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無奈,走回玻璃箱前凝視那副遺骸,高昂的頭顱彷彿叫囂著當時的痛苦,嘆道
:「辛苦你了。」
既然尼克真想把他留在這,他必須思考剩下的時間該做什麼。
拿下一本筆記,內容中英義三種文字夾雜,偶爾有化學符號及圖示,即便葉至深看得
懂中文,仍不懂盧西奧想要表達甚麼,對他來說等於無字天書。
翻到沒耐心,挑出兩顆保鮮膜包裹的仙人掌果實,表皮上有刺,葉至深找來桌上幾張
廢紙包著果實,再用紙折出尖頭劃開果皮,果肉呈橘黃色,很像台灣的芒果,原以為會很
酸,其實清甜好入口也很消暑。
他的晚餐就是這兩顆果實,第二顆也如法炮製,用紙包住果實,紙摺的尖頭當作小刀
切開果皮,這次力道不對,果實一下子像手榴彈滑出去,撞倒底櫃疊好的書。
「真是……」他撿起彈飛的果實。
掉地的筆記翻開那頁畫著一把槍,槍柄有著圖騰跟印象中的畫面重疊,撿起筆記近看
,果然是蛇髮女妖--戈爾貢。
這是戈爾貢之槍的草圖。
他有了興趣,沈秋賢曾說過戈爾貢之槍有「詛咒」讓所有得到的人不幸,或許可在草
圖看出詛咒的端倪,也能看出盧西奧精刻藏寶圖。
第一頁是槍身的全貌,盧西奧在戈爾貢圖騰下註明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特地選擇戈
爾貢是有意義的。
--相傳戈爾貢的右側身體的血有起死回生之妙,而左側則是迅速致命的毒藥。盧西
奧選擇取名戈爾貢應該是『保護摯愛,致人於死』的意思。
「保護摯愛,致人於死……」他跟著記憶中的低沉嗓音一起默念。
以前只專注如何找尋戈爾貢之槍,沒特別鑽研槍的含意,但何用秦無所不用其極找來
假的委託人爭奪戈爾貢之槍,這把槍絕對有秘密。
若將戈爾貢身體含意與盧西奧的意義合在一起,槍的功能是讓摯愛起死回生與迅速致
人於死,後者容易想像,擁有高於沙漠之鷹的規格可一槍打死非洲象,迅速致人於死不成
問題,重點是前者,甚麼功能可以讓摯愛起死回生?
第二頁是子彈的草圖,第三頁開始空白。
葉至深來回翻,掰開頁紙,在第二頁的夾頁發現裁切的痕跡,雖然不明顯,確實是有
人故意用刀裁割。
有些屬於戈爾貢之槍的資料被拿走了,誰?尼克?
不對,這裡的書都屬於他,尼克不需要這麼做,是不屬於格蘭德公寓的人做的。
他拿下所有筆記,認真的一本本翻閱,尋找戈爾貢之槍的記載,書櫃被他弄得一團亂
,找不著其他資料。
書櫃旁的大桌也有幾本尼克常用的筆記,他也拿起來看,這幾本更沒有他想看的東西
。
甩掉沒用的筆記,一抬頭,正對大桌後方壁掛的相框。
自從進來注意力不斷被分散,沒注意到牆上有照片,在這殘忍的研究室會放什麼樣的
照片?
好奇驅使著他走近一看。
照片場景在格蘭德公寓前,那時是盛夏季節,窗台鮮花盎然,陽光灑在一名七八歲金
髮男孩上,美麗的光澤蘊育著溫暖,他雙頰暈染微紅抱著一歲男嬰,半闔眼親吻他的頭,
幸福洋溢。
男嬰膚色比他黑,頭髮也是黑的,只有雙瞳是漂亮近似琥珀的金色,兩人一明一暗,
有著不同的氣質。
這是尼克與提多的童年照片,可是尼克為什麼會掛在這?
手指抹了一下相框,沒有灰塵。
莫德斯以前也有清理櫃上「侏儸紀公園」灰塵的習慣,特別在意,因此特別維護。
尼克是親手殺害提多的兇手,剛才也說飛燕用在「那些人」身上就用盡了,既然何用
秦中過飛燕的毒,同一時期的月季、提多、何栒、麗貝卡應該也是死於飛燕的毒手。
用世界狠毒把人摧殘成一具歪七扭八的骨骸,凶狠至極,背後的恨意如暴風雪狂烈。
可是他常待的研究室卻有一張兄弟和睦的親暱照,還有定期清理的痕跡。
葉至深感到毛骨悚然,做的事跟情緒大相逕庭,這人到底在想什麼?
他重新拿起畫有戈爾貢之槍的筆記,以殺人層面來看飛燕跟戈爾貢之槍相似,兩者都
是能迅速致人於死的凶器。
若將自己當作盧西奧,站在他的位置想,為了保護摯愛,把戈爾貢之槍交給月季使用
,飛燕掌握在自己手上,但……若飛燕也是一種對月季造成威脅的凶器?讓摯愛起死回生
?
葉至深啊一聲,想到一個假設,盧西奧把世界最厲害的槍送給月季,也一起把讓世界
猛毒無效的方法送她,這不就符合迅速致人於死與讓摯愛起死回生?
所以戈爾貢之槍裡面可能有著飛燕的秘密,何用秦也在製毒,因為自身對飛燕無效,
更適合親自製造它,飛燕一定也是他的目的之一,私下想盡辦法都要得到戈爾貢之槍的行
為也能解釋。
不過戈爾貢之槍在尼克手上,他還在苦苦思索飛燕的製程,不是這個假設錯了,就是
尼克不知道戈爾貢之槍有著他父親留下的秘密。
傍晚尼克打開研究室,環顧凌亂的四周,似是滿意般的道:「謝謝你真看完這裡的筆
記。有甚麼發現嗎?」
「沒有。」葉至深站起,「對我來說太深奧,很抱歉即使翻遍全部還是看不懂。」
尼克釋然的笑了笑,「沒關係,我帶你出去,達尼洛在外面等了。」
他準備好幾句應對,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放過。
葉至深走出研究室前停下,轉身指著牆上的照片問:「閣下,請問那是您的弟弟提多
嗎?」
出其不意的詢問,目的是想看尼克最直接的反應。
尼克忽然止步,背影僵硬幾秒,轉身而來是一張平淡無奇的臉,說:「是啊,很美吧
,我弟弟提多。身兼東方知性與西方野放的美。」
「是……他也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葉至深道。
尼克走在他前面,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到他說:「義大利人眼珠多是黃色系,提多
遺傳到父親琥珀色瞳孔,比起我,他是幸運兒。」
稚嫩娃娃音迴盪在耳邊,小小聲的、無法理解的語言宛如輕聲細語唱著不起眼的願望
。
何用秦難以理解,尼克也非常難懂。
這是繼何用秦之後第二個不知道在想甚麼的人。
經過交誼廳,一名留著俐落短髮的東方女人出現在眼前,穿著襯衫、牛仔褲,中性打
扮,長得跟洪則放幾分神似,但五官更清雅一點。
葉至深曾經想像過她有那樣的哥哥應該是巫婆般的人物,但這副乾乾淨淨的模樣,若
不說她哥是洪則放,真不願將他們聯想在一塊。
洪則然見到兩人,表情明顯的生硬,焦距在葉至深身上之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直盯
著他,全身微微顫抖。
尼克先開口:「則然,身體好些嗎?」
洪則然沒有回應,尼克又道:「兩位都在同一艘船上,以往的恩怨下船再結算,現在
該和平共處。」
她的一雙大眼暴露許多情緒,有些情緒葉至深在莫德斯眼中也見過,但莫德斯總是迴
避與他四目相對,洪則然則是用一雙深惡痛絕的殺人眼睛逼直的凝視著他。
那麼,莫德斯迴避之後的情緒鐵定也是如此,他一直沒看到他在背後憎恨自己。
葉至深覺得抽離了軀殼,愧疚難安的漂浮,隨時隨地會粉身碎骨。
在洪則然的視線下,他不敢動,心理不夠強健還不足承受投注而來的眾多情緒,若一
動,他就會愴然跪下,為他的犯罪乞求原諒。
尼克推了他一把說:「快出去,達尼洛剛說要帶你去吃飯。」
葉至深得以逃出公寓。
回頭看二樓窗台下的燕巢空了,有巢卻沒有燕,十個燕巢顯得格外寂寥。
他在車上不斷回想洪則然的表情,讓他揮之不去的憎恨,讓他真正感到自己是罪犯的
憎恨。
她的憎恨跟洪則放不一樣,全神貫注的認真,直接宣判他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若她
選擇跟洪則放一樣戲謔的方式污辱他還比較好受。
達尼洛看他表情凝重問:「見過尼克覺得他是怎麼樣的人?」
「你說他善良,我倒覺得是個瘋子。」
羅薩家族兩位老闆可靠穩重,尼克想法怪異、手法殘忍,可是到最後又不會強人所難
,離去前還解救被洪則然情緒困住的他,現在還無法定義他的好壞,但的確是個奇怪的人
。
「他只是比任何人都強烈的想去愛,所以大家都覺得他奇怪。」達尼洛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