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異誌-浮萍(下)

作者: Zoover (豬他媽™)   2018-01-30 20:50:48
前情提要:
 中年大叔面色沉重,「菜鳥,站我身後!」
 四周沒有風,蟲獸噤聲,像是害怕驚擾到某個東西。
 灑在地上的白灰,浮起一個又一個腳印。
 「阿賢──」蒼老沙啞的聲音由遠傳來。
 魏世威:「這是預告片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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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的時刻蚊蟲飛滿天,魏世威點了三組蚊香,野生巨蚊還是兇猛地往他臉上撞。
  夜來巴掌聲,蚊子死多少。
  魏世威往手臂用力啪了下去,接著繼續組裝帳篷的動作,過一會兒,他又往自己的大
腿重重打下去,躲避不及的肥蚊戰死沙場。
  魏世威真心覺得前輩要整他。
  先是從門口跪爬到神明廳,後來是蚊蟲飛滿天的時候才告訴他,不想晚上露天看星星
睡覺的話,記得要自己去搭帳篷。
  費了一番功夫,帳篷終於歪歪斜斜地組裝完成,天也快黑了。
  魏世威跑去看前輩在幹嘛。
  他到菜園時,沒有看到前輩的身影。倒是在菜園裡找到一個竹籃,裡面放著幾條絲瓜
和幾把蔬菜,根部還帶著泥沙。
  看了下快長到腰的雜草,魏世威很好奇,前輩是怎麼分出來哪些是能吃的菜?
  「幹!蚊子有夠多。」在臉上揮了揮,魏世威趕走快貼到臉上的死蚊子。
  他提著竹籃回到廚房,放在爐灶上。然後回到空地上,把兩個蚊香搬到帳篷外,蚊蟲
總算少了一點。
  直到天空逐漸暗下來,所有的光線即將消失前,前輩才回到三合院。
  「我去煮飯。你去倉庫把桌子和燈都搬出來。」前輩指著指左廂尾端的小房間。
  魏世威把折疊桌搬到空地上,從倉庫挖出兩個LED露營燈,東西都擺好後,他跑去廚
房圍觀前輩煮菜。
  他走到廚房門口,看見前輩在發呆。魏世威捏著鼻子湊近看,前輩手裡捧著那鍋臭酸
的竹筍湯。
  前輩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地重新把塑膠袋封上,放回冰箱。
  從生火、洗菜到用大鍋炒菜,前輩熟稔得像是飯店的大廚。
  「前輩你常常煮飯喔?」魏世威想了想也不對,現代人煮飯哪有在用爐灶的,都用瓦
斯爐了吧。
  「搬出去後卡少啊。」
  用爐灶的缺點很多。先不提要千方百計生火,生起來也別太開心,要隨時注意火焰大
小。木柴放太多火會滅,風搧太慢火也會滅。
  終於能開始炒菜後,又要忍受滿滿的油煙和木柴燃燒的煙燻味。
  簡而言之一句話,以前煮飯的人真偉大。
  魏世威被燻到差點昏倒後,決定出去和蚊蟲們作伴。
  他坐在折疊桌上發呆,聽著廚房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聽著蟲鳴和風吹撫過竹林的聲
響。
  抬起頭,看向天空。
  天已經黑了。該回家吃飯了。
  魏世威想著,普通的家庭似乎都是這樣。
  他明明身處在陌生的環境,但是這樣等天黑,等飯吃,有人陪伴。
  這樣好像一個家。
  但是明明他的家不在這裡。
  有『人』在魏世威耳邊笑著說道:「很棒吧。」
  魏世威沒有去找尋聲音的來源。風忽然變大,把他的頭髮吹亂,帳篷前招魂幡的白布
條翩翩起舞。
  「我沒有『家』。你死之後,我就沒有『家』了。」
  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那道聲音說道。
  現在佔據他家的是那些名為『親人』的孤魂野鬼。不,或許他才是那個誤入的孤魂野
鬼。
  魏世威忍不住低聲抱怨一句。
  「你當時怎麼不帶我一起走。」
  那個聲音輕輕地笑了。
  風靜止了。
  
☯ ☯ ☯ ☯ ☯ ☯
  
  雖然比不上什麼餐廳大廚,前輩的手藝真的不錯。
  三菜一湯,沒有肉。飯有一點焦,但是勉強可以吃。
  吃完晚餐後,魏世威乖乖地收拾碗筷。
  「灶腳的飯菜不要偷呷,那是下次腳尾飯。」
  魏世威喔了一聲,回廚房清洗碗盤。
  魏世威大概知道為什麼以前會生這麼多小孩。
  因為沒有娛樂,吃完飯大家聊完天,早早回房間去做造人運動了。
  前輩躺在涼椅上,魏世威坐在帳篷裡,整理睡袋。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腳尾飯沒有鴨蛋沒關係嗎?」
  剛才洗碗時,魏世威看了下前輩留下的腳尾飯菜色,看到被他分屍的鴨蛋屍體。
  「鴨蛋是習俗啦,有或嘸隆嘸差。(有或沒有都沒差)腳尾飯吃的素心意,通常煮往
生者愛呷的。」
  「喔。先輩你真的不進來睡喔?」
  「要有一個人顧門啦。」前輩斜睨了他一眼,「再晚一點『它』就回來了啦。」
  魏世威聽得心裡發毛。他腦中已經有一百種喪屍破帳篷的畫面。想了想,不太對,好
兄弟連帳篷都不用破,咻地一聲就躺到你旁邊了。
  「先輩……救命……」他哭喪著臉喊道。
  「驚三小,等奈鹽繞著灑一圈丟嘸代誌啦。」
  (怕什麼,等等鹽繞著灑一圈就沒事了。)
  「啊前輩你怎麼辦?」
  「涼拌。」
  「不好笑……」
  前輩腳下已經堆了二三個菸蒂。
  前輩沉默地抽過一隻又一隻菸,白霧繚繞指尖,掩住面孔。
  抽菸的速度讓魏世威擔心一下。
  現在政府要逼死癮君子,一包菸咻咻地漲得比勞工的薪水還快,前輩這種抽法一定會
破產的。
  但是他們的交情又沒好到能勸對方。
  臨睡前,魏世威照前輩的方法,到廚房拿了一包鹽,沿著帳篷邊緣繞了一圈。
  魏世威拉起帳篷拉鏈門,鑽入睡袋內。
  帳篷上映出前輩的影子,帳篷隔得住風、防得住雨,卻擋不光影和聲音。前輩的聲音
隔著一層防風布傳來,依舊清晰。
  「晚上聽見什麼,都不要出來。」
  直到最後,前輩還是沒有說『它』來了他要怎麼辦。
  
☯ ☯ ☯ ☯ ☯ ☯ ☯
  
  魏世威被震醒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在租屋處。
  他大吼一聲「地震」跳了起來,然後差點被睡袋絆個狗吃屎。
  後知後覺才想起,現在不是在十樓的公寓。
  剛才的地震像是錯覺一樣,明明是山崩地裂的震法,但是並沒有任何東西倒掉,就連
放在地上的水壺依然好好站立著。
  他發現映在帳篷上影子,只剩下涼椅,沒有前輩的身影。
  「先輩……?」魏世威小聲地呼喚。
  沒有人回應。
  聽著自己緊湊的心跳和呼吸聲,魏世威猛然發現,太安靜了。
  蟲鳴消失了,就連風都靜止了。像是怕引起什麼東西的注意,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魏世威也一樣,他縮在睡袋裡,完全不敢動彈,耳膜內只有碰碰碰的心跳聲。
  突然間,一陣聲音出現。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是木頭被撞擊的聲音。頻繁而急促,彷彿在有人站在不平衡的木椅上,顫顫巍巍快掉
下來。
  這個聲音不大,但是在萬物死寂、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楚可聞的現在,格外鮮明。
  一開始魏世威以為是有人在敲神明廳的門。
  但是過一會兒,他想到這不是敲門的聲音……這是木頭與木頭相擊的聲音。
  是棺材在震動。
  在神明廳的棺材並不是直接放在地板。是兩個扁長的長板凳上併排在一起,而棺材放
置在上面。
  棺材和長板凳碰撞才會有這樣的聲音。聲音越來越急促,彷彿被困在裡面的人越來越
不耐煩,拚了命掙扎出來。
  魏世威不知道自己能幹嘛?他只能祈禱灑在帳篷外的鹽圈有效。
  恐懼會因為獨自一個人而放大數百倍。
  他突然間超級想念前輩。
  時間變得漫長,難熬。
  終於,棺材裡的人似乎抖累了,不再作怪。
  魏世威等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任何聲音。才慢慢地吐出一口的氣。
  
碰!
  
 
  魏世威被狠狠地嚇了一跳,心臟差點從嘴巴跳出來。
  他分不出這是棺材落地的聲音,還是棺材門被踢開的聲音。
  魏世威閉上眼睛,他害怕會看到不屬於前輩的影子映在帳篷上。
  
  
  
  鈴────────
  
  
  鈴────鈴────
  
  
  鈴────鈴────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死寂的夜晚。瘋狂地、急遽地迴響著。
  簡直像是在催命一般。
  氣氛變得詭譎。
  鈴聲一聲一聲地響著,無聲地逼迫、尖鈍地叫喊──誰來、誰來、誰來快接起來呀?
  刺在耳膜上的鈴聲穿透過進大腦,空氣好似變得黏稠,魏世威急促地換氣,但怎樣都
無法吸足氧氣。他的神經被拉扯得緊繃,隨時快斷裂。
  「喀踏」一聲,在他的神經被繃斷前,話筒被拿了起來。
  「喂──」
  蒼老的女聲傳來。
  魏世威一秒想到擺放在神明廳的那張遺照,委託者母親年邁的面孔與混濁的眼神。
  似乎是開啟了免持聽筒,魏世威能聽見電話另一端傳來男人的聲音。
  「媽──」
  擴音效果很差,男人的聲音模糊不清,只有第一聲呼喚最清楚。接下來魏世威只聽見
老婦人的聲音。
  「厝邊隔壁我嘸熟似(不熟悉),住在這多自在。」
  「好啦、好啦,挖知啦。」
  前輩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當他的影子出現在帳篷邊時,魏世威終於鬆了一口氣。
  聲音停頓好一會兒,老婦人的聲音低了下去。
  「要上飛機啊喔?好啦,好啦……」
  「掰掰啦……」
  前輩佇立在帳篷旁邊,靜靜地等待著老婦人掛上電話。
  所有聲音再度消失。
  前輩套著尖頂的麻帽和寬大的麻衣,緩緩地跪下。
  「阿母,回來喔──」
  他一手捧著碗,另一手撐著地板,慢慢地向前爬行。
  那道屬於前輩的影子漸行漸遠。
  突然間,魏世威感到非常不安,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事要發生。
  然後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安了。
  
   『它』走出來了。
  
  魏世威很難說明那種感覺。
  映在帳篷上的影子從清晰的漆黑褪變為銀灰。
  不,不是影子在褪色,是光變淡。
  光線還是一樣,但是周圍的空氣變得更加濃稠,彷彿空氣裡的黑色分子變多,吸收掉
光線。
  光線一點一點漸漸變暗。
  他悄悄地把帳篷門拉開一個縫隙,偷偷向外看去。
  放置在外面的LED光線變得很暗,而神明廳更慘,明明日光燈還開著,但是光線完全
消失,像是有層黑色的迷霧籠罩住所有光線。
  神明廳裡,只有神像兩側的紅色神明燈,明明滅滅閃爍著。
  前輩爬行的速度很慢,魏世威覺得跟他太胖有關係。
  魏世威瞇起眼,終於在神明廳的門口旁邊看到老婦人。
  跟一般電視劇演得不一樣,好兄弟並不會自帶打光板,發出什麼綠光藍光七彩雷射光
。老婦人很普通,只是整個人灰黑色的影陰重了一點。
  如果是漫畫效果的話,大概就是角落那個陰影很厚的邊緣人。
  在前輩快爬到神明廳的那瞬間,異變突生。
  一直站在門口邊的老婦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倒在門檻正前方。
  『它』在重播死前的畫面。
  老婦人倒在地板上,「喀喀喀」的聲音從她喉嚨深處傳來。
  魏世威幾乎能想像得到,她眼睛瞪得死大,嘴巴一開一闔,彷彿有滿天的怨懟想說出
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前輩整個人頓了一下,下意識抬起頭。
  和躺在地上的『它』對上眼。
  『它』似乎笑了。
  「阿賢──阿母來接你啊──」
  
☯ ☯ ☯ ☯ ☯ ☯ ☯ ☯
  
  魏世威愣在原地。
  他沒想到會發生這種狀況。
  『它』站起來了。
  以一種奇特的下腰姿勢僵硬地直挺起來,就像一根倒下的木棍被人踩住尾端,直挺挺
地立起來。
  不知道是腰或背的骨頭斷掉,老婦人的身體不自然地向旁歪斜。『它』走得很慢,每
走一步,癱軟的上半身與雙手就晃動一次。
  前輩像是被釘在原地,任由『它』走近,貼了上來。
  魏世威怕到牙齒不停打顫,他不是第一次出任務,但卻是第一次面臨這種突發狀況。
  『它』歪了下身體,上半身和下半身幾乎快折成90度直角。『它』把臉慢慢地貼近前
輩,像是在辨認著臉孔。
  魏世威全身緊繃,手腳冰冷,呼吸急促。他的身體在叫囂著逃跑。
  不行──
  要阻止『它』!
  不能丟下前輩、要把中斷的招魂做完!
  他們在聊天的時候,前輩有簡單地教他下次招魂的順序。
  「先招魂……敬、敬腳尾飯……等他吃完、燒金紙送走他。」
  同時,魏世威拚命地回想早上的腳尾飯的流程。
  插招魂幡,喚死者。
  穿麻衣爬行到神明廳,敬腳尾飯。
  燒腳尾金,送死者。
  所以不用進行第二次招魂,因為死者已經回來了。
  『它』的聲音很沙啞,『它』對著前輩說道。
  
  「你──為啥嘸回厝──」
  「你──為啥嘸回厝──」
  
  「你──為啥嘸回厝──」
  
  掛在外頭的LED露營燈被陰風吹得一晃一晃,光線忽暗忽明。
  魏世威牙關在顫抖,死亡的壓力讓他幾乎想放棄一切逃跑。
  這並不是一般公司,做錯決策只是盈餘虧損。
  他面對的是不能講理的死人,一旦魯莾行事導致錯誤,代價是兩人的命。
  公司只有派發一套麻衣,唯一的那件還在前輩的身上。
  魏世威看見放在一旁的黑色外套,死馬當活馬醫,披上黑色運動外套,戴起外套的帽
子。
  他向帳篷門的縫隙看去,『它』依舊以扭曲的姿勢,「看」著前輩。而前輩跪在原地
,動也不動,像是失了魂一般。
  他真的有辦法獨自處理嗎?
  魏世威低下頭,用力地握住發抖的雙手,抵在額頭。像是向上天祈禱。
  『沒事的。』少年的聲音又出現在他耳邊。
  有陣冰冷的風撫過他的手,像是有人把手放在上面。
  那一瞬間,魏世威的手不再發抖,心臟不再跳得飛快。
  他的心,定了下來。
  魏世威深深地吸一口氣,拉開帳篷門的拉鏈,低著頭,朝著廚房的方向跪行前進。
  現在只能去廚房再添一碗腳尾飯。
  魏世威拚命地在心裡吶喊。
  不要發現我。
  不要發現我。
  不要發現我。
  他爬到廚房門口,踉蹌地衝到爐灶邊。
  好險白飯和菜都還有剩下。
  魏世威找出碗和筷子。
  不能急、不能急。
  但是拿著飯匙的手抖到快痙攣,完全不聽話。
  好不容易把飯添好,沒時間用筷子夾菜了。他直接用手抓起竹筍、絲瓜和切片的鴨蛋
,丟在飯上面。
  他拿起一旁的筷子咬在嘴裡。
  深吸一口氣,猛然跪下,往神明廳的方向再度跪行。
  汗水滑過眼睛,但是他沒心思顧慮這種小事。
  全世界很安靜,只能聽見耳膜上自己的心跳聲。
  好險神明廳的門很大,前輩他們在另外一邊,魏世威爬過門檻,進到神明廳,都沒發
生任何異常。
  他把腳尾飯擺在香爐旁邊。倒反筷子,插進腳尾飯裡。
  魏世威閉上眼睛,魚死網破地大喊道:「阿、阿母喔!呷呷呷飯──」他不僅口吃,
還破音了。
  喊完之後,魏世威心裡大驚,幹他忘記上清香了!
  不點香死者吃不到!
  魏世威慌亂地張望,香和打火機被放在棺材後面的木桌上!他半跪半爬,手腳並用幾
乎是以滑壘的姿勢撲上木桌。搶過香和打火機,猛力跪下,衝爬回腳尾飯前。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快了,但是它更快。明明上一秒還在前輩的那邊,不過一個喘息間
,「踏」「踏」「踏」的腳步聲就逼到背後了。
  他的寒毛整個炸起來,一股寒意從尾髓竄升到頭頂。
  「阿賢──」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魏世威聽見自己的心跳跳得快蹦出來。
  死人不會呼吸。
  但是魏世威似乎感覺到對方隔著外套,噴在頭頂的冰冷氣息。
  他的雙手抖得像得帕金森氏症,打火機怎麼樣也對不準香頭。
  『它』貼得很近,伸出手,摸上他的帽子。
  手抖得更厲害了,香點不起。魏世威死命低著頭,汗從額頭滴下來,流到他的眼睛。
  魏世威感覺到絕望。
  他幾乎感覺到外套的邊緣被抓住,快被掀開來──
  『不要怕。』他的幻覺又在耳邊說著。扶著魏世威的手,讓香頭對準小小的火焰。
  在這緊急的時刻,香終於點起來了。
  魏世威以萬夫莫敵的氣勢,飛快地插上三柱清香。
  『它』被那碗飯引走視線,冰冷的氣息不再緊貼著頭皮。從黑色外套的邊緣,魏世威
看見一雙乾枯的腳,一跛一跛走到腳尾飯前面。
  「阿賢愛呷的菜……」
  一雙乾枯的手捧起碗。
  碗還留在地板上,但是屬於白米和飯菜的味道卻消失了。頭頂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響,
魏世威很好奇死人怎麼吃飯,但是他沒膽偷看。
  一柱香燒完的時間差不多二十到三十分鐘,當香燒完的時候,『它』終於吃完了。
  跪在地上的魏世威也快升天了。
  「挖想到啊,挖想到啊。」沙啞的聲音說。
  「阿賢,湯在灶腳,哎記得喔。」
  『它』走了。
  或者說,委託人母親的剩下那半魂走了。
  直到旭日東昇,驅散所有的陰霾,魏世威才慢慢地直起身,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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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腳尾錢,要一張一張地燒。
  每燒一張,往生者就會走一步。
  焚盡一張張紙錢。
  就是送往生的人,一步一步走向陰間。 也是讓在陽世的人,一點一點地送他遠去。
  怕他餓到了,所以讓他吃飽一點。
  怕他被刁難,所以燒錢讓他在另一個世界能依舊衣食無憂。
  不都說死了之後,什麼都沒有了嗎?
  入輪迴也好,入天堂也好,入地獄也好。
  無論哪一種,都是赤條條的來,赤裸裸的離去。
  喪禮的每一道程序都表達著,安心地走吧。不要牽掛。
  但是卻又送上這麼多東西。
  捨不得的,究竟是誰呢?
  塑膠箱裡的東西不怎麼重要,就直接丟在這裡了。但是登山包要帶走。
  於是魏世威背著登山包,半扛半抱攙扶前輩。
  一步一步,離開三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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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輩一直沒有從失魂的情況下回來。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在是跟魏世威講話。
  魏世威從前輩斷斷續續的話,聽出前因後果。
  委託人有一個年邁的母親。
  當時委託人在緬甸支援東南亞分部,飛機出了狀況,來不及趕回老家。
  他撥了好幾通電話想告訴老母親,但電話怎麼也打不通,心神不寧的他只能打電話拜
託住在同一區的親戚幫忙照看。
  卻接到老母親的死訊。
  他回家奔喪,送走了母親的身體和一半的靈魂。
  但是還有一半留在這裡。
  「……這片土地要開發,『祂』很生氣。讓入土的不能安息。」
  到後面前輩不停囈語,講著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太陽從頭頂走到山的盡頭,他們休息好幾次,明明是向下的道路走,但是怎麼樣都繞
不出去。周圍的景色一模一樣,唯二知道路的前輩和Google MAP都無法使用,徒留魏世威
在原地鬼打牆。
  「喂───」
  當魏世威半扛著走下階梯時,還以為自己聽見幻覺。他腦中轉過很多鬼故事,唯一的
共通點就是──如果背後有人叫你千萬不可以回頭!
  那聲音又從背後傳來。
  「少年耶!」
  一個阿伯戴著斗笠從樹林裡走出來,「要天黑啊,奈擱滴佳繞?」
                  (要天黑了,怎麼還在這裡?)
  魏世威用破爛的台語向對方解釋,才把他被困在這裡的事情解釋清楚。
  「這山路隆很像。來啦,跟我行。」(這山路都很像。來啦,跟我走。)
  阿伯超級健談,他對這座山的大小事瞭若指掌,遇到叉路也沒有猶豫,莫約十來分,
他們順利繞出樹林,看到柏油路還有停車場。
  阿伯的車子停在樹林入口附近,他騎著野狼一二五,朝兩人揮手道別。
  吭吭吭的引摯聲逐漸遠去。
  魏世威吃力地扛著重得跟豬一樣的前輩,打開車門,把對方安置在後座,自己摸出鑰
匙,坐上駕駛座發動汽車。
  魏世威怕自己路上突然尿急,但又不想去陰森的公廁。他打開車燈照亮停車場,下車
走到一旁的草叢,解開褲頭就地解放。
  他拿起礦泉水沖乾淨手,準備走回車上的時候,發現草叢裡立著小小的土地公廟。位
置太過隱密,如果不是剛好車燈照到那個位置,他也看不到那座被草叢包圍的小廟。
  他回去車上,找了半天,終於從車上挖出一包餅乾。
  魏世威把餅乾放在破敗的土地公神像前,雙手合十拜了下。
  
☯ ☯ ☯ ☯ ☯ ☯ ☯ ☯ ☯ ☯ ☯
  
  山上沒什麼路燈,路況也不好,車速不能太快。
  從F級的實習生升到E級的菜鳥,有兩個最基本的條件,一個是撐過三個月沒逃跑。還
有最重要的一點,獨自處理10個標示為E案件。
  前輩說過,要升上B級的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至少處理過三百個B級案件,證明已經能
應付這個難度。
  這也代表著,前輩處理過超過300件比今天還難處理的差事。
  但沒有一個案件能像這個C級案件一樣毀滅他。
  魏世威忘記在哪一本書看到,句子他已經忘了,只記住大概的意思。
  「父母的死亡,是掀開隔在我們與死神之間的簾子。在此之前,你對死亡的概念永遠
只是個名詞。」
  死亡令人感到痛苦。混雜著怎麼做都無能為力的憤怒。
  依照與死者的親密的程度,再把痛苦分為1到10等。
  嚐過一次10級疼痛,就讓人再也不想活下去。
  『白七,亂七八糟想什麼。』細語撫過耳朵,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他突然感覺到有「人」坐在旁邊,像從前一樣,是在副駕駛座的位置上。有陣風撫過
,像是誰輕輕地握住他扶在排檔上的手。
  魏世威依然凝視著前方的道路,視線沒有任何偏移。
  外面的路燈匆匆閃過,山中的路燈不多,更多的是折射車燈的指示反光板,地上的貓
眼石一顆顆折射光線,延伸向遠方。
  白霧逐漸變濃,原本夜景還清晰可見,到現在打了大燈還只能勉強看見前方三百公尺
的距離。
  魏世威放慢車速,聽著GPS跳針地反覆唸著「前方直走400公尺」、「前方直走400公
尺」、「前方直走400公尺」。他先按了二聲喇叭,把方向盤向右打轉轉圈。
  是一個接近90度的直角彎路。
  台灣的山路都長得真像。魏世威想。
  以前和另外一個人一同騎著100C.C的破舊小綿羊夜衝,山上的溫度低,兩人被山風凍
得哎哎叫。後座的人抱得很緊,被分攤的寒風似乎也沒那麼刺骨。
  副駕駛座上的人呢喃著。聲音很小,幾乎被車子的引擎聲給蓋過。
  魏世威只聽見最後一句話。
  「貓頭鷹說……你的心空了……只剩下無底的憂愁。」
  隨著這句話消散在空中,副駕駛座的人離開了,一同散開的還有白霧。他們已經到達
有路燈的路段,隨之而來的是永遠會出現任何地方的小7招牌。
  商店陸陸續續出現在路邊,還有人影。
  他們下山了。
  魏世威突然想起冰箱裡臭酸的竹筍湯。
  他瞬間明白了。
  『它』摔在前輩面前的當下,魏世威以為老婦人在嚥氣前,死死盯著天空,嘴裡未說
出來的話是詛咒。
  但是,不是的。
  她不是想說什麼怨懟的話,只是想提醒兒子一件事。
  送魂儀式送走了親人的靈魂。
  但是活著的人要怎麼面對最親密的人的死亡呢?
  要如何才放得下?
  
  
  或許,一輩子都沒辦法吧。
後記:
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簾子。
你和死亡隔着什麼在看,沒有什麼感受,你的父母擋在你們中間,等到你的父母過世了,
你才會直面這些東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
《百年孤寂》
這篇算是前輩的故事,魏菜鳥的故事會在《跳鍾馗》出來。
他的CP……就是那位戲份不到五分鐘的同學。
作者: sunnymeow (人妻online)   2018-01-30 23:46:00
抱歉我看不太懂(但是好可怕),故事是說魏尋死不成變成菜鳥,跟老鳥出任務但老鳥失敗了,魏菜鳥救了他是嗎?但故事最後兩次鬼打牆尤其第二次差點死掉,是怎麼回事呢?
作者: byon1009 (允衡)   2018-01-31 12:21:00
溫馨到我都濕了眼眶QQ騎野狼的該不會是土地公公 很可愛<3
作者: bluemidnight ( ★ 朔方 ★)   2018-01-31 13:16:00
有點可怕又有點溫馨 所以我說那個《跳鍾馗》呢
作者: jessica19905 (璃_aki)   2018-01-31 18:47:00
如果騎野狼的是土地公也太萌了吧!!!
作者: quashow (新的開始)   2018-01-31 21:50:00
好好看! 緊張刺激又感人 只有我擔心土地公被尿到嗎?XD
作者: begoniapetal (詠、)   2018-02-01 01:28:00
豬媽我一邊看的時候一邊腦補了很多,雖然覺得文好像少了什麼,卻不覺得有大問題,是不是我腦洞太大,還是不小心跟你搭上線了xD所以說好的跳鍾馗呢?(我想看你分享故事背後的資料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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