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21人來人往的大街、周末晚上七點
B-100暖冬中稍嫌太熱的寬大毛衣
B-117做工粗糙的紅圍巾
C-54黑摩卡可可碎片星冰樂
C-61電腦
D-88不愛我就拉倒
A篇
「嗨，非。」李非抬手和非打了個招呼，後者同樣舉起手致意，這幅畫面就像延遲一
秒的鏡子反射。
「李非，你好。」
「看到你真的一見如故。」
「雖然我的自我意識不強，但我見到你也是。」
李非拿出傳輸線，一頭接上電腦，「你要一直舉著手？還是先把手臂取下來？」
非聳肩：「都可以，一直舉著手可能怪怪的，但取下手臂好像更怪。」
「那先卸下手臂吧，你都頂著這張臉了，克服恐怖谷理論的我實在沒什麼好怕的了。
」李非把傳輸線接上非的腋下的插孔，繞回電腦桌前，一邊握著滑鼠點擊，一邊說：「這
真的怪我，當初就不該把你交給游子安那個混蛋，才一個禮拜，他又想搞什麼新花樣。」
游子安倚在書房門上，他搓揉自己的腳，翻了個白眼，「打斷你們真的很抱歉，但混
蛋就在現場，我聽得到，你可以給點尊重嗎？」
「那我先退場了。」非關上自己的電源，就著斷臂站立的姿勢不動了。
李非已經習慣了非關機後自己和游子安會有的一小段沉默，於是他抓準了時機，不讓
沉默蔓延：「你又買新鞋哦？」
「對啊，我的腳被磨得好痛，尤其是腳跟，我覺得應該破皮了。」
游子安褪下襪子：「啊──真的破皮了。」
「自己去拿OK蹦。」
游子安熟門熟路地在李非家中找到了醫藥箱，他包紮好腳跟的破皮，那塊皮膚因為長
年多次的破皮，膚色已經變深了許多，也比較粗糙。
李非把身體的重量壓在人體工學的電腦椅上，瞥了一眼游子安。
「你喜新厭舊的習慣是不是該改改？你上個禮拜也穿新鞋過來，每雙鞋都是穿到合腳
了就又買新的，非也是，每個禮拜都要更新。」
「不妨礙到別人，這些都無傷大雅嘛。」
「不妨礙到別人？你以為更新非的是誰？」
游子安笑瞇瞇地說：「是你要求我幫你實驗機器人的喔。」
李非沒說話，他坐正身體，推了推眼鏡。
「那你這周想要更新什麼？」
「首先是飲料，不要美式咖啡了，改成黑摩卡可可碎片星冰樂。」
「你還是有叫非去幫你買早餐？」
「對，說到早餐，不要鮪魚蛋吐司了，改成起司蛋餅。」游子安看李非似乎有些不滿
，「是你說要讓非複製你以前的行動的。」
李非沒有反駁，他聽著游子安的各種要求，一樣樣鍵入非的資料庫裡，不管是詞彙定
義，還是行動準則，全都成為了游子安想要的。這樣的情況每周都會有，游子安就如他的
名字，遊子一般地喜新厭舊、容易膩煩，所以當初李非主動和他提分手時，以職業之名希
望游子安幫他測試新型的機器人，他覺得這是最適合游子安的選擇。
機器人不像人類，只要輸入新的演算法和指令，他就可以變成任何人──任何游子安
想要的人。而李非，只能是李非，他成為了游子安短暫的歸宿，然後漸漸在優先順序中被
迫下降，他有他的成長過程、有他的價值觀，他無法像個機器人輕鬆成為游子安想要的模
樣，於是他把機器人做成自己的樣貌，一樣的身高、一樣的臉龐，連名字都一樣，他希望
機器人可以替代自己，在游子安的人生中佔有一席之地，即便要拋棄原本的原則。
只是他總有一點後悔。
「我越來越覺得非好像我的孩子，不該落到你的手裡被蹂躪糟蹋。」
「那你可以把他拿回去啊。」
李非沒有回答，他與游子安的關係就是這樣，主控權永遠在對方手上。
「他是你的替代品，你不要忘記了。你覺得他不該被對待的，只是因為你不想被這樣
對待，但你在我身上得不到的，他都會幫你得到。」
李非更新完非的資料庫和指令，設定成系統維護，這要花上幾個小時。他套上毛衣，
抄起外套和手機錢包，游子安也起身。
「走吧。」
他們開車進了汽車旅館。
在這種時候李非終於有點痛快的感覺，原來也有什麼，是游子安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
的，而且是從非身上得不到的。
但也只是性愛。
還沒開燈游子安就吻了上來，熱情、激動、充滿慾望，他在愛撫的同時急躁地脫下了
李非身上那件在暖冬中稍嫌太熱的寬大毛衣，但即便房間有空調，身下的慾火被點燃，脫
下毛衣後的李非卻覺得寒冷。
游子安壓在李非身上，他喘息、寵溺地吻過李非的額頭、眼睛、鼻子……
「你知道替代品是什麼意思嗎？」游子安低聲說，「就是失去真品後填補空缺用的次
等品，所以對我來說，非只是你的替代品。」
李非不知道這到底只是性愛中的情話，還是游子安的真心話，只是再次明白遊子安就
是有這種魔力，讓人因他趨之若鶩。
李非在這場性愛最後的高潮中哭了出來。
*
「你這是什麼意思？」
游子安並不想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像個潑婦一樣罵街，即將聖誕節的周末晚上，
本該是與非輕鬆逛街的時光。
李非圍著做工粗糙的紅色圍巾，這是前年聖誕節兩人還沒分手時，游子安親手織給他
的禮物，也是因為這條圍巾，游子安才在茫茫人海中認出他。
他沒有退讓的意思，也沒有東窗事發的羞愧，直視游子安：「就是你想的意思。」
游子安身旁站著非，非沒有任何表示，就像清楚明白自己只是個機器人，只是個替代
品，所以當李非出現的時候，他沒有必要再做任何事情，游子安最終也只是想要李非，機
器人看得比任何人類要清楚。
而李非的身旁也站著一個人，和游子安一樣的面孔、一樣的身高，游子安聽見李非喊
他「安」。
這樣的稱呼，他一瞬間就知道發生什麼事。
「你不能這樣。」
「為什麼不能？」李非反問他，「你用非來替代我，我用安來替代你，這不是皆大歡
喜嗎？」
游子安瞪著李非，怒極反笑。
「我用非來替代你？需要非這個替代品的根本不是我，是你。是你透過非來填補我們
分手的現實，你以為他從我身上得到的，你也跟著得到，實際上你什麼都沒有得到。」
「你說得沒錯，我認清這個事實了，」李非說，「所以我才創造出安，用他來替代你
。如果你覺得非的存在只是讓我自我幻想、自我滿足，那你現在就可以把非還給我，至於
安，我從你身上得不到的，我從他身上也得不到，我很明白。但我就愛這種用沒有自我意
識、沒有原則的機器人自我幻想、滿足的人生，不關你的事。」
「好啊，非，你回去吧。」游子安說，「反正一開始就只是幫忙實驗，對我來說沒有
屁用，對你來說，他的存在也只是徒增空虛。非是這樣，安也是如此，你用著那個替代品
，也不能……」
「你還搞不清楚嗎！」李非打斷游子安，他的眼眶泛紅，就像脖子上的那條圍巾，「
誰都替代不了誰，根本沒有替代品這回事。你喜新厭舊，所以即使你愛我卻無法給予更多
，我愛你但也不能給予你更多，非有著我的外貌，但他的原則和價值觀與我完全不同，安
像你一樣，可他不會拋下我。我們相愛但無法接受對方的全部，我們接受機器人卻不可能
愛他的一切，因為他們不是你也不是我。所以你和我、你和非、我和安，到頭來，都只是
對方的瑕疵品。」
李非哭了出來，他粗魯抹去淚水。
「既然無論如何都是瑕疵品，你能不能就當作今天我們沒有遇到，放過彼此好不好？
」
游子安沉默，他想起半年前李非和自己提分手的那天。
他的作息晚睡，同房的李非常被吵醒卻不曾有過怨言，那天半夜游子安和往常一樣躡
手躡腳地進了臥室，卻看到李非沒有睡，坐在床沿，床腳下是收拾好的行李。
「我們分手吧。」
當下的游子安很錯愕，他明白自己的性格，兩人處不好時也曾想像過分手的畫面，畫
面中提分手的總是自己，而不是逆來順受的李非。
他喜新厭舊；他常常把和李非的約會排在其他人之下，因為李非不會有怨言；他會狡
猾地利用李非的好脾氣；他以為如果有一天要分手，會是自己提的；然後，他愛李非。
關係中高高在上的他一下被打入了地獄，即便知道這是自己自作自受，游子安還是瞪
著李非：「不愛我就拉倒。」
李非沒有反駁，只是點點頭，離開了他家。
那晚游子安坐在床上想了很久，直到沒有拉上窗簾的落地窗透出清晨的第一道光，他
終於明白自己說的那句「不愛我就拉倒」，原來是李非想說的話。
於是一個月後李非傳來訊息，說想請他幫忙實驗機器人，他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今年的冬天風很大，游子安知道李非吹風會頭痛，他不發一語看著李非，又看看站在
李非身旁的非和安。
「好。」
說完，游子安裹緊自己的羊毛大衣，轉過身，走了。
B篇
壞聚壞散的別離就是這樣，一邊告訴自己這就是兩人所能做得最好的極限了，一邊偷
偷想著當時有沒有更好的選擇。
當了大人後就能明白，其實沒有誰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只是在遭遇悲傷時，總
不免想像，如果這時他在自己的身邊，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一走了之是想賭氣給對方傷害，卻在之後的日子裡開始懷疑這份攻擊到底有沒有傷害
到他，還是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受到傷害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在思念和後悔中輾轉
難眠，也曾想過回過頭與他示好，當初封鎖的聯絡方式都在某天偷偷解開了，卻仍舊沒有
勇氣打幾個字、敲一敲對方。
和自己比起來，游子安充滿了可以過得更好的能力，李非看著月曆上標註著聖誕節的
十二月二十五號，不禁想著。
自從那天離別後雙方都不聞不問的日子，居然已經三百六十五天、滿一年了，但也許
只有李非在乎這些數字。
李非沒有因為別離而關掉安和非的電源，某種程度上他們都是他的兒子，但他還是把
他們的五官換掉了，以免看著難過。李非沒有把機器人們當作方便的工具使來喚去，他放
任他們做任何事情，於是安和非閒閒沒事就在下棋，從象棋到五子棋，從西洋棋到圍棋，
每兩天就會安排時間互相研究對資料庫裡的字彙的定義，也會互相編寫指令，李非對於他
們越來越聰明並沒有任何恐懼和擔憂，他是機器人開發家，他知道總有一天機器人會和人
類一樣，所以他對安和非的態度從來不是上對下，而是同為智慧個體的對等關係。
書房門被敲響了。
「請進。」李非說。
安和非推門進來，安微笑：「今晚要不要去逛逛？南京西路那邊肯定有很棒的裝飾街
景。」
李非無奈地笑，他不知道安和非是故意還是剛好，一年前的分別就是在那裡發生的。
非也說話：「李非，你今晚如果沒有安排，就陪我們去吧，我想買新衣。」
李非笑了出來：「機器人會有買新衣的慾望嗎？」
安和非異口同聲說：「我們也是智慧個體。」
「不能給你們錢，你們自己去買嗎？」
「機器人還不算自主個體，不能拿錢買東西，你明知道的。」
「我跟你們保證，以你們兩個的智能，出去也不會被發現是機器人的。」
「我們也跟你保證，機器人是守法的。」
「好吧。」李非拿過錢包和手機，「我覺得我把你們寵壞了。」
李非穿上外套，打開了大門，被安叫住了。
「等等，」安把一條圍巾圍在李非脖子上，「今天很冷。」
李非低頭看，是那條被自己藏在衣櫃最深處的紅色圍巾，「我應該直接丟掉的，才不
會給你們這個機會。」
李非隱隱明白安與非要做什麼，應該拒絕的，他想。但他忍不住照他們的安排去做，
他想隨波逐流，想假裝不願意卻繼續照著安與非為他安排的路繼續走下去，想要在這不願
意中抓住他曾經放開的手。
他們三人走在路上，心無旁鶩似地望著前方，無視兩旁裝飾漂亮的各式店家。
「你們這是讓我犯賤。」李非說。
「機器人不懂犯賤是什麼意思。」安說。
「不過今晚過後你可以把這個字彙輸入我們的資料庫，也許那時你對這個字彙的定義
會不同。」非說。
安問：「你覺得機器人跟人類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非補充：「千萬別說什麼愛，那太老套又噁心了。」
李非想了想：「能夠改變吧，畢竟我當初就是因為這一點才把你們創造出來的。」
「錯，但很接近了。」安說。
「那你們的答案是什麼？」
非笑瞇瞇地說：「能夠改變。」
「能夠改變──我們指的是人類。」安說，「機器人的改變建立在指令之下，所以換
個角度說，只要指令不動，機器人永遠不會改變。但人不一樣，人類最高的價值就在於沒
有高於一切的指令，慎獨、反思、省悟，即便不是邏輯錯誤的情況下，人類依舊可以從中
反省，慢慢地改變自己，因為人世間充滿了邏輯正確卻不是最佳選擇的事情。機器人的改
變快速，但人藉由傷痛和反思而得來的改變比機器人更為深刻且珍貴。」
有人從身後拉住了李非的手，他轉身，看到了吐著白氣的游子安。
安走到了游子安身旁：「只有這一次，我和非代替你們做抉擇。」
非一字不漏地重複了一年前李非的那句話：「既然無論如何都是瑕疵品，你能不能就
當作今天我們沒有遇到，放過彼此好不好？」
安說：「不好。」
「我……我……」游子安顯然是跑來的，他喘著氣，說不出話來，越來越喘、越來越
喘，最後哭了出來。
李非跟著哭了起來，說了那句他曾經想說卻沒說出口的話：「不愛我就拉倒。」
游子安用力抱住他。
「但我愛你啊。」
-完-
*謝謝觀看！成功在聖誕節當天發文啦！差一點自爆XD
*https://www.plurk.com/sindy37

非常喜歡這篇！聖誕快樂！

推推～嗚

超級棒!!!!!!聖誕節快樂嗚嗚

好棒！不過我有點好奇安和非的相處細節www

嗚啊啊啊好棒QWQ

非常喜歡～感謝文字

這篇好棒，謝謝作者大大！

推推

推

推，機器人的助攻好棒

互相更新的機器人好萌

好想讓很喜歡的舞台劇演員演這篇...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