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汪汪汪!修斯 後篇 星星王子 下 限

作者: byon1009 (允衡)   2017-11-10 01: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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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篇 下
  我知道,每個深夜你的晚安。
  我知道,每個清晨你的早安。
  我知道,我們的約定一定會實現。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從未離開過。
  我知道,你是風,你是雲,你是天上最明亮的那顆星星。
  只有你知道,我的想象都是真的。
  我的世界都是你。
  ——幾米,《我的世界都是你》。

  聚會的時候,文森特沒吃多少東西,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喝酒,一杯接一杯。他拿著酒
杯搖搖晃晃走到吧檯前想再向里歐拿酒的時候,尼克看不下去,走上前想阻止他繼續喝,
殊不知文森特就這樣摟起他的腰,然後纏吻上去。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連最聒噪的麗莎也嚇得倒抽一口氣,什麼都不敢說。文森特熱吻
著尼克,在里歐面前。
  可惜當事人似乎都沒有很劇烈的反應,尼克順從地任文森特吻著,沒過多久,文森特
就醉倒在他身上,還是里歐從吧檯裡走出來扶住他。
  「你送他回去吧。」
  「這樣好像不大安全?」
  「沒事,等等讓麗莎去照顧他就好。」
  「欸?為什麼是我?」
  「這裡只有妳適合。」
  麗莎扁嘴完還是接受了。後來在他們繼續聊天的過程,路易還忍不住調侃了下尼克。
尼克看他這麼有精神的樣子,也就沒打算計較什麼。
  路易跟文森特回來的時候,尼克很仔細觀察他們兩個人的表情。路易看起來有點憔悴
,但是表情卻顯得心情很輕鬆;文森特看起來雖然沒有變得很多,可是從他和修斯的互動
中,感覺有點莫名的隔閡。尼克不是沒有注意到文森特投過來的眼神,他默默喝酒閃避了
那眼神裡的期盼。
  文森特對他來說,就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值得往來的朋友,但終究不是情人。尼克拒
絕了文森特好幾次的示愛,卻沒想到對方執著到這個地步。都三十年了。
  稍微收拾了環境,尼克在店外,一邊抽菸一邊等著里歐做完最後的檢查。他看著里歐
關上一盞又一盞燈,緩慢地向他走來。尼克在心裡問過自己很多次,為什麼文森特不行?
雖然他每一次拒絕都沒有猶豫,可是拒絕這樣的求歡,實在不像是他以前會做的事。
里歐鎖好店門後,牽起尼克的手一起上樓。電梯緩緩上升。
  「你知道他需要你的,不管你說什麼。」里歐說。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三十年我拒絕他多少次,如果我這時候給了他希望,那他就
得花上更多個三十年。」
  「嗯。」
  「我花了不只一個三十年擺脫過去,你也是。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一樣擁有那
麼多個三十年。我今天對他殘忍,其實也是希望他能夠好好放下。」
  尼克沒有急著回答,他轉頭看了里歐有點複雜的笑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我知
道,只要我說出想要三個人在一起,你就會接受,但我不能。也許是因為我比我想像中的
喜歡他,我也知道我們如果真的三個人在一起只會讓他痛苦,畢竟我對他的喜歡和對你的
喜歡是不相等的。所以我覺得不能這樣對他,他應該好好向前走。」尼克停頓了下,伸出
了雙手貼在里歐兩側的臉頰上,才繼續說:「……你也是,你也不要總是覺得你應該怎麼
對我,或是應該忍受我什麼,我們是對等的,你不能接受的部分、我不能接受的部分,都
是我們應該一起磨合一起面對的。」
  里歐低頭在尼克唇上印下一吻,說:「好,我知道了。」
  「嘖,真敷衍。」
  「那麼,怎樣才能讓你感覺到我的真心誠意呢?」
  「你等下回去洗好屁股等我,如何?」尼克邊說邊挑眉,卻只換來里歐無比認真的一
聲:「好。」
  說實在的,尼克記憶裡,不是沒有人這樣毫無限制地對他說情話,可是不知為何,從
里歐的口裡說出來,總是真摯得讓他忍不住想哭。尼克嘖了一聲,轉過臉藏住自己泛紅的
眼角,悶悶說了句:「哼,算了,就你那遲射的老毛病,要幹到你射乾簡直是為難我自己
。」
  里歐苦笑了下,伸手把尼克摟進懷裡。
  「那你射在臉上吧?」
  「容易感染,不行。」
  「嘴裡呢?」
  「那要做到一半拔出來。」
  「……啊,那算了。」
  感情的開端可以是一見鍾情,也可以是長久相處後的彼此吸引,尼克覺得他們的關係
應該是後者。也許就像萊恩說的,他早就無可救藥地愛著里歐,在里歐溫柔包容他所有的
不堪與痛苦時,他就已經耽溺在這樣的感情中,難以自拔。
  就像他一直覺得這些年來是里歐拒絕自己,其實又何嘗不是他拒絕聆聽里歐的答案呢
?兜兜轉轉繞了這麼一圈,差點就錯過彼此。也許有時候、有些事情,坦坦蕩蕩面對了,
會發現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因為可怕的部分都是想像出來的。

  隔天,又隔天,雖然工作時還有點尷尬,但是時間一拉長,倒也沒人被那晚的事困擾
。畢竟身為事主的里歐和尼克都不在意,其他人也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好介意的。生活還是
一樣要過,就像文森特再怎樣苦惱於感情裡,月初到了還是得把大家的薪水匯出去。他如
果匯得晚了,麗莎就會一臉土色抱住他的腿。
  生活還是一樣要過,真可怕。他們之間有人離開了,生活卻還是照樣過下去了。又想
到這裡,文森特忍不住又嘆氣。他也說不清到底自己是怎麼了,總是偶爾會發呆起來,然
後在悲傷的情緒裡回神、或回神以後被悲傷的情緒給侵略。
  一切都像正在改變,也像毫無改變。就像麗莎依然常常說著店裡又坐著愛慕文森特的
小女孩,或是更像是一家人的萊恩、修斯、里歐與尼克,以及他與路易每逢滿月的性愛。
他們總是用背後式做為結尾。不看對方的表情,不問對方的眼淚,不留吻痕在對方身上,
他們的性只是為了消解無可奈何的衝動,與愛情無關。
  與愛情無關。高潮的餘韻後,後穴傳來的腫痛將他拉回清醒的狀態。路易俯身抱住了
文森特的肩膀,尷尬的感覺使文森特的動作不由得僵硬起來,他還想著該怎麼樣用輕鬆的
語氣脫離這尷尬的場面,就感覺到路易把額頭貼上他的肩,悶悶地傳了句「謝謝」。
  文森特還沒反應過來,路易就已經抽出自己的陰莖起身、拔了保險套,往浴室走去。
他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想了一下還是一頭霧水,乾脆慢慢坐起身來,準備整理一下就離
開。像平常一樣。像平常一樣,文森特會在這樣的性愛結束後,默默撿起衣服穿上,然後
帶著疲累的身體回房。
  雖然他還沒來得及穿起衣服,路易已經拿著水杯走回來了。
  路易把水杯遞給文森特說:「泡個澡聊聊吧?」
  文森特裸著身體接過水杯,雖然覺得有點尷尬,卻也沒說什麼,喝完水,就被路易拉
著拖著到浴室裡,坐進放了半缸水的浴缸裡。體型完全稱不上嬌小的兩個人一起坐進浴缸
裡實在有點勉強,文森特看路易似乎有話想說的樣子,也不好拒絕,只能尷尬地讓兩人的
腿交錯放進浴缸裡。
  就只能是床伴,他想。文森特有點擔心路易該不會要升級兩人的關係之類的,心裡暗
自盤算著該怎麼跟路易說自己其實沒有想到那層關係,就只是需要性愛而且不想找來路不
明的人罷了。
  「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常常三個人一起洗澡呢。」路易說。
  「呃……嚴格來說,是你想對修斯毛手毛腳,我從中阻撓。」
  「啊——那時候我是真的很喜歡修斯呢。」
  「我也是。」我也是。文森特手肘靠在浴缸邊,拄著下巴。他想,他對修斯的迷戀持
續了那麼久,結束的時候雖然有點感傷卻也不到撕心裂肺,可是現在這樣遠遠看著尼克,
都讓他覺得感傷。結束對一個人的喜歡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曾經在瑞德的鼓舞下,決定
放下對尼克的感情,可是那樣的傷感像是丟一塊石頭到湖裡,漣漪久久蕩漾。
  他的思考很快就被路易打斷了。
  「這些日子,謝謝你。」路易說,看文森特沒有馬上要回答的意思,他又接著說:「
我聽麗莎說,有個愛慕你的女孩常常到店裡,呃……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在意我,好好地
開始自己的生活吧。」
  路易說完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文森特看著他,想了一會才回答:「喔,那個穿裙子的男孩。」說到這裡,他突然停
下來想了一下才繼續開口:「事實上他是來問瑞德的。」
  「喔?」
  「和瑞德去薩米村的時候,有幾隻雪兔太害怕我,躲在瑞德的懷裡。過了三十年,終
於可以變成人了,就從瑞德的口音找來英國,也是找了好幾年吧。」
  文森特說完,路易有點驚訝於自己聽到瑞德的名字的時候,心裡竟然如此平靜。
  看路易沒有回答,文森特擔心地問:「你還好吧?」
  「嗯,繼續說吧,我有點好奇。」路易笑了笑,揮手表示自己沒事。
  「其實也就這樣了,只是他想去瑞德的墓園走走,我還沒找機會問你的意見。」
  「啊?什麼意思?」
  文森特抿唇猶豫了下,才開口:「……你要一起去嗎?」
  像是當機一樣。路易看著文森特的唇形開開合合,卻什麼也沒辦法反應、沒辦法說出
話。
  該去瑞德的墓園嗎?似乎得去看看,可是去看什麼呢?瑞德在裡面嗎?他聽得到我說
話嗎?
  「路易。」文森特看路易突然呆愣住的樣子,擔心地握住路易的手。
  文森特握著他的手搖了幾下,路易才終於回神。後來,文森特也忘了他是怎麼從冷掉
的泡澡水裡撈起哭到無力的路易,只記得那天他難得抱著路易一起入睡。他想他終究是錯
估了狀況,乍看之下已經能夠過自己生活的路易,其實只是把痛埋在心底深處,不向他人
訴說、不想讓他人擔心,就默默地守著自己化膿發爛的傷口,表現出「已經沒事了」的假
象。
  他想跟路易說「沒關係,以後再去」,可是他不行、他也做不到。文森特有種預感他
勢必得拖著路易走這麼一趟,否則那些腐爛在深處的傷口很快會吞噬路易最後一點活下去
的衝動。

  文森特拿著一束白玫瑰站在墓園門口等待路易,旁邊還站著同樣抱著白玫瑰的小男孩
。那是薩米村來的雪兔,瑞比歐。起初聽到他的名字的時候,麗莎還在旁邊吐槽「怎麼不
乾脆取瑞比特算了」,他有點害臊地回答「那是我哥哥的名字」。
  「你有哥哥啊?」
  「有啊,他長得很壯,前幾年冬天被抓去殺來吃了。」
  瑞比歐的臉長得非常稚嫩,因為容易害羞,更是動不動就像塗了腮紅一樣。他睜著水
汪汪的眼睛看著文森特的時候,文森特總是想起他話裡若有似無的黑色幽默,心底有種說
不出的五味雜陳。他們站在墓園門口等著路易,瑞比歐也把握機會害羞地向文森特問問題

  「你有伴侶了嗎?」
  「呃,應該算沒有吧。」
  瑞比歐困惑地看著他,沒有思考很久就脫口而出:「你覺得我怎麼樣?」他說完自己
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要解釋:「我、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我、我——」
  看他這麼慌張還紅了一張臉的樣子,文森特忍不住嘴角上揚,就著瑞比歐還沒有說下
去的時候問:「你不擔心我跟你想像中不一樣嗎?」
  「欸?欸?」瑞比歐很認真用著快要打結的腦子思考這句話,用恍然大悟的表情繼續
說:「難道你是零號嗎?我真的沒想到……可是沒問題的,我勃起的時候蠻大蠻硬的,我
有自信可以滿足你。」
  文森特沉默。他忽然理解修斯總是糾結在要不要吐槽的心情,瑞比歐一臉正色說這種
話的時候讓他想起他與路易還瘋狂追求修斯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大概也是這麼瘋狂又煽情
,而且說完面不改色。
  他遲疑了很久還是沒開口。反倒是瑞比歐好像終於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整張臉紅通通
的,眼看著身形就要越來越小變回兔子時,文森特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沒事,讓他沒
有又變回兔子的樣子。
  為什麼是「又」呢?瑞比歐找到咖啡廳的時候,佯裝成一般的顧客連續光臨了幾天,
才終於鼓起勇氣向文森特搭訕,想不到搭訕完就因為太害羞,身體越縮越小,嚇得文森特
連兔帶衣抱起來衝進內場,才避免瑞比歐身分曝光的事。
  也因此才知道瑞比歐是男的,尼克還笑了麗莎根本眼瞎好幾天。
  「謝謝。」文森特撫摸瑞比歐的頭說,「但是我現在還不行。」
  沒有頭緒丟出「我蠻大蠻硬」這種話後,瑞比歐開始審慎思考自己講話的用字。其實
他很聰明,雖然講出相當猥瑣的話,但比起當年的文森特或路易,瑞比歐恢復思考的速度
實在快得多了。也因為他的聰明,才沒有在成長過程盡情朵頤乾草,落得和他哥哥一樣被
做成盤中佳餚的命運。
  他像是明白文森特意思地點點頭,勾起一個微笑讓文森特知道他沒事。
  文森特本來想解釋,思忖了下也不知道該從哪裡解釋起,乾脆就不說了。他低頭看了
錶面,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分鐘,卻還沒有看見路易的蹤影。
  不會來了吧,他想。文森特嘆氣完,拍拍瑞比歐的肩膀說:「走吧。」
  比起冬天瑞德葬禮的荒涼,夏日墓園的樹木顯得生氣盎然。死亡與生命和諧地處在一
起,好像世界上所有生離死別都不過是四季更迭,來來去去、去去又來。
  文森特沒有辦法解釋忽然盈滿眼眶的淚水是因為什麼。他遠遠地看見路易正在整理墓
碑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困惑都找到了出口。他以為是他陪著路易,又何嘗不
是路易陪著他?
  瑞德死後,文森特被拋進生活裡,照常工作、照常生活,照常接受了瑞德的託付,帶
著路易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以為他扮演著帶領者的腳步,陪著路易、領著路易走過悲傷的
旅程,其實不然。他們不過都是時間牧羊人所指引的綿羊,那些他以為出於自我意志所開
啟的旅途,不過像綿羊決定要吃哪一堆草,都只是偶然而已。
  真正讓他們走過悲傷的,是那些乍看之下毫無意義被浪費掉的時間,是那些因為疼痛
而無法思考的沉默。他們相互扶持、陪伴,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就只是為了活下去。
  悲傷是屬於個人的事,從悲傷裡走出來也是。所有的行動與訴說,都是承擔悲傷的人
自己所選擇出的方法,就像身體所受的傷口,從來都不是因為外加的藥物或覆蓋起來的醫
療耗材而癒合,使傷口癒合的終究是身體的自我修復。悲傷也是。
  你要知道,如果你人生有幸沒有被悲傷擊倒,那從來不是別人做了什麼讓你能再度站
起,而是你自己,是你決定你要重新站起來的。
  路易感覺到背後的視線,轉頭看見文森特他們,便拍了拍手上的土,起身向他們走去
。他走近才發覺文森特的不對勁,一直以來都是處於被照顧的位置,路易面對這狀況倒是
有點不知所措。
  瑞比歐看看文森特、再看看路易,他接過文森特手上的花束,走過去交給路易,說:
「你好,我是瑞比歐。」
  「呃,我是路易。」路易接過花束,放低音量問著:「怎麼了?」有那麼一瞬間他想
走向前擁抱文森特,可是他卻怎麼樣也跨不出那一步。又或者該說是他已經跨出去自己的
那一步了,如果這時候他走過去抱住文森特,反而會讓他們一起跌回原地。
  瑞比歐聳了聳肩沒回答問題,轉身走回文森特前,像是擁抱,卻更像撲進對方懷中。
瑞比歐的身形太過嬌小,踮起腳尖也只能勉強地摟住文森特的脖子。
  路易抱著花默默轉身,走回了墓前將花放下。
  他本來不打算來的。
  今天清晨的陽光照進房間內,他醒來的時候恍惚想起自己做了個夢。夢裡夕陽把天空
染成一片紫紅色,然後他看見瑞德就在眼前,他想走近瑞德卻怎麼也無法邁開步伐;忽然
瑞德轉頭,臉上掛著一個微笑說:「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夢也醒了。
  路易想起過去在這樣的早晨時光,他會伸手觸摸瑞德的臉,在對方醒來的時候說聲「
早安」。可是他那時候等了好久,卻再也等不到了。他一個人在房間又哭了一場。
  這些日子以來,他自溺在回憶裡,把過去走過的每個地方都構築成牢籠,把自己死死
困在裡面,不敢觸碰、不願靠近。他把自己困在日常生活裡,表面上看起來好像逐漸好轉
,實際上傷口卻爛在內裡,總是在夜深人靜時慢慢吞噬他的意志。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他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兩小時出門,一個人走過以往和瑞德一起走過的街道。之前他陪
著瑞德牽手一起去整理瑞德父母的墓,現在只剩下他自己了。路易想起尼克上次陪他回去
的時候說的,只有自己才能決定能不能被拉起來,他覺得自己聽明白這句話了。
  他買完花到達墓園的時候,碰上裡面有喪家正在舉行喪禮,於是他就抱著花去旁邊的
公園走走。不過並沒有很久就結束了。他走回去的時候,恰巧與家屬們錯身而過。
  「爸爸去哪裡了呢?」
  「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
  路易沒有停下腳步。他走到墓碑前,心情非常平靜。他以為他沒有勇氣再走到這裡,
可是他做到了;他以為他走到這裡的時候會痛哭流涕無法自抑,但是他沒有。
  他摸了摸墓碑,心情比他想像中還要平靜。墳前雜草叢生,他想他的確是逃避太久了

  路易開始整理起周圍,整理起自己的心。
  他站在整理乾淨的墓碑前,在心裡說:
  親愛的你啊,我要走了。
  那天他沒有從墓園走路回去。像小時候一樣牽著文森特,文森特另一手牽著瑞比歐,
他們一起搭地鐵踏上回家的路。

  關於回憶的每次思考,最後都會戛然而止,像是電腦運轉過度後當機一樣。路易想。
「死亡」是刺耳的剎車聲,強迫人從記憶的深海裡回到現實。他面對瑞德的手稿,重複揣
測每個字詞後的意象時,都必須想盡辦法為自己找一個能讓他繼續下去的信念,用信念支
撐自己繼續整理瑞德留下來的文字。
  路易相信自己能夠把瑞德的作品確切表達出瑞德所想要的樣貌,他只能夠相信。他只
能夠相信自己能做得到,否則他沒有辦法堅持下去。可是他真的能夠做到嗎?
  他第一次看的時候,每讀幾句就得停下來把模糊視線的淚水擦掉,然後回到視線開始
模糊的地方,再重新開始。路易幾次想要停止,卻又捨不得,反覆幾次,他還以為自己的
淚水要流乾了。第二次拿起來,他依然哭得難以自拔,他以為已經流乾了的淚水,又無法
抑制地從眼裡湧出。
  原來還能哭啊?又哭了一場,路易神色茫然地靠著椅背時,腦子裡第一個浮現的就是
這個想法。
  他難以形容心底那種複雜的感覺。就像是世界末日的時候緊牽著心愛的人的手,卻發
現隔天的太陽照常升起,不,這個比喻是錯誤的,因為他沒能再牽起心愛的人的手;也許
更像是瀕死前腦海浮現了人生的走馬燈,隔天卻發現自己仍然活著、仍然甦醒的茫然。
  路易再次流淚的時候,心裡湧升了一股從絕望中活下來的感慨。雖然悲傷還是在,雖
然胸口還是痛得難以自拔,可是,他活下來了,而且想要繼續活下去。
  為什麼呢?
  旅行的過程裡,起初他覺得每個新的一天都漫長得讓人難以忍受,到後來他開始期待
下一個地點會收到怎樣的信,甚至思念起過去的時候會不自覺微笑起來。為什麼呢?難道
時間真的能沖淡悲傷?又或者其實他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深愛瑞德,才會開始期待新的一
天到來?
  路易決定停下手邊的工作,走到窗旁點起菸。他靜靜看著瑞德的位置如今不再坐著他
思念的人,抽菸的時候也不再有另一個煙圈往自己身上吐來,其實一切都沒有改變,又或
者一切都已經改變。留長的鬍子不再有人會摩娑著他的下巴,為他抹上薄荷味的刮鬍泡;
工作時被自己撥亂的頭髮,也不再有人一邊親吻他一邊為他梳齊。所有關於他們一起做的
事,那些珍貴又微小的日常生活,如今都變成記憶裡的一角,只能在回憶時浮現在腦海。
  路易眨了眨乾澀的眼,突然覺得眼前的所有色彩都明亮起來。那些在回憶裡總是模糊
晦暗而無法辨認的背景,一剎那帶著明亮的色彩刺進眼裡,恍若新生。路易捻熄了菸,坐
回坐位上,從抽屜裡拿起信紙,提筆寫起信來。就尼克的說法,這是個象徵性的儀式。
  在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向前走的時候,他需要一個儀式來好好告別,向瑞德、向自己
。尼克說,這樣的儀式不見得要在很短的時間完成,也不盡然要在開始或結束的時候做,
這樣的儀式是對彼此的宣告,宣告我要往前走了、宣告對方接下來只會活在回憶裡了。路
易想不起來尼克是什麼時候和他說這些的,他只記得那時候他還笑尼克真是個殘忍的人,
說要放下還真的就放下了。
  可是不能不放下的。耽溺在過去的人,是沒有未來可言的;那些記憶如何沉重,都是
屬於過去的。活著的,是不可能走回過去的,只能帶著過去建築成的現在的樣貌,停下來
,或是一步一步走出去,無論多麼痛苦。
  路易想過,就這麼停下來吧,永永遠遠的。可是這世界踏滿他們相愛過的足跡,他又
如何能夠就這樣放棄這個世界呢?
  寫寫停停、停停寫寫,恰如人生總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你知道的,即使張開眼睛
就痛苦得不能自拔,即使一邁開步伐就會踩進荊棘裡,刺得渾身是血,也終究會有一天—
—也許是陽光明媚、也許是陰雨綿綿——終究能有一天,你知道你已經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於是你拍了拍衣服上那些歲月的風霜與灰塵,決定繼續走下去。
  所以,活下去吧。路易覺得自己趴伏在痛苦的泥濘中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即使只能
匍匐前進、無法站立行走,也要繼續向前進。也許總有一天,他能夠再寫出曾經被瑞德稱
讚的水準;也許有一天,能夠有人因為他寫的故事被拯救,那就好了。

親愛的瑞德: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這樣寫信給你,你知道的,我寫的第一封放在你手裡。
你離開後的某一天早上,我夢見你在夕陽餘暉裡拒絕了我對你的撒嬌,你說「你要走了」
。我哭著醒來的時候,我知道你不會回來了,就像通訊軟體裡刺眼的「瑞德已經離開對話
」那樣。
這段時間以來,我想過要自我了結,可是我似乎太過懦弱了,光是想到要拋棄曾經有你存
在的世界,都讓我打消了這樣的念頭。我也想過要撥打你的號碼,想再聽聽你的聲音,可
是我一想到已經有新的人開始使用那支號碼,我就又膽怯了。我不知道如果打電話給你,
卻不是你接起來的話,我該怎麼辦?
偶然我看到當年央著你寫給我的評語,你說你很喜歡我那樣寫故事。
所以,親愛的你啊,請讓我繼續寫故事給你吧。
你真摯的,路易
  ——獻給我親愛的Red。
作者: nordicunikko   2017-11-10 01:34:00
......QQQ最後的繼續寫故事給瑞德,好戳淚點啊,要面對/承認愛人離世的事實真的要有很大的勇氣
作者: dancelight (路雪溪)   2017-11-10 02:01:00
我真的好喜歡這個後篇啊,既悲傷又療癒
作者: iamino2 (水果聖代)   2017-11-10 08:41:00
一大早淚眼汪汪Q^Q又痛又美好的故事。
作者: reihisui (魚月(?)今天好冷喔![)   2017-11-11 09:13:00
很痛卻又很溫暖,謝謝你。
作者: pvtfail (一月一日)   2017-11-11 12:04:00
瑞德拯救了路易,路易繼續帶著被瑞德拯救的心去療癒其他人,讓瑞德繼續以其他形式「活著」了,路易你很棒!
作者: karenwolf (你的側臉)   2017-11-17 00:04:00
一邊看這篇讓我一邊思考了許多事情 謝謝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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