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葬花眠(三)

作者: NightVoid (夜影)   2018-12-30 16:19:20
參、
  唰──
  白色猛禽俯衝而下,發出一聲長鳴。
  青年抬手讓禽鳥站在他臂上,呼出一口白煙。
  「冷……」
  白色的鷹在他手上展開翅膀,陰影籠罩了慕羲的臉。
  他抬抬手,白鷹又飛上天際,帶起一陣強風。
  腰上的兩個牌子因為風而發出撞擊聲響。他低頭按住牌子,轉身吹了個呼哨。
  毛色純黑的巨犬從樹林裡竄出,叼著一隻還沒換完毛的兔子。
  「哎,第四隻了,你是要把兔子窩都給掏了麼。」
  他接過兔子尚未冰冷的軀體,稱讚地揉揉狗兒的頭頂。
  「走吧,回去了,今晚多給你加幾隻兔腿。」
  慕羲拎著四隻兔子回寨,扔進灶房。
  「留一隻給牠,剩下看誰要了就給吧。」
  揮揮手,他帶著大狗回到自己的營帳。
  日課是打掃慕羲營帳的趙海青看見他帶著狗回來,連忙用手驅趕:「不不不,將軍,敖白還在換毛啊,我才剛打掃完,別讓牠進來了。」
  大狗卻對趙海青低低的吠了幾聲。他後退兩步,面色僵硬。
  「別這樣,大不了我拉出去梳梳毛。」
  慕羲安撫地拍拍敖白的腦袋,而牠晃晃尾巴回應。
  「還梳毛啊?將軍你是要帶著牠去鯓溪麼?」
  看著隨牠甩毛而飄在空中的黑色狗毛,趙海青的心在淌血。
  「牠真好啊,將軍都帶牠不帶我。」
  「你可別吃一隻狗的醋喔。」
  忍不住失笑,慕羲揉了揉趙海青的頭髮,不小心揉進去幾根狗毛。
  他若無其事的收回手。
  「反正,看守皚雪寨也是很重要的任務啊。看家不好麼?」
  「不好。這就代表我不是菁銳。」
  轉而把冰冷的雙手按在炕上,慕羲笑著說:「你才進來幾年,就想要自稱『菁銳』?哎唷,你還是乖乖看家唄。果乾分你點兒,乖。」
  「將軍,我不是孩子了你不要這樣哄我。」
  「十五歲不是孩子麼?」
  「將軍!」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去幫我問問義父我該什麼時候出發。」
  「好咧。」
  ◇
  送走董潛,程昱之聳拉下嘴角。
  慕羲不知道有沒有收到他的信。兩天過去了,還沒有收到來自皚雪軍的回應。
  他有點慌,不知道這樣的情況自己到底能不能好好處理。
  他一直等在靠近城門的地方,如果那個年輕的將軍帶著人來了,他應該要一眼認出。
  除非他繞了大半圈走南邊入城。
  錦衣衛真的是兩邊不是人的職務。
  程昱之蹲下,把自己的身子縮小一些以取暖。
  事情不辦好擔心皇上會直接處分,在外界的眼神中自己又是「皇帝差使的走狗」。唉,雖然他們真的會對一直不招供的囚犯施刑,但可不是所有人都蠻橫不講理啊。
  唯一的優點就是錢多──前提是你不要犯太多錯。難怪父親母親那時候知道他要考錦衣衛,用複雜的語氣讓他加油。
  「哎將軍,您昨天不是才回寨子麼,今天怎麼又來了?」
  把雙手放在嘴前呵氣的程昱之抬起頭,看見了正要進城門的那個身影。
  他騎著一頭高大的黑色駿馬,駿馬後面掛著幾張兔皮,身後卻沒有帶上任何人。
  「今早去打了獵,獵到幾張兔皮,想說就來這兒賣,讓那些姊妹們可以為自己的親人縫些漂亮的靴子。」
  翻身下馬,慕羲指指東西、誇張的嘆口氣:「而且剛從京城回來,吃不慣寨子裡的粗食啊,出來找些吃的。」
  漂亮靴子?
  程昱之挑眉,確定對方尚且沒有注意到他。
  原來他在邊境是這種性格麼?
  「哈哈哈,雖然說比不上京城,但鯓溪的食物肯定比寨子裡好的啊,您這次又要帶大堆蔬菜回去了麼?」
  「過幾日吧,難得出寨不想那麼快回去。所以,我可以去賣東西了麼?」
  「可以可以,您那邊請啊,不過市集快要休息了,您可要趕緊!」
  「好的,謝謝你啊。」
  向門衛拋去一小塊碎銀充作通關費,慕羲牽著凌雲往城內走。
  程昱之偷偷跟上他的腳步,不近不遠、努力不引起門衛的注意。
  發現有人跟在自己後面,慕羲勾起嘴角,帶著凌雲往小巷子裡走,裝作要抄近路。
  還不知道自己被發現的程昱之偷偷摸摸跟著,和慕羲進了同一條死巷子。
  待程昱之轉過下一個彎,就迎上了慕羲似笑非笑的面容。
  他的上斜眼目光凌厲,像是一把冰雪打磨過的尖刀。
  「跟蹤什麼?沒見過將軍麼?」
  慕羲剛講完質疑的話便看清了來者的臉,忍不住笑出聲:「噗,晦焉,你好醜啊。」
  那雙凌厲的眼睛也給笑彎了,距離一子下就拉近許多。
  他還是那個臉上鋪了黑灰的造型,對比上眼前風塵僕僕的年輕將軍,頓顯失色。
  --依然是巷子,但不是京城那時。他這次是笑著的呢。
  程昱之想。
  「笑什麼笑,沒看過任務中的錦衣衛麼?」
  「還真沒看過。」
  「你還敢頂嘴?不知道尊敬年長者?」
  「省著點兒吧你,從小就被我揍趴下的傢伙。」
  在言語交鋒中落下風的程昱之翻翻白眼,轉了話題:「你先去賣你的東西,晚上見?」
  他指的是那些「要給姐妹做漂亮靴子」的兔皮。
  「這倒不用,都近黃昏了,買東西的人早走了。」
  慕羲靠近程昱之,伸手抹過他臉上的黑灰。
  「哎唷,還真的是煤灰,你真拚啊。」
  「再說一次『哎唷』我就揍你。」
  他煩躁的推開那隻作亂的手。慕羲笑著後退。
  「我住在余永旅店,你等等也可以裝作沒事去要間房間。」
  「余永?你們還真是下足了血本,那家店簡直是黑店中的黑店。」
  「哪裡黑了?」程昱之忍不住問。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慕羲誇張地扳著手指開始數:「一、老闆是江湖中人,店內組成複雜,可能走路不小心撞上個誰誰就會結仇;二、店裡只有上好的酒,極貴,你要普通的酒還沒有貨;三、廚師跑了,店小二煮得有夠難吃,還找不到新廚師;四、底下飯廳常有人鬧事,鬧一鬧還有可能半夜敲錯門殺錯人。」
  他抬頭瞄了程昱之一眼,放下手。
  「哎,你怎麼一臉疑惑?」
  「呃,我覺得,還挺安靜的啊。」
  「半夜也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程昱之發誓,他看見慕羲的眼中流露出憐憫。
  「恭喜程大人,您大概住進了殺人越貨一概不管的高級房間。」
  慕羲在憋笑。
  「大概一個晚上十兩銀子,希望您不用賣身就能結帳、安然離開。」
  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只好當作是真的。
  程昱之聳拉下嘴角。
  「別開這種玩笑啊,很可怕。」
  「沒在跟你開玩笑吶,句句實言。不過這樣也好,我去找你也不會引起什麼誤會或詢問。」慕羲拍拍友人的肩,聊表安慰。
  「慕大將軍。」
  「嗯?」
  「求你了,跟我住唄,我付不起啊!」
  ◇
  夜幕降臨,程昱之仰躺在床鋪上。
  同室的屏風後,慕曦跨出浴桶,在地上留下一排腳印。
  「所以太守幹了什麼好事?」
  他披著中衣,隨意的擦著頭髮。
  轉過頭看向他,程昱之突然想不起自己該說的話。
  真是的,多大人了還要向他尋求幫助,明明自己才是比較大的那方,應該有更好的處理能力、要反過來照顧他才對。
  還記得那日,他送走因為守靈而面目蒼白的少年。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顯蒼白,但,身為你的友人,我想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不管身處在什麼樣的絕境,只要活下去,就還有希望。』
  他拉著韁繩,和馬上的少年對望。
  少年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說過話了。
  滾落的頭顱和死不瞑目的雙眸,總是不斷出現在他連綿的惡夢中。
  他幾乎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並不期待自己會得到回應,程昱之硬擠出一個笑容,希望沒有比哭還難看。
  『不是所有人都要讓你去死的啊,像我,就想要你好好活著。』
  『就算後會可能無期,但我還是期待再和你見面的一天。』
  『好。』
  少年的聲音乾澀,卻努力吐出字眼。
  『我會從西北活著回來的,你等我。』
  他原來以為少年的歸途遙遙無期,甚至有可能成為西北山上的一具枯骨,卻在七年後就盼到了他的回歸。
  還從那個消極的、對世界失去興趣的少年變成了翩翩青年,並繼承了亡父的大將軍之位。
  甚至在不久之後,又和他見了第二次面。還是在他的西北。
  「晦焉,發什麼呆?」
  俯下身,慕羲無奈的在程昱之眼前揮揮手,髮尾的水滴在他臉上,再從眼角滑落。
  像是他自己落下了男兒淚似的。
  「程昱之、程晦焉,你還醒著麼?」
  大概是醒著的吧。雖然還是這樣無力而渺小的自己。
  「嗯。」
  慕羲直起身,尷尬地發現髮尾水珠滴了許多在程昱之身上。
  「啊,抱歉,你要不要先去沐浴?我去叫店小二?」
  「沒關係。」
  他搖搖頭,揮去縈繞在腦中的感嘆,把腳放到床緣坐起。
  「先講完吧。是線人跟我說蒼蠻跟太守有所勾結的,但我覺得事情好像遠不只這樣。」
  擦擦臉,好像嗅聞到了剛出浴的味道。肥皂的乾淨香氣。
  「太守掌兵,是為了守衛邊境而用。但因為你們皚雪軍太強,蒼蠻基本上不會進來,所以鯓溪的兵、因為享有特權所以逐漸被貴族替換,變成一堆吃公餉的草包。」
  「哪邊都是草包。我們那邊也有一點草包化,我是不是應該慶幸太守幫我接收了大部分的公子哥兒?」
  慕羲嗤笑,小麥色的肌膚上有一條橫過右手手腕的白色疤痕。
  「但現在看起來,好像有點出大事的苗頭。」
  「總之,我察覺他們在驅趕外族。」
  摩娑著指尖,程昱之繼續道:「我們沒有完全禁止邊境跟外族的交易,除非是軍火之類會危及國家安全的東西,不然應該都無大礙。所以他們在趕什麼呢?」
  繼續擦拭著髮絲,慕羲直直望進程昱之眼底。
  「壟斷貿易?」
  「嗯。」
  「蒼蠻的頭子好像跟太守做了協定,變成『半官方』的交易方式,他們用高價買軍火,並且以低價向太守售出些什麼東西。」
  「要我看吧,它們的目的可能是想要竊取我們的軍火技術,才下足了血本。」
  「所以太守才有多餘的稅金可以交?」
  程昱之搖搖頭:「我覺得不是。要建立起這樣的商業貿易通路,並不是一個月內可以倉促促成的,而且線人跟我說,『他們將在朔時交易』。」
  「先不論太守為什麼會不小心多繳了人頭稅和商業稅導致中央察覺不對勁,我覺得問題最大的還不是這個。」
  「究竟,是誰想要透過這樣的方式叫錦衣衛來,還要偷偷報告什麼時候蒼蠻會跟太守交易?」
  抿著唇的慕羲跟程昱之對看著,心照不宣。
  「你真的要慶幸是鯓溪出事。」
  說著,慕羲自嘲的笑了:「雖然早就知道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打進來,但沒想到是以這樣的形式。」
  「……鯓溪至少還有你,是吧?」
  「是,至少還有我,願意給有交情的你借點兵,不然你八成是要死在這裡了。」
  他拋下布料,站到窗外吹了個哨。
  程昱之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
  直到從天而降的那袋東西砸進房裡,在地上發出重物落地的聲響。
  「雖然說不可以用全盤的惡意揣測他人,但這種程度的惡意還是要注意的啊。」
  慕羲撿起地上的武器袋子,掏出一把匕首。
  「程大人。」
  「你是在變戲法麼?」
  看著他從袋子裡拿出弓箭、匕首等物,程昱之懵了。
  慕羲竟然還帶人潛入這個「複雜的」旅店?
  青年將軍露出得意的微笑,朝窗外伸出手臂。
  白色的獵鷹降落在他手上,眼神凌厲地瞪向房間中另一人。
  「知道嗎,我們的鷹很厲害的。」
  ──北方山崖的鷹,在你剛開始覬覦牠巢穴時就會啄瞎你的眼睛。
  程昱之想起父親跟他說過的話。
  「所以你確定是明天晚上?」
  慕羲架著鷹走回他面前。「如果你確定的話我要送信了。想摸摸麼?」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雖然還是有點想摸。
  「少來,你明明一臉寫著『從來沒看過,感覺好危險但想摸摸看』。」
  按著鷹腦袋說了幾句話,慕羲向上抬了一下手。
  白鷹展開翅膀,拍了一下後降落在程昱之肩上。
  程昱之感覺自己的眼珠受到了威脅。
  「是,明晚子時,城西廢墟。」
  他渾身僵硬,但還是回應慕羲的問題。
  「那我寫個信先。」
  慕羲轉頭想問他筆墨在何處,卻看見程昱之捧著鷹、不知如何是好的畫面,忍不住笑出聲。
  「怕什麼,我養的呢。白翅,別逗他了。」
  奇異的是,白鷹發出委屈的聲響,低頭貼了貼程昱之的面部。
  ……不,你還是讓牠離開我的肩膀吧。
  程昱之欲哭無淚。
  約莫一炷香時間後,白鷹帶著腿上的信和慕羲的將牌再次啟程。
  ──明日子時,城西蒼蠻與太守會面,目標俘虜。亥時於城西兩里處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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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突然發現指揮使是錦衣衛系統最高的官XDDDD
前面第二章腰牌上的文字已修改。
如果哪裡有邏輯錯誤歡迎指正!(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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