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霧濃，微寒的空氣中降著冰霰，藤花半開，如同攀爬在藤枝上休憩的青蝶，美如古畫
，意境風雅。
綿密的細雪覆落在青紫色的藤花上，像是給蝴蝶鑲上一圈水晶邊兒似的，蔚為奇景。
藤花隔水映照，青蝶帶霜，栩栩如生，小池不禁慨嘆，此處居所真當得起「青蝶水榭」四
字，再沒有更相稱的名號了！
秦暮河親自為小池挑選了輕暖的裘衣，坐著馬車去拜訪二爺跟嬸娘，說起來，這是小池成
為阿河的正室之後第一次出門拜客，他的內心不免有些忐忑，阿河卻氣定神閒，「二爺同
嬸娘都不是外人，不必拘禮。
秦府的新婚少君出門走親戚，原是圖個熱絡之意，不必靦腆畏縮，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小池有些哭笑不得，「我原是教坊司出身，沒見過世面，靦腆、軟弱、不識大體，在所難
免。」
阿河溫和地說道，「氣質、器量，固然來自兒時教育，成年以後的培養和見聞才是決定
性的因素。
你既是我的正室，多少也得學著當家，嬸娘是你最好的老師。
自然，學不會也不算個事。你只管隨心而做。我絕不讓人背後說你器局狹小。」
小池聽著這一番話，一半是安心，一半是感動，阿河待他如此情深意重，他怎麼能有秘密
瞞著阿河呢！
進了秦二爺家後院，二爺和嬸娘拿出各式稀奇乾果來招待新婚的侄子和少君。
三個孩子眼饞地扒著桌角索討糖果，被嬸娘極具威嚴的一聲清斥，全喝到地上去，
三個保姆們連忙抱起少主子們輕輕搖動著安慰，又從兜裡拿出貽糖來哄著三個豥子。
秦二爺細細端詳新婚少君的品相，雖然少君的顏面和身段都無可挑剔，活脫脫一朵白色海
棠花依偎在俊朗的阿河身旁，然而阿河娶男妻這回事，於秦二爺、趙嬸娘，甚至是小池本
身來說，都是難以想像的。
養生堂後院佈置沉穩而風雅，二爺沏上兩杯「金陵瑞雪」給熟悉的侄兒和看著新鮮的侄兒
媳婦潤潤喉，想著阿河身為秦府獨苗，卻偏偏討上了男妻，怕不是在子嗣之事上另有打算
吧？
比如說，廣置妾室，開枝散葉之類的……
阿河望著三個胡鬧的孩子，臉上竟是一臉豔羨；小池一則以喜，一則以愁。喜的是，他能
給予阿河所有他想要的，包括孩子；愁的是，即令他全給了出去，也難說阿河能夠就此滿
足，不動著納妾娶小的心思……
「想什麼呢？」嬸娘親切地探詢，「在這院子裡的，都不是外人，少君若有困擾，不妨說
出來大家參詳，也許就能有所解決。」
秦二爺則是對阿河溫言婉勸，「少君清麗優雅，又與我侄兒情投意合，世上再沒有這樣美
好的姻緣，若是我侄兒竟然生了別的心思，想要納妾娶小，那就白白辜負少君的一片真情
了！」
然而秦二爺假咳一聲，話峰一轉，「……只是子嗣乃是婚姻中的要件，少君儘管情深義重
，難道捨得見我侄兒為了愛情，寧願絕後？」
一席話把小池臊得臉一陣青一陣紅，不待他回二爺話，秦暮河已經先站了起來，向二爺行
揖，「二叔既然把話說得極坦白，我也不好藏著那點兒見不得人的小心思，索性在眾位面
前挑明了說：侄兒娶著少君的時候，就想到有這一天了。
只要少君願意同侄兒有夫妻之實，侄兒情願絕後。」
當下秦二爺、趙嬸娘的表情是有著些微不忍的，然而又帶著一份敬重。
一個男人能夠義無反顧地愛著另一個男人，身為獨苗卻情願絕後，即令不能贊成這段感情
，也絕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回看小池，小池的心靈在阿河的宣告下徹底淪陷。他知道阿河是多麼渴盼能有自己的孩子
，但是阿河既然娶了男妻，這種強烈的心願只能讓他此後引以為憾事，再也無法成真了。
……可是，阿河說他不後悔。
阿河既已誓言永不負他，他怎能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阿河想要的人生，他給得
起，那麼，對於世上最愛他的男子，他有什麼理由不給呢？他怎麼捨得讓阿河心裡留下遺
憾呢？
他想回報阿河的，已不僅僅是美食和床笫之歡了，還有多子。
感動、衝擊、慚愧、欣喜，種種情緒交織在小池心頭，只見他顫巍巍起身，眼角隱約有喜
極而泣的淚光，「叨擾了這大半晌，讓二爺同嬸娘白操這會子的心了！小池別的不會，就
是烹飪手藝還過得去，小池想借用二爺府上廚房，做一道夫妻肺片，聊表心意，不知二爺
同嬸娘可有意賞臉？」
※
夫妻肺片，主要食材大部份是牛下水以及邊角料，裡面並沒有牛肺，肺片乃是廢片的諧音
。
一對小夫妻同心協力，收購飯館酒店廢棄不用的牛下水和邊角料，做出這道名聞遐邇的美
食，改善了生活，並且經過後人無數次的研發改良，儼然是一道寓意夫妻同心、互相提攜
的美味佳餚了！
小池選了五項最常用的主料；牛心、牛舌、牛腱子、牛頭皮和蜂巢肚。
這五項食材要分開來處理，切成大塊後浸入薑片熱水鍋中焯去血水和腥味，再換白滷水鍋
小火慢燉入味。
這道菜的手續繁複龐雜，考驗的是廚師的技藝、細心和刀工，同時，也是最能展現小池心
意的菜餚。
夫妻同心，變廢為金。
牛心縱切成四瓣，去除牛心上方多餘的血管、油脂和筋膜，牛護心油要取下備用，不要丟
棄。
將切成四塊的牛心放入加進了大量薑片、蔥段，少許黃酒和白胡椒粉的熱水鍋中，注意火
候，水面維持冒煙而不起滾沸的氣泡，薑片鍋不能沸騰，以免將食材煮得熟透，移到白鹵
水鍋中就不易入味了。
牛舌則下到另一鍋滾燙的沸水裡，燙至外熟內生，把舌苔燙成白色，再放在冷水盆中細細
刮去舌苔，這是個精細活，留下一點舌苔沾黏都是失敗，小池卻把牛舌處理得極乾淨，不
見多餘的舌苔筋絡，只留淡紅色的牛舌肉。
牛腱子、牛頭皮、蜂巢肚同樣切成大塊，下入薑片鍋中小火慢燉去腥，煮到七成熟便可撈
起備用。
把新鮮食材下薑片鍋中燉煮的目的是去除牛下水和邊角料特有的腥羶和血水，初步去腥之
後就可以改放入白滷水鍋中，慢火燉煮入味。
製備白滷水的乾香料有八角、桂皮、香葉、草果皮、花椒、白荳蔻等數十種。
將炒菜鍋燒熱，下牛護心脂肪煉出牛油，撈去殘留的油膜，將乾香料下油鍋煸炒，炒出香
味後連油倒入滾直筒鍋，放入大量開水煮滾。
將牛下水全放入這鍋白滷水中，加入薑片和蔥片，一把青花椒，幾朵切碎的生鮮香菇，以
及帶根的香菜，蓋上鍋蓋，小火煮透。
由於要保持滷水的清澈顏色，滷水不放辣椒、醬油、紅油，只用適量的白糖、海粗鹽、香
醋和蠔油調出基本底味，慢慢將香味和鮮味煮入食材中。
夫妻肺片講究的是小麻小辣，鮮香適口，正如同夫妻生活中的小小情趣。紅油雖然是必備
的，也要適量使用，若是過了節度，一味大麻大辣，讓人難以入口，便失了食材的本色、
菜餚的本意了！
白滷水猶在直筒鍋裡咕嘟著，小池著手製備香而不辣的紅油。
將辣椒乾與花椒乾以一比一的比例混合，入鍋乾炒出香味，再倒出自然放涼，涼透後用菜
刀細細地鍘成粉末，即為刀口花椒。
雙椒細粉放入大碗中，上面覆蓋幾片香葉，一層白芝麻、薑蓉蒜末等，以免熱油溫度太高
，直接接觸雙椒細粉，把細粉炸糊、炸出苦味。
燒化半鍋牛油到油面起煙，加入蔥段、薑片、大蒜、洋蔥絲等，炸到蔥薑蒜水份略乾為止
，即可撈出丟棄；將吸飽了香辛料味道的熱油舀出一勺，淋入大碗中，嗤啦一聲，各種調
料在碗中沸騰，紅豔豔的泡沫不停地在碗中上下翻滾，蔚為奇觀。
激發辣椒的程序還沒完，待油溫再升高一些，再淋一勺，直到油溫升到八成熱，油鍋從底
部冒出蟹眼大小的油泡，此時淋上最後一勺，才算功德圓滿。

吃早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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