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字數，理論上結尾不會收在這。QQ
　　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把下寫完吧，雖然在這之前我要去度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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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篇 上
　　「星辰從不為誰嘆息，時光從不為誰留駐。
　　　任何旅程都有終點，謝謝你這一路的陪伴，讓我更有勇氣往前邁進。」
　　——幾米，《我的世界都是你》。
※
　　那年，路易剛到倫敦的時候，也像修斯剛離開一樣徬徨。他是在滿月隔天離開的。前
一天晚上的月色很美，他看著修斯縮在床邊瑟瑟發抖，他突然從發情的狀態清醒過來。他
伸出了手摸摸修斯的頭，然後撿起一地的衣服默默離開。
　　這感覺大概就是失戀吧。他先找了個青年旅館下榻，才開始在倫敦附近找租屋訊息。
但是大部分的房東聽到外地人的身分、沒有工作的現況，都委婉拒絕他了。他坐在一間小
酒吧內，用酒麻痺內心的徬徨，忽然有人湊了過來。
　　「聽說你在找房子？」
　　說話的人長得很好看，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要瞇成一條線。他那時候就是被尼克這樣
一張無害的臉給騙了。
　　尼克帶他看的小公寓應有盡有，租金也不大昂貴，路易都要懷疑是不是房子有什麼問
題的時候，尼克突然問：「你是哪一族？」
　　路易被這問題嚇住了。這世界上，除了貓族以外的種族要是能變成人，肯定都要被抓
去研究的。所以他們藏著自己身分，甚至每隔幾年就得消失在社會中，再用新的身分回來
。他還猶豫著該怎麼回答這問題的時候，尼克突然開始脫起了衣服。
　　「等、等等，你要做什麼？」
　　路易倒退了幾步，背撞上牆。尼克裸著身體向他走來，白皙的皮膚和纖瘦的身體有種
莫名的吸引力，路易雖然不由自主硬了，卻還是覺得這發展太過驚駭。
　　「驗貨啊，我只把房子租給好用的陰莖。」
　　比起後來的大幹特幹，路易當時就像隻無助的綿羊，任尼克把他的褲頭解開，又舔又
含又騎他的陰莖。那晚，尼克在紙條上留了自己帳戶就神清氣爽地走了，留下差點被榨乾
的路易。後來他們又做了很多次，路易那時候曾經以為他是喜歡尼克的，直到他發現他只
是尼克眾多床伴之一，直到他發現自己對此毫無芥蒂，直到他看見尼克在歡愛的以後總是
發出嘆息。
　　不知不覺中，他們就變成了友誼深厚的床伴。
　　路易找了份書店的打工，偶爾有空的時候就翻翻書，雖然大部分的時候要應付上門示
愛的客人。也是那時候，他看了瑞德寫的書，文字很青澀，每一句對白讓人摸不著頭緒。
可是在閱讀的時候，都會讓人有種主人公在眼前，顫抖著纖細的身影吶喊著悲傷。他反覆
看了幾次，後面竟然連眼淚都掉出來。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內心那份激動，他甚至幾次寄信給出版社，卻都沒有回音。躊
躇了許久，他決定開始寫作。
　　路易後來想想，其實也不用那麼費功夫，只要去應徵出版社就好了。可是當時他一連
寫了好幾本近乎情書的散文集，還有一些描寫腥羶色性愛場面的小說，瘋狂地把稿件往出
版社投。雖然剛開始吃了不少閉門羹，不過終於也熬到出版社聯絡他了。
　　到出版社的那天，路易還記得瑞德穿著深藍格紋的西裝，金棕色的頭髮用髮雕向後梳
去，細框眼鏡下的眼睛像海水一樣美麗。可惜人就是嚴肅了點，用正經八百的語氣和路易
討論內容時，甚至讓他難以招架。瑞德面無表情地說著床戲裡的細節，讓路易忽然覺得自
己低級下流。
　　直到討論結束後，瑞德勾起嘴角對他說「辛苦了」的時候，路易發現自己已經一頭栽
進去戀愛裡了。出版社的聚會那晚，瑞德被灌了有點多酒，有很大部分是路易害的，路易
假借照顧他的機會，把人帶回自己住處。
　　他其實有點心虛，因為瑞德好像沒有他想像中那麼醉，甚至進門沒多久就向他借了毛
巾去洗澡。雖然他一開始想要趁人之危，卻還是被隱約的愧疚給阻撓了。他拿了浴袍跟毛
巾給瑞德後，就到廚房裡倒了水。瑞德洗澡後那臉頰微紅、浴袍微敞的樣子，讓路易差點
忍不住。他遞了水給瑞德後，就默默去沖了個冷水澡。
　　他努力說服自己不要趁人之危，即便他本來就是這個打算。路易隨便穿上T恤和短褲
走出浴室的時候，看到瑞德頭披著毛巾就躺在沙發上，他皺了眉過去想攙扶起瑞德，想讓
他到床上休息，卻意外被親了一口。
　　路易傻住了，他蹲在沙發旁，傻傻地看著瑞德捧著自己的臉，輕輕地啄著他的唇。
　　「你帶我回來，應該不只是為了照顧喝酒的我吧？」
　　「…‥你喝醉了。」
　　路易深吸了一口氣，把瑞德披在肩上的毛巾拿起來，擦著瑞德還滴著水的頭髮。他心
裡其實很慌張。他從出版社老闆那耳聞瑞德酒量很差的事，還趁人之危把人給帶回自己住
處，現在倒好，瑞德一副要送上來給自己的樣子，他反而不想要他們是這種酒後亂性的關
係了。
　　瑞德嘟噥了聲，沒有反抗。路易按捺著胯下把短褲頂起來的慾望，默念吸吸吐、吸吸
吐，緩慢地把瑞德的頭髮一縷一縷用毛巾壓乾。好不容易稍微平息了自己蠢蠢欲動的陰莖
，路易發現瑞德的臉色似乎不太對勁。瑞德摀著嘴，一臉土色。路易急急忙忙抱起瑞德，
往浴室走去。
　　瑞德的臉一靠近馬桶，就吐了起來。路易輕撫他的背，希望能讓瑞德稍微舒服一點，
同時他也為剛剛有下流想法的自己感到愧疚。瑞德吐了一個段落，搖搖晃晃地想要站起來
，路易立刻扶住他搖晃的身體，讓他能扶著洗手台，用手接著水來漱口。
　　「好一點了嗎？」
　　「嗯……」
　　路易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把人整個抱到房間去。瑞德軟綿綿地攤在路易身上，任憑路
易把他放到床上、蓋上棉被，然後他拉住路易的手。
　　「做吧，你不是想要新的題材嗎？」
　　路易沉默了一下，低頭親了瑞德的額頭，然後把瑞德的手好好放在棉被裡。
　　「等你酒醒再說吧。」
　　比起後來的四處風流，路易後來想想，自己當年也真是太純情了，後來的他根本不用
這種誘惑就擼著陰莖上陣了。他拿了毯子縮在沙發上就睡了。隔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瑞
德已經醒了，表情就像平常一樣認真嚴肅，動作卻不像。
　　「……你酒還沒醒嗎？」路易一臉茫然地看著正在脫自己褲子的瑞德。
　　「幫你找題材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直到後來他們真的在一起，路易才知道，那些他以為沒有下落的信，其實都有好好轉
交到瑞德手裡；才知道，瑞德那天原本打定主意要告白，卻因為他的反應才改稱工作。從
那之後，路易丟棄了對愛情的幻想好一段時間，變得風流亂性，好幾次瑞德都想要放棄，
卻又因為捨不得而留下來。
　　繞了很大一圈，他們才終於走回一起。仔細想想當初的結果，可能是路易太笨，又或
者瑞德太聰明，才讓他們終究不能理解對方的頻率，甚至差點要走散。還好最後瑞德還是
捨不得，還好路易始終懷揣著那份深情，人海茫茫，他們終究沒有失去彼此。
　　那樣的恩愛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得他們一起弄了間只屬於他們彼此的出版社，把
他們所有書的版權都買回來，然後愉快地在環遊世界的時候結婚了。
　　但生命總是無常。路易覺得和瑞德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太過短暫了，短暫到，他偶然回
神看望現實的時候，瑞德躺在病床上已經白髮蒼蒼了。不過六十歲，他們不過在一起三十
年。
　　瑞德說，我們去環遊世界吧，這次我來安排。
　　這幾十年來，他們一起走過世界大大小小的角落，路易每一天醒來，都會覺得又愛上
瑞德一次了。即使他明白瑞德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甚至在出遊的時候變得更容易疲憊，
他還是覺得每一天的瑞德都是如此不一樣，每一種樣子的瑞德都如此惹人憐愛。
　　他們計畫要最後一次環遊世界前幾天，瑞德神秘兮兮地拿了個包裹給文森特，路易有
點吃醋，那天還嚷嚷著要瑞德餵他吃飯當補償，雖然後來是文森特代勞。
　　可惜他們最終沒有去成最後一次環遊世界。
　　前一天，路易處理旅遊的事奔波了一天，累得躺到床上就昏昏沉沉睡著了，瑞德在他
耳邊那句「晚安」成了他們間最後一句話。
　　很久以前，尼克總嚷嚷什麼「人生無常，及時行樂」，路易當時只以為是尼克把自己
放縱在肉體慾望間，以此忘記悲傷。直到隔天早上，他摸著瑞德冰冷的臉的時候，突然又
想起這句話。人生無常。
※
　　瑞德死了，可以預期的。人類的生命本來就很短暫，還很脆弱。可以轉化成人形的獸
族比起整個世界的歷史來說，也是很短暫的。活著的終有一死。
　　這些年，路易一直在練習面對死亡。家族死去的長輩們在他很小或未出生的時候就死
了，死於戰爭。在獸族能夠變成人形以後，對年輕一輩的他或文森特或修斯來說，死亡都
離他們非常遙遠。這些年來，他陪著瑞德處理了瑞德父母的葬禮，卻一直不願意去想，總
有一天他也要送走瑞德的。
　　墓園裡綠草如茵，墓碑上的刻痕還很新，如果不是看著瑞德的屍體躺在棺木裡送往那
熊熊大火中，如果不是他親自把骨骸撿取到罐子裡，路易一定會誠心祈禱噩夢能夠醒來。
可是最最殘酷的從來都不是噩夢，而是現實。
　　他撫摸著墓碑，就像那些早晨他撫摸著瑞德的臉龐說「寶貝，早安」一樣。可是瑞德
沒有回答他了，再也不回答他了。他的墓碑就在父母旁邊，對路易來說，陪著瑞德處理父
母的後事還像剛發生不久的事，如今，在嶄新的墓碑旁邊，他才發覺其他的墓碑都已經變
得陳舊。
　　環遊世界，在加拿大結婚，去南極學企鵝走路，都還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怎麼一覺
醒來，那些記憶裡的顏色都被抽離了呢？
　　他一個人坐在墓園裡許久，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站起身。只剩下尼克在墓園門口等
他，其他人都被趕回去了。尼克穿著深灰色的西裝，過肩的黑髮難得綁成馬尾固定在腦後
。他抽著菸，看著路易走過來，也遞給他。
　　他們並沒有對話。十一月底的倫敦有點寒冷，抽完菸後的尼克在西裝外套上自己的大
衣，然後把從修斯那接過來的大衣遞給路易。路易接過了大衣，並沒有穿起，只是掛在手
臂上。
　　「陪我走走吧。」
　　墓園的對面是小公園，可是路易並不是往那個方向走去。尼克維持著半步左右的距離
，跟在路易的右後方。他想了一下，覺得現在的狀況並不適合牽手，於是他決定還是把手
插進口袋裡。回去的路上說遠不遠，坐地鐵大概半小時的車程，走路大該需要一小時初的
時間。
　　傍晚街上行人漸少，車輛卻比平常更多了點，也許是因為天冷的緣故吧。
　　走了一段時間，住宅區裡燈火通明，可惜暖黃色的燈光被隔在窗戶裡頭，更加顯得路
上的寒冷。走了幾步，路易停下來，站在馬路上不發一語。尼克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人行
道上回頭看著他。尼克並不急著伸手拉路易，即使車燈從不遠處逐漸靠近，他站在原地默
默看著路易。
　　叭！叭、叭——
　　刺耳的喇叭聲響起，開過來的車並沒有撞上路易，在距離路易很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對方搖下車窗破口大罵，他們兩個卻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一樣。
　　路易往前走過去後，尼克張開了手抱住他。路易還有點恍惚，不知道該說什麼，直到
一陣風吹來，他才發現自己的眼淚掉了下來。他一直忍耐著，忍耐到連蹲坐在墓園裡大半
天也沒流眼淚。路易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逞強，可能是太害怕別人投來憐憫的
目光，他會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可能是他本來想，瑞德死了之後他就跟著自殺，卻發現自
己原來是一個站在死亡前也會懦弱的人，所以他不肯掉眼淚，不肯向悲傷認輸。
　　可是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選擇活下去，或是選擇死亡，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回家吧。」尼克說，說完拍了拍路易的背。
　　這條路對路易來說非常漫長，卻又非常短暫，和瑞德來墓園時，他們都會這樣一起走
回去。每個走過的道路都是如此，沉淪在其中的時候總覺得道阻且長、看不到終點，可是
要走到目的地前，回頭張望，又突然有點捨不得路上的每一個畫面。尼克牽起路易的手，
慢慢向前走。
　　「我剛剛沒有急著拉你，知道為什麼嗎？」
　　路易沒有回答，用空著的手抹掉臉上的淚水。
　　「我不可能每一次都能拉你一把的，就像你也並不能每次都剛好拉起我，因為決定能
不能被拉起來的，從來都不是別人。」尼克一邊走一邊說，說的時候也沒有回頭看路易的
表情。他並不在乎路易究竟有沒有把這些話聽進去，畢竟能不能聽到、能不能聽進去，都
是屬於當事人的事。他終於能夠說出這話，也是因為他終於不再耽溺於過去的傷感中，但
路易和他的心境並不一樣，所以他說，也不期待現在路易就能聽進去。
　　咖啡廳還在營業。回家以後，尼克催著路易去洗澡，自己則上樓簡單盥洗一番。尼克
下樓的時候，路易還泡在浴室裡，尼克一把踹開了門，朝他頭上丟了件浴巾，就又轉頭回
房間把暖氣打開。即將進入冬天的倫敦還是很冷，即使是室內也會讓人著涼。尼克也沒有
想過，這一天竟然來得這麼快。
　　尼克從書櫃裡隨便拿了本書出來，坐到沙發上，掏出手機發了個訊息給正在上班的里
歐。在咖啡廳穩定以後，他們大致分為午晚班，除了晚餐時段兩班有重疊外，內外場通常
都只有一個人上班。這時候內場是里歐上班。放下手機手，尼克懶洋洋地躺進沙發裡，把
書拿起來看著。
　　看了一會，路易還沒從浴室出來。尼克想了想，打算冒著里歐吃醋幹死他的風險，脫
了衣服、進去浴室把人洗洗再拖出來的時候，門鈴就響了。尼克默默把衣服拉好，才去開
了門。
　　「還好嗎？」文森特端著幾個餐盒，看起來非常賢慧。如果不是他們已經相處很久了
，尼克覺得自己大概又要心跳加速了吧。文森特這幾年還真是越來越帥。
　　「不太好。」尼克一邊說一邊讓出空間，讓文森特可以往屋內走，「他在浴室裡一小
時了，我剛剛打算脫衣服進去幫他洗澡，再把人拎出來。」
　　文森特把餐盒放到餐桌上後，又走回客廳裡，然後脫起衣服。
　　「我知道了，你幫我下樓顧店吧，其他里歐都能處理的。」
　　尼克點了點頭，把放在沙發上的書放回書櫃裡，才逕自離開。
　　文森特脫了上衣，打開浴室的門，看路易一臉蒼白在浴缸裡顫抖的模樣，無奈地嘆了
口氣。他脫了長褲，放在外面，然後走進去拿起蓮蓬頭，試過水溫才往路易身上沖，另一
隻手則把浴缸裡的水塞拔開。沖了一會，路易的臉色稍微紅潤起來，文森特看了一眼丟在
地上濕透了的浴巾，邊搖頭嘆氣邊把水塞堵上，讓熱水緩緩流進浴缸裡，才起身到房間去
找毛巾。
　　文森特還真沒想過會看到路易這個樣子。有印象以來，路易雖然有時候行為荒唐、還
曾經是他的情敵，可是做事還算蠻穩重的，也算富有責任感。這樣失神落魄的樣子，還真
是第一次看到。
　　文森特拿了毛巾走回浴室，關了水，他先用毛巾包住路易的頭髮，才用力把路易從浴
缸裡抱起。有點費力。文森特把路易放在馬桶上，大致擦乾身體以後，才一把扛起路易，
把他丟到房間的床上，再拿起剛剛順便放在床上的浴袍套到路易身上。
　　文森特走回餐桌旁，把幾個餐盒都放到冰箱裡、泡了杯熱可可，再拿著沙拉和叉子又
走回房間。他先把東西放在床邊的小櫃子上，把路易稍微扶起，方便他餵食。文森特坐在
床上，叉起幾片青菜往路易的嘴邊送。
　　「吃吧。」
　　路易搖搖頭，文森特嘆氣完繼續說：「我總有辦法讓你吃下去的，你還是隨便吃點吧
。傷心也是需要體力的。」
　　路易看了文森特一會，才開口慢慢吃起遞來嘴邊的沙拉。雖然沒吃幾口就停下來，但
有吃總比沒吃好。文森特放下了沙拉，把熱可可遞給路易，路易喝了幾口又把杯子還給文
森特。文森特沒急著說什麼，接過杯子放在矮櫃上，再幫忙扶著路易讓他躺下。
　　「睡吧。」
　　文森特把東西大致收拾了下，才拿著毛毯到沙發上躺著。瑞德拿給他的包裹裡，有封
給路易的遺書和手稿。文森特仔細想想，他們的確也沒有經歷過所謂的送葬這回事。父執
輩或是再往上的死亡，多是因為戰場上的顛沛流離，或是當時流行的疫病導致，說起來他
們也並不確切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尼克那樣的年紀，如果在狼群裡，說不定都和老祖宗是
一樣的輩份了。
　　瑞德原先預計的行程從下週開始，文森特在沙發上艱難地翻了身，想著明天得和路易
說說這件事。
　　隔天一早，文森特打開了瑞德的電腦，把他們旅遊的計畫印了出來，還翻出了瑞德準
備好的信件，默默整理好。文森特苦笑了下，覺得自己可能誤交損友，才會決定幫忙這一
趟旅遊。
　　在旅程的每一個地點，瑞德都預先寫好了一封信，文森特只需要把路易帶到瑞德計畫
的地點，在把信交給他就好。真是浪漫。
　　現在看來卻無比殘忍。
　　弄程序弄了好幾天後，文森特把咖啡廳交給修斯和里歐處理，將瑞德給他的包裹放在
出版社的辦公桌上，才帶著整理好的行李下樓，硬拖著要死不活的路易開始環遊世界。
※
　　第一站在捷爾別里卡的海灘營地，文森特拿信給路易的時候，路易跪坐在雪地裡哭了
很久。瑞德在計畫裡寫，和文森特一起來海灘營地的時候，其實他正猶豫著該怎麼面對他
們之間的感情。文森特一口伏特加、一口巧克力，坐在海灘邊，看著極光倒映在海面上，
眼角也忍不住紅了起來。
　　久久未見和再也不相見之間，有著巨大的差距。他們的生活或多或少都有因此受到影
響，不只是路易。就算他們看起來好像很快又回到生活中，可是生活裡終究有些東西已經
改變了，他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該去面對的部分。文森特想，好比他拖著路易踏上旅途
，乍看之下是為了讓路易稍微好過一點，其實也是為了自己，為了讓自己能夠處理心中的
那份失落與悲傷。
　　文森特一樣拉了兩張椅子，他坐在其中一張，另一張他放了一瓶啤酒，靜靜地緬懷舊
日時光。
　　後來又去了很多地方，但是那些地方對於文森特來說，並沒有特別的記憶點。接下來
的地方，都是屬於瑞德和路易的共同記憶，那些他們一起走過的道路，路易求婚的地點，
或是他們結婚的地點。路易的眼淚慢慢變少了，話也變多了，有時候還會和文森特說起他
和瑞德在旅遊的過程裡曾經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像是有人當著路易的面搭訕瑞德，或路易
被拉上人妖秀的舞台被脫個精光之類的。
　　文森特的話卻少了。
　　路易的話變多是一件好事，他知道的。可是文森特覺得有股無以名狀的悲傷開始在自
己心底蔓延開來。路易說起瑞德的時候，可以很明確地站在伴侶的角度上，緩慢而深沉地
把那些傷心掏出來；可是對於文森特來說，究竟所謂「朋友的位置」，他該擁有怎樣的悲
傷呢？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盡可能把重心放在路易的狀況上。
　　路易有時候會和文森特分享瑞德寫的信，或者該說是情書。信中瑞德解釋了選擇每個
地點的原因，還有他如何在這個地方又愛上路易此類的。偶爾路易看信的時候會邊掉眼淚
邊露出微笑，文森特卻總是一邊苦笑一邊無奈搖頭。這是路易熟悉的瑞德，卻不是文森特
所熟悉的。
　　這趟旅程越走越遠，繞了地球一圈又將要回到倫敦。回倫敦前兩天晚上，路易卻崩潰
了。文森特買了幾瓶烈酒回旅館，緩緩地倒進房內附的杯子裡。路易大哭完，坐在床上，
很茫然地看著獨自喝起酒的文森特。
　　「要喝嗎？聽說傷心的時候喝酒，是最差的處理方式。」文森特說完，就仰頭把杯子
裡的酒喝光，然後再倒一杯、再喝光。
　　路易看了他許久，冷靜下來，離開床坐到椅子上，默默為自己倒起酒來。
　　這趟旅程將要到終點了，前前後後都快過了半年的時間。路易很清楚知道雖然有時候
心裡仍然隱隱作痛，可是，比起一開始痛得完全無法言語，現在他已經開始能夠忍受這種
痛了。他看著文森特一杯接一杯喝著，沉默了會終於開口。
　　「你……你該不會也喜歡他？」
　　文森特苦笑一下，說：「你是難過到連腦子都不清楚了嗎？」他又喝了一杯酒，才停
下來看著路易。
　　路易沒有就文森特話中的兩人比較結果反駁什麼，只是默默又喝了一杯酒。仔細想起
來，他們開始這趟旅程前，文森特是相對比較多話的，直到後來路易開始說起他和瑞德的
事情，文森特的話就越來越少了，更多的時候文森特都在傾聽。
　　「……你不知道我還喜歡尼克吧？哈哈。」文森特說完苦笑兩聲，又喝了一口酒，「
那幾年，我並不好過，總是和瑞德說這些事，讓他聽我發牢騷。後來我想開咖啡廳，也是
和他去捷爾別里卡那趟才有的靈感，……我想，我們都搖搖晃晃地在生活裡掙扎著，如果
能夠有一個地方，傷心的時候可以讓人停下來好好休息，開心的時候能夠和別人分享什麼
，那該有多好。
　　我還是喜歡尼克，我也知道他不會愛上我。可是光想到『我喜歡他』的這種心情，就
讓我覺得一切都美好起來。」
　　路易沒有說話，搖晃著手中的杯子，讓酒在杯裡晃動著。是的，他和瑞德在一起的時
候，覺得世界是多麼美好。可是，瑞德不在了啊。
　　瑞德不在了啊。這趟旅程裡他們應該一起走過的路、一起看的風景，現在都只剩下自
己了。
　　路易沉默半晌以後，又開始掉起眼淚。文森特看著他，短時間內都沒能說什麼。
　　文森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畢竟這是不一樣的，就算某種層面來說他們都同
樣沉浸在悲傷裡，可是悲傷並不應該被比較。從來沒有哪一種傷痛應該被比較，這世界並
不應該存在「誰的傷痛比較深」這種說法，因為他們彼此都是不一樣的個體，彼此都有不
一樣的經歷，如今的模樣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即使遭遇了一樣的事件，也不能夠
、不應該相提並論。他對尼克那份感情求而不得的悲傷，路易和瑞德那種得而復失的悲傷
，從來就不會因為他這麼說而讓其中一方稍微獲得緩解。
　　「抱歉，我不應該說這些的……」
　　「不，這樣很好。我的意思是，你能夠說出來，這樣很好。我好像很久沒聽你說這種
話了。」路易說完苦笑了下。現在想想，理當感情深厚的他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話
了，也許是因為當初懷著對修斯的感情，他們都忍不住用競爭的心態看著對方，久而久之
，反而疏遠了。後來，還是因為瑞德，他們的關係才又開始好轉。
　　他們很有默契的沉默了許久，直到路易又掉起眼淚，文森特也忍不住跟著掉了幾滴淚
。
　　「謝謝。」路易用手背抹掉臉上的眼淚，雖然他臉上的眼淚還是掉個不停，「謝謝你
帶著我完成了瑞德的計畫，謝謝……」
　　「……路易，這個計畫還沒結束。」
　　比起路易顫抖的聲音，文森特說話的時候顯得鎮定許多。但他在繼續說下去前沉默了
很久。
　　「旅行的終點，還是要回到倫敦。在那裡，還有最後一封信。」
　　還有最後一封信。嚴格來說，並不能算是一封信，文森特想。瑞德寄託給他的遺書和
手稿還放在倫敦的桌上。這趟旅程過去了大半年，文森特當初抱持著，沒有意外的話，路
易應該在這趟旅程裡能夠稍微平復心情，再看到瑞德的遺書時，也許不會那麼傷心。可是
，現在反而是他猶豫了。
　　悲傷是一種很可怕的情感。快樂也好、痛苦也罷，隨著時間逐漸過去，回想起來的時
候都不會像每一個當下那麼深刻，可是悲傷不是。悲傷這種情感，埋得越深，就會讓人越
痛。如果不好好的把悲傷攤開來看，它就會躲藏在心底的某個角落發爛，等待某個讓人痛
不欲生的時機，一次全湧上來心頭，扎扎實實地摧毀一個人的求生意志。
　　路易一直訴說是一件好事，讓文森特得以評估他的狀況是否好轉。可是文森特突然發
現，他自己好像也並沒有從悲傷裡走出來。他懷揣著「完成瑞德計畫」的心情，隨著旅行
的結束，也要走到了終點。他回頭檢視這段旅程，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如果他們不再悲傷了，他們會忘記瑞德嗎？時代的偉人們站在書寫的歷史裡，讓後人
傳誦，可是時代裡的小人物呢？難道他們終究跟那些死於戰爭的親人們一樣，只能任由生
死凋零，然後被歷史遺忘嗎？
　　無法言喻的徬徨占據了文森特的思考，他繼續喝起酒，漫不經心地聽著路易哭哭啼啼
傾訴著瑞德的種種。雖然他們幾個人都聚在同一棟公寓裡，卻還是有親疏遠近的差別，尤
其是尼克和里歐在一起、修斯和萊恩在一起後，在那樣格格不入的氣氛裡，文森特反倒跟
瑞德走得比較近了。再熟悉的團體裡，也難免會有誰與誰比較親近的問題。單身的身份夾
雜在三對情侶中，讓文森特非常尷尬，尤其是他還懷抱著對尼克的感情。
　　然後瑞德對他伸出了手。也許是在這樣的團體裡，他人類的身分使他也感到尷尬吧，
文森特想。現在，文森特又開始覺得自己的處境變尷尬了。路易以戀人的身分悼念著自己
失去的愛情，可是自己呢？瑞德會希望他替他完成這趟旅程嗎？還是這一切，在他心跳停
止的時候，就應該一起結束？
　　那晚後來，只剩下路易越說越起勁的聲音，以及文森特偶爾應個幾聲作收。路易看起
來是穩定多了，文森特卻覺得自己心裡有一部分突然開始崩塌。
　　他們要回倫敦了。
　　世界是一個不圓的圓，朝著某個方向一直走，總有一天會走到起點；人生則是一個緣
，沒有緣份了，彼此揮揮手也就該散了。旅行了大半年，再回到倫敦的時候，已經接近夏
天的尾聲了。他們拖著行李走進咖啡廳時，文森特看著自己在旅途中寄回來的明信片被一
一貼在牆上，忽然有點感動。
　　萊恩慵懶地走出畫室，用貓的外型——他不想作畫的時候都會用貓型在畫室裡曬太陽
睡午覺——先伸了個懶腰，然後搖擺著尾巴往廚房走去。沒過多久，就看到修斯穿著圍裙
衝出來，一把抱住他們兩個。
　　「歡迎回來！」
　　然後里歐才緩慢地從廚房走出來，跟著說了句「歡迎回來」後，才摸摸他們三個人的
頭。
　　路易熱情地擁抱著修斯。文森特則輕輕摟了一下修斯又放開，他看著尼克坐在吧台裡
看向他們，他不由得苦笑了下。
　　「你們先去休息一下，晚上提早打烊，一起吃飯吧。」修斯說完，先墊起腳摸摸他們
的頭，才鬆開了手。
　　「我也有嗎？」這是麗莎說的。
　　雖然尼克想否決，修斯卻更快一步回答「有啊」，讓麗莎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還好
平日時段店內客人並不多，否則麗莎這樣蹦蹦跳跳的，不知道又會打翻多少東西。
　　在他們轉身上樓前，尼克終究沒有說話。文森特覺得自己似乎期待他會說什麼，卻又
害怕他要說什麼。尼克終究什麼也沒說，就只是默默坐在吧臺內，一手拄著自己的下巴，
默默看著他們。
　　只要尼克說一句「歡迎回來」，文森特就覺得自己會心甘情願繼續沉淪在沒有結果的
感情上。可惜尼克什麼也沒說，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用沉默來回答他眼中的殷切盼望。
　　文森特也記不起來自己是用什麼表情吃完那頓飯，他只依稀記得他喝了很多酒，摟著
尼克的腰，好像就親了上去。等文森特清醒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了。聚會結
束了。他全身赤裸，麗莎躺在他旁邊，衣服穿得挺完整的，應該沒有趁人之危。
　　不知道路易看到信了沒？他突然想起這件事，起身拿起手機想撥電話，卻遲遲沒有點
下通話的按鈕。文森特放下了手機，又躺回床上，沒有完全代謝掉的酒精蒸騰著他的思緒
。想了想，文森特還是默默起身，在凌晨時分穿起衣服、拿起鑰匙，往電梯走去，按下五
樓的按鍵。
　　出版社的門半開著，明亮的光從裡面透出來。文森特直接開門走進去，沒有意外地看
到路易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他放在桌上的手稿與信。文森特關上門，找了包衛生紙拿過去
放到桌上，自己則轉身走到廚房的位置泡起茶來。這三十年來，文森特泡茶的技術越來越
好了，畢竟日子總是在過，他閒來無事也就東學一點、西學一點，甚至偶爾在廚房幫忙弄
幾道菜。
　　他泡好茶回到辦公桌旁，放下杯子和茶壺，自己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著，然後就靜靜
喝起茶。路易臉上沒什麼情緒，只是很認真地投入眼前的文字裡。文森特喝著茶，沒有急
著說話，就只是靜靜看著路易。不知道過了多久，破曉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屋子裡，文森特
才發覺自己趴睡在桌子上了。他抬起頭，發現路易已經不在位子上了，一邊動了動有點發
麻的手臂，一邊看著四周，終於在面向太陽的窗戶邊看到正抽著菸的路易。
　　路易抽著菸，靜靜看著窗外的景色變得明亮，陽光灑在他身上，把發紅的鼻尖和眼角
都照得暖洋洋地。似乎是查覺到文森特的視線，他慢慢轉過身來看著文森特，笑了笑，眼
淚卻不斷掉下來。
　　「早。」
　　文森特有點恍神，愣愣地看著路易的笑容，久久都沒有說話。路易先開口了：「你看
過了嗎？寫得很好。」
　　文森特搖了搖頭，路易指了指，讓他拿起來看看。文森特拿起來，還沒看手稿，就先
被打開的信上最後一句話給逼得掉起眼淚來。
　　祝你們有個美好、精彩的人生，再見。
　　文森特突然發覺瑞德真是殘忍。他越是輕描淡寫，看的人就越是疼痛。就像世界上那
些痛徹心扉，並不總是轟轟烈烈，更多的是無可奈何與心灰意冷。他們可以躲藏在悲傷裡
，把自己與世界隔閡開來，等到他們終究被逼到盡頭的時候，不是選擇自死就是選擇向前
走。瑞德很聰明，他把手稿留給路易處理，是要他好好活下去；他把這份遺書和手稿交給
文森特，是求文森特看著路易好好活下去。
　　文森特沒有再看那份手稿，也許總有一天他會看的吧。總有一天，他們的悲傷也都會
好的吧。
　　他渾渾噩噩回房的時候，嚇得麗莎什麼話也不敢說，默默陪著他坐著發呆很久。隔天
，店還是要開，生活還是要過，文森特逼著自己忙碌起來，就像過去一樣。他沒有再問路
易那份手稿的事，他知道路易會好好處理的，無論如何。
　　偶爾，路易會帶著電腦下樓來喝喝咖啡，像吉祥物一樣吸引了不少女客人。偶爾，文
森特看到路易的螢幕正在寫新書的時候，會忍不住鼻酸起來。可是這樣很好，不管如何，
他們終究是選擇了向前走，就算還需要多一點的時間。
　　但是總會好的吧。
　　就像他總有一天能跟路易說，其實他更動了瑞德的計畫，他避開了瑞士，不讓路易知
道瑞德的最後一趟旅行，其實本來就是他們的最後。即使他終究沒能完成這趟旅行。
※
親愛的路易：
　　當你看到這封信，我想我應該已經死了，也許是意外，也許是命中注定。
　　那個早上我睡得很沉，你撫摸我的臉龐叫我起床的聲音還有點哽咽，春日的陽光從窗
外灑進屋內，把你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照得暖洋洋的。我忽然明白我這一生的意義，一定
是為了在最美好的年華裡與你相遇吧。
　　那天在醫院，我一邊偷睡一邊聽醫師和你解釋我的狀況。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忽
然感覺到生命蓬勃的張力，感覺到我心裡突然膨脹起來對生命的熱情。以往那些不起眼的
小事突然都閃閃發亮，連窗外的鳥叫都讓我感動。我想了很久，覺得在我終於老化到哪裡
也不能去之前，我想和你再走過一次所有人生的風景。
　　我愛你，路易，我愛你。離別是不容易的，我們終究會分開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
能夠和你再走長一點，久一點。但是，任何旅程都有終點的，謝謝你這一路的陪伴，能夠
遇見你，實在太好了。
　　祝你們有個美好、精彩的人生，再見。
你真摯的，瑞德
TBC.

拉梅茲呼吸法是大家的好朋友(？？？？

知道瑞德最後一定會先走，但是心裡還是無法面對

這篇好棒，學習說再見並好好活下去也是瑞德留給路易最後一個要花無數個日子去學習的課題吧

看得好痛好哀傷，相較於主篇的歡樂（大家的青春），後篇的這部分成熟地令人難過，是很棒的一篇：）

嗚嗚嗚面對離別還是好傷心 QQ

離別從來都不容易，但美好一直會存在。

瑞德的信寫的好棒。前面本來都還能鎮定地看下來的（畢竟知道設定有心理準備了）但最後的信還是忍不住淚目了T_T生死的課題本來就不容易啊...

真的好痛......眼淚為什麼停不下來QQ

人類和非人遲早會走到這一步....

雖然看著心裡難過，但我好喜歡這篇

深刻地感受到愛得多深就會覺得多痛啊……（身為讀者對角色的感覺也是）

揪著心看完這篇 寫得真好 每個字都嵌進心坎裡

我真的一直哭......

TT 想到最近發生的事 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