,他忽然輕輕啊了一聲,腦海裡閃過一個很久遠又有點模糊的畫面,姜沿安
蹲在他身前,抬手蹭著他的眼下,很溫柔的說:你有一雙和你爸爸一樣的眼睛。
鼻子忽然一酸,徐立航吸了吸,覺得胸腔很堵,呼吸不暢,眼角生生逼出兩滴眼淚。
徐立航在之前從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誰,後來他喜歡上了姜沿安,他更沒想過自己有
朝一日會成為誰的替代品,結果在一切看似要往好的方向走時,這個事實卻殺得他措手不
及。
他知道不能完全都怪在姜沿安身上,姜沿安其實也沒做錯什麼, 他沒和徐立航說交
往,也沒對徐立航始亂終棄。
姜沿安只是,喜歡的不是他而已。
眼淚一滴一滴順著仰躺的姿勢從掌心下滑落,徐立航很小心地吸吐,克制著不讓自己
發出一點聲音。
他從懂事以來就很少再這麼哭過了,因為和姜沿安待在一起的日子一直以來都那麼舒
心自在,姜沿安總是站在前面替他擋去所有困難和煩惱,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可他得到的這些,原來都是建立在姜沿安對徐輕帆的喜歡之上。
原來一直認為的那些曖昧,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