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泛花茗醉、貳壹

作者: ZENFOX (☁禪狐☁)   2018-08-03 10:00:41
  由西往中原這段路途中會經過千星凼,萬年前原是遼闊無邊的平原,地質和天
候長久影響下產生了無數座大小湖泊及高低不一的瀑布,雖然宛如仙境。然而這一
帶靈氣並不濃郁,既沒有精怪靈獸常駐,也無靈脈經過,又因土地貧瘠難以耕作,
更別提這裡一旦起霧以後容易迷路,所以連凡人都不常來此。
  水畔或草叢裡常能看到偶爾闖入此境的生物,因迷路出不去也找不到食物,最
終喪命於此,剩下一具白骨。
  晉燐帶師父、玉杓跟簪晴來到千星凼,摸出一小塊核桃仁大小玉石,它被雕成
船屋的樣子,念咒一變就成了真正能容人的船屋,待人上船後晉燐施術令附近霧氣
攏聚過來,隱人耳目。
  晉燐把韓璧淵抱到一間房裡的床榻上安置,玉杓跟簪晴連忙跟上。韓璧淵稍早
也短暫醒來,卻是吐出血泡說不出話,現在他模樣蒼老,身形痿縮駝背了些,晉燐
就連把他放下都小心翼翼,深怕將師父給碰碎了。
  簪晴紅著眼眶講:「肯定是漸雲峰出了事主人才這樣。」
  玉杓急得滿頭汗:「要不我先回去看看,我擔心其他人。」
  晉燐神色凝重而陰沉,出聲阻止道:「你們不能貿然回去,如果漸雲峰出大事,
你們回去也無濟於事。」
  「那怎麼辦?」玉杓快把光滑的腦袋都撓破皮了。
  晉燐拿帕子替師父把嘴角血跡擦乾淨,說:「先設法趕到山下有傳陣的地方,
傳至山裡再見機行事。」
  玉杓忖道:「傳回主峰的話,松月湖?」
  簪晴提議:「流虹居外也有一個,能直接回去主人住處。要不,幻虎岩旁也藏
著一個陣。」
  「不,我們設法到了然居。」
   他們兩個一聽晉燐的決定就皺眉,玉杓說:「去那裡能做什麼?那裡根本沒
人,而且在那裡萬一遇敵要鬥法的話也效力不大。」
  簪晴猜測:「就因為那裡沒人會在,所以也不太會立刻遇敵吧。」
  「不錯,師父如今這樣受不得半點刺激了。一會兒玉杓施行咫尺天涯。」
  玉杓睜大眼擺手:「那功法我還不熟練,大師兄你自個兒來吧。」
  「我得護著師父的元神。」晉燐的掌心一直護在韓璧身上的大穴,並徐緩挪移、
感應其經脈的情況,實在難以分神施展其他術法。
  玉杓窘道:「好吧。那一會兒你們可得捉緊我,免得不曉得走失到哪裡去。」
  簪晴指著船頂畫一圈問:「要不你直接對這船屋施法好了。」
  玉杓睨他:「你以為我不想?不過我眼下辦不到,一次帶三、四人也有些勉強
了好不好。何況,這一次縮個百里,那我得連續施法四、五回。」他講完拿了顆丹
藥出來吃,給自己先補一補氣。
  晉燐等玉杓做好準備後,小心將韓璧淵抱到懷裡,驀地想起了什麼,當著玉杓
跟簪晴的面將手伸到師父衣襟裡摸索。
  「你對主人做什麼啊?」
  「大師兄你冷靜!」
  晉燐摸出一塊深藍色的布,淡掃他倆解釋:「緊張什麼,我是要拿這東西。當
年師父把顏師叔藏在這布上的法陣裡,師父曾傳授過我如果啟用此陣,我把師父藏
到這裡面,也方便玉杓施法。」
  簪晴尷尬抿嘴,玉杓抹了把臉汗顏嘀咕:「嚇死我,還以為你……」
  「我怎麼?」
  「沒什麼、沒什麼,想來是不會啦,師父這樣虛弱蒼老的樣子,大師兄又怎麼
可能辣手摧殘師父呢。」玉杓訕笑講完被簪晴用肘撞了下。他咳了聲,正色道:
「好,我們快點吧。」
  晉燐把那塊布一攤往師父覆上,攏到自己衣懷裡塞好,溫柔輕撫胸口並度以真
氣,再和簪晴一起抓牢玉杓的手一同遁行。玉杓深吸一口氣運起功法來,靈識罩住
他們幾個,聚氣大喝一聲,晉燐同時舉臂攏拳收走船屋。
  他們幾人四周景物瞬變,一會兒是在繁華夜市間,一會兒落在大川上空,玉杓
不敢緩下來,卯足勁帶他們趕路,少頃一行人落在漸雲峰山下的鎮外郊區。玉杓渾
身是汗,將大師兄跟簪晴抓牢了,又一聲大喊,一口氣從傳陣跑回山中了然居。
  晉燐釋出靈識感應周遭有無邪祟,帶頭走進了然居的屋宅裡,胸口深藍布團鼓
動,他捧著胸口微隆處溫聲低喃:「師父莫急,我這就讓你出來。」
  玉杓拿出自備的靈泉水猛灌,簪晴說:「我去附近探一探,約個暗語。」
  玉杓問:「暗語是什麼?」
  「花中行樂,對月中眠。」
  「好,去吧。你去那頭,我去另一頭看,暫時不回主殿,等大師兄下令。」玉
杓說完就變出一雙大金鎚往某一方跑了。
  晉燐把布陣攤開來,一個虛弱的老者朝小床裡滾了圈,碰到牆面前被晉燐及時
撈住,帶回懷裡說話。「師父覺得如何?再服一顆丹藥?」
  韓璧淵抖著雙手摀臉,不知在恐懼什麼。晉燐扳過他肩頭問:「師父為何會變
得這樣、若只是將雲魄煉作你的魂器,就算這山出了事也不足以對師父造成影響,
師父修為高反而還能讓漸雲峰更好,現在卻反了,難道是當初煉魂器時出了差錯?」
  韓璧淵從指掌縫隙偷眼覷他,一手被他挪開來,他心虛躲了會兒才坦言:「不、
不單是為了延命才用雲魄救我。我,必須支撐住漸雲峰……」
  晉燐愣了下,心中已有聯想並會意過來,握緊他一手愕視道:「太師父把你當
作漸雲峰的人柱?」
  韓璧淵哀然閉眼,逃避回答,但這反應卻已給了晉燐答案。晉燐激動咬牙道: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不可?為了讓漸雲觀歷久不衰?因為你無父無母?」
因為師父孤身一人,無人掛心,就活該被這麼犧牲?
  「我想活。」韓璧淵痛苦低吟:「一直以來我敬仰師父,將這裡當作歸宿,生
來就一無所有,也沒什麼罫礙,被師父認為天生英奇,反遭妒嫉。我仗著師父跟師
妹喜歡,也不將一些人當回事,可心裡並不喜歡自己。其實到哪裡都一樣孤獨寂寞,
若是……作為人柱而去,讓師妹一世平穩安定,也未嘗不好。直到有你,我想守著
這裡,這是我們一起生活的地方,守著這裡,總有一日你會回來看我吧。況且,我
也是活了下來才遇見你的。」
  晉燐摸他的臉,額心相抵,悲哀道:「你怎麼這樣傻,師父真是傻。既死過一
回又甘願被煉成人柱,為的就是守著這裡?你想過沒有?我該怎麼守著你?」
  「阿燐……」
  「就算你一無所有,我也要你。師父是我的命,你不該揮霍自己,這麼做只是
惹我心疼。」
  韓璧淵扯動嘴角,笑起來不再如平常那樣清雅俊麗,而是淒然可憐的老態。他
顫著手摸晉燐的臉,啞聲說:「你才傻。你的命是、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不
必強求,莫要執著。」
  晉燐正欲反駁就聽遠處師弟的嚷嚷。
  「大師兄、大師兄快來看,不好了。」玉杓從外頭跑進來,不久簪晴也回來,
兩個氣喘吁吁。簪晴先緩過來講:「方才我在山裡發現一處深淵!」
  玉杓斜睨他,撇嘴說:「山裡多的是深淵嘛,那有什麼。我、我在主殿那方向
聞到很濃的血氣跟邪氣。先跟我過去看吧,我還沒去鄰近幾座山看,不曉得烈沼他
們怎樣了。」
  簪晴往前站,激動喊:「那不是普通的深淵,是漸雲峰……恐怕被劈作兩半!」
  韓璧淵勉力撐起身,晉燐扶住他說:「師父你先別急,我、我跟玉杓回大殿看?」
  「有魔。」韓璧淵盜冷汗,晉燐不時拿帕子給他擦汗,他捉住晉燐的手放下,
微喘低道:「我死不了,其他弟子卻……得去看看。」他自身也帶了些丹藥能補強
經脈、穩定元神,卻一連服了好幾顆,看得晉燐膽戰心驚。這麼個吃法,普通修士
怕會撐壞經脈,修為弱的都要爆體而亡或七竅流血,但韓璧淵的元神早已和雲魄相
融,納海吞天都不見得能撐死他。不過這是平常情況而論,現在的韓璧淵過於虛弱,
體內魔氣又和靈氣相斥,不少大穴周邊的經脈都已有耗損受創的跡象,晉燐早前已
經探過數回,沒想到師父仍這樣強撐著。
  「走吧。」韓璧淵話音不再是低沉粗啞的老者嗓音,回復到青壯年時有氣力的
狀態,聽起來溫潤清朗,外觀也迅速的回復年輕時的溫潤俊雅。
  晉燐看著這改變只覺得滿心惶然,卻無力阻攔。他知道師父有責任守護漸雲峰
跟道觀,還有那些師弟、師妹們,除了支持師父,他做不了別的事。
  韓璧淵甫出了然居,四周林木草叢就響起詭異沙沙聲,一個高大男人走出黑暗
樹林,踱到月輝灑落處,手裡提著一顆獸首。
  那人換下了絳紫衣衫,改著玄色翻領衣袍,單耳綴著豔紅的長流蘇,相貌妖豔
俊美,正是楚月螭。他手中所提的腦袋看得出是通體深紅的獸族,頸脖斷面還在滴
血,是隻年輕火龜的腦袋,火龜流出血淚發出低鳴,在被韓璧淵看清的那一刻哭哼
一句師父就氣絕。
  「不必找了。你的弟子們,呵,全都死光啦。」楚月螭笑得爽朗愉悅,忽又改
口指著韓璧淵身旁的人說:「噢,忘了還有漏網之魚。我說了,你們殺我的蜚穰獸,
我會來討這筆帳。」
  玉杓怒不可遏,悲憤得紅了眼,掄起一對金鎚衝向楚月螭:「殺了你這魔頭!」
  韓璧淵振袖掀了陣風把玉杓往後捲,玉杓狼狽向後滾摔,簪晴立刻衝過來把玉
杓拉住低斥:「你這是不要命了?」
  玉杓雖說和王烈沼時常鬥嘴,甚至吵到要打起來,但他們兩個感情並不是真的
差,多年來情同手足,更別提他隨後想到的是王烈沼都死了,那森忍、其他人的下
場又是如何?這念頭僅閃過一下都令他驚怒到近乎暈厥,一口氣險些沒喘過來,簪
晴用力拍打他的背並將他拖到屋裡去,含淚咬牙:「不能再惹主人傷心,你在這兒。」
  屋外鬥了起來,炸開的光亮如煙火似絢爛,卻讓屋裡的簪晴和玉杓感到無助害
怕,沙石隨大風飛揚,吹壞了門窗、掀翻桌椅。出手和楚月螭鬥法的是晉燐,靈氣
和魔氣激蕩,屋裡兩個被衝擊得難以站穩。
  韓璧淵化開一道陣護住了然居,讓晉燐放手去應付楚月螭。韓璧淵神色冷肅盯
緊他們,心中既擔憂又為晉燐的成長感到欣慰,晉燐已比他還厲害了,和楚月螭交
手尚能支撐片刻。晉燐本身宛如一把神兵利器,對靈氣操控自如,在楚月螭身旁伺
機而動的妖獸們逐一被他掌風擊斃,雙方激戰的衝擊擴大,十餘里的草木皆被掃平,
只剩韓璧淵及其身後的屋宅還在。
  不過楚月螭終究魔高一丈,晉燐由攻轉守漸感吃力,楚月螭忽然停手下來問:
「我已經查過了,你是我的外甥,若你肯隨我走,我就放過你身後的人。」
  「要是我不肯?」晉燐又問:「為什麼要我跟你走?」
  「自然是因為你是楚星頤的孩子,而她的孩子極有可能握有無量諸天寶訣的秘
密。」楚月螭瞇眼,揚起笑痕道:「又或者你本身就是我妹妹孕育的那件法寶。」
  晉燐不以為然哼了聲,楚月螭續道:「如若不然,當年漸雲觀又怎會傾全力護
住你這條小命,顏老頭兒既想把法寶留在道觀,卻又怕道觀再次招來覆滅,他不想
背這個罪名,所以硬是將位置傳給你身後那個人,讓他當這座的支柱,再把親生女
兒送走,保她平安。真的是……什麼好處都給顏老道佔盡啊。」
  韓璧淵忍不住出聲罵:「不許你污衊我師父!」
  楚月螭一臉嘲諷看著韓璧淵說:「你不也懷疑過這事才將晉燐養大,盼著他哪
天能回報你什麼?甚至,不惜出賣色相……」
  這話無論虛實都令韓璧淵難堪,晉燐當即惱火又拍出一掌:「住口,師父不是
這樣的人!」
  韓璧淵此刻望著晉燐護著自己的背影,心裡生出一個念頭,與其讓晉燐跟著時
日無多的自己,倒不如順那魔頭的話讓晉燐對自己死心,說不定還好過將來讓晉燐
更傷心?但這念頭方起,他就聽晉燐衝著楚月螭冷笑一聲喊道:「就算是,我也不
會跟你走。」
  韓璧淵有些暈眩,思考晉燐此言何意,是一時意氣或是真心這麼想的?
  楚月螭輕鬆拂開如斧劈鑿過來的掌風,一連擋開數招攻擊的當下往晉燐飛去,
風快的身法一下子飄到晉燐面前捏住他一手脈門。晉燐扭動手腕躲開被扣住脈門的
危機,兩者近身相搏,拼鬥間彷彿能聽到遠山宏鐘般的沉鳴聲,他們所立之地慢慢
下陷。
  韓璧淵眼看晉燐要鬥不過楚月螭,他顧不得身後小屋和自身安危,兩手併起劍
指凝氣煉符,轉眼數十道泛出白光的靈符衝向楚月螭。楚月螭為了閃避韓璧淵突襲
而跳開來,笑罵一句卑鄙,右手呈手刀截住左臂經脈,悶哼了聲把方才中的十多道
靈符給逼出來,左臂浮起猙獰青筋,亮紫色雷電如細小游龍繞著左臂亂竄,靈符所
經之處無不被雷火轟炸。
  「我倒是小瞧你了。」楚月螭陰惻惻看韓璧淵,殺意畢現。
  韓璧淵衣袖無風自鼓,是沙羅想出來幫他,但他明白沙羅一出來就是送死,一
手撫著另一臂暗地安撫,並上前拉著晉燐往後撤。
  兩人戒備移至屋門前。此刻一陣清風吹來,腥鏽的氣味被吹散不少,空中迴蕩
悠遠嗡鳴聲,雲間射下一道光束照亮了然居,一個著縹色寬袖衣袍的人飛落到楚月
螭和韓璧淵兩者之間。
  來者一頭長髮幾乎及地,淡眉細目,光滑面皮像玉石般透出瑩光,偏一頭白髮
如銀,眉心一點白金色光亮猶如顱隱白毫,生得寶相莊嚴。韓璧淵一眼就認出此人,
是當年助師父救治他的恩人,飛梅山掌寺的荷風大師。身後十數名白袍佛修跟著飄
降下來,太蘊也在其中。
  楚月螭面無表情盯住荷風,雖然如此仍看得出他相當忌憚。荷風已閉關數百年,
是當今修真界最有望成聖者,如今卻出關來此,不僅韓璧淵等人意外,也是楚月螭
始料未及的。
  太蘊和其他佛修們躍到屋前排成一列,護住韓璧淵他們,太蘊微微回顧關切:
「還撐得住麼?」
  這話自然是問韓璧淵,他正欲回答,晉燐搶白說:「我們沒事。多謝。」晉燐
不願承認自己在緊要關頭還是有些吃醋,明知道師父和太蘊之間沒什麼,但也不喜
歡這兩人太過親近。
  「太蘊,荷風大師他怎麼出關了?」韓璧淵往前站了些,被晉燐環腰撈住,不
得寸進,他回頭睨了眼晉燐,只是這一眼沒什麼魄力,只是讓晉燐將他箍得更緊罷
了。
  「顏師妹夢到漸雲觀有大劫。」大蘊簡短回答後看向眼前與荷風相對的男人,
一心提防那魔頭。
  荷風面對楚月螭猶是面色平和,沉定無波,楚月螭一樣定定的回望,只是袖裡
掌心卻有些發汗。兩者對峙良久皆靜默無語。荷風驀地輕嘆,雙手合十,楚月螭觀
其周身靈光閃現的意像似乎是要使出大招,掌心發出耀眼奪目的白光。
  無形中楚月螭感受到沉重的壓力,好像頂著幾座大山在身上,本來左臂的傷不
算什麼,但周圍靈氣攏聚過來變得太濃郁,他彷彿中毒一般渾身難受,體內說不出
的刺癢,須臾他已是兩眼充血瞪著荷風,衣袂誇張的翻飛著,他見荷風唇角牽動似
笑非笑,這股壓迫令他難得感到悚懼。
  毫無勝算,境界相差太多,楚月螭一看荷風有動靜就果斷逃了,身邊不及跟上
的妖物們則被荷風一掌輕拂給拍得煙消雲散,形神不復存在。饒是他逃得飛快,仍
感覺肉身及魂魄快被炙燄給吸回去,綴在單耳的長流蘇一下就起火,轟然而起的火
光轉瞬消失,散得比煙花還快。
  韓璧淵見危機解除即癱軟下來,晉燐一手環他腰將他攙住,玉杓跟簪晴抹著眼
淚圍過來。荷風走至屋前看了看他們師徒,說:「如今漸雲峰的護山陣被破,你們
有何打算?」
  韓璧淵想到其他弟子都被殺害,滿心愴然,靠在晉燐身上暈了過去,晉燐急得
眼眶泛紅喊道:「大師、救救我師父!」若非他還攙著師父,早就跪下來跪求荷風
大師了。
  荷風指尖輕點在韓璧淵眉心,一道真氣溫和探其體內四海,皆虛耗得嚴重,再
這麼下去怕是不行了。他慈善溫和的眉目依舊,卻發出幾不可聞的輕嘆,
  晉燐強作鎮定,問:「是不是了然居這地方難以施展法術,不如移到他處?」
  荷風搖頭:「隨我來吧。」他沒往外走,而是進到屋裡執起韓璧淵垂落的一手,
將其掌心對著腳下一塊磚。忽然間天搖地動,憑空生出許多雲霧和仙靈之氣,這靈
氣濃到玉杓都有些暈醉,簪晴則因本性而貪婪吸收著。
  一陣清風將霧氣吹散了些,終於又能看清其他人,四周不知何時冒出許多蓮葉
及蓮花,這些蓮花生得相當碩大,藏進一個成人都沒問題。晉燐記起師父是從一個
叫紅蓮海的地方把自己接回來養育的,疑問:「荷風大師是如何知道這裡的?」
  荷風說:「這個小秘境其中一處出入口就藏在了然居,另一處是在飛梅山。」
這意思是說,紅蓮海並不專屬於漸雲峰了。荷風不知活了多久,知道得多也不奇怪,
何況又與顏孟篁交情匪淺。
  晉燐依荷風的指示將韓璧淵輕放到一朵紅蓮之中,荷風將手上一串黑檀木佛珠
輕放至韓璧淵胸口,韓璧淵的氣色彷彿有些紅潤,恢復些許生氣。
  其他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又聽荷風講:「韓檀越跟漸雲峰共存,只不過顏觀
主當年迫不得已動用觀裡所禁傳的秘術,將他煉成了此峰支柱,仙峰神山依舊在,
人卻恐怕……」
  晉燐急忙跪下給荷風瞌頭:「求求你,求大師救師父,求大師救我師父,我什
麼都願意做,救我師父!」
  玉杓跟簪晴也跪了下來,太蘊等人同情又為難的想勸他們,但拉也拉不起來,
還好這裡像踩在雲端一樣,不然他們的腦袋恐怕早就磕破了。
  荷風伸手將晉燐拉起來,也勸起玉杓他們,他說:「若是平常,漸雲峰與韓觀
主相輔相生並不會有什麼不好。不過雲魄煉成他的魂器,哪怕他轉生也依然會受此
峰所牽制,但凡有人佔了這座山峰都能拿捏他的生死。」
  玉杓揉著通紅的小眼睛說:「可是師父已經這樣,築不起護山大陣了。」
  簪晴急問:「大師可有辦法?」
  太蘊跟著擔憂:「恆殤陣之事未了就又出這樣的事,莫非真要道消魔長?師父──」
  荷風搖頭,他看晉燐目光一直定在韓璧淵身上,瞳眸隱有紫芒,心中一凜念了
句佛號道:「晉檀越可知人死後,魂歸何處?」
  晉燐仍盯住韓璧淵的臉,聞言才看向荷風回答:「不是輪迴投胎?」
  玉杓也猜:「聽說有個地方叫陰曹。」
  簪晴歪頭:「是麼?那不都是凡間人編出來的?」
  荷風說:「人死後魂魄回歸天地、宇宙。待時機一到,魂魄得以和新的肉身契
合,重獲新生。不過,也再不是原來的那個人。」
  晉燐臉色慘白,不覺將韓璧淵的手腕握得死緊。
  荷風接著講:「所以有些凡人所能記得的前世,也未必是一個人的前生,也許
是好幾人的魂魄所經歷過的。」
  玉杓脫口問:「那不就是原來的人沒有了嘛?」
  荷風點頭:「所以才要修煉,死後魂魄並不輕易消散,完整的元神仍能繼續修
煉,追尋大道。最後合道飛昇,殊途同歸。」
  聽到這裡晉燐稍微壓抑心裡瘋狂激蕩的情緒,艱澀啟齒:「荷風大師的意思是,
師父,師父回天乏術了?可是他、他不會就這麼消散,我還能找到他麼?」
  沙羅忽然自韓璧淵袖裡飛出來,不停繞著那朵紅蓮,韓璧淵為了護住沙羅而設
的禁制已經失效了。簪晴苦笑一聲:「找得到又能如何?漸雲峰這樣大,怎樣才能
藏起來?」
  太蘊沉思道:「要藏起這麼一座仙山神峰可不容易,饒是大乘期的陣修、符修
恐怕也找不出誰能辦到。」
  一個佛修弟子跟著思忖說:「有此境界者多是武修,或行蹤隱秘的散修吧?」
  「我來設法。」晉燐神色異常平靜,把韓璧淵被他剛才勒紅的手腕輕撫過,垂
眸低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接近漸雲峰,付出什麼代價、耗多少年都好。荷風大
師,求你告訴我,師父他若是……若走了以後,我該怎麼找到他?」
  荷風用近乎憐憫的眼神掃過晉燐、玉杓他們,沙羅緩緩游到他腳邊,好像也在
求他相助。他向晉燐確認道:「你如此苦苦追尋,可知苦海無涯?」
  晉燐反倒輕哼一聲:「再苦也無妨,有他在,我才能是我。」若師父不在了,
他會瘋了,最後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也不知會變得如何,所以他恐懼。
  「若要尋他回來,就去鬼界吧。」荷風看著晉燐說:「不過,不一定回得來。
即使對魂修來說,那也是個不易進出的世界。在那裡,他會有他另一個新生,在那
裡或許會見到彼此的因果也不一定。眛於因果,從此與仙途無緣者,大有人在。」
  太蘊勸道:「這樣不如別去,也許有朝一日你們還能在哪裡相逢。過去我聽過
一個故事,有個厲害的散仙為了找他還未飛昇上界的情人,去鬼界找到人相守一世。
等情人死後又挨不住寂寞再去找那人,每次去都會看到他們過去的因果,雖然前三
世都找到人了,卻感覺一次比一次還要更遙遠,最終情極而緣滅,兩者再不相見。」
  「如何去鬼界?」晉燐只問了這句。
  荷風答:「須得從陽神出竅煉起,修得身外身,如今的你去不了鬼界。就是去
得了,也帶不回他。」
  晉燐朝用指背輕撫過韓璧淵的面頰,如蝶翅輕觸,卻在頃刻間這副形體化作點
點光塵消散。一縷淡白雲氣旋繞到他眼前,他慌忙出手去抓,那一剎間聞到獨屬於
韓璧淵身上的清香,然而最終是什麼也沒能抓住。
  「大師兄。」玉杓、簪晴,還有飛梅山等人都看著晉燐眼底的溫度慢慢消逝,
變得冰冷平靜,最後如同行屍走肉那般。
  荷風等人齊聲念著佛號,玉杓求他們超渡其他枉死的同門弟子,飛梅山的其他
佛修趕來時看見的只有滿殿的屍山血海。他們為漸雲觀的亡者念了四十九日經文,
玉杓送荷風等人離開前,將簪晴託付給飛梅山。荷風問:「你還留在漸雲峰?不如
也到飛梅山來。」
  玉杓搖頭:「漸雲觀剩我跟大師兄了。大師兄要在紅蓮海閉關,不過這裡靈氣
淡了,之後大師兄也不曉得還會去哪裡。我也不奢望成仙,就是捨不得這裡,所以
不想走。簪晴,你要好好修煉,師父之所以沒收你當弟子,也許是覺得你有更好的
歸宿。去吧。」
  簪晴揉了揉眼,聽到玉杓的話以後,哇的一聲大哭跑過來,玉杓拍拍他的背勸
道:「去飛梅山別給大師們添麻煩,偶爾回來走走看看吧。不必擔心我,有荷風大
師臨時佈下的結界,休養個三五年不成問題的,之後、之後也沒事,師父去了,這
山也聚不起以往那樣濃的靈氣,靈源也跟著師父消失,不會有人覬覦的。」
  話說得坦白卻也悲哀,玉杓目送他們飛走,天幕彷彿畫過百道流星。他送沙羅
回松月湖,站在湖畔摸摸光頭,長嘆一口氣低喃:「我也沒事兒幹了。回小時候住
的山穴睡大覺吧。」
作者: ttppyyaa (on the road)   2018-08-03 10:07:00
天阿好心疼所有人 TAT
作者: Rincing   2018-08-03 10:23:00
師父啊QAQQQQQQQQQQQ
作者: cscst (cscst)   2018-08-03 10:24:00
Q_Q.......Q_Q.....
作者: tetsu31 (tetsu)   2018-08-03 10:43:00
嗚嗚QQ 不過師父揹著這個身體這麼累,換個身體重新出發也不錯啦... 話說他們約定了暗號結果沒用到啊?
作者: yingkinB (woooooooooo)   2018-08-03 11:13:00
!!!大家都...
作者: kalmia46 (水白方攴重力)   2018-08-03 12:06:00
看得忍不住哭出來....可以寄刀片嗎((ㄅ4
作者: jessica19905 (璃_aki)   2018-08-03 12:37:00
QAQ...... 暗號是百年後才會用到嗎
作者: ZENFOX (☁禪狐☁)   2018-08-03 12:39:00
用不上了。(遠目
作者: takki750226 (乖乖)   2018-08-03 13:27:00
啊啊啊積了幾天一次看完覺得小心臟受不住QAQ........
作者: superion1105 (喜歡海洋的孩子)   2018-08-03 14:26:00
今天怎麼都是QQ文啊啊啊
作者: SalDuar (in the dark碼:)   2018-08-03 14:35:00
哎...
作者: love88 (煌)   2018-08-03 15:31:00
嗚嗚 這篇好難過喔QQ
作者: ccacc (ccacc)   2018-08-03 16:41:00
QQ要多久後他們才能再相見
作者: KateChen (Kate)   2018-08-03 17:50:00
嗚嗚嗚嗚嗚嗚嗚QQ
作者: judge1226 (淡然宇靜)   2018-08-03 21:55:00
寄刀片不足以表達我的哀痛,寄菜刀可以嗎(?!
作者: Rincing   2018-08-03 22:50:00
那我先寄砂糖給狐大未來撒QAQ
作者: overheart (水無)   2018-08-03 23:29:00
覺得接下來阿燐會吃不少苦QQ
作者: ZENFOX (☁禪狐☁)   2018-08-03 23:51:00
唉,對他來說最煎熬的是夢會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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