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屠戈按夏竹生給的地址來到城南朱雀道夏宅。
應門的家丁雖有些狐疑，在聽他報上夏竹生的名號後也沒敢怠慢，一路領著他去見夏竹生
。
夏府宅子有三進，占地頗大，大門之後是外院、垂花門，接著是花木扶疏、被匠人仔細照
料的內院，踏上層層臺階、步進重重門廳，夏竹生的居所在極深處，略長的路徑讓屠戈有
些生疑：夏竹生是夏府的獨生子，照說該住在東廂，怎會住這麼偏遠的院落？
瞧這處的房舍與院子也不算小，屋瓦與磚牆都還很新，想來是這兩年新建的，為了坐輪椅
的少主人，此處地面上不像前面的院落鋪設青石板，是平坦的抿石子路，晴日不揚塵，雨
天也好走不怕打滑，屋前沒有台階，卻有一條極平緩的坡道，屋舍右後方栽著一片被薄霜
覆蓋的竹林，環境很清幽，就是太静了。
「小哥您稍等。」
這處偏院不像正屋有接待客人的大廳，家丁將他領至廊下候著，叩了其中一扇房門進去通
報，又匆匆退下，夏竹生不多時就滾著竹輪椅出來見他。
「別誤會，我沒被虧待，」大概見他若有所思，夏竹生解釋道：「是我討厭人多怕吵鬧，
姊夫才幫我另砌了這院子。」
咦？夏竹生幫著姊夫戴有山說話？看樣子韓玉聽來的傳聞也未必可信。
夏竹生帶他約略認識了環境。
院裡一排房舍共五間，正中是夏竹生的臥房，正中左側也是一間臥房，從門廊上看不出，
但此兩室是相通的，中間沒有牆堵，而是以屏風做區隔，若夏竹生有什麼吩咐，身後人前
來照應也方便；最左側的房舍是間廚房，柴薪爐灶鍋碗食器都齊全，可供煮食或燒水，讓
奴婢免從大老遠的前院灶房端著飲食走上好一段路；夏竹生臥室右側是書房，最右側則是
雜物間。
屋後竹林中有條小徑可以通往後門，一樣是抿石子路，方便夏竹生進出宅邸，不用經過前
廳前院，也無需奴僕搬著輪椅在階梯上上下下窮折騰。
夏竹生說，此處三餐會有人送來，早上梳洗和晚上沐浴的水也會有人備好，其餘時間便只
有他們二人。
夏竹生沒給他立什麼複雜規矩，也沒要他換上夏府的傭人裝束，只一條：讓他待在視線所
及之處。夏竹生有吩咐便罷，若是沒有，屠戈一切自便，做什麼都行。
一上午夏竹生只吩咐了他兩件事，一是將夏竹生連人帶椅推去書房，一是幫夏竹生取下左
側書櫃上方數下來第二層的一疊書。
夏竹生看書看得很專心，屠戈不明白這孩子怎能沉得住氣，夏竹生一本書還翻不到五頁，
屠戈自己就坐不住了。
撓了撓冒出暗黑鬚髭根的下顎，他問：「這書，你還會看很久麼？」
「嗯。」
「你說我做什麼都行？」
「嗯。」
夏竹生一應，屠戈就去隔壁的雜物間尋來一張矮几，拿軟布沾水抹了乾淨、搬進書房裡，
還鋪上一層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油毛氈，接著席地而坐，自懷裡摸出一塊牛皮，又取出腰
間那把匕首，在那矮几上兀自忙活。
那支匕首的握柄上原先用細長的條狀皮革纏繞著，好握又吸汗，一用數年，這皮革磨損不
少，邊緣也起毛，到了該換新的時候，幸好替換用的皮革他一直帶在身上，現在打發時間
剛剛好。
這匕首昨日才磨過，正好使，牛皮又鞣得夠軟，刀尖輕輕一劃，牛皮就被切出一長條，屠
戈切了四、五條，條條都有半寸寬，他把匕首握柄上的皮革拆下來，纏新的上去，那口柴
刀也如法炮製。
夏竹生只是静静瞧著，並不攔他，看了幾眼，又收回視線去看他自己的書，如此便過了一
上午。
中午婢女喜鵲送來午膳與乾淨碗碟，兩人就在書房裡吃。夏府不愧是大戶人家，吃食真心
不錯，醬油悶冬筍清香開脾，清炒芥藍爽脆可口，紅燒鯽魚不知怎麼燒的，絲毫沒有半點
土味，飄著八角香氣的豆乾肉絲也十分下飯，夏竹生吃得斯文，一碗飯還沒吃完，屠戈已
吃了兩碗飯。
飯菜之外，還有一盅熱熱的百菇燴雞湯，屠戈拿調羹一挖，才發現雞腹中竟埋著豆腐、火
腿丁與鵪鶉蛋，豆腐與鵪鶉蛋吸了雞肉與火腿丁的鮮味，好吃得不得了。
這一頓屠戈吃得心滿意足，桌上還有棗子與橙子各一碟，屠戈打算放一放，先喝點熱茶壓
壓胃。他伸手拿了桌上的杯子，取了茶壺一倒——
不對啊？怎麼杯子絲毫不燙手、茶水也沒冒煙？
詫異到眼睛都瞪大了，他沉聲問：「這樣的天氣你喝冷茶？」
「抱歉，」夏竹生匆匆把嘴裡的東西嚥下，擱了碗筷，平日他沒計較茶水冷熱，倒忘了今
天起身邊多了個人，「方才喜鵲來時忘了請她換過，不然我去主屋找人……」他打算離開
桌案出房門，屠戈卻早一步擋在他跟前，雙手交叉在胸前，正一臉匪夷所思盯著他。「怎
麼了？」
屠戈額尾暗筋抽了兩下：「你請我來，當真只打算讓我推輪椅？」還真沒見過有人主子這
樣當的……屠戈難以理解，又覺得莫名好笑，夏竹生明明是他的雇主，怎地好言好語跟他
道歉起來？
「其他的活都有人做了，你不是想搶他們的飯碗吧。」
屠戈沒回答，只將夏竹生推回擺滿飯菜的桌前，接著逕自出了書房，掩上房門前不忘扔下
一句：「你坐著，吃你的飯。」
一刻鍾後，屠戈提了一只裝著滾水的鐵製水壺回來，將那茶壺裡早已發澀的冷茶倒了乾淨
，重新注滿方燒好的熱水——幸好小廚房裡剛燒過午飯，灶火還是熱的，他燒水廢不了多
少工夫。
「多謝。」
「你……」忍住、忍住！哪怕只有三天，少年終究是他主子——屠戈忍住了沒在夏竹生面
前搖頭嘆氣，他悶聲道：「不謝，是我想喝。」
用完膳後，喜鵲來將那碗碟殘羹一一收拾乾淨，留下棗子與橙子，抹了桌面，又送來潔白
的濕布巾與楊柳枝讓他們擦臉剔牙。
午後夏竹生繼續看他的書，屋裡擱著銅製小火盆，暖得不似冬天，吃飽喝足的屠戈閒得快
要打盹，夏竹生那竹輪椅的碌碌聲讓他整個人倏地清醒過來：
「你要出門？」居然沒叫他？他這身後人也太失職了！這差事真是清閒到讓他良心不安！
「不，我要出恭，」見他還尾隨在後，夏竹生扭頭給了他古怪的一瞥：「你確定要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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