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天狗在紫宸殿主持完議事，待眾臣都離去後伸了懶腰，瞪了空懸的上位一眼，埋怨
道：「皇兄又哪裡溜達去了，才認真幾日，這會兒又不來紫宸殿了。」
　　妖狐一邊吃著涼糕一面道：「他去天照山。」
　　大天狗的視線刀子一般掃了過來：「什麼？」
　　妖狐一臉不在乎地補充：「他帶一目連一起去。」
　　大天狗臉色一變：「什麼！」
　　「煙煙羅跟我說的。」妖狐一臉莫名奇妙：「你幹嘛反應這麼大？」
　　「你……」大天狗突然覺得跟妖狐說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你知道天皇帶人去天照
山是什麼意思嗎？」
　　「不就是去參拜天神殿？還能有什麼意思。」妖狐不解。
　　「天照山的天神殿不是一般人能去參拜的，陛下沒有點頭，夜國輝夜姬的信我都還不
敢回。」大天狗耐著性子解釋。
　　「所以？」妖狐還是沒有抓到重點。
　　「唯一能和天皇一同參拜天照山天神殿的，只有皇后。」大天狗回答的同時嘴角有點
抽搐。
　　妖狐終於停下吃涼糕的動作，瞠目結舌看著大天狗。
　　天照山天神殿裡，一目連也睜大了眼睛看著突然向他求婚的荒。荒的眼神帶著認真，
神情也很嚴肅，在莊嚴肅穆的天神殿中沒有一絲玩笑話意，一目連沒有怔愣太久，回過神
後沒有如往常那樣低頭迴避視線，而是朝荒微微一笑，輕聲開口，彷彿不願驚擾此地神明
一般。「陛下，您若不願在下苟留宮內，只要說一聲，在下馬上回去宮外的宅邸，何須如
此勞師動眾，口出嘲諷婉轉驅趕。」
　　荒前一秒才被一目連初次對他露出的微笑而忘了呼吸，再聽到一目連完全理解錯誤的
答話，一時錯愕，竟不知道怎麼解釋。
　　一目連把荒的反應解釋為被說中的無法辯駁，臉上依舊掛著微笑，此時若不微笑，他
不知道自己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他感覺自己的內心已經絞成一團，也許淌血了也說不定
。荒終於連讓他留在宮中也嫌礙眼了，妖狐說過弘徽殿是歷代后妃居住的宮殿，他本來就
沒有資格住在那裡，他預想過很多種荒把他趕出宮殿的情景，卻沒想到竟然會大費周章把
他帶到天照山，拿立后當藉口羞辱他，要他自己主動離開弘徽殿。
　　荒沒有講話，一目連最終還是逃開了荒審判般的視線，低著頭，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
袖口：「在下回去後馬上請大天狗大人安排，會盡快離開弘徽殿，宅邸也不需再派女官，
有風國之人隨侍即可……在下絕不會再給陛下添麻煩，只請求至少讓在下留在星國……」
　　一目連的眼眶已經因淚水而變得濕潤，他拼命眨眼、努力調整呼吸，希望別在這種場
合讓眼淚流出，咬著牙想支持住自己所剩無幾的尊嚴。
　　荒突然蹲下，從下方看向一目連低垂逃避的臉，「你在哭嗎？」
　　「……！」一目連逃無可逃，只能盡力忍住眼角的淚水：「沒有……在下……」
　　看著一目連死命撐著、已經有些不自然的表情，荒終於發現自己過去給一目連造成了
多少陰影，讓他把自己的任何話語都往負面解讀，委屈得不敢吭聲，只能把眼淚往腹裡
吞。
　　他也終於明白妖狐要他「釋出善意」、「坦白說話」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麼
做了。
　　「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不再只顧自己的
顏面，也不再拐彎抹角：「也許現在才說先前都是誤會很不負責任，但我已理清了我的心
情。我喜歡你，一目連，從十三年前在風國被你救起的那一日起，我就喜歡上你了；這些
年來我不曾納任何女子入宮，就是在等你成為我的皇后。」
　　一目連覺得這段時間自己建立起來自我保護的那片牆出現了裂縫，荒的話穿透過牆，
觸到了他內心深埋不敢說與任何人的情感。他仍不敢相信荒的話，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
「陛下請別說笑……在下……在下並非女子，豈能……」
　　「就算你不是女子，我仍喜歡你。」荒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半分遲疑。「就算你拒
絕，我今後也不會有別的皇后，我只要你。」
　　荒突然其來的告白讓一目連說不出話來，眼淚無法再忍，從眼角奪眶而出，順著臉頰
流下，無聲滴在衣袍上。
　　這不是委屈的淚水，一目連知道。
　　荒朝一目連伸出手：「十三年前在風國，你救了我一次；那一日在清涼殿，你從櫻花
妖手下又一次保護了我。給我一個機會，從今日起，換我保護你；讓我如同贈你的勾玉一
樣，時刻陪伴著你。」
　　聽到作夢也不敢想像的話語自荒口中說出，一目連的淚水一滴又一滴止不住地流下，
那個對他冷言冷語、不願正眼看他的荒彷彿是上輩子的事，現在在眼前的，是十三年前送
了他勾玉的荒，是親手拾起雛鳥送回樹下的溫柔的荒。
　　是他惦記在心中深愛的荒。
　　一目連緩緩伸出手，正要搭上荒的手掌的前一刻卻突然停頓，而後又怯怯地將手縮了
回來。「在下……不能……」
　　「我知道你的顧慮。」荒直接伸手緊緊握住一目連充滿遲疑的手，語氣堅定，充滿安
定的力量。「你不用擔心，只要你願意，我會讓所有人都承認你。」
　　一目連沉默了幾秒，才開口：「在下願陪伴陛下左右，但是皇后之位攸關星國王儲與
國祚，恕在下斗膽，請陛下以國家為重……」
　　荒見一目連至少沒有甩開他的手，稍微放下心，抬起另一手替一目連拭去頰上的淚
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有分寸，你不必擔憂那些，只要留下來就好了。」
　　一目連思量片刻，最後緩緩地、輕輕地回握住荒的手掌：「在下遵命……」
　　大天狗覺得從天照山回來後的荒簡直變了個人。
　　他站在清涼殿門口看著荒，忍不住疑問：那個小心翼翼牽著一目連下轎子的人是誰
啊？
　　一目連那副嬌羞樣又是怎麼回事？
　　你們在天照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妖狐不怕死地直接上前問了大天狗不敢在荒面前問出口的問題：「一目連，你的表情
怎麼怪怪的？你們在天神殿怎麼了嗎？」
　　荒瞪視的眼神直接掃了過來，臉上擺明了寫著「不關你的事」，大天狗趕緊把妖狐拉
到自己身後：「沒事，今日不見陛下至紫宸殿議事，特來關心是何要務絆住了陛下。」
　　「一目連的事自然比任何朝政都重要。」荒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倒是身旁的一目連害
臊地別開了臉。
　　大天狗發現和荒溝通這件事又增加了一個難度。嘴巴開開闔闔，最後撿了一個話題：
「陛下，夜國輝夜姬來訪事宜尚未回信，請示陛下如何答覆。」
　　荒直覺認為大天狗是故意再一目連面前提起輝夜姬之事，正欲發作，被一目連拉住了
衣袖阻止：「陛下，您答應了會以國家為重，夜國公主身分尊貴，請您三思。」
　　荒陷入沉默，大天狗則默默對一目連頭以讚賞的眼神──看不出是個識時務的皇子。
正想藉此機會再多勸兩句，荒先開口了：「回覆夜國，近日天照山正在整修山道，不便參
拜，帶工事結束後再恭迎公主聖駕。」
　　「啊？整修？」大天狗不明所以：「哪有在整修？」
　　「從明天開始整修。」荒大手一揮，衣袖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順勢將一目連
摟住。「至少修半年，不准提早結束。我走了半天山路，回殿休息，晚膳前不准打擾。」
　　在大天狗不敢置信的表情目送下，一目連被荒摟著帶進清涼殿，臉皮薄的他已經紅了
半張臉。
　　大天狗石化在清涼殿前看著荒連二人走進殿內，被妖狐推了推：「怎麼，羨慕啊？」
　　「誰羨慕那麼沒腦子的皇兄了！」大天狗沒多想就反駁。
　　「我是說羨慕一目連。」妖狐道。
　　這回換大天狗殺人般的視線頭向妖狐：「羨慕他被一個傻子愛上嗎？」
　　「羨慕他有你皇兄的愛啊，你這個兄控。」妖狐酸酸地道。
　　「你呀，」大天狗用力捏了妖狐的鼻子：「吃醋就直說，又不是什麼丟臉事。」
　　「誰吃醋了？吃誰的醋？」妖狐理直氣壯地盯著大天狗，臉上寫滿不服氣。
　　「好好好，沒吃沒吃。」大天狗放開了妖狐的鼻子，朝他勾了勾唇角：「皇兄要美人
不要我了，那你還要不要陪我用晚膳？」
　　「哼，看你可憐，勉強陪你。」妖狐驕傲地翹著鼻子，率先邁步往溫明殿而去。
　　荒和一目連的相處模式與一天之前大相逕庭，不要說大天狗看不下去，一目連自己都
覺得害臊。荒每天都會去找一目連，只要荒一來到弘徽殿，一目連就會支開妖刀姬與白狼
，其他女官就更不用說了，因此沒有人知道兩人相處時是什麼狀況，星國的女官們避著妖
刀姬與白狼私下談論一目連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勾引了天皇陛下，讓他天天流連弘徽殿。
　　荒渾然不知這些流言蜚語，卻傳進了一目連耳中。
　　這日荒又來到弘徽殿，卻不見迎接他的一目連如往常帶著害羞的淺笑，只見一目連正
襟跪坐，他一踏進房內就低首行禮，搶先開口道：「在下有一請求，望陛下成全。」
　　「何事，起來再說。」荒不喜歡一目連總是這樣以疏遠的禮儀對待他，就算兩人獨處
時，一目連也不曾和他有什麼親密的接觸。今日前來路上才再想要怎麼和一目連拉近距離
，見面又迎來一目連生疏的行禮，讓他感到有些不耐。
　　一目連沒有動作，依舊低首著道：「在下想搬離弘徽殿，回去宮外原本的那座宅
邸。」
　　荒聞言挑眉：「為什麼又說這個，抬起頭說。」
　　不管荒的語氣有多嚴厲，一目連還是維持著俯首行禮的姿勢不為所動。「在下若恬不
知恥地繼續待著，陛下的名聲會越來越……」
　　「你覺得我在意那種事？」荒沒聽完一目連的話，冷冷打斷。
　　「在下在意。」一目連道。
　　「抬頭看我，不要逼我拿身分命令你。」荒厲聲道。
　　知道再這樣下去會惹怒荒，一目連總算挺起了背脊，抬頭就看到荒的臉上盡是陰鬱之
色，又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你覺得我讓一個男人住在弘徽殿，會讓我的名聲變差？」荒問。
　　一目連低垂著眼神，細聲道：「已經有流言在宮中流傳……」
　　「你擔心的是我的名聲，還是你的名聲？」
　　「陛下！」聽聞此言，一目連沒多想便開口反駁：「在下被說成怎樣都不在意，但是
陛下您……不能因為我而……」
　　「既然你有這份心情，那你就該知道，我也是一樣的。」荒再次打斷一目連的話：「
我被講成什麼樣都沒關係，我只在乎你。」
　　「陛下……」
　　「如果因為謠言就把你送走，不就坐實了那些謠言的真偽？」荒讓自己盡可能放柔語
氣：「我是星國之皇，我不會有事的。反倒是你，要小心自己的安危，你看你到星國第一
天宅子就起火事，我擔心星國中有人想對你不利，你還是住在宮裡比較安全，別讓我為了
你時刻擔憂。」
　　「但是……」一目連還想說什麼，荒在一目連面前單膝跪地，一手捧起他的臉龐，在
一目連躲避荒湊進的臉之前吻住那張還欲多話的嘴。
　　荒的吻很淺，僅止於四唇相貼就分開，但已經足以讓一目連一張臉紅得發燙。荒看著
眼前羞得手足無措的一目連，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後張開雙臂將人抱進懷裡。這是兩人第
一次的擁抱。「如果星國容不了你，我情願拋棄星國、拋棄天皇之位，再親手為你建立一
個能讓你幸福的世界。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你。」
　　「那怎麼行……！」一目連心中又苦又甜，又怕荒真的衝動之下做傻事，緊張地道：
「您是天皇陛下，這種話不能亂說……」
　　「那你就留下，別再胡思亂想。」荒貼在一目連的耳邊道：「還有，我希望你眼中的
我不是星國的天皇，只是一個愛你的男人，我希望你不要稱我陛下，直接喚我的名字，好
嗎？」
　　「這……」一目連不知道該不該答應荒的希望，直呼其名對他來說未免過於失禮。
　　「我知道你一時半刻無法改口，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試著改口。」荒鬆手放開一目
連，「不然，我總覺得我們距離很遙遠。」
　　「請讓我……考慮一下。」一目連猶豫很久，最後只能這麼道。
　　當晚一目連早早就遣退了所有侍從，打算早點歇息，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無法成眠，
最後嘆了一口氣，又從床榻上起身，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時節已近夏日，入夜後的晚風帶來舒適的涼意，四下無人，一目連只穿一件輕薄的單
衣，任由長髮披散在肩上，不時被微風吹起而散亂。
　　空氣中隨風飄來一陣淡淡的香氣，是花香嗎？
　　一目連站在廊上看著庭院，想起白天荒對他說的話，一目連覺得心跳又開始加速，荒
的聲音彷彿又出現在耳邊，他忍不住開口，低低的、不想讓任何人聽到似地喚了一聲：「
荒……」
　　這一聲「荒」有如咒語，讓一目連滿心都被荒的身影給占滿。
　　「荒……」
　　一目連想起了白天荒給他的那個吻，忍不住又感到害臊，不自覺捏緊了自己的衣袖。
　　「荒……」
　　下次見面時如果這樣喚他，他會開心吧？
　　「如果你真的為陛下著想，就趕快離開這座弘徽殿吧。」
　　一個聲音無預警出現在庭院中，把一目連嚇了一大跳，往後退了一步。
　　定睛一看，卻覺得從庭院中走近的人影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卻想不起來……
方才還很清明的頭腦，突然開始有些混濁。「你……你是誰？」
　　「我是安倍晴明。」那人自報名姓，手中持一把摺扇不時輕敲著掌心，似乎是習慣動
作。「大人忘記我了？」
　　安倍晴明……似乎是，之前替他進行除穢儀式的陰陽師？
　　是，他想起來了，是妖狐和他說過，星國之中最強大的陰陽師。
　　「安倍大人……」一目連向他行禮，空氣中的香氣似乎隨著安倍晴明的靠近而變濃
了。「大人怎會出現在此？」
　　「我察覺此地有可疑的妖氛，故而不請自入，唐突了大人，非常抱歉。」安倍晴明若
有所指地看向庭院的某處，一目連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是之前櫻花妖與桃花妖化成的
櫻樹桃樹的位置，不由有點緊張：「難道是……」
　　「無事，是我多心了。」安倍晴明一笑帶過了一目連的話，又道：「早前吾聽陛下
說，大人想離開皇宮，回到宮外的宅邸。」
　　一目連點點頭，一時沒有對荒把這件事說出去感到奇怪。
　　「我也贊同大人的決定，但是陛下似乎打定主意不讓您離開，特地交代了此處宮人與
門衛不准放行」安倍晴明又道。
　　一目連聞言，臉色沉了幾分。荒竟防他至此程度……。
　　「如果您要離開，我可以幫您從天神殿後的小路出宮，」安倍晴明繼續道，一面觀察
一目連的神情：「天神殿歸我管，神殿是宮中最神聖之地，少有閒雜人等，守衛也少，只
要我下令，他們不會攔你。」
　　「真的？」一目連半信半疑，拿不定主意：「但……我要是這樣偷偷離開，陛下發現
後一定會發怒……」
　　「大人，您若是不果決地離開，陛下會以為您只是在使性子，或是在討他的注意力。
」安倍晴明繼續勸說：「陛下其實心裡也明白，讓你住在這裡已經引起眾臣的爭議，只是
不願意如眾臣之意讓你出宮，那樣他天皇的威嚴何在？所以他才拒絕讓你離開。如果您不
顧勸阻主動離開，一來昭示大人明理大肚，一來也讓陛下免受爭議風波，豈不是一舉兩
得。」
　　安倍晴明這番話讓一目連找不到反駁的地方，便信服了他，正在猶豫該如何向妖刀姬
與白狼交代，安倍晴明彷彿看穿了他內心所想之事，開口道：「大人下了決定就先跟著我
前往天神殿，等順利出宮了，我再替您傳令回來，讓女官收拾您的東西送過去不遲。」
　　一目連聽了覺得有理，連外袍也沒拿，走下庭院跟著安倍晴明悄悄離開了弘徽殿。
　　香氣瀰漫在一目連周身，他失去了清明的思緒，茫然聽信眼前之人的蠱惑言語，連安
倍晴明的髮色由素白轉為紫黑、面容出現詭譎的黑紋都沒有發現。
=====
好久不見我回來更新了!!!
這章有點瑪莉蘇過頭了但一時修不回來(汗
就...當作戀愛中的男人就是這副樣子吧(毆

喔不黑晴明

系統提示：搞事小天才黑晴明已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