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老師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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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
哲微睜著眼，視線落定在駕駛座那人的背影，扯了扯那人覆在自己身上的薄外套，假
寐了一會兒的嗓音有些沙啞，他緩緩開口問著路程還有多遠，卻只得到玓無奈的笑聲，隨
後接續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我們迷路了吧。」哲不禁失笑。
副駕駛座的她轉過頭嘆息出聲，說著我們還是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好了。
順著她的視線，哲撇過頭看著在自己身旁熟睡的孩子，淺笑地拉過滑落的薄毯為安全
座椅上的男孩蓋上，然後隨手揉了揉另一旁的女孩的軟髮。
每每看著這兩個孩子和玓神似的輪廓，總讓他感到內心有種此生不過如此的安定感，
回顧和玓走過的那些韶光，哲恍然發現自己要的不過就是個簡單的希冀，在人生的走向終
點時，一路能有那人相伴。
玓在路邊停好車，在她帶著孩子們去上廁所時，他走向在路邊問路的那人，看著對方
專注的表情，他總忍不住嘴角上揚，想著就是這樣的神情，讓他深深被吸引；讓他堅信著
那個平凡的想望會化為真實。
就像當時他要求保持點距離，以為自己的退出是對兩人最好的安排，然而那人卻鍥而
不捨地告訴他，不需要和全世界為敵，這段關係還是可以走下去的。
每當他想起玓的堅持和勇氣時，總忍不住鼻酸。
哲記得他退出玓的生活滿半年的那天，他們在一個學術聚會上又碰面了，晚餐的聚會
上他閃躲著玓的眼神，深怕對到眼的同時，有太多的想念、渴望會傾瀉而出，更害怕原本
決定退出的決心會隨之動搖。
他緊握著茶杯，泛白的指尖微微顫抖著，唯有這樣才能稍稍壓抑這些日子以來的想念
和再也碰觸不到那人的悲痛。
直到身旁的友人輕拍他的肩膀，問他能不能扶玓到巷口搭車時，他才從混亂的思緒中
倏地回神。
看著玓泛紅的面頰和微微迷茫的眼神，那句拒絕的話語瞬間哽在口中，哲苦笑著想，
連這種時候都拿對方沒辦法呢。
他扶著那人從椅子上站起時，痛苦地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們無聲地在巷子裡走著，哲忍不住暗忖，身旁的那人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醉，神志還
算清醒，只是行走有點不穩，然而在他思緒落定時，那人卻踉蹌了一下。
在哲伸手要勾住那人手臂時，卻瞬間被擁入一個熟悉的氣息中。
「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跟你說……」玓淺笑的音質中帶點微醺「也許喝醉也
有好處，至少膽子變大了……」
哲抬頭看著對方帶著薄紅的面頰，那一絲淺笑中卻帶著令他心痛的哀傷，於是他伸手
環住那人的背脊，將玓與自己拉近。
微醺又顫抖的話語伴隨著不容質疑的認真在他耳膜落下，他聽見玓說著跟他一樣的希
冀。
你是我很珍視的人，朋友、愛人或親人，什麼樣的定義都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情感；
都不會改變你是我很重要的人這個事實。
只要你願意，我會試著努力讓我們能一直走下去。
上天為他們的關係出了道難題，他選擇逃離，而玓則拉著他的手一起面對，試著一起
讓身邊的人接受這樣的他們。
哲緩緩地把頭埋入玓的頸肩，感受到溫熱的淚水沾溼玓的襯衫，內心滿溢著感激，謝
謝那人在他想放棄時給予他一起走下去的勇氣，哲一邊眨去睫毛上的淚珠，一邊自嘲著真
是離不開那人呢。
玓就像暗夜裡的星，一直在他迷路時給予他方向。
所以，偶爾他也想成為指引那人方向的存在，比如現在。
看著玓一邊向小雜貨店的長者問路，一邊比對手上的導航，哲忍不住走近那人，搶走
對方手上的導航看了片刻，隨後抽走玓掛在腰間的車鑰匙說，我來開。
話語落定時，哲對上玓失笑的神情，隨後看著雜貨店的冰庫向對方接續未完的語句，
「我想吃花生冰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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玓隨手把冰棒棍和其他車內的垃圾收拾好，偏頭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對照導航上的圖
片，忍不住對著駕駛座的那人笑了出聲。
「你還不是迷路了嗎？」他促狹地伸手戳了戳哲的面頰。
最終，他們沒有抵達預定要去的那片海灘，玓看著眼前蔚藍的海水和潔淨的白沙，卻
忍不住忖度，其實這也不壞，哲總是把他帶去那個比預期之處更美麗的地方。
入秋的海風帶著些許涼涼的氣息，但仍沒破壞他們的興致，打開車門時，鹹鹹的海風
竄入鼻腔，再往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蔚藍，晶瑩的水花隨著海浪輕撫著岸邊，刺眼的陽光
讓玓微瞇起眼，卻又忍不住睜眼深怕漏看這片景色，他踩了採細軟的白沙，感受著湧到岸
邊的浪花衝到他腳上，涼涼的。
玓不禁扯了扯唇角，有種人生已滿足的安定感滿溢心頭，因為不久之前他是不敢想像
有這樣的情景的。甚至在更早之前，在兩人為這段情感痛苦、掙扎時，他還曾希望哲趕快交個女朋友，
急迫地想把對方推離自己身邊，讓兩人從深不見底的泥沼中醒悟，他無奈地淺笑著，暗忖
過去的自己真是好傻好傻，以為這是對他們最好的安排，卻不知這樣的舉動才真正在彼此
心中留下一道道傷痕。
玓對上哲抬頭望向他的眼神，只見來人向他朝了招手，示意他過去。於是他走向前，
碎浪上點點奪目的光讓他睜不開眼，亮光炫目之中，他倏地憶起他們三人第一次坐下來談
這段關係的場景。
那天，三人再次回到那間獨立書店，以前的老闆退休了，現在書店的老闆是一位三十
出頭的女性，咖啡改由老闆的伴負責沖泡，除此之外，一切都沒什麼改變，透進二樓陽台
的陽光仍然溫暖宜人，濃郁的咖啡香依舊環繞整間書店。
老闆淺笑著將三杯卡布奇諾放上桌，他多加了半杯牛奶，哲撒了一把肉桂粉，她則放
了幾絲檸檬皮。隨後，他們聽見老闆的伴在樓下催促老闆去接女兒放學。
她們的女兒其實老闆伴侶的姪女，父母離婚又各自有了新家庭後，就一直跟著她們生
活。玓在老闆走下樓之後說著。
半晌，哲緩緩張口說，也許很多時候，我們對愛的想像都太狹隘了，被社會規範所框
架住以至於不敢愛，才會痛苦這麼久。
話語落定後，忽地沉澱了一室寧靜。
許久，她放下杯子打破了沉默：「吶，其實我這些日子想了很多，人生中要找到與自
己契合的人何其困難，為什麼要用別人訂的婚姻規範，去束縛我們這一生可以和幾個人建
立更緊密的牽絆呢？」
所以，我們三個要不要來訂個一起生活的契約。她說。
似乎捕捉到他和哲眼底的驚訝，她抿著咖啡杯的邊緣促狹一笑，接續未完的話語，如
果你們也一年經手十多件離婚案件，就會跟我有一樣的想法了。
生活公約第一條，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三人都同意就好，她拿起菜單在背面空白處
寫著。
後來他們洋洋灑灑的列了十幾條公約，忽地發現寫的都是些日常的細瑣，但也就是這
些生活瑣事織成一張密密的網，把他們緊密包覆在一起，三人煞有其事地簽了名隨後笑歪
在椅子上，空氣中除了咖啡香，還有更多暖暖的氛圍氤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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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逐漸籠罩了一層橙紅色的光暈，層層雲海被染成金色，玓笑瞇了眼，看著哲和
兩個孩子互相潑灑著被染成金色的海水，隨後帶著玩笑意味對她說，我有點吃醋了。
「是吃前世情人還是現世情人的醋？」她笑得無奈。
「都有。」
玓充滿孩子氣的回應讓她笑了出聲，隨後她伸手撥了撥被海風吹亂的劉海，眼前的玓
和哲以及孩子們在夕陽餘暉的逆光中，成了一道看不清輪廓的剪影，她拿起掛在胸前的相
機按下快門。
畫面定格的瞬間，她心想著，玓每個早晨都會祈禱的希冀，在這黃昏時分，應該有得
到應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