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灰姑娘 第一部 (35)

作者: myrddin (吟遊詩人米爾汀)   2018-12-19 08:18:45
◆愚者之夜前8天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做出這種事來。」艾許嘀咕,最近,他說這句話的次數
也未免太多了。
  
  莫沙克在黑暗中笑了,他坐在舢舨另一頭,划槳像是毫不費力。「如果你後
悔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算了。」三更半夜沿著一個死人的走私路線前進,踩著泥濘繞出城門再渡
河,可不是什麼愉快的旅程。艾許緊緊抓住舢舨邊緣,看了下方一眼,黑暗像是
深不見底。他原本也想拿槳,但是愈幫愈忙,只得放棄。「我又冷又濕,實在不想
再循原路回去,而且,這玩意說不定就快解體了。」
  
  「沒這麼脆弱,想想看,史崔特走私的東西肯定比我們兩個重很多,也都平
安無事運到了。」
  
  艾許回頭,來時路成了一片不祥的暗影,只隱約看得到城牆上的火光。艾許
剛剛才從下方經過,很清楚那只是虛應故事,士兵都在小房間裡喝酒賭博,吆喝
聲清晰可聞,畢竟,誰會大半夜跑到這麼偏僻的河岸?「史崔特也夠大膽了,竟
敢在城主眼下搞鬼。」
  
  「他一輩子都在冒險,這只不過是小菜一碟。」
  
  他一輩子都在冒險,最終躺在結霜的路邊,受盡折磨,面目全非。艾許像是
又聽到他衝出家門時的怒吼,像個困獸做最後死鬥。那時他仍以為自己逃得掉嗎?
  
  艾許逃得掉嗎?
  
  ——不要往後看,抬起頭,只管走。
  
  ——通緝令就貼在那邊,他們一定看過了。
  
  ——沒事的,相信我。
  
  「高地人恐怕不會歡迎我們。」
  
  「放心,我已經跟仲裁者說好,今晚上門拜訪。他們也有待客之道,起碼不
會立刻把我們掛在木樁上。」舢舨猛的一晃,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莫沙克放下
槳,小心保持平衡起身。「就算要動手,也會等我們走出豬島後。」
  
  已經有人等在岸上,拿著冒出黑煙的火把,站得直挺挺的面無表情,當然更
不可能出手幫忙。艾許只得認命踩進水裡,咬牙切齒把舢舨拉近碼頭再綁緊。這
碼頭空有其名,只是一根木樁和一片架高的木板。賓至如歸,是吧?「把舢舨留
在這裡,萬一被偷怎麼辦?如果今晚得以逃命作結,我希望不要得落得游泳渡河,
那水髒得要命,一定會染病。」
  
  莫沙克笑而不語,艾許尷尬地打住,發現自己又在嘮叨不停。「抱歉。」
  
  「別介意。」莫沙克走向那個拿火把的高地人,點了點頭。「帶路。」
  
  「看門狗,你還有臉來這裡。」暗處突然一聲低吼,艾許不由得向後跳開,
又踩進了泥裡。
  
  「別輕舉妄動,在這裡打起來對你沒好處。」莫沙克冷淡地說。「當然,如
果你硬要擋路,我也不會客氣。」
  
  高地人瞪著他們,雙手握拳,但終究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作。至於拿火把的傢
伙,早就自顧自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彷彿客人停下腳步打架,沒跟上也不關他的
事。
  
  「你還說他們也有待客之道。」
  
  莫沙克低聲笑了。「考慮到看門狗的名聲,確實是活該被他們扔石頭。」
  
  「我原本以為,這城裡沒有比破鐘更糟的地方。」帶水氣的風像刀一樣,颳
得艾許不由自主發抖。在河的另一邊遠眺,這裡像個面目模糊,張牙舞爪的怪獸,
如今踏上了,倒真和獸欄有幾分相像。火堆的氣味嗆人,煙霧瀰漫,偶爾路面會
鋪幾片木板,但大部分時候艾許都在泥濘中跋涉,鞋底嘎吱作響,還有冰冷的水
滴落在他頭上。住屋很矮,晾衣繩橫過路面,他只要伸手就能拉一件走,有時候
得彎腰才能通過。「如果我是使節,走進來肯定不太高興。」
  
  「不然你以為戰俘該受什麼待遇?照傳統作法,他們早該被埋進大坑裡,王
子留他們一命,已經是天大恩賜了。」
  
  「先是成了苦力,又被當成交易的籌碼,如果是我,可不會因此感激涕零。」
這裡居然有狗趴在路邊,見到陌生人接近,立即起身狂吠。「況且,不管王子怎麼
想,城主肯定跟他不同調。」
  
  莫沙克聳肩。「如果可以選,他會一把火燒了這裡,但那太容易引起注意。」
  
  「還是有其他手段可以達到目的,只要減少幾船配給,他們就很難度過冬季。」
史崔特著眼的,想必是長遠投資,像是這些人回了家鄉,可以幫他開多少方便之
門。「你說的那位仲裁者,真能幫得上忙?」
  
  「或多或少。」這個答案很難讓人放心。「起碼值得一試,結果如何,我也
不能保證。這人在軍中頗有人望,在戰俘間講話也算有份量。」
  
  「你和他交過手?」
  
  「他曾砍倒我的馬,只差一點就輪到我的頭。」莫沙克笑了。「總的說起來,
他對我應該還算友善。」
  
  「既然他肯和史崔特做生意,應該不會拒絕下一個想投資的商人。」艾許轉
過路口,煞住腳步。「那是什麼?」
  
  「熊神。」莫沙克瞥了一眼右手邊的小神龕,木雕粗糙的臉被火光一照,分
外猙獰。「據說是祂賜給了高地人第一餐血肉和毛皮。」
  
  「我不是說那個。」艾許幾乎喘不過氣,只得揪住莫沙克的衣服,免得自己
轉身拔腿飛逃。前方勉強算個空地,此刻擺了張木檯,上頭那堆東西看起來就像
待宰的牲口。幸好天氣寒冷,減緩了腐爛的速度,味道也還不太難聞。「他們居然
把屍體放在這裡!」
  
  是五蹄商棧那兩個死者,說起來,艾許這幾天已經跟他們打了好幾次照面,
委實有種陰魂不散的荒謬感。現在,他們看起來更蒼白、僵硬,臉上還多了新的
切割痕跡。脖子上開了洞又縫起來,一道黑色的交叉縫線怵目驚心。艾許不敢想
像,衣服遮住的部分是否更不忍卒賭。
  
  「那是城主差人運回來的。」冰冷的聲音就在艾許身後,嚇得他差點放聲尖
叫。「你總得給我們點時間挖墳,天氣冷了,地面很硬,又沒什麼工具。」
  
  莫沙克嘖了一聲,顯然也覺得這樣的作法太粗鄙。「多此一舉。」
  
  「我猜,這是在警告我們膽敢搞鬼的下場。」那女人幾乎跟艾許一般高,下
巴有道明顯的疤痕,長髮往後紮緊,黑得像烏鴉羽毛。天氣寒冷,但她和其他同
胞一樣,只穿著單薄的粗衣。「完完整整,一塊肉都沒少。想必是看在使節面子上,
省了吊在廣場示眾的程序。」她扯動嘴角,微笑令人不寒而慄。「畢竟,你們也有
待客之道。」
  
  「我們不是城主的手下。」莫沙克說。
  
  身為看門狗,這句話實在很沒說服力。那女人哼了一聲,從帶路人手上接過
火把,頭也不回往前。
  
  「你見過她嗎?」艾許小聲說。豬島不乏女性戰俘,打架和講話都一樣凶猛。
  
  「沒有。」莫沙克搖頭。「但我覺得有點眼熟,也許她在碼頭上鬧事過。」
  
  看她字字句句挑釁的態度,確實很有可能。既然她沒說不可以跟在後頭,艾
許大著膽子追上幾步。反正,他們要走的方向似乎相同。「我們只是來做生意。」
  
  女人扯了下嘴角。「史崔特剛死,就有人急著搶佔他的位置,真是勇氣可嘉。」
  
  「我知道你們對史崔特沒有好感,照他的個性,八成也是抓著你們的弱點,
威脅加勒索。」看那女人的表情,艾許肯定沒猜錯。「但要不是他幫忙走私,你們
根本撐不過去。」
  
  那女人的聲音更冷幾分。「要我們下跪叩恩嗎?」
  
  「那倒不必,但如果有杯熱茶,我會很感激。」
  
  這句話終於讓她正眼看了艾許。她臉上也有刺青,從右側太陽穴直到脖子,
被火光照得分外張揚,蜿蜒像某種咒語。她算不上是美女,鼻子太挺,嘴唇嫌薄,
組合在一起卻很有個性。「你年紀輕輕,膽子倒不小。」
  
  這句話錯得可笑,可見三更半夜的好處,光線太暗,她看不到艾許的臉血色
全無,八成也沒察覺到他在發抖。就算這女人手無寸鐵,艾許肯定也打不過,更
不用說陰影中又冒出好幾個人,虎視眈眈盯著他們。「沒膽子就不會來這裡。」。
  
  「有道理。」那女人突然轉身,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推向牆壁,艾許哀叫一聲。
「你怎麼知道史崔特在跟我們交易?他口風向來很緊。」
  
  「住手!」莫沙克在她身後怒喝。「你敢動他,我馬上讓你一劍穿心。」
  
  艾許很想尖叫,但還是強迫自己直視她的眼睛。掐住脖子的手勁不是很重,
表示她還有點分寸。「我偷了他的帳本。」這不算謊話。
  
  那女人稍微鬆手,沒等艾許站直就伸手一推。「請進。」
  
  艾許跌進身後的門,躺在地上和一個灰鬍子大叔四目相對。那張臉像鑿過的
岩石一樣冷硬,頭髮理得很短,些微泛白,一道扭曲的傷疤橫過眼睛上方,看到
艾許像雜耍人一樣進場,眉毛都不動一下。「大駕光臨,甚感榮幸。」當然,語氣
一點也沒有歡迎之意。艾許不用問也知道,這就是仲裁者。
  
  門框太矮,莫沙克得彎身進屋,連風度都懶得再裝,先用高地語罵了幾句。
艾許沒聽懂,但從語氣判斷,聽不懂也好。「你們的待客之道到哪裡去了?」
  
  「我們剛失去兩名同胞,很難顧及禮貌,若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仲裁
者用艾許熟悉的語言說話,雖然口音濃重得可笑,但這大概也算一種善意。
  
  門板薄薄一層,擋不住外頭的腳步聲和低語。他原以為仲裁者的住處會更特
別,但這裡就像個作坊,到處堆著破損的器具,木屑和齒輪油味瀰漫。艾許被擠
到牆邊,背後抵著一個斷裂的車輪,屁股下連坐墊也沒有。那女人站在對面,背
靠著牆,交抱手臂,眼光不時落在艾許身上,像是在衡量該從哪切這塊肉。
  
  「我們大概來的不是時候。」艾許接過熱茶,裡面飄著幾片氣味嗆人的葉子,
他大著膽子喝下去。「五蹄商棧的事,我很遺憾。」
  
  「客套話就免了。」仲裁者說。「我不喜歡浪費時間。」
  
  果然是高地人,完全不懂做生意的禮節。這樣也好,艾許就知道該怎麼切入
重點。
  
  「你們需要支援。」他小心斟酌,把這件事說得像在策劃戰術。「天氣愈來
愈冷,我猜城主給的配給根本不夠,就算使節在城裡,狀況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我注意到,宵禁的時間又提前了。」
  
  「現在太陽還沒下山,我們就得回到豬島。」仲裁者說。「自由橋上的士兵
增加一倍,也築起了街壘,說是為了安全起見……」
  
  「就不知道是誰的安全。」那女人冷笑。「這狀況也不是第一天發生。他們
沒法在戰場上殺了敵人,只能變著手段來陰的。」
  
  「我知道。」莫沙克承認。「所以才會有那次暴動,燒了兩艘船,還差點波
及倉庫。」
  
  「是啊。」女人聳肩。「可惜沒成。」
  
  「現在有看門狗守著碼頭,我們做事應該還算公平。」莫沙克說。「只要連
貨主都搶,他們就巴不得保持安靜,別跟苦力拉扯吵鬧,免得引起注意。」
  
  「是哦,感激不盡。」
  
  那女人每說一句,空氣就更緊繃。艾許揉著額角,但對頭痛沒什麼幫助。「王
子知道這件事嗎?」
  
  「那傢伙光是應付自家人就分身乏術,哪還有心思顧慮戰俘。」女人嗤笑一
聲。「說真的,如果他沒法靠自己搞定,和平協議也只是在水上寫字而已。」
  
  「在愚者之夜前,豬島的戰俘發生任何事情,都會影響到和平協議進行。」
這裡。艾許放下想像中的棋子。突圍。「我猜城主會步步進逼,現在是最後的機會,
他還在試探底線。如果狀況不如預期,他就算是一把火燒了豬島也不奇怪。」
  
  「真發生這種事,和平就沒得談。」
  
  「沒錯,正稱了他們的意,你也知道王子得罪不少貴族,連國王都反對停戰。」
一陣沈默,遠方狗吠突然變得淒厲。「你可能想,他膽子沒大到敢在王子跟前做這
種事,但你敢賭嗎?」
  
  仲裁者瞇起眼,用力搓著鬍子,這恐嚇太過明目張膽,就像一腳踩在熊掌上。
但他沒有生氣,艾許心想,他很理智,也夠精明,此刻正在腦中計算損益。「你有
什麼打算?」
  
  「要把東西運進來不難,看來史崔特到死都沒透露這條走私路線,城主也沒
發現。我一路過來,都沒遇到多餘的守衛。」不知道商棧老闆是良心發現,還是
太過貪婪,根本沒想到自己會送命。無論如何,艾許算是撿了便宜。
  
  「我猜你不是想無償幫忙。」
  
  艾許單刀直入:「你們給史崔特什麼好處?」
  
  「我的家族,」仲裁者看了那女人一眼,慢吞吞開口:「擁有高地最大的明
礬礦。史崔特要求為期五年的獨家購買權,價格砍半,外加過路費和橋稅減免。」
  
  好樣的,史崔特確實深諳做生意的道理。「在這節骨眼上,我冒的風險更大。」
  
  「你何不一次說完?」仲裁者的臉色不善,這是當然。女人靠著牆壁,很輕
微地動了一下,不過,艾許倒是不擔心她現在撲過來。
  
  「我是商人,只講利益。」腳開始麻了,艾許改變姿勢,試著讓自己坐得舒
服一點。好了,希望聖徒保佑在夜晚結束前,他不會被埋進屋後的爛泥。「現在,
我們來談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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