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的場合）
儘管幕府以來皆頒布了禁賭令，然而賭博從未在俗世消失，反倒正因為如此，有些
場所隱秘而刺激，也有更大的利益。博多在出發之前早查好了要去哪間賭場，顯然
伺機已久，跟三日月溝通過了，把他們傳送到長崎的丸山遊廓。博多說：「丸山遊
廓裡有很多南蠻的東西，肯定也會有新奇的賭具跟賭術，值得查訪賺它一筆。」他
一邊摩拳擦掌，已經迫不及待。
他們先找了附近的旅館下榻，仍必須改變裝束。對自我形象早有想法，打扮得像個
精明小爺的博多發號施令，要厚跟鯰尾喬裝他的侍從。亂指著自己問博多：「博多
我也要去啊，我要裝作你的誰？」
「你要不要打扮成我的遊伴，誇張一點沒關係，我們的排場擺開一定很嚇人！嘎哈
哈！」
鯰尾聽了嘴角微微抽搐：「博多，你怎麼學會了陸奧守老爺那樣笑？」
「嘎哈哈哈，別在意別在意，馬上就會換回大阪腔的～」
一期看著弟弟們這般笑鬧，全沒談及自己，突然感到有點狀況外：「博多，江雪殿
下跟我不一起去嗎？」
博多摸著下巴，大小眼地打量一期：「一期兄，你看起來就是一副冤大頭的樣子，
不大妙，江雪先生倒是有種反差——僧人也要涉足紅塵度化眾生是吧？感覺可能會
很吸睛喲～」
江雪凝視博多，緩慢說道：「聽起來這也許是條通往和睦的道路。」
「對對，條條大路通羅馬的！江雪先生你維持原本裝束就行——至於一期兄你嘛，
設定成高僧的俗家友人好了，這樣看起來冤大頭也無所謂了。重點是穿得樸素一點，
不要比我還花俏！」博多擊掌，語調更加高昂：「好了，大家趕緊變裝，賭場的熱
門時段快到了！」
而等一期扮裝完，儘管穿得棉布衣裳，仍不掩翩翩佳公子的氣質，甚至有種文弱書
生的模樣，博多又是皺眉瞅著他，心想一期兄始終太顯目了，就是頭好宰的肥羊；
又瞧瞧江雪，評估這兩人擺在一起以另一種方式操作，說不準可以當他的掩護：
「我覺得你們兩個的畫風跟我們的差太多了，這樣吧，到了賭場分別行動，我會給
指令，並且盯住你們不出紕漏的。」
入夜的丸山遊廓非常熱鬧，裡頭的建築混合了東西風格，別有一番韻致。街道上許
多外國人來來往往，所以博多一行人雖然惹眼，旁人也見怪不怪，不多置喙。他們
走到遊廓深處一棟相對不起眼的宅子，僕從似乎先前已接到通報，以博多使用的假
名稱呼博多，領著他們穿過內院，並一邊介紹宅子裡的設施與規矩。到了大廣間門
前，改由兩名長相一致的少女接待。
大廣間裡排了許多牌桌，客人不算少，玩著各種賭戲，少女為他們解說賭戲特色，
籌碼如何兌換，對哪個遊戲有興趣直須尋位坐下即可。「祝各位玩得愉快——對了，
稍晚我們的主人會出來跟客人打招呼。」說完她們就任博多等人自己行動。
於是博多先去換了籌碼，將一半交給一期，對他說：「一期兄，你跟江雪先生去找
喜歡的遊戲吧，我先玩幾把骰子暖身，轉檯的話我們就會過來看你們的狀況。兄弟
們我們走！」
粟田口短刀與脇差便這麼撇下一期與江雪，一期不免有點尷尬地對江雪笑了笑，江
雪表情沒有變化，不知道他內在情緒如何。
「江雪殿下對博弈有研究嗎？會想從哪一樣著手？」
江雪看向大廣間靠內側中央圍了一群人，不時傳出廝殺叫嚷和拍打榻榻米聲響的地
方：「……在下對《百人一首》還算熟悉。」
「哦真的嗎？那我們就去試試看吧。」
《百人一首》雖是以和歌為內容，玩家對和歌自該熟稔，江雪給人的第一印象相當
符合吟誦和歌的優雅矜持，然而爭搶紙牌與文雅毫不相干，實為一種戰鬥，而旁觀
江雪與對家競技，一期對江雪的武力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意——江雪對歌詞了然於
心，動作比一般人快得太多，拍走紙牌的力道總揮出強勁掌風，要不是他本來的僧
侶裝束讓人預設他定非常人，賭場的人應該早就來圍事了。果其不然，在江雪贏過
所有對手後，從大廣間的另一扇門傳出一把好聽的聲音。
「這位貴客真是好手，容妾身與您一戲如何？」
江雪與一期循聲望去，看到方才的雙生少女陪侍一名徐娘半老，瞇著眼的女子走進
大廣間，並聽到她們喚她「主人」。江雪坐直身子，向對方點頭致意：「閣下謬讚
了。」隔著牌陣，女子坐到江雪正對面，舉止相當典雅。兼任裁判的讀手替他們洗
牌並重新發牌。
「這裡許多客人因為語言的緣故，《百人一首》對他們來說難度較高，但是不影響
大家喜歡拍紙牌的嬉鬧，大家都為貴客您的表現大感驚豔，希望由妾身與您對牌，
讓您與其他客人更加盡興。」
「言下之意是不會讓江雪先生輕易把籌碼帶走嘛。」亂不知何時湊到一期身邊，一
期低聲問他：「亂，博多那邊情形如何？」
「博多已經大船入港啦，不用我們操心，他要我過來看看你們的狀況。看來江雪先
生駕輕就熟嘛，還可以讓主人親自出馬真不簡單。」
「欸。」一期漫應著，仍然有些擔憂地看著江雪與賭場主人，被亂戳了一下。
「一期兄，不要瞎緊張。」
「……因為對手是女性。」
「對喔。這樣江雪先生可能會放水。那拿不走全部籌碼也沒辦法啦～」
此時紙牌都已排好，賭場主人用袖子掩住口鼻，突然瞥向一期，目光相對時一期發
現對方竟也是異色瞳，有點恍惚。
賭場主人雙手扶在榻榻米上傾身施禮，問道：「敢問貴客怎麼稱呼？」
「……拙僧江雪齋。」
「江雪齋殿下真是位在五濁惡世成就大修行的高僧呢——能得您開示妾身深感榮幸。」
「請施主多指教。」
如一期預想的，基於武家的德行，不能對婦孺老人濫下殺手，江雪顯然讓著對方，
對方也察覺了這件事，在空檔笑笑說道：「如果依妾身個人脾性，自然希望貴客也
能全力以赴，然而妾身同為這場子的頭家，只能讓您委屈了。」接連數盤江雪都以
些微的差距落敗，將作本錢的籌碼也賠了進去，等到一枚籌碼都不剩時江雪坦然認
輸。
「閣下真是文武兼備，江雪齋心悅誠服。」
「承讓了，江雪齋殿下。」賭場主人拿出一只扇子，「雖然籌碼我們要留著了，但
是請容妾身送您這份信物，」她微微笑了，並對一期致意，「接下來幾天您與同行
公子在遊廓的所有開銷都由敝號招待。」江雪接過扇子，看不出是否笑了。
「江雪齋便不推辭，感謝閣下的美意。」
賭場的人知道博多跟江雪是一行的，便不刁難博多，讓博多賺飽了與江雪等人會合
離去；清點下來，博多所贏得的賭酬遠超過原先的本金，他不掩得意，並向江雪道
謝。
「江雪先生，您真是幫了大忙，他們忙著看你跟賭場主人的勝負，沒心思留意我這
邊，讓我沒顧忌好好撈了一票。而且有賭場主人那柄扇子，接下來幾天我們也不必
擔心了，可以再賺幾筆。」
「博多，也是要見好就收，別讓江雪殿下惹上麻煩。」
「安啦一期兄。我做事你放心。」
這時厚說：「一期兄，我肚子餓了。」鯰尾與亂則接腔：「等等！一期兄，前面萬
屋還有開，我們能不能先過去看一下？」
拗不過弟弟們的要求，一期說只能在萬屋看一刻鐘就要去吃飯，他與江雪跟著雀躍
狂奔的弟弟們進了萬屋，一邊向江雪致歉：「不好意思江雪殿下，弟弟們也是首次
遠征，對什麼都很感新鮮。」
江雪終於明顯微笑了：「這樣和睦真好啊。」
由於這家店地處遊廓，擺設了許多精緻的首飾妝紅，刀劍男士雖然曉得它們漂亮，
卻不怎麼明白要在什麼時候用上它們；只是亂又一如尋常被誤認成是女孩子，讓店
家不停推薦著南蠻的胭脂水粉。他的兄弟沒打算拉走他，鯰尾晃著頭頂上翹起的毛
髮，好歹找到賣童玩的角落，發現了滿架子的舶來玩具，博多與厚也跟上，討論起
店家標示的價錢合不合理，中間可以得到多少利潤。
儘管江雪不會讓人認作女性，但是他發著銀光的長直青灰髮絲引人移不開視線，他
站在擺放箆梳簪釵的台面前顯得無比自然，而他發現短髮的一期很專注地盯著雕工
精緻的木梳。
「一期殿下也要找梳子嗎？」
像是從沉思中給喚醒，一期反應慢了半秒：「呃、欸，有一點……」
「需要在下給您一些建議嗎？」
與江雪對視，一期又想起宗三那隻仔細看才與江雪絲微類似的藍色眼珠——「那就
有勞江雪殿下了。」一期笑得靦腆，更多的一些感情涓涓地從他蜜金色的雙眼流露，
江雪安靜地看著他。
「一期殿下是要送人的吧？」
「……不，不盡是，我是想給弟弟們梳頭用的。」
「嗯。」江雪也不再多問，開始替一期講解梳齒疏密不同的梳子適合什麼髮質有什
麼功能。一期狀似認真聽著，在想的其實是宗三白皙的後頸與它在自己指尖餘留的
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