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啟程
出發的當天早晨，雨果最後一次的檢查行李，他的東西極少，因此這樣的檢視很快
就結束了。
護照、錢包、鑰匙，前者是證明存在的身分文件，中者是求生存與應急的交易貨幣，
後者指引回家的路。每當離開家門時雨果都會默念這六字口訣，確認自己真的準備萬
全。因為一旦踏出這裡，除了自身和這些，再沒有東西可以保護自己了。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嗎？」楊靠在門邊，看著雨果將旅行袋的拉鍊拉上，又一次的
詢問。
「是，你問好多次了。」雨果抬起頭，回望著面無表情，可是其實內心波濤洶湧的
楊。
楊對他從來都是放任的，但這並不表示楊的漠不關心，雨果知道楊只是不願影響到
自己的決定或判斷。比起多數的家長習慣下指導棋，楊偏好讓雨果自己去撞去闖，由
此發現有些牆是堅硬如磐石，有些牆如紙一般脆弱，也有些牆外強中乾只要突破了一
個小口便會應聲碎裂，也有些牆更像是果凍吸收了所有攻擊而繼續存在。
然而牆壁太厚太固執，雨果已經頭破血流之時，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在他身周築下
暫時的保護網的也都是楊；就像以前當史黛西真的欺人太甚的對待雨果與關時，楊亦
始終敢於直言勸諫，甚至出手制止。
一部分的雨果就是受其影響，他知道在他父親心中有一支筆，而那隻筆畫出了一條
線，線的一端是還過得去的，線的一端是無法接受的，那樣的心靈清明澄澈，做出的
決定儘管向來果斷，卻都是權衡過的；雨果非常崇拜楊的這一點，也期許自己能夠做
到。
父子相依為命了這麼多年，透過這些過程一起成長，雨果學習認識了世界，而楊則
更加了解自己的兒子。
記憶中的楊從不畏懼，唯二的情緒崩潰，一次是關離開前去自首之時，一次是雨果
燒得幾乎沒命之時，兩次之於楊都是存亡之際，深刻地令他無法把持住內心的穩定。
而今的楊蹙著眉頭，打從心底為著雨果即將面臨到的旅程感到憂慮。
倘若說自信可以使人容光煥發，愁苦便使人衰老。雨果看著彷彿在一夕之間邁入中
年的楊，將行李袋從肩上放下，並走過去擁抱住了從小便支持著他的天，如今自己已
經追上其身高的男人。
「爸。」雨果說，他吞了吞口水，只想壓抑已經來到喉頭的哽咽，「你不要這樣，
我不會有事，我會回來的。」
楊用力地嘆了一口氣，也伸手摟住雨果的頭顱，「你當然要回來。」
「我們已經等了這麼久，就是現在了，爸爸。」
閉上眼睛雨果都會想起那一天，他待在楊的懷中，抬頭聽著自己的父母親握著彼此
的手，望著彼此的眼，敘了一整個晚上的話，具體而言他們說了什麼雨果已經不復記
憶了，但他記得關反覆一直說著的，是「我必須這麼做」、「這是唯一我能做的了」、
「請你理解我」云云的句子。
怎麼可能沒有更好的辦法？楊抗議反駁，而一向聽從丈夫的話的關卻像是鐵了心一
般不為所動，堅決不肯低頭。任憑楊說的口乾舌燥，到了最後也只能疲憊地點頭接受，
她才釋懷一般的笑了，輕飄飄的坐到一旁的桌邊，開始提筆寫字。
這個給你，雨果，好好收著。關摸了摸他的頭，眷戀的掌心在他柔軟的頭髮上流連
忘返，它會幫助我們再相遇的。
你要去哪裡？我可以一起去嗎？雨果記得自己這麼問著。
你去了爸爸會寂寞的，你要幫我陪著你爸爸，好嗎？關說，彎過身與雨果平視。
好吧。雨果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那約定好囉，這是誓言，而誓言必須要……關拉長了句子，引導雨果說出答案。
用靈魂遵守，至死方休！雨果大聲的回答。這是關從小教導他的箴言，他這輩子都
不會忘記。
關於是笑了。沒錯，就是這樣，記住囉。
她直起身，看向拯救了她這輩子，給了她短暫卻難以忘懷的喜悅的男人。
謝謝你。她說。
而後她轉過身，沒有再回頭。因此她沒有看到在她背過去的那一剎那，舉高了雙手
想朝母親靠近卻被楊抱緊的雨果，也沒有看到用力抑制情緒到渾身都在發顫的楊。
關沒有回頭，而她的背影，是雨果對她最後的一抹印象。
「這是一個機會，爸爸，我不會再有其他更好的時刻可以離她這麼近了。」雨果興
奮的嗓音有些上飄，「我一定會找到她，一定會帶她的消息回來給你，我對你發誓。」
雨果話說得太快了，楊來不及制止，他苦笑，「……我本來想阻止你的，不要發這
種誓。」
「為什麼？」雨果不解，他以為這也是楊的願望。
「你平安比較重要。」太危險了，不管是關或是雨果，兩人都總朝著危險的方向前
進，「我不能承受再失去你。」
在很久以前楊就知道，雨果之所以積極想要參與這次「行旅」，便是因為交流參訪
的目的地是龐莎。
位於第十一區之外的永夜沙漠是奧羅蘭最邊境也最荒蕪的一塊地方，唯一能靠近那
處的機會，便是透過通往龐莎的火車，只是火車位一席要價不菲，缺發管道與資源的
耶拉終其一生只怕也難以抵達。
「你不會的。」雨果向他保證，「現在情況不同了，我不是孤立無援。」
依荻絲、拉斐爾、米夏都站在他這一邊，還有所有耶拉兄弟姊妹的支持，雨果從不
曾覺得自己如此強大過。他只知道他有目標，而整個世界都在聯合起來一起幫助他。
「你長大了。」楊微微舒緩了面容，總算露出了笑。
「你教得好。」
「如今我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了，我倒還需要依賴你。」楊將手掌放在雨果的頭上，
用力壓了一下，「我的妻子就拜託你了。」
雨果開心的點頭，「交給我。」
雨果也最後抱了一把楊的腰，彎身將行李袋撿起。
「走吧，我送你。」楊抬抬下巴，又變回雨果熟悉的那個人。
父子倆之間沒有再多言，他們走到車廠，分別坐上駕駛座與副駕。楊熟練地打著方
向盤讓車倒上車道，而後又前進，繞了好大一圈，來到潔兒維希本邸的大門口。
熟悉的道路已經看了十七年，雨果默默的看著楊下車去幫依荻絲提行李，一時之間
也有些感慨萬千。不知道下次再回來時，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那個時候他會找到
關還是無功而返，會全身而退還是麻煩纏身，又或者也有可能，他沒有辦法再回來了。
雨果的思緒愈走愈遠，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車窗被人敲響。雨果一個激靈，連忙打
開車門走到車外。
「潔兒維希先生。」雨果繃直了背脊，不敢有絲毫怠慢的看著亞歷杉卓。
而在亞歷杉卓之後，是史黛西那完全不想靠近兩人的纖細身影。
「雨果。」亞歷杉卓說，他將手放到了雨果的肩上，「依荻絲麻煩你多照顧了。」
「我曉得的。」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亞歷杉卓搖搖頭，「這不是命令，你在這次『行旅』並
不隸屬於任何人，這只是我的一個請求。還有其他人也會去，但儘管如此，我最信任
的人還是你，我知道你是那個在大家都一籌莫展的時候，將女兒帶回來給我的英雄；
所以我想請你幫我這一個忙，可以嗎？」
雨果抿著下唇，有些難為，更多的卻是感動。
潔兒維希的千金要離開家十天自然不會是孤身一人，身邊跟著的侍女護衛加起來共
有五人，潔絲也是其中之一，比起態度不佳的雨果，這些人忠心耿耿毫無二心；但是
亞歷杉卓卻說，他最信任他，並且請求他的幫忙。
亞歷杉卓對他始終都是這樣，並不因為他的出身或他的年紀而看輕他，讓雨果倍感
平等與尊重，讓雨果更加深刻的感受的一種使命感，渴望自己能夠做得更好。這是亞
歷杉卓的魔力，他能激發出一個人正向的力量，而依荻絲也繼承了這樣的能量。
雨果反射性地想要回應信任，可是他如何能夠，他在這次「行旅」另有目的，可能
都將自顧不暇，他如何能夠發下他無法守住的承諾？
然而，還是想要做到。
為了亞歷杉卓也好，為了依荻絲也好，倘若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到，他就完全不是楊
和關期許他成為的那種人了。想必關也不會喜歡，竟是這樣的人找到自己的吧。
所以，雨果反手握住了亞歷杉卓的手。
「請您不用擔心，潔兒維希先生，依荻絲是我的朋友。」朋友兩個字，道盡了雨果
對依荻絲的一切心情。
「我很高興你們又是朋友了。」亞歷杉卓笑了笑。
「我們一直都是。」依荻絲不知不覺走到雨果身旁，昂首面對自己的父親。
「沒錯。」雨果本來還心虛著，但依荻絲捏了一把他的手。
「那就好。依荻絲、你也是，好好照顧雨果，別讓別人欺負他了。」
「知道，爸爸再見。」依荻絲走上前擁抱了亞歷杉卓，也再走遠一些去擁抱了史黛
西與她道別，這才終於上了車。
「路上小心！一路平安！」「照顧好我家小姐，雨果！」「要帶紀念品回來噢！」
潔兒維希全家不論種族老少都跑了出來，相送的聲音此起彼落，雨果與依荻絲也將身
體探出車外，朝大家揮手道別。
然後，那些漸漸離他們愈來愈遠。
當潔兒維希的車隊終於抵達中央車站，五高的其他人也已經到了，那聲勢相當驚人，
不過五個學生加一個隨行老師的陣容，卻因為其中四名成員的家世而硬生生將同行人
數拉高至將近十倍，將車站擠得水泄不通。為了盡快加入他們，雨果跳下車，想要幫
忙大家拿行李以節省時間人力，手便被潔絲打開。
「幹嘛？」雨果不明所以。
「你不需要做這些。」潔絲白了他一眼，「你是被推薦的五位學生之一，而我們是
僕役。」
「但你們依然是我手足。」雨果不能認同這種說法。
「但我們如今身分不同。」
「哪有這種事。」就在雨果即將動用全身的細胞與對方辯個高下時，依荻絲伸手
拿過自己的其中一個行李箱。
「小姐！」潔絲驚呼。
「沒關係，我的東西，我自己拿。」依荻絲微笑以對，就此用行動免了這個紛爭。
潔絲儘管還有話想說，但依荻絲已經勾住了雨果的手，和他一起並肩前去集合地，
因此她只能忿忿不平地把所有話吞回去，並加快腳步跟上他們。
「給我吧。」雨果小聲的跟依荻絲說。
「不用。」
「以你的臂力拿這些很吃力。」
「那我就不該帶這麼多東西。」
「幹嘛要在這種地方都要逞強。」
「我就是想自己來。」依荻絲下定了決心之事，那便是誰都無法阻止了。雨果只能
一嘆，由著她去。
聚在一起聊天的米夏和拉斐爾遠遠就看到他們了，米夏高舉雙手用力揮舞。
「雨果，你有夠沒有紳士風度的，怎麼讓依荻絲小姐拿啊。」米夏一下便注意到了
那幾乎拖垮依荻絲右手的重量，不由分說地將其接過去，而後皺了一下眉，又橫了雨
果一眼鄙視他，「這麼重。」
「她自己要拿的。」雨果瞪回去。
「這放行李車廂吧。」米夏尋思著。
「不用，我想隨身帶。」依荻絲想要將其接回去。
但米夏不讓，「那就我拿吧，你拿太辛苦了。」
「這怎麼好……」
「無所謂，我可以當鍛練。」米夏一邊說一邊將之舉起兩下，「雨果呢、你的東西
要進行李車廂嗎？要就趁現在噢，他們快要發車了。」
「不必，反正也不多。話說回來，你就帶托比一個人？」雨果瞇起眼睛，看著在行
李車廂附近忙進忙出的身影中，屬於卡斯托利安的耶拉僅托比一人而已。
「我又用不著這麼多人跟前跟後，啊、依荻絲小姐我不是說你。」米夏趕緊補充，
只是將目光放遠看向那個堂堂的王子殿下，那處數不清多少的侍從僕役萬頭鑽動的，
讓他們連奧可塔維的身影都看不見了，「但也有完全相反的例子啦。」
他的視線移到了拉斐爾身上，而雨果和依荻絲也一起看了過去。
「你一個人來嗎？」雨果震驚不已，他以為不過是他沒看到，卻沒想拉斐爾還真的
完全沒有人隨侍在側。
「你不也一個人？」拉斐爾反問他。
雨果語塞，「但你這樣……不會不方便嗎？」雨果想起的是拉斐爾那完全不會讓人
想再踏進去一次的房間，顯然獨立生活之於這位少爺並不輕鬆。
「我想習慣這樣。」拉斐爾雲淡風輕的說，「再說了，要是我需要什麼的話，跟殿
下借一下也就是了。」
奧可塔維不只是帶來的人力多，連物資都是他們的好幾倍，只見他一個人就佔了泰
半行李車廂的空間，後來米夏才悄聲告訴雨果，那是因為對方連自己的座駕都帶來了，
於是他們又嘖嘖稱奇了一番這排場。
「對了，怎麼不見多明尼克老師？」雨果左看右看，卻沒有見到人。
「他不來了，你不知道嗎？」米夏意外地反問。
「為什麼？」
「他來不了，應該這樣說。今年的帝君高峰會就是下週了，我王欽點要他同去並為
他列有一席。」米夏說，「所以學校找了另外一位老師跟我們去。」
「那老師人呢？」
「在那裡。」米夏遙指奧可塔維身邊的那一群人，顯然他們的老師也在那噓寒問暖
的人潮中。
「……好的，的確王子比我們重要多了。」不怪偏心偏的這麼明顯。
「別管了啦，我們自己也比較好玩。」米夏興沖沖地又要拿出他精心準備的旅遊書。
就在米夏翻找包包時，有個高大的耶拉走到了他的身後，那人一身正規軍裝，其上
繡的是卡斯托利安的家紋，由此可知這人的身分。只是他一下走的太近了，根本就是
湊到了米夏身後，然而還不等雨果等人出聲示警，那人竟優雅地朝他們一欠身，行了
極為標準的軍禮。
「向小姐、先生問候，我是蘇詠・維亞維，任職於軍團少校，這次『行旅』由我等
負責護送諸位前往邊境第十一區，在那裡與少將會合之後，再由少將護衛諸位的安
危。」那人聲音誠懇，笑著說著的模樣卻不若一般軍籍嚴肅，反倒讓人很有親近感，
因此一股莫名的信賴在他們心底油然而生。
蘇詠直起身來之後，連忙舉起手擋住米夏朝他揮來的拳頭。
「蘇詠！你回來了怎麼也不跟我說！」米夏似是開心極了，明明一手還抓著依荻絲
的行李，卻忍不住又打了蘇詠一拳，「怎麼是你，不是我爸爸要來的嗎。」
「好久不見。」蘇詠格擋住米夏的攻擊，一邊不留痕跡地將妨礙米夏的行李抓過去，
後者更加興奮了，連忙動用起自由的兩隻手，幾個來回之後便將蘇詠的首扣在脅下，
用力弄亂他的髮，「形象！米夏少爺我的形象！」
「你才沒有這種東西呢。」米夏笑得開懷，似乎真的是開心極了，迫不及待地跟眾
人介紹他，「這是蘇詠，他是以賽亞的副官，不要因為他是耶拉就看不起他，他可是
很強的噢，整個軍團裡面能打贏他的用一隻手都數得出來！」
「耶拉都比奈靈強啦。」
「好大的膽子敢這麼說！你還不是輸給以賽亞！」
「投降、啊！少爺、會痛！」
但是這個被說很強的人正被米夏玩弄呢。雨果有點想要吐槽，可他也知道蘇詠並沒
有認真的動手，因此只是勾起嘴角看他們倆打鬧。
「既然如此，有少校護衛那是再安全不過了。」依荻絲有禮的也行了個貴族禮儀，
「這段時間還有賴少校了。」
「請潔兒維希小姐別這麼說，下官只是做該做的。」蘇詠好不容易從米夏的手上掙
脫出來，「這次『行旅』不同以往，加強戒備也是應該的。」
「但是，為什麼不是中將大人……」
「中將還有其他要務在身，因此准將親自爭取了這個機會。」蘇恩解釋，「然而因
為准將一直都在邊境駐守，也不好輕易走開身，於是派了下官和其他人前來護衛。」
「原來如此，有勞了。」
「應該的。」蘇詠點點頭，退開了一步，「請小姐、先生上火車吧，時間也差不多
了。」
隨著蘇詠的話方落，傳來的是震耳欲聾的汽笛聲，以及逐漸擴散到月臺上的蒸汽，
讓依荻絲與拉斐爾不禁掩住了口鼻。
「走吧走吧！」最興奮的還是米夏，一馬當先地便走上了臺階，並將手伸給了依荻
絲。
依荻絲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角，把手搭在米夏的手上，跟著上了火車。
拉斐爾依然是那副莫不在乎的模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車廂中，都沒有注意到奧
可塔維的視線始終聚焦在他身上。
然而雨果卻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奧可塔維似是發現了他的目光，因而狠狠瞪了他
一眼，才躍上了火車。
雨果轉過頭，在煙霧繚繞中幾乎模糊不清的楊的身影，朝他舉起了一隻手。
因此他也舉起了手，心照不宣的秘密在不言之中。
終於雨果也上了火車。
他沒有回頭。
ＴＢＣ
＊ 到這裡我正式沒有存稿惹，而且我接下來將去日本玩個幾天，所以再見應該是
八月的事了，會以努力不讓大家久等為目標（握拳
＊ 很喜歡牧羊少年的這句話，When you want something, all the universe
conspires in helping you to achieve it. 每次看都覺得正能量多到溢出來惹
＊ 謝謝看到這裡的你

好期待他們去那邊會發生什麼事 期待下篇QQ尼西去日本好好玩～～

尼西大放心去玩吧我們等妳回來~~~

期待接下來的發展～　

推推!!緊張又期待啊!!!嗚嗚嗚坐等八月QQ

趁機追上進度，突然有點同情單身狗的三皇子XD

感覺這趟旅程的目的大家都不一樣，就米夏單純想去玩w（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