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初戀

作者: nine1031 (緹筆簡潔)   2018-11-14 20:36:02
現在是十二月初,不曉得是暮秋還是初冬的季節,天氣在一個不算冷但又有些微涼的尷尬溫度,然而滿地的殘花落葉似乎是等不到真正嚴冬的到來,已頹然在地。
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手裡捏著早餐吃剩的麵包,一邊餵著迎面飛來的鴿子,一面發呆。
但其實我是在等人,看著手腕上的錶,長針已經走過預定時間的五大步了,他卻還沒有出現,雖然是麥子主動約我出來,說要帶我去看星星看綿羊,而且還向我再三叮嚀千萬不要遲到,否則路上遇到堵車可就不好了。
關於他遲到這件事情,我並不生氣,也沒有想掉頭走人的想法,相反的,我想我有很多時間可以消耗,我相信人生有很多可以揮霍的時間,哪怕是一整天窩在床上也行。
自從我和承峰分手後,我是這麼相信的。
和他分開後,我過了好長一段不成人形的生活。
我不想上班,我害怕夜晚的降臨,我睡不著覺,我只想待在家裡餵我養的流金和抱著我的貓,我只想躺在衣櫃裡面,但裡面塞滿了冬天的衣物,可是我仍舊想往裡面躺,因為衣櫃裡面還有一件連帽衣,我和他到合歡山賞雪時,怕我冷就把他身上的連帽衣脫下來給我穿
,我只想躺在裡面,有他連帽衣的衣櫃裡面。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工作不到半年就辭職了。
但是麥子還是持續和我聯絡,關心我的近況。
今天是我和承峰分手的第一百七十九天,我始終無法忘記他背對著我逐漸走遠的場景,他的背影在我的視線中逐漸模糊,直到眼淚撲漱漱地落下我才看清楚他的離去。
當初的主動追求,是不是早就注定了一場不會有結果的緣分呢?
那天晚上,承峰約了我出來,我們就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我說要不換個地方吧?結果他搖搖頭,直說想要趕快解決,他的語氣不溫不熱,像是我最討厭的溫牛奶一樣:「我有點累了,你跟我都知道,我們在一起是…。」
「是不會有結果的。」他是這樣說的,語氣相當堅定。
當下我只是點點頭,心裡想的全是身為同性戀的原罪這件事情,和承峰在一起的這幾年,從彼此間的互動當中,一直都有著我們不會永遠在一起的徵兆出現,只是我不願意去面對而已,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我想要的自始至終就是一個穩穩的幸福。
「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我同樣鎮定,作為男人我不願自己受委屈,也不想哭嚎嘶喊著求他再想想。
「也許吧,可能是我第一次談戀愛沒有想那麼多,那時我是這樣想的,」他的語氣有些沮喪和責備,接著又說:「我有說過有秘密都會告訴你,所以我也要跟你說我在現在的公司有喜歡的人了。」
「她是女生。」
「我是愛過你的,」承峰說,「但是我們不會有結果,我無法對你心動,你是一個很好的男生。」
我瞪著他,冷冷地對他說:「你說的結果是什麼?你要什麼樣的結果?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這個年代不會允許有同志的出現,更別說在大街上牽手擁抱,只要有逾矩的動作必定會招來異樣的眼光。
可是我不想放棄啊。
「我很愛你,」我說,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來說出這句話,「我從頭到尾都知道我們不會走在一起。」
他吞了吞口水,眼睛紅了起來,他正要開口我就知道要說什麼了,搶在那句話出來之前,我先說出口了。
「我們分手吧,謝謝你這四年來的照顧,」
說的飛快,只怕再慢幾秒鐘,我的聲音就會開始顫抖。
「我們不要再聯絡了。」他留下這句話後,迅速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泣不成聲。
從那時起,我變得很難入眠,每到天亮,才是我安心入睡的時候,我不想睡覺,或是害怕睡著,全是擔心又夢到那血淋淋的場景,苦不堪言。
我還不是很明白,究竟我的痛苦是來自於他的背叛?還是源自於我對自己身為同志的難過,他曾是我生命中的一部份,但卻悄然無聲的離去,我們沒有翻天覆地地爭吵,所有事情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留下的僅僅只是那缺陷的我。
「嘿,我來了!」
忽然一個紅色的身影站在我的面前,我抬頭一看是那個遲到大王。
「大哥,你遲到三十分鐘了。」
他嘿嘿地笑了下,指了指停在公園外面的那輛黑色小轎車,車前的保險桿竟然凹陷了!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沒等我問就先回答我發生什麼事情:「我不是故意遲到的,來找你的路上有台機車違規撞到我,我只想走,可是他就一直向我道歉,希望我不要報警,可是這都不重要,重點是我很緊張啊!」
我蹲在車前看著可憐的保險桿,凹進去的部分就好像哭臉一樣,似乎正向我訴苦有多痛、主人不帶我去看醫生之類的,我一面心想著這維修費要多少,一面問他說幹嘛緊張。
「我很緊張你會生氣。」他說。
麥子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學,我們明明都是自然組,但他卻聰明的可怕,即使上課睡覺他還是可以考試考滿分。以前我當風紀股長的時候,只差沒有跪在地上求他不要睡覺,因為他真的很難叫醒,叫不醒又會被巡堂的老師看到,扣分的話就會算在我的頭上。
聯考結束後他不負眾望地拿到滿分,而我的分數卻是離他有十萬八千里,他如願地進入理想科系,而我將就選了一個不會太差的學校科系。
而我們在同個公司裡再次相遇了,他在資訊處,而我則是人資部,那時我和承峰分手並沒有多久。
「我不會生氣。」我淡淡地說。
他咯咯地笑了,打開後車廂讓我把行李放進去,麥子很紳士地想幫我,但我拒絕了,放行李一點也不困難。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他和我聊著他大學時期還有當兵的事情,他沒有讀研究所,當完兵之後又花了一年的時間把台灣玩透了才心甘情願就業,我說我和他不一樣,對未來沒有很明確的想法,想說有時間跟金錢允許就去讀研究所了,但是讀完了還是沒有什麼想法。
「還好吧,人生又不是只有一個選擇一條路,我其實對未來也沒有很多想法啦,我只覺得當下的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有什麼目標就去執行,大概就這樣,可是重點就是要為自己做的選擇負責。」他說。
麥子從以前就是這樣,高中上課的時候,老師只是問個簡單的問題,他可以說五分鐘,重點是回答的方式記中肯又精準,讓台上的老師啞口無言。
又聽到他劈哩啪啦說了一堆,讓我想起了之前在課堂上說個滔滔不絕的麥子。
「你知道你都沒變嗎?」我笑著說。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淡淡地說:「我知道啊,我一直都喜歡你。」
我忽然想起了承峰,那時大三他答應和我在一起時,他莞爾,眼底有無限溫柔,我很高興,我覺得自己的努力感動他,讓他也喜歡我。
然而看看現在,落得一身濕。
我無法否定過去和遺忘那時候的我,但我能做的僅僅只是將這些回憶及人事已非的場景放在心底,我不會將它永久塵封,因為我還沒有做好將這些往事上鎖的準備。
「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嗯…」我側著頭,望向窗外,窗外的景色隨著車的移動快速呼嘯而過,我並沒有立刻回答,則是央求他能不能打開窗戶,我想聞聞路樹的味道。
「大概知道,」琢磨了好一段時間,我才想了一個理由來告訴他:「但我覺得高中生不要談戀愛比較好,所以裝作不知道。」
他嘆了口氣,苦笑著,又說:「什麼啦,你這樣子根本是敷衍。」
麥子知道這是個既拙劣又無言的回覆,我也明白,高中時候的我並沒有坦白自己的性向為何,這個時代沒有人會接受同性戀的,相對的,我也不曉得麥子的性向是什麼,就當他在胡言亂語。
但是現在被他這麼一說有些彆扭,所以我默不作聲,繼續望著窗外的景色,此時突然一片漆黑,原來車子已經駛近隧道,隧道水泥牆上的燈光昏黃,模糊地打在我們身上,隧道裡的燈光一閃一閃,好像我家巷口那盞低頭的路燈,它閃爍著卻無人關心,即使它低著頭看起來很難受,但還是沒有人為它換上一顆嶄新的燈泡。
「我已經喜歡你好久啦,我們幼稚園也是同一間啊,你知道嗎?」他說。
我驚訝到,不可置信地說:「是嗎?我怎麼完全一點印象也沒有?」
麥子咯咯地笑了:「因為我有改名字,我以前叫麥靖賢,上小學之後就改掉了,因為我跟我媽抱怨我名字筆劃太多太難寫,別人已經在寫第二題了我還在寫名字,結果就說那就叫麥子吧。」
「什麼!原來你是麥靖賢!」
我的老天兒RRRR!而且重點是你媽媽也太隨興了吧!
他握著方向盤,朗聲道:「對啊,就是你親過的那個麥靖賢。」說出這句話之後他的眼神變得溫柔細膩,似乎在回想著什麼。
我哈哈大笑的出來,說出幼稚園時年幼無知的我的恐怖行為:「我幼稚園真的很變態又很失禮啊!我會想接近可愛的人,女生男生我都想親。」
他看了我下,隨後又望向前方,小聲地說:「所以你覺得我長的很可愛嗎?」
我歪著頭,不可否認地說沒錯,但又說:「但你就是長大就走鐘了,不可愛了。」
經過了四個多小時,我們已經抵達目的地南投,麥子說它規劃了一個「青青清境合歡星之旅」,晚上要睡在清境農場旁邊的民宿裡面。
「那個,民宿的床是分開的,所以你不要緊張。」他站在民宿的櫃檯前,緊張地和我說。
我拍拍他的肩膀,向他表示我也不會介意睡在同一張床。
他皺了下眉頭,嘴巴張開正要說什麼但卻欲言又止,神情若有所思地繼續處理入住手續。
接著我們徒步走到清境農場,民宿和農場的距離並不遠,大概走個十五分鐘就到了,在清境農場可以明顯感受到秋天的氣息,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麥子將他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我。
「笨蛋才會感冒,我不會。」他說。
青青草原的綿羊真的很多,每隻綿羊很認分地低著頭吃草,麥子拿樹枝戳他們毛茸茸的身體也沒有其他反應,我說要拿草給他們吃才會理你,然而實際上也沒有。
那群綿羊不知道是傲嬌還是憨呆,就是只吃草原上的草。
「麥子,我可以問你嗎?」我和他坐在綿羊秀廣場的木椅上,旁邊有許多小孩子排隊等著騎馬,而麥子正在和一隻咬著他衣服的白馬拉扯中。
「啊?等、等一下。」聽到我說話,他連忙結束決鬥,拍了拍被咬髒了的袖口,轉過身來。
我看著他,手裡捏著他給我的外套,淡淡地說:「你為什麼喜歡我?」
麥子眨了眨眼睛,歪著頭沉思了好一陣子。
「就喜歡啊。」他說。
我皺著眉頭看他,狐疑地問:「哪是,這什麼爛回答,你是從哪時候發現我喜歡男生的?」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雙手交叉在胸前,不斷發出「嗯…」的聲音,彷彿在做最深度的思考。
「我沒有發現啊,我說了我就是喜歡你。」他說。
我蛤了一聲,對這樣的回答不是很滿意,所以又再問了一次:「那你為什麼喜歡我?」
「嗯…很難回答耶…」他說,「就是因為太多原因了,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請問這是在撩我嗎?」
麥子又嘿嘿地笑了兩聲,朗聲道:「如果你開心就好,我希望紀帆可以開心。」
我從小身體就不是很健康,國高中的體育課幾乎是在樹蔭下或是司令台上度過,因為脊椎側彎的問題讓我不能做大幅度的運動,近幾年是好轉了許多,有定時到診所做復健,但在高中時是最嚴重的,幾乎不能跑步,而且很容易胸悶,甚至不能呼吸。
麥子就不同了,體育好功課也很強,他被推舉為班長卻講了一連串要罷免自己的話,然後在選康樂股長的時候滔滔不絕地說自己有著必須擔任康樂的使命。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勞其筋骨就由我來吧。」反正就是不知道在供三小就對了,我想大部分的人會順著他,多半都是因為他的理由明明是不正經的歪理但又沒辦法反駁。
高一下的體育課尾聲,班上的同學在大太陽底下練習期末考的排球對打,而我坐在司令台旁,老師很慷慨,直接說給我八十分,我驚訝地問怎麼這麼高,而老師只是聳聳肩地說他基本分都是九十起跳,對我算低了。
燠熱的天氣讓沒有運動的我也流得滿身汗,我拉了拉領口,希望熱氣能夠散出去,突然我看見遠方有個身影朝我這跑來,我瞇著眼睛一看,是麥子。
「嘿。」他對我打了聲招呼,我朝他揮了下手,雖然是跑著過來,但他並沒有呼吸急促,有著一種相對輕盈靈巧的感覺,就是像小跳步那樣,然後就順勢在我面前坐下來。
「你身體一直都這麼不好嗎?」麥子朝自己搧了搧風,我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也不是不好,就是…像跑步的話,會讓我的腰很痛,跑是可以跑,但不能跑太久…嗯…有點難解釋,就是每項運動都不能做太久。」
他輕輕地哦了一聲,在大太陽底下運動,麥子竟然也把耳朵曬得通紅。
「麥子,你怎麼跑過來了?」
「是康樂股長的特權。」
我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這是你不想當班長的原因嗎?康樂有特權不上體育課?」我問。
他欸了很大聲,然後說:「我沒那麼混好不好,我是考完試了。」
我看向那群為了不想補考而拚命練習的男男女女,然後再轉向他說:「那其他人是在玩遊戲嗎?」
「我真的考完了啦,我叫老師跟我對打,我打贏就過了。」麥子一面解釋一面用袖子擦額頭上的汗水。
「那你幹嘛過來?」我問。
「想來跟你聊天啊。」他說。
我笑了下,問:「好啊,想跟我聊什麼?」
麥子歪著頭琢磨了一會兒,接著才說道:「我覺得你的耳朵很好看。」
我愣愣地看著他,身子不自覺地開始發燙,我捧著臉假裝自己在擦從額頭流到臉頰上的汗珠。
「然後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記我上課睡覺啊?求求你風紀股長。」
那是我和麥子第一次的對話。
「欸欸,綿羊秀要開始了,你看那隻狗在趕羊耶!」麥子拉著我的袖子,興奮地大喊。
我看著麥子,這個不知道什麼原因而喜歡我的人。
綿羊秀結束後,我們並沒有留下來繼續看其它的活動,麥子和我走在山林步道,傍晚時分,水霧漸起,夕陽在山嵐中變得柔和。
「走這個階梯還可以嗎?」麥子問,手懸在我的旁邊,但並沒有碰到我的身體,神情有些擔憂,似乎很怕我跌下去。
我點點頭,表示沒事。
「我沒有那麼弱不禁風啦,現在都有去健身房跑步了。」我笑著說。
說時遲那時快,霧氣的出現其實讓階梯變得濕滑,我一個不留神右腳打滑,可是連聲音都還沒叫出來,麥子一把手就將我抓住。
我嚇得魂飛魄散,雖然樓梯步道已經快要走到底,但是一不小心掉下去還是會受傷的。
「謝、謝謝…」我有些餘悸猶存,心臟跳得飛快。
麥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莞爾一笑。
後來我們慢悠悠地走回民宿,今天住宿的旅客並沒有很多,看上去只有不到十個人而已,我們和櫃檯確認後便到餐廳用餐,晚餐是火鍋,我問麥子是否願意共鍋,因為我一個人實在吃不完,他點點頭,笑了下說:「這是撩我嗎?」
我翻了個白眼對他沒好氣地說:「你的理智是被惡魔蒙蔽了嗎?」
麥子多點了兩盤肉,我喝了口湯,身子終於暖和了起來,眼睛看向那兩盤豬肉,好奇地問他說是很餓嗎?怎麼多點這麼多?
他沒有說話,逕自地把肉放到冒著白煙的火鍋裡,然後涮個幾下後就把熟透了的肉丟進我的碗裡。
「紀帆你好瘦,要多吃點才行。」
我嘿嘿地笑了下,把肉扒進嘴裡。
晚餐結束後我們回到房間內,我說吃太飽了,想先休息一下,而麥子說他先去洗澡,說什麼幫我暖浴室。
我皺了下眉頭,對於他的花言巧語攻勢有點無法招架,然後就把他給我的外套掛在椅子上後,就躺到靠窗外的床上。
我百般無聊地躺在床上,腦子所想的其實都是今天早上得知的消息,承峰和他公司的女孩在一起了。
我曾幻想過和我愛的人一同走過細水長流、山川風景,等到白髮後彼此依然陪伴左右,然而我和承峰並非如此,我們沒有走過細水,不曾長流,也並未一起看過山川風景,所以沒有越過那些連綿疊嶂。
我不是對他這地死心塌地,非他不可,只是希望能夠有個可以一眼便是一生的對象。
談戀愛好傷神的。
他不會是我放不下的牽掛,但他會是我不願想起的傷痛。
每當想起承峰,我的心又開始慌亂了起來。
浴室的門開了,麥子頂著濕漉漉的頭髮走出來,拿著毛巾對自己的頭髮擦拭,接著對我說:「紀帆快進去洗吧,裡面很溫暖的!」
我沒有應聲,只是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紀帆?你睡著了?」見我毫無反應,麥子好奇地問了下。
「沒。」我說。
他又笑了,麥子總是在笑。
「紀帆,你快去洗吧,我們等一下到外面看星星,今天天氣很好,外頭一定很多星星可以看!」
過了良久,我才回答。
「對不起,我現在沒有心情。」
我以為不去想他就能夠讓一切雲淡風輕,哪怕要花上多少的流年歲月,我也相信時間能夠沖淡所有。
我們彼此之間的留下了不多也不少的傷疤,在分手那天承峰並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荒謬的錯誤呢?承峰是因為可憐我、新鮮感才和我在一起的嗎?
我只是希望有個人給我穩穩的幸福和愛而已。
「怎麼了?」
「我不想說,請你先別管我。」
我翻過身,拉起棉被將自己全身蓋住。
突然麥子伸手把棉被給拉走,我死命地扯著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但他力氣比我大上許多,一把就將棉被給丟到地上。
他對著我嚴肅地說:「我不知道你和你男朋友怎麼了,但你真的變了很多,很不像你。」
「什麼意思?」在剛才的拉扯中使我的腦袋有些昏沉,我困惑地看著他,並不是很了解麥子所說的。
他神情有些不悅:「我想跟你出來玩就是因為想讓你散散心,不要一副什麼生無可戀的樣子,很難看。」
我聽他這麼一說也不開心起來,立刻做起身大聲地回他:「什麼很難看?我失戀了啊!」
「我難道一定要很堅強很開心嗎?我不想這樣啊!」
我對他吼著,整間房間迴盪著我的聲音。
我意識到我的失態,連忙向麥子道歉:「對不起,我還沒辦法走出來,我還沒辦法離開那樣的心情。」
麥子愣愣地看著我,沉默周旋在我們之間,空氣的凝結似乎將時間細細割碎,走慢了每分每秒。
首先是麥子的嘆息結束這場尷尬,他逕自走到對面的床鋪,一屁股坐下來。
他坐在床沿邊,手裡捏著濕漉漉的毛巾,低頭說,「我只是不喜歡看到你難過而已。」
我的雙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膝蓋上,心裡有說不清的感受。
掛在房間的鐘響了起來,原來已經過十二點了。
這是分手後的第一百八十天,半年了,我仍然走不出來那段愛情帶給我的傷害,然而承峰已經真真切切地離開了,徒留我在我們曾經的世界。
忽然麥子笑了出聲,淡淡地說:「你就是這樣啊,完美主義,不完美不放棄。」
我抬眼看著他,腦子一片空白,我不是不放棄,而是對方放棄了,面對承峰並非同志的事實,而我也只能舉雙手投降。
「我不知道啦,但你好像是因為不甘心所以走不出來的樣子。」
我搖搖頭,撇著嘴,無奈的是眼淚再也止不住,撲漱漱地落下來。
麥子又緊張了起來,他似乎很容易因為我的情緒變化而被影響,一時找不到衛生紙,結果手忙腳亂地跑到浴室裡拿毛巾給我。
我破涕為笑,把他遞給我的毛巾拿來擦眼淚鼻涕。
他蹲在我的面前,抬頭看著我說:「我沒有要你立刻走出來,但你要知道分開不是一個人的錯,愛是兩個人的事情。」
麥子的目光柔和了起來,淡淡地說:「我是喜歡你沒錯,但我現在最希望的是你可以快樂。」
「我男朋友他,並沒有喜歡男生,所以我一直想他是不是因為好玩還是同情而和我在一起。」我說。
「嗯。」
「我懊悔是不是不該追求他,如此一來我也不會像這樣這麼痛苦了。」
「嗯。」
「我沒有恨他,我只是對於自己沒辦法有穩穩的幸福而感到難受。」
「所以我在這呀!」麥子笑著說。
我揉揉眼睛,也笑了。
「你原本是直男嗎?是因為我才彎的嗎?」我問。
麥子又歪著頭,但沒過多久後就回答:「這跟性向沒有關係,我就是喜歡你。」
接著他站起身,伸出手輕輕地抱住我,接著又很快速地鬆開,就像蒲公英那樣。
「我只是喜歡紀帆而已。」
他摸了摸我的頭,目光如燭火般溫暖:「你不是應該更開朗更活潑的嗎?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我希望你快樂。」他又說了一次。
接著麥子趕我去洗澡,一直說我身上有羊咩咩的屎味,我生氣反駁說才沒有,他完全無視於我的抗議,故作捏鼻子的模樣,一腳把我踢進浴室裡。
在他洗過熱水澡後充滿水氣的浴室裡,我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凌晨一點半,我們兩個穿著厚外套從民宿走出來,外頭相當地寒冷,不曉得有沒有十度,麥子將他的毛帽拿下來戴在我的頭上,而我將我的手套拿下來給他穿,我們相視而笑。
「你看,很多星星吧!我想那個是冬季大三角吧!」他指著夜空那三顆最亮的星星,但我覺得有些古怪就問:「可是現在才秋天耶。」
他聳聳肩:「沒關係啦,不然叫秋季三角褲好了。」
我們兩個打著哆嗦,站在廣闊無垠的夜空下看著滿天星斗,一顆、兩顆,好幾百顆星星灑滿整個天空,麥子握著我的手,問我冷不冷,我點點頭。
「我們到車子裡吧,還可以躺著看!」他興奮地說。
我啊了一聲,立刻把手縮回來,鄙視著他:「你不會是想做色色的事情吧?」
他突然整張臉脹紅,立刻回答:「才不是!我是怕你感冒好嗎?」
我咯咯地笑出聲,麥子一個大步就將我帶往他停車的地方,連忙將我推進車裡,鼓著腮幫子表示他的不悅。
「別生氣啦,我只是開玩笑。」
他嘟著嘴,竊竊道:「我才沒有那麼色。」
我伸手輕輕捏了他的臉頰,他轉過身,手臂枕在頭下面,輕聲地問:「紀帆心情有好一點嗎?」
我望著麥子,他的眼睛好漂亮,如夜空般深邃,似乎滿天星斗都盡收在他眼底,我想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星星會在黑夜中如此閃爍的原因。
「麥子,謝謝你。」
他搓了搓鼻子,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我啊,沒想到會在同個工作場合再遇到你,看到你在人資部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
「我想這一定是奇蹟,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讓我可以有機會向你再次坦白我的心意。」
在車子裡,我們兩個躺在後座,臉靠得很近,我看見麥子的臉紅通通的,不曉得是因為太冷還是害羞的緣故,我伸出手捧著他的臉頰。
「麥子有和其他人交往過嗎?」
他皺了下眉頭,有些賭氣的說:「剛剛我有說過呀,你都沒在聽,我沒有談過戀愛,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
「那假如沒有遇到我呢?」我問。
「我應該會努力找你吧?我就心想你應該不會離我太遠。」
我蛤了一聲,不是很了解他說話的邏輯,我知道麥子有自成一個腦袋世界,但真的很難去參悟呀。
「但你自動跑出來了,就省下我找你的時間了!」他開心地說。
我看著他,不曉得他看見我臉上的表情是什麼,忽然間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麥子,謝謝你。」我再次向他道謝。
關於愛情,我有很多想像,我曾幻想自己能和初戀走過千山萬水,白頭到老,而到了下輩子跟下下輩子,一樣能夠牽著他的手直到永遠。
「我想我是真的離開了,」我說。「離開承峰的世界。」
他對我咧嘴笑了下:「只要你開心就好了。」
「心很痛嗎?」他問。
我斂下眼,淡淡地說:「痛啊,再怎麼痛還是要過活,可是我終於離開了。」
麥子盯著我看,好久好久都沒有說話,他將我捧著他臉的手放下,輕輕地握著,語帶溫柔地說:「為了誰,你選擇這樣離開?」
我搖搖頭,但是聽到麥子這樣問,眼淚卻不自覺地落了下來。
這樣離開?是怎麼樣?帶著痛離開嗎?
「我不知道。」
我聽過很多很多戀人分開的故事,關於不忠貞、關於喜新厭舊、關於不適合,但卻沒有聽過像我這樣的。
「但我想,是為了我自己。」我說。
麥子歪著頭,衝著我笑了下,我狐疑地看向他,問聲怎麼了。
「我喜歡你。」他說。
我抿了抿嘴,其實這有點尷尬,我依然還陷在承峰給我的難題當中,沉默半晌,我淡淡地說:「但我還沒有準備好要談下一場戀愛呢。」
好啦,其實我已經準備好了,就當作是我鬼眼把三年花在一個讓我愛的很痛很痛的男孩身上。
我和承峰從未走在同一條線上,那麼,我和麥子會走在同一條線上嗎?我想著未來的事情,想的好認真,因為我知道談戀愛是不容易的事情,我想要穩定,我想要長久,我想要穩穩的幸福。
聞言,他嘆了口氣:「我知道啊,但你也不用這麼快就發卡給我。」
「其實我覺得你也蠻大膽的,約你出來看星星你還真的出來,都不怕我對你怎樣嗎?」
我聳聳肩,表示自己生無可戀沒有什麼好顧忌的。
「但我真的也不會怎樣,只是好奇問問你怎麼想而已。」他說。
「睡吧,很晚了。」麥子把他準備好的厚外套蓋在我身上,接著背過身再也不說話。
我看著他的背,厚實的肩膀隨著呼吸規律地起伏,我戳了戳他的後腦勺,他沒什麼反應,接著我又輕聲喚他,麥子噥了句說怎麼了。
「謝謝你。」我說。
他喔了聲,接著我看見了他的耳根子紅了起來。
「我們會走在同一條線上嗎?」我問。
他轉向我,但雙眼依然閉著,我發現他的睫毛很長,很好看,比我好看許多。
麥子伸手摸摸我的頭,闔著眼輕聲說:「蛤?同一條線?走在同一條線要怎麼走?」
我一聽,心不禁大跳了一下,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
「我們兩個人會分別走在一條平行線上,然後啊,我會牽著你的手。」麥子話又接著說。
我皺著眉頭問:「平行線?」而且還是分開走?
他有點生氣,我突然想起以前當風紀股長管秩序時,他最討厭的就是早自習睡覺被我叫醒。
「唉唷,平行線的盡頭會相交啊,就是那個什麼…無限遠啊,記得嗎?」
「我覺得『線』是我們的各自的人生啦,以前你經歷的不會是我走過的,而我體驗過的是你不會知道的,雖然我是很想經歷啦,也希望你的初戀是我…太可惡了!」
他語氣有些惋惜,我笑了出來,接著他又說:「但只要手牽著手就不怕分開了,而且還會一起走到盡頭。」
「我會陪你。」他說。
我想起高三畢業典禮的那天,我和班上的大家拍完照,簽完彼此的畢業紀念冊之後,準備回家吃爸媽為我準備的大餐。
我收拾好座位上的東西,當我踏出教室門口時,發現麥子就站在門外。
「麥子!畢業快樂。」我笑著說。
他同樣也笑了,什麼話也沒說,他突然把一個東西塞進我的手裡,我攤開手一看,發現是個鈕扣。
「這是什麼?」我問。
「我剛剛跟在你身後的時候,發現從你身上掉下來的。」麥子說。
我下意識地往自己身上看,然後說:「真的假的,那也太尷尬了吧!」
接著麥子連忙推著我到樓梯口,看著我,眼裡盡是溫柔。
「紀帆,畢業快樂!」他說。
我愣了愣,接著向他揮揮手就往樓下走去。
在他和我說話的那一刻,我看見了他胸口的第二顆扣子不見了,那時的我只記得自己頂著發燙的臉、紅透的耳朵往校門口奔去。
「快睡,我累了,跟文組講話好累。」麥子說。
我將他為我蓋上的厚外套向上拉了拉,閉上眼睛。
明明已經漸漸恢復正常的眼睛又再次盈滿淚水,我把流出來的鼻涕擤在麥子給我的外套上面,心窩全被暖暖的氣息填滿。
好像是初戀一樣。
車內有麥子微微的鼾聲,而外頭星斗的移動悄然無聲。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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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之前寫的「我們要回家了」的紀帆和麥子的故事 (好久好久以前QQ 2015年)
真心覺得初戀就到老真的是太甜蜜了~~
天氣最近多變化,大家要注意保暖~~
作者: ohHola (龍蝦全餐)   2018-11-14 20:59:00
好甜QQ 還記得第一次看「我們要回家了」直接哭爆
作者: mapleshell (^^)   2018-11-15 13:56:00
對篇名沒印象但內容有印象 非常感人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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