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拖了很久嗚嗚（土下座）
最近工作爆炸忙，所以實在是很難擠出時間來更新 QAQ
結果這章的字數不小心就爆掉了！我第一次一章更到一萬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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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間，十王殿。
轉輪王的眼皮忽地重重一跳，欲落的筆頓了下，飽蘸的濃墨便順著筆尖落在攤開的紙張上
，暈染開點點墨痕。
望著公文上頭的星星點點，轉輪王嘖了一聲，擱下筆揉了揉額頭，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神
不寧，而且莫名地就想到了唐璃。
也不知道那傢伙現在在人間怎麼樣了。
還沒來得及感慨，一旁的門被人敲了兩下，一張蓄著八字鬍的中年文士的臉探了進來。「
欸轉輪啊……怎麼啦？一臉見鬼的樣子。」
給嚇了一跳的轉輪王悄悄喘了口氣，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一句「你自己不就是鬼嗎」。「
喔是秦廣啊……做甚？」
秦廣王晃了晃手中的酒壺。「找你喝個酒唄。陳年花雕，要不要？」
轉輪王看了看手邊堆積如山的公文。「……要。」
兩人在小花廳對坐，秦廣王熟門熟路地取出兩支酒杯，替彼此斟了酒。
轉輪王道了聲謝，端起酒杯在鼻下嗅了嗅，露出滿意的神情。「說起來，我還是覺得不太
公平，憑什麼轉輪廳一年到頭永遠忙得跟狗一樣，秦廣廳的大頭卻能悠哉地找我喝酒？」
秦廣王擺擺手，神色從容，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轉輪王抱怨，應付起來駕輕就熟。「哎
那是工作性質不一樣。我們秦廣廳也是抱著性命危險工作的，整天要面對稀奇古怪的鬼和
莫名其妙的要求，還一不小心就會給人肢……欸說到分屍，唐璃那傢伙最近怎麼樣了？還
在人間和他的七殺星君瞎折騰？想當年——」
「這麼懷念他？那改天他回到陰間，我讓他先找你敘舊去。」轉輪王毫不留情地戳他心窩
子。
「啊啊啊，千萬別千萬別。」秦廣王抖了一下。「唉，一想到那祖宗當年是怎麼差點拆了
我的秦廣廳，我就心有餘悸。」
轉輪王低笑一聲，想起五百年前唐璃大鬧秦廣廳的情景。
彼時唐璃隻身一人闖進秦廣廳，連殺八隻鬼差，鬧得天翻地覆。僥倖逃生的鬼差連滾帶爬
地撲到正在品茗的秦廣王面前，驚得秦廣王差點失手賞了自己胯下一碗熱茶。
『你說……那人叫什麼名字？』
『對、對方自稱唐璃。』
秦廣王一聽就懵了。前陣子天庭的那名欽差要犯，原身是條龍，後來莫名其妙逃來陰間、
莫名其妙進了轉生池，入了輪迴投胎的那位，在人間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好像……就叫唐璃？
秦廣王忐忑不安地隨著鬼差來到正堂，邊走邊掏帕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那個……在下秦廣王，請問這位……』他看看正堂中摔了一地的殘瓷碎瓦，還來不及心
疼，就看見立在堂中的年輕人回過頭來，相當和氣地衝著他笑。
秦廣王的目光觸及對方手那一大把尚在蠕動的碎片，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那是他手下秦廣廳的鬼差，一共八隻鬼，聽說被眼前這煞星用一朵花給支解成碎片，也不
曉得得花多少功夫才能拼回去……雖然說一道符就能解決，但那些碎片還是要分門別類的
，不然要是把某甲的腦袋貼到某乙的兩腿之間，那還得了。
秦廣王既鬱悶又頭痛，他怎麼就攤上了這種破事？
『在下唐璃。』唐璃誠誠懇懇地拱手行了個禮。『我想找個叫江成瑾的人，你能幫這個忙
嗎？』
『這……』秦廣王千百年來見過大風大浪，就是沒見過幹出肢解鬼差這種離譜的事情後，
再和和氣氣請人幫忙的，竟一時答不上話來。
而且這沒頭沒腦的，誰知道江成瑾是誰啊？
見秦廣王拿不定主意，唐璃的笑容深了些，拿著那把鬼差刨成的碎片在手中掂了掂，唇畔
的梨渦彎得人眼睛生疼。
秦廣王一個激靈，下意識又抹了抹已經乾燥得不再乾燥的額頭，內心掙扎再三，終於下定
決心咬牙道：『你隨我來。』
唐璃道了聲謝，又端著讓眾鬼差毛骨悚然的笑臉與之道別，這才跟著秦廣王離開秦廣廳。
兩人穿過九曲十八彎的漫長廊道，一路往地府深處行去，沿途還經過幾座南方水鄉調子的
溫潤小院。唐璃還來不及感慨一下這景色挺雅致，哪裡像傳說中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陰曹
地府，兩人已經來到另一座樸素得幾乎有些破敗的石拱門前，四周一片荒涼。
唐璃抬頭看了看高懸的匾額，上頭寫著「轉輪廳」三個大字。拱門的石磚斑駁，匾額的朱
色泛灰，實在很難想像進了這裡，便是十殿閻王中的最後一道關卡。
秦廣王和門口站崗的兩名擔任門衛的鬼差打過招呼。『轉輪在嗎？』
『在的，大人正在正堂辦公。』鬼差畢恭畢敬答了，然後有些奇怪地看了唐璃一眼。『請
問這位……』
秦廣王下意識看了唐璃一眼，就見對方毫無心虛之色，眉眼彎彎，對著他晃了晃手中的那
把碎片，那明晃晃的威脅之意昭然若揭，直把秦廣王氣了個絕倒。
別看這煞星外表秀秀氣氣，五官精緻得像是畫中走出來的人兒似地，笑起來時嘴角還有兩
彎小小的渦，看起來特別的稚氣，偏偏行事作風狠辣大膽得教人不敢恭維，嘔得他直想吐
血數升。
他想，轉輪王的感受大概跟他是差不多的。
果然，當美髯飄飄的轉輪王看到跟在秦廣王後頭走進來的唐璃時，那聲『秦廣啊你聽說那
件事了嗎哎唷我的娘啊真是嚇死——』還沒說完，那尾音便已在喉間戛然而止，不上不下
地的差點沒把轉輪王給噎死，還不慎撞翻了手邊一疊壘得比他還高的文檔。
漫天飄飛的紙張中，轉輪王氣急敗壞地問秦廣王：『你怎麼能把他帶到這裡來，啊？你知
不知道他上回闖了我的轉生池，我寫了多長的報告去跟酆都爺懺悔嗎？比我的鬍子還長！
啊啊啊想到那次的慘狀我就心有餘悸，不行不行你快把這條龍帶走……』
秦廣王想想支離破碎的八名手下，心一橫，也豁出去了，一臉凜然地回轉輪王：『死道友
不死貧道，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你能擺平他了，反正闖過第一次，第二次就會習慣的，你就
多擔待點吧』。
語畢，一把搶過唐璃笑瞇瞇遞過去的鬼差碎片，頭也不回地飄出了轉輪廳，溜得比轉輪王
過去見過哪吒太子的那對風火輪還要快。
轉輪王盯著秦廣王遠去的背影，瞠目結舌了半天，這才梗著脖子緩緩轉過頭，看著被秦廣
王留下，卻自在地像是回到自家，還有閒情逸致蹲在地上替他整理散落文件的唐璃。
雖然外表略有不同，但那纖細的背影怎麼看怎麼乖巧，就跟記憶裡如出一轍。
唐璃察覺到他的視線，回過身來望著他，含笑的眉眼裡帶著點困惑，像是在好奇轉輪王怎
麼沒像秦廣王一樣，擺出一副想拿掃把將他趕出去的模樣。
『哎——』轉輪王長長嘆了口氣，覺得頭疼得不行，搔搔鬍子，毫無形象可言地蹲下身來
，抱著膝蓋問唐璃：『你這回又來做啥？上次闖了轉生池把我害得不輕，這次又想幹嘛？
』
『又？』唐璃歪歪腦袋。『為什麼說又？』
『……啥？你忘記啦？』轉輪王緩緩放下手。
『我應該記得什麼？』唐璃面上的疑惑更深。
『你……也不記得自己的原身是上古大妖螭龍了？』
唐璃微微皺著眉頭，問：『螭龍？那是什麼東西？』
那語氣夠隨便的，就像是在討論隔壁家老王的養的狗是什麼品種一樣。
轉輪王啞口無言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和七殺星君的事……』
唐璃聽不懂他在打什麼啞謎，搖搖頭表示不知，然後有些不耐煩地開口打斷轉輪王的話。
『我在找個叫江成瑾的人，秦廣王說你能幫忙。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其實秦廣王壓根沒這麼說，他只有把唐璃這禍害移轉到轉輪王這兒而已。
轉輪王在心裡把秦廣王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望著唐璃，張著嘴想說點什麼，考慮了半天
，想想地府那人憎鬼厭的繁複規範，又放棄了。
只是他和唐璃有過幾面之緣，雖然做不到據實以告，但也無法全然地袖手旁觀。『唉，算
了。七……我是說江成瑾，他昨天進了轉生池，已經入輪迴投胎啦。』
唐璃喔了一聲。『那轉生池在哪？我可以進去嗎？』
那個口吻自然得就像是在問能不能借個茅房。不過轉生池不是茅房（光想像就挺噁心的）
，也不是隨隨便便說借就能借的。
轉輪王一臉『老子就知道你要搞這齣』的表情，沒好氣地對唐璃道：『每個人投胎的時程
都是安排好的，時程不對的話，你進去轉生池也沒用的，只能胡亂尋機投胎，極可能誤入
畜生道，所以你別肖想了。』
『那我的時程是何時？』唐璃問。
轉輪王掐指算了下。『急什麼，還有兩週呢。』
『那不行，我等不了那麼久。要是錯過了阿瑾怎麼辦？』唐璃繞過轉輪王，拔腿就要往轉
輪廳深處走。
轉輪王急得要死，連忙攔住他，一個沒留神說溜了嘴：『你們七世姻緣都定好了，怎麼會
錯過？而且你不會每次都能那麼好運的，要不是天梁星君的命令來得及時，你早就不知道
帶著七殺星君投到哪裡……』
『我上次？我什麼時候來過這裡的？』唐璃停下腳步，大眼睛微微瞇起，眼神一下子冷冽
了起來。『七世姻緣又是什麼東西？』
轉輪廳的氣氛瞬間為之一變，沈重的壓迫感不知何時已經瀰漫了整個空間，教人連喘息都
感到艱難。
轉輪王頭皮一緊，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就算換了個殼子，龍還是龍
，外表再怎麼天真無害，烙印在魂魄上與生俱來的威壓是永遠抹不掉的，光是一個眼神就
讓他清晰感受到類似於「老子一根爪子就能按死你」的威脅。
『說起來……』唐璃這下倒不急著去轉生池了，朝著轉輪王走近幾步。『我從剛才就覺得
不對勁了，你似乎跟我很熟？這裡發生過什麼我應該記得，卻不記得的事情嗎？』
轉輪王深恨自己一時嘴快，悔得腸子都青了。對於要入輪迴投胎之人，談及前塵往事可是
大忌，特別是當事人毫無記憶的時候。『這個……我覺得不太適合說……』
唐璃露出個微笑，涼颼颼的，舉起手上那朵花，晃了晃。
轉輪王不知道舉著朵花是要做什麼，但一看唐璃那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架式就頭大。一方
面是打不過，一方面是不敢攔，誰知道要是一個不小心蹭破了這位祖宗哪怕一星半點的皮
，那位極其護短的七殺星君會不會哪天殺上門來找麻煩？
『哪，說來聽聽吧。』
瞧，這哪裡有他選擇的餘地。
轉輪王回憶起這位祖宗和七殺星君的那些破事，真的是花上幾百年也講不完，不禁嘆了口
氣。『你們的事……我還真不好說。這樣吧，我讓別的東西跟你講講，行不行？』
唐璃想了想，問：『等等，你先說，這跟江成瑾有沒有關係？沒關係的話就別浪費時間了
。』
轉輪王在心裡大罵，吵著要知道的也是你，不想知道的也是你，話都給你說就好啦。
『有，關係可大了，到底要不要聽？』轉輪王沒好氣。
唐璃爽快地頷首。
於是轉輪王領著他來到間偏僻處的小屋，長寬均只有十尺左右，裡頭沒有窗，也沒有任何
家具什物，甚至連燈具火燭皆無，漆黑一片。
然後轉輪王遞給唐璃一面破舊的鏡子。
『這面鏡子，叫天地陰陽鏡，但凡你想知道的，這鏡子全都能告訴你。』說著說著，又嘆
了口氣。『這玩意兒是件神器，不是誰都能用的。要是讓人知道我給你用了，這烏紗帽肯
定保不住……老子對你啊，可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好好待在這屋子裡，我替你守著門，
什麼時候解決了疑問，就敲門三下，我再放你出來，可以嗎？』
唐璃寶貝般抱緊鏡子，份外乖巧地點點頭，接著遲疑了會兒，才小聲對轉輪王道了聲謝，
又說了聲『抱歉給你添麻煩了』，語氣裡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鄭重的真心實意。
轉輪王愣了下，才嫌棄似地揮揮手，趕蒼蠅般將人趕進小屋裡，然後拿出鑰匙落了鎖。
看著緊閉的門扉，轉輪王在原地站了良久，摸摸鬍子，又長嘆了一聲，才搖著頭離開了。
唐璃這一進去，就是三個日夜。
第三日傍晚，秦廣王拎著壺上等的陳年花雕，遮遮掩掩地來找轉輪王對飲。轉輪王先是針
對他日前毫無道義可言的行徑發了頓脾氣，見秦廣王小雞啄米似地乖乖點頭認錯了，便也
消了氣，摸出兩個小酒杯自己斟了酒。
『你是不是給他用了天地陰陽鏡？我走進轉輪廳的時候，感覺到鏡子的氣息好像換了個位
置。』酒過三巡，秦廣王這才問起這件事來。
『不然怎麼辦，讓他拿那朵愚蠢的花把我剖成絲嗎？那花叫啥……曼陀啥的？以後全拔了
，看了就有氣。』轉輪王忿忿地嘀咕，仰頭將杯中物一飲而盡。『他想知道以前的事情，
但一來這是大忌，二來，他和七殺星君那麼多的事，誰能說得清楚？所有的真相都只有他
自己知道而已，我一個外人瞎攪和個什麼勁，多說少說不如不說。那鏡子能映照出靈魂裡
的記憶，讓他自己從裡頭去找答案，總比我告訴他要好，反正這樣嚴格來說也不算違規。
』
秦廣王搖搖頭。『那還是挺危險的，要是給酆都爺知道就慘了。』
轉輪王睨了他一眼。『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我就知道是你嘴巴不牢靠了。』
『……說到真相，』秦廣王非常識相地轉移話題。『那條龍和七殺星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什麼怎麼一回事？』
『我是說啊，他們被天界通緝後跑到陰間，莫名其妙入輪迴，現在又搞了這一齣你追我跑
，到底是在幹嘛？』
轉輪王端起酒盞，垂眸看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憑什麼我要告訴你？』
秦廣王的好奇心沒有因為這樣就打退堂鼓，歪著頭想了想。『……看在我那八個被剖成絲
的手下的份上？』
轉輪王嗤笑一聲。大概是因為有了幾分醉意，又大概是因為秦廣王的話，讓他想起了三日
前唐璃站在小屋門口，捧著天地陰陽鏡，臉上那像是沙漠中的迷途旅人，在渴死前終於尋
獲一汪甘泉的神情，突然就有了點說故事的衝動。
『我接下來說的，你聽過後，就爛在肚子裡吧。畢竟是道聽塗說的東西，也不值得到處宣
揚。』
『我雖然好打聽，但難道是那種嘴上把不住門的人嗎？』秦廣王捻著八字鬍翻了個白眼。
轉輪王無視了秦廣王的自清。『唐璃這名字，是南斗星君們替他取的，讓他在人間能繼續
使用七殺星君給他起的單名璃字。在遇到七殺星君之前，唐璃是沒有名字的，所以很難想
像他其實……是南溟應龍君的第四子。他的母親為螭龍，而他則繼承了母族大部分的血統
，表徵亦為螭龍。』
秦廣王皺起眉頭。『我知道他是螭龍，但不知道他是應龍君的……不過提這個做啥？』
轉輪王擺擺手讓他別急。『螭龍一族無論雌雄，皆是身形柔和，一生無角。在以雄壯居尊
、碩角為美的龍族，一頭沒有角的雄性螭龍，地位比一頭強壯的雌龍還要不如。』
『身為應龍之子，體內卻是柔弱無角的螭龍血統居上風，這樣的龍子對應龍君來說，無異
於是種恥辱。所以唐璃從小就被流放到南溟極為偏僻之地看管起來，連名字都沒有取。應
龍君明面上說他是不適合群居，但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就是放任其自生自滅的意思。幾百
年來，也沒人再提過應龍君的第四子，乾脆就當他死了。』
『哎怎麼……我聽說過龍族大多情感淡薄，但怎麼連對自己的孩子也……』秦廣王忍不住
嘆了口氣。
『誰知道呢。』轉輪王也跟著嘆了一聲。『也多虧唐璃命大，那麼幼小的龍，硬是在陰冷
黑暗的南溟邊陲活了下來，獨自待了二十幾年。後來有回應龍君和天庭的玉帝宴飲，不知
道打了什麼賭，應龍君賭輸了，便應了玉帝一個要求。玉帝想想，說：天界罕見龍族，那
便送一條龍到天庭來吧。』
秦廣王瞠目。『這……是要當成靈寵豢養的意思嗎？喂喂喂，拿龍族當靈寵，這未免……
』
『應龍君一口應了，轉頭就爽快地將唐璃讓了出去。對他來說，這大概只是順手解決個看
不順眼的雜種而已。』轉輪王微不可見地露出個冷笑。『玉帝將唐璃領回去後，也不知道
是聽了哪裡的說法，直接就將他關在了一處毫無活物的水潭裡，不給吃不給喝，連水潭都
出不去，說龍是族生性高傲，不狠狠磨一下性子，就學不會順從，當不了合格的靈寵。』
秦廣王想起那名笑起來有著稚氣梨渦的年輕人，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玉帝選的那處水潭人跡罕至，幾百年都不曾有人造訪，本想好好將唐璃打磨一陣後再做
打算，偏偏唐璃不曉得走了什麼大運，給七殺星君無意間撞見了。當時星君哪知道這是被
領回來做玉帝的靈寵的，見他可憐，當下便破了玉帝的禁制，直接將他給帶走了。』
『唐璃在那之後才過了段時間的正常日子。聽說他剛開始也挺艱難的，不曉得是不是以前
給折騰得狠了，身子骨極差，大病小病不斷，還有幾次差點丟了小命，全是靠著七殺星君
拼盡全力吊命，徹夜不眠地守著，再一點一點細心將養，最終才沒給收到閻王殿來。雖然
說養著養著養到床上去也是有點……但再怎麼說，也遠好過被玉帝那樣折辱踐踏。』轉輪
王又嘆了一聲。好像講到和唐璃相關的事，他就特別容易嘆氣。
『……說起來，你怎麼對他們的事情這麼熟啊？』秦廣王越聽越好奇，忍不住問。轉輪王
說的這些事情極為陰私，絕不是一般道聽塗說能得知的。但這人一向不怎麼出門，也不怎
麼熱衷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聊，從哪裡聽來這麼多連他都不知道的內情？
轉輪王輕咳一聲，表情略有些尷尬。『……之前和天梁星君幾次閒聊時，聽他說過一些。
』
他死都不會承認，是他主動向天梁星君問起唐璃的事的。
秦廣王看轉輪王那神情就直覺有內情，不過同僚的私事也不好多問，只好硬梆梆地接續先
前的話題。
『七殺星君不是聽說挺難相處的嗎？唐璃難得合了他的眼緣，那也是件好事。以星君的煞
名，就算是高高在上的那位，』秦廣王用下巴比了比天邊。『想搶人前也得多多思量。』
『那倒是。七殺星君確實將唐璃照顧得挺好，我以前在天庭見過唐璃幾回，那時他已經擺
脫了小時候的病痛，氣色養得極佳，該有的教養一樣不缺，七殺星君還教他讀書識字，甚
至教他修習法術。』轉輪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碰到唐璃的情景。
那是他頭一回和酆都大帝一起前往天庭赴宴，卻是一個不慎，在天庭錯綜複雜的迴廊裡迷
了路。正心急著，就碰上了嫌筵席無聊，藉口解手偷溜出來的唐璃。
那時唐璃還不大，個頭才不過高出他的腰際些許，白裡透紅的漂亮臉蛋上鑲著一雙水汪汪
的大眼睛，看著就讓人心生喜愛。
於是轉輪王彎下腰來，向他問路。唐璃也不認生，指了個方向，用稚嫩清脆的嗓音細細和
他說了分明。不過那一下左拐一下右彎的實在有些複雜，轉輪王一時也記不清，只好腆著
老臉問唐璃：能不能帶個路？
唐璃立時就笑了，一邊說著『您想必是頭一次來吧？不要緊，我頭幾年也經常分不清東南
西北的』，一邊領著轉輪王往筵席的會場走。
轉輪王見他年紀小，走起路來還一蹦一跳的，擔心他摔倒，便像對待孩子般牽起唐璃的手
。唐璃也不在意，他是個自來熟的性子，還有些話癆，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跟轉輪王介紹了
半天的天庭風光，臉蛋上的神情實在俏皮得讓人移不開眼。
要不是半路上遇到黑著臉前來尋人的七殺星君，那絕對是一次相當愉快的經驗。
時隔多年，轉輪王還清晰記得唐璃當時一見到七殺星君，便把說到一半的話給拋到腦後，
鬆開了手，喚了一聲『瑾大人』後樂呵呵地張著雙臂撲過去，然後被七殺星君給一把抱住
了，按在懷裡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
在確認唐璃沒有少塊肉或掉塊皮後，七殺星君揉揉他的小腦袋，才抬眼望向轉輪王這個陌
生人，面色不豫，眼神冷得教人心驚。
那時轉輪王就知道了，號稱冷情冷血、煞名威震四方的七殺星君，竟然有了個旁人碰都碰
不得的寶貝。
秦廣王過去從沒見過唐璃和七殺星君，也就沒有轉輪王那麼多的感觸，急吼吼地問：『後
來呢？他給星君養得好好的，兩人怎地就搞到現在這地步了？』
『後來……』轉輪王面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下去，目中露出深刻的厭惡。『後來有一日，
西邊的如來去天庭找玉帝串門子，順道帶了隻極罕見的鳳凰來炫耀。玉帝眼饞得要死，這
時候倒是想起自己有隻被人截了胡的螭龍，想著反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討得回來，便乾脆
提議和如來交換。』
『如來不明白當中的彎彎繞繞，一聽是條漂亮的幼龍，自然是應了。玉帝便召了唐璃前去
露個面，大概是打著直接讓如來將人領走的主意，反正等到七殺星君反應過來，要嘛認栽
，要嘛自個兒追到西天去要人，玉帝自己倒是半點不沾手，撇得乾乾淨淨。』
『……這算盤倒是打得精。』秦廣王初次聽聞這等內幕，訝異之餘，面上同樣露出一絲不
屑。
『後頭發生的事情傳得太亂，我聽說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版本，不過天梁星君的說法是，
唐璃去見了如來後，玉帝便關上了大殿的門，說是要密談。裡頭到底談了些什麼沒人知道
，只知道一刻鐘後，大殿內突然傳出驚叫，守衛破門而入時，就見到唐璃握著把不曉得哪
兒弄來的劍，上頭血跡斑斑，而如來按著手臂，竟然是差點給唐璃卸了一條胳膊。』轉輪
王話說得太多，有些疲憊地停下來喘口氣。秦廣王極有眼色，俐落地替他斟滿酒杯。
『聽說唐璃當時不曉得為什麼，跟殺紅了眼似地，十來個天兵都制不住他，那架式簡直是
拼了命不要，也要拉著如來和玉帝一起同歸於盡。有人見情況不對，趁機給七殺星君遞了
消息，星君聞訊趕至大殿上，見唐璃被打傷，怒極之下，二話不說對著攻擊唐璃的天兵就
拔刀相向。』
『七殺星君那什麼人啊，砍人腦袋跟切菜瓜似地，場面一下子變得極度混亂，鮮血一路順
著白玉階蔓延到了大殿外，腥氣沖天。不過招架不住天兵人多，唐璃又受了傷，最終七殺
星君仍是不支，身上挨了好幾道，最深的一道傷幾乎將他從胸膛劈成兩半，還是唐璃當機
立斷，棄戰帶著星君殺出重圍，直接就逃出了天庭。』
轉輪王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兩人一時無話。
良久，秦廣王才稍稍平復下跟隨著故事大起大落的情緒，小聲問：『所以說，他們其實是
走投無路，才想出了靠著入輪迴來避禍這個險招？畢竟天兵不得干擾人類，這是亙古不破
的鐵律……』
想想還挺可憐的，秦廣王突然就不那麼計較唐璃差點拆了他的秦廣廳這件事了。
轉輪王的指尖無意識地摩娑著酒杯的杯沿。『主意是唐璃想到的。他在三千世界逃竄時，
不曉得用什麼方式聯絡上天梁星君身邊的一隻鷹，讓那隻鷹給南斗星君們帶了消息。星君
們當時也是急壞了，一時沒想到還有這方法，一聽說唐璃的計畫，才想到此事可行。』
『幸虧七殺星君雖然看著冷淡，但其實人緣不錯，和其他同屬南斗星的同僚交情也挺好。
正好南斗星主生，他們便迅速給兩人安排好七世命數，還去找了和七殺星君私交不錯的太
陰星君和月老，拿了紅線將他們的七世姻緣緊緊牽在一起，然後和我這裡聯繫，請我開後
門給唐璃行個方便，讓他不必經過前頭的程序就能入輪迴。我當時聽說是唐璃，沒考慮太
多就答應了，只是我本來以為只需要協助唐璃入輪迴就好，沒想到那傢伙這麼莽撞，居然
直接就給我闖進轉生池……啊啊真不想去回憶我寫了多少報告來懺悔……』
結果講著講著，就變成轉輪王的抱怨了。
秦廣王也不好打斷他，只好一臉放空地聽轉輪王說著自己如何如何在報告裡痛哭流涕，才
讓酆都大帝放過他。
轉輪王抱怨夠了，這才喝口酒潤潤喉，奇蹟似地拉回正題來。『玉帝最大的失策，大概是
沒料到七殺星君會教唐璃那麼多東西，也沒料到七殺星君的人緣意外地好，有那麼多同僚
願意出手相助。而且他以為唐璃身為螭龍，骨子裡必然如同外表般柔和，倒是沒想到他給
七殺星君養成了個殺伐決斷的性子……』
話說到一半，轉輪王突然感應到關著唐璃的那間小屋的鎖被人破壞了。他心下一驚，急急
忙忙站起身來，連酒杯摔在地上都沒留意，便往小屋的方向跑去。秦廣王不明就裡，連忙
跟了上去。
來到屋子門口，就見唐璃抱著天地陰陽鏡站在屋前，傻呼呼地抬頭望向遠方，眼神有些說
不明的茫然。
見轉輪王和秦廣王連袂而來，唐璃回過神來，轉過頭露出個微笑，方才的那抹茫然就像是
個錯覺。『抱歉抱歉，一個沒留神就手癢開了鎖。謝謝你的鏡子。』
轉輪王看著唐璃，注意到對方三日前的戾氣和急躁已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
般的從容平和。
大概是已經取回過去的記憶了吧，轉輪王想。
只是……雖然唐璃雖然看上去挺正常的，臉上的微笑看上去也沒什麼問題，但說不上為什
麼，轉輪王就是覺得他哪裡不太對勁。
沒等轉輪王詢問，唐璃便開了口：『對了，能不能幫我個忙？有沒有能讓我不喝孟婆湯，
就進轉生池的方法？』
轉輪王想都不想便拒絕了。『不可以，這是規定。』
『耶？一定有辦法的吧，怎麼可能開天闢地以來只有我不想喝孟婆湯？唬我呢。而且我明
明記得阿瑾跟我提過說有的。』唐璃扁扁嘴。
『……你的情況不一樣。』轉輪王被噎得無語。『你為什麼不想喝孟婆湯？』
『因為有些事情是不能遺忘的啊。』唐璃很認真地回答。
當時轉輪王以為唐璃說的是對玉帝的仇恨，還想著開解他，無奈唐璃硬得像顆頑石，完全
不聽勸。
兩人爭執不休了半天，轉輪王軟磨硬泡說得口舌生瘡，唐璃仍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一
下子爭論自己明明是條龍憑什麼也要喝湯，一下子質疑為什麼上一回不必喝湯也沒事，甚
至想過是不是要燒紙錢給他來行賄，還問他要燒多少才夠。
這件事最後以轉輪王拗不過唐璃，屈從於淫威之下，花了大把時間翻遍群書後找到一道法
術，讓唐璃避開不喝下孟婆湯便無法入人道轉世的鐵律來作收。
很多很多年以後，轉輪王才從越來越讓人摸不透的唐璃偶然的隻字片語裡理解到，唐璃不
能遺忘的並不是仇恨，而是愧疚。
第二次要進轉生池的前一晚，唐璃破天荒地和轉輪王一起喝了一次酒。酒酣耳熱之際，醉
眼朦朧的唐璃忽然主動聊起自己過去和江成瑾的事情。
他像是憋了許久似地講個沒完，一口氣從人間一路講回過去天庭的種種，時序錯亂、事件
紛雜，內容卻基本坐實了轉輪王從天梁星君那兒聽來的小道消息，還添補了許許多多只有
當事人才知道的細節。
轉輪王當下聽得頭昏耳脹，沒有太多心思去留意當中的問題。唐璃投胎後的幾日，他的腦
子清醒了些，一回想，才意識到唐璃和江成瑾的轉生出了問題。
南斗星君安排好的命數，怎麼可能出現自相殘殺的結局？
但為時已晚。
後來，結束了第二段人生、回到陰間的唐璃，再也不曾提起他和江成瑾在人間發生的任何
事情。
直到有一回，忘了是唐璃第五次或第六次要進轉生池前，轉輪王正例行公事般端著孟婆湯
，像個老媽子苦口婆心地勸唐璃喝湯，唐璃拒絕到一半，忽然說起件事來。
唐璃說，幸好他最初沒有喝下孟婆湯，所以這些年在人間時，他有時候會做夢，夢到自己
是怎麼把阿瑾給一刀斬首，又是怎麼看著那顆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鮮血淌了一地，瞬間
遮蔽了天地間的所有景物，然後流著眼淚驚醒。
做了好幾次那樣的惡夢的唐璃，帶著笑，語氣平淡地說，幸好我沒有喝下孟婆湯，幸好我
不會遺忘這件事。
轉輪王望著手中的酒杯，想著唐璃最後一次投胎前和他說過的話，覺得滿心憂慮，連上好
花雕都變得難以下嚥，入喉之後，滿口苦澀。
與此同時，人間盤門港，國色天香樓。
大堂中流了一地的血刺激了唐璃，似曾相識的情景、沖天刺鼻的血氣，讓紛雜凌亂的記憶
開始回流，一段一段地排列規整。但唐璃渾身的戾氣並不因此而稍減，反而更熾，燒得他
理智都有些模糊。
他的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地叫囂：自己為了阿瑾殫精竭慮，愁得頭髮都要白了，這些人憑什
麼堂而皇之地視之如草芥？憑什麼？
殺，全殺了！
赤雲派出的手下趕到東廂二樓與大堂相連的樓梯邊時，所有的客人及姑娘皆已倉皇逃離，
而唐璃的劍正好穿透了最後一名刺客的胸膛，劍身拔出時帶出的血濺在那名刺客柔軟的褐
髮及尖利的指爪上，血跡斑斑。
刺客睜著金色的大眼睛，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四周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同伴的屍體。
察覺到有人來到，唐璃甩了甩劍身上的血，仰起頭看著樓梯上方突然出現的十來名不速之
客，露出個柔軟的微笑。
明明大堂燈火通明，但微微跳動的燭火映在唐璃頰畔未乾的血跡上，襯著那人畜無害的微
笑，看上去竟有幾分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不過往台階上跨了一步，赤雲的手下竟如見了惡鬼般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唐璃立在台階上，望著眼前面露驚慌的敵人，彬彬有禮地開口：
「勞駕替我找兩個人，一是江成瑾，一是謝紹翊。我要帶他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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