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3英吋的距離(28)

作者: tojo (白狐)   2017-08-07 21:58:54
(28)
  柯林斯上尉離開後,只剩下伊森自己一個人的病房空間忽然變得難以忍受。
白色天花板、白色牆面、附有圍欄的病床、帶著藥水味的冰冷空氣……所有的一
切,全都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伊森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裡,能夠商議的對象卻只有雅科夫,一個本身就是
他的煩惱來源的亡命之徒。
  凱特琳也值得信任,但是他不能胡亂把珍惜的朋友拖下水。
  顯然這件事他得一個人決定,靜下心來,想想未來該怎麼走。可是他的腦子
裡一團亂,沒有想法,只有情緒,遭到背叛、被遺棄、傷心與失望的情緒擠炸了
他的胸膛。
  他不要待在這裡,一分鐘也不能忍。
  才在醫院待了兩天一夜,吉米帶給他的衣物多數還在背包裡沒動,收拾起來
不花什麼時間。
  悄悄放倒守衛,溜出病房樓層,也沒有耗費太多時間精力。西奧多大概沒料
到他第二天就想走,況且,他們本來就沒有正當的名義能禁止他離開醫院。
  他搭了電梯下樓,從急診室出入口離開。
  一到戶外,伊森深吸了幾口氣,嗅到空氣中的潮濕,抬起頭,天頂積滿厚厚
的烏雲。雖然沒確認過氣象報告,憑生活經驗推測,今晚八成有雨。
  對逃亡來說,時機還不算太壞。
  回到位在舊城區的公寓,暫停營業的牌子仍然掛在房東夫婦經營的餐廳大門
上。樓上幾層暗不見光,只有最頂樓的年輕住戶亮著燈。
  進門後,伊森直接開了客廳的大燈,不在乎是否有人監看。反正局裡要抓的
是雅科夫,見到他出現,頂多驚訝而已。
  西奧多大概會有不同的想法。那也好,至少他可以從對方的反應多得一點訊
息。
  亮起燈的公寓內部一切如常,門外沒有封鎖線,地板上沒有白色人形輪廓,
甚至家具裝潢的損壞痕跡也通通消失了。
  凱特琳向他提過,說情報局已經把這個事件從檯面上抹除,警方和調查局都
不能再插手。他們還請來清理兇案現場的專家,力求完美復原。
  對於成果,伊森感到十分佩服。後來的槍戰他看的是照片,那時的一片狼藉
已不復存在,能修理的部分經過巧手復原,不堪修的則換上全新品。他伸手撫過
新的壁紙,上面沒有彈孔,底下的牆板也是新的。徹底清洗過的沙發和地毯甚至
比事件發生前更乾淨,就算是威金森太太也不能看出半點異樣。
  看過一遍客廳,伊森走到自己的房間,駐足在門口。
  他的寢室沒有受到槍戰波及,照理說不該有什麼變化,乍看之下也的確如
此。但是伊森知道怎麼看,該看哪裡。他的房間已經被徹底搜索過了。
  掀開床墊一角,手指在背面摸不到灰塵,他搖搖頭,覺得好笑。史蒂文生死
了,西奧多不太可能馬上在局裡找到人手為他幹栽贓嫁禍的勾當,金恩的人馬照
規矩來搜,注定是浪費時間,徒勞無功。
  他拿來一只長形旅行袋,開始從衣櫃裡頭取出適合遠行的衣物。衣櫃底層有
個隱藏起來的保險箱,放著備用的槍械、幾套假證件和少量現金之類對間諜來說
見怪不怪的物品。
  這裡當然也被翻查過,但是所有的東西都在,包括一顆金色的紙摺星星。
  伊森可以想像搜查人員的疑惑,因為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在保險箱
裡收放這麼幼稚的小玩意兒。
  拿走必要的用品,他又扔進一顆銀色的星星。看著兩顆紙摺星星靠在一起,
他有點盼望局裡再派人來搜查,一定會讓他們感到加倍困惑吧!
  收妥行囊,伊森在床沿坐下,望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這裡和醫院不同,
能帶給他平靜,腦袋稍微能夠思考。
  掏出手機,他撥了電話給西奧多。留言專用的號碼,不會被接聽。
  三響之後線路接通,然後是短促的嗶聲。
  「是我,伊森。」
  他放慢呼吸,試著讓聲音保持穩定,「我不在醫院,幾個鐘頭後,應該也不
在黑桑了。
  「這通電話搞不好是個愚蠢的決定,但是你知道的,逃避永遠是一條更輕鬆
的路,道別總是比衝突容易。我知道你在醫院說的是謊言。那沒什麼,我也不是
完全誠實,史蒂文生在死前已經傳達了他的意圖,而我相信……我相信……他的
行為來自你的授意。」他一口氣不停,害怕自己一旦猶豫,便不能再說下去。
  「你是那個洩密的人,還將金恩的懷疑導向我。正常來說,我該問一句,為
什麼?可是我真害怕答案。我寧願相信,當我說出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的時候,你
相信我是認真的。」
  他閉上眼,扯了扯嘴角,「我是真的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所以,我要走了。早知道史蒂文生的背後是你,說不定我在當時就走
了。想安排什麼罪名,需要我扛什麼責任,動手做吧!不必擔心我會成為一名真
正的罪犯,也別來追我,別騷擾我的家人朋友,別動他們一根頭髮,你們便永遠
也不會見到、或聽到我的任何消息。」
  他沒有打草稿,想到什麼就說,直到胸口的某一處挖成空洞,再也掏不出什
麼。
  「二十一歲那年,遇見你,得到你的賞識與肯定,是我的年少歲月裡發生過
最好的事。我現在仍然這麼覺得。很遺憾你改變了,但願,我但願……」
  他突兀地切斷電話,站起身,拎著提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子。
  他真希望能跟吉米見個面道別。
*    *    *    *    *    *    *    
  伊森在夜晚的街道上走著,時間已過午夜。他知道他應該偷一輛舊車,或是
跳上夜間巴士,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黑桑,可是他就想走點路,先隨意走過幾條街,
再考慮交通工具。
  大概很多人都要搖頭,說他連逃亡也這麼散漫。
  黑桑的冬日夜晚是寒冷寂寥的,距離巴士總站大約剩十分鐘路程,伊森才見
到路燈以外的光源。這個街區這個時間還開店營業的只有幾家酒吧了,不知道是
已經喝醉還是正要進去買醉的幾名男女聚在霓虹燈招牌下方,順著風偶爾送來幾
聲零落的嘻笑。
  他慢下腳步,朝左右觀望,視線停留在斜對街的陰影好一會兒,然後轉過身,
迅速拐進小巷。
  巷口路燈的照明範圍有限,巷子裡幽暗陰森,靠著幾家店鋪的後門燈泡才不
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有隻黑貓在伊森經過時竄過垃圾箱蓋,跳下地面,瘦小的身體貼著暗色牆
面,抬起一對懾人的藍色眼珠瞅著伊森。
  「嘿,馬上要下雨了,別在這種地方逗留,趕快找個溫暖的地方躲雨吧!」
  他稍微走近幾步,身後傳來另一雙腳步聲,黑貓警戒地弓起背,下一秒便跑
得不見蹤影。
  那個腳步聲還在靠近,鞋底接觸水泥地的聲音很重,完全沒有隱匿形跡的意
思。
  伊森轉過身,右手伸出褲袋,往前拋出一小塊金屬。
  金屬物在半空中被接住,落在雅科夫微微曲起的五指之間,巷口的燈光在他
的背後,幾乎被完全遮住。伊森想起剛才那隻黑貓,他們兩個都是一身夜色的黑,
藍眼睛在暗處也能被清楚看見,彷彿能自己發出微光。
  雅科夫張開手,躺在掌心裡的是一塊比指頭還小的圓形金屬。
  「你的……」他瞄了一眼伊森的左胸傷處,又快速移開,改口道:「你找到
我的追蹤器。」
  「根本不需要找,就扔在背包裡。你要吉米幫忙做的?」
  雅科夫點點頭,「而你把它帶在身上。」
  「只是為了當面告訴你,不要再插手這件事。」
  這不是伊森真正想說的話,但是他不願意再提那些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他背對雅科夫,繼續往巷子深處走。這是條捷徑,穿過去就是巴士總站的側門。
  「你怎麼知道洩密的人是西奧多?」
  「問來的。」
  雅科夫跟在他身後,保持著固定的距離,「情報局當中至少有個叛徒,我從
和你親近的人開始猜。錯了再換,總能問到正確的那一個。」
  「喔,你遇到那麼好心的萬事通,不便宜吧?」
  他沒回答,那筆花費根本不算什麼。他注意到伊森的旅行裝束,以及那只長
形提袋,袋子兩端有著怪異的突起,八成是一把步槍類的武器。
  「打算出遠門?任務嗎?」看起來不像。
  「私人行程。還沒決定目的地,大概先往南走,跨過國界,之後再計畫其他
地點。」
  雅科夫聽懂了他的意圖,往前跨出幾個大步,攔在他的面前。「我不贊同。」
  「告訴你一個新消息,我不需要你的贊同。」
  伊森繞過他,又往前走,對方固執地緊緊跟著。
  「所以你要放過勒曼,儘管他欺騙你陷害你、毀掉你的事業和生活?你要任
由他待在情報局,毀掉那些你努力了這麼多年的成果?」
  「他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壞。他一定是……一定是走投無路,沒有辦法了……
人處在絕境,誰不優先保護自己?他如果有選擇,也不會想這麼做。」
  雅科夫的嘴唇抿成了一條薄線,好像在忍耐著不說出某些話。好一會兒,他
才開口,「吉米怎麼辦?還有其他親人,他們的安危不重要了?」
  「他們不會有事,我向西奧多保證過,我不再是他的困擾,只要他不製造我
的困擾。」
  雅科夫長長嘆了一口氣,「伊森,你這麼天真,不能當個逃犯。」
  「我不知道當逃犯還需要資格,更不知道是由你來判定。」
  忽然有水珠打在伊森的臉頰上,一滴、兩滴、越來越多,雨果然開始下了。
  他伸手去拉防水外套的兜帽,卻因為心情煩躁,手也不自覺亂拉亂扯,反而
讓兜帽和旅行袋的背帶纏在一起。使勁扯了幾次沒有成功,他索性不管了,無論
雨水有多冷,浸濕傷口要不要緊,他全都不在意了。
  「勒曼絕對不可能讓你帶著反悔的可能性,躲在某個他不能監控的地點安靜
度日。你不能繼續信任勒曼,就像他也不可能再相信你。」
  「那只是一種可能性。」
  「可能性最大的一種。你視而不見,就是在自欺欺人。勒曼找不到你,就會
迫害你重視的人,你承受不起那種損失,代價就是付出性命。而你的性命……你
若是送掉了性命,將是我不能承受的損失。」
  雅科夫望著伊森,語氣和表情都是那麼淡然,好像這是個最明顯的道理,他
只是隨口提起,對任何人都不是特別重要。
  伊森覺得自己被推過了某個邊緣。他一直抗拒著不敢靠近那條線,卻在這麼
近、這麼清晰地聽見雅科夫說的話,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諸流水。
  「你好有膽量!你好有膽量跟我這麼說!」他用盡全部的力氣,大聲吼著。
  「……伊森,冷靜一點。」
  「哦,當然你覺得應該要冷靜,畢竟,這不是我第一次遭到憧憬的對象背棄,
早該習慣了不是嗎?」
  雅科夫整個人僵住了,「別把我和勒曼相提並論,我從來不是針對你個人。」
  「對我來說就是!你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幾乎沒有人慶幸我活下來,他們
看著我的時候,只看見數不清的疑問,連我自己也答不出來的各種猜疑,你知道
那是什麼感覺嗎?」他的整張臉都是雨水,剛伸手抹掉,很快又濕透,視線也越
來越不清楚,「你老早就擬好了計畫,卻沒有阻止我們之間發生的任何事。當那
個天真的菜鳥對你張開雙腿,你曾有過半點猶豫嗎?我敢說你每一次上我的時
候,從沒有花費半分鐘想過,這個愚蠢的菜鳥最後會落到什麼處境。」
  「那不是事實,我曾經——」雅科夫忽然又閉上嘴。他別開視線,做了幾次
深呼吸。
  在他們四周,聲音越來越響,雨勢加劇,打在垃圾箱蓋、水泥路面以及叮叮
噹噹不知道什麼東西的表面。
  雅科夫卻彷彿沒有感覺到這場雨,儘管不斷有雨水從他的髮稍、下巴滴落。
「我不是來談我們之間的事——」
  「不!我就要談我們之間的事!」伊森覺得自己的肺都快因為過度嘶吼燒起
來,在淅瀝作響的雨聲中卻是徒勞,就像每一次和雅科夫的言語交流。
  「你為什麼又回來?為什麼老要干涉我的事?老實說,我可以理解你想要離
開,甚至能想到幾百個你不能留下的原因,全都合情合理。可是那有什麼用處?
我永遠不知道它們是不是真的,因為你從不肯當著我的面說清楚!」
  「無論你希望聽見什麼,全都白費了不是嗎?我盡我的力量,讓你能留在你
的世界,你卻甘心做個逃犯。」
  「你擅自做的決定,還能期待什麼?你從不和我商量,連知會一聲也沒有。」
  「時間不允許。」
  「省省吧!你真的認為在時間充足的條件下,你的決定就會有所不同?」
  雅科夫沒有回話。他沉默地站在幽暗的巷子裡,渾身濕透。他的頭髮不再齊
整,溼答答黏住了額頭,好幾道水流沿著兩支衣袖、大衣邊緣,像小型瀑布般沖
刷下來,在腳邊聚成水窪。但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受影響。他總是這樣,像一尊
花崗岩砌成的雕像,寒風暴雨沙塵飛雪,從來沒有什麼能影響到他。這項特質通
常對伊森極具吸引力,現在只帶給他無比的懊惱與挫折。
  「你一點也沒變……從前,你是前輩,我是菜鳥,一切順理成章。可是你現
在依然這樣看待我,我們從來不對等……如果、如果你真的像你宣稱的對我有一
點點在乎,你會試著解釋、會想要我的諒解……但是你,你根本不希罕。」
  伊森縮了縮肩膀,浸濕在雨水中的傷口陣陣刺痛。冬雨把寒冷全都帶進衣服
裡,滲到膚肉底下,他的身上能濕的地方早已沒有一處是乾的。
  「你不能……不能隨便在別人的生命中來去,沒有半句解釋……為什麼?你
當年為什麼那麼做?現在為什麼又回來?」
  雅科夫的臉上幾乎沒有血色,他的雙手握成了拳頭,嘴唇不能抿得更薄。但
他仍是那尊不肯動搖的花崗岩雕像。
  「算了,反正你從來也不會回答……算了……」伊森失望地轉過身。
  「我害死了我的母親。」
  雅科夫壓抑的聲音在大雨中響得不可思議。
  伊森停在原地,沒有邁步,沒有任何動作。
  「……間接的。」他又補充道。
  這是雅科夫第一次講起那件往事,十年前的攻擊過後,世上也只剩他一個人
知道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將近三十年前,莫羅佐夫的垮台終結了雅科夫祖國的分裂。儘管在某些區域
仍有零星動亂,國家與人民長期受到的創傷終於開始癒合。新政權為求穩固,積
極招攬人才,向所有組織挖角,飢渴於人民的忠誠與奉獻。
  莫羅佐夫的少年兵團是一座寶庫,他們習於戰鬥,不懼怕殺戮,同時又迷惘
無知,可塑性高,是國家安全總局最需要的資源。他們向身為佼佼者的雅科夫伸
出手,提供了以他的年紀、資歷以及當時的環境來說,極為優厚的條件。
  如果他只有自己一個人,大概不會多考慮一秒鐘。可是他不是一個人,他有
個反對暴力與殺戮的母親。他承諾過母親不再從事類似的工作,身為諜報機構的
國家安全總局當然也包括在內。
  他拒絕他們不只一次兩次,安全總局一共來了六次,還找過他的母親,全部
以失敗告終。
  當對方表示遺憾,不再出現時,他以為這件事就此落幕,他又回歸平淡的日
常生活。
  那時他實在太年輕,不知道溝通的媒介不僅僅是語言,不認識將心中的想法
與感受表露出來的危險。安全總局的人輕易就聽出他對這項邀約的渴望,從他的
神情中看出他受限於承諾的遺憾與無奈。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母親,他絕不會拒絕
他們。
  當時,他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平靜的日子維持了三個月,他在賣酒的店鋪當雜工,搬貨送貨,清掃整理,
學習算數,賺取微薄的工資。
  就在對這種乏味的日子感到煩躁的某一天,他們居住的街區忽然在一聲巨響
之後竄起驚人的大火,燒掉整排大樓,幾十戶人家。
  那是個大白天,多數人都外出工作,死傷極少。他的母親身體虛弱,向來待
在家中,便成為極少數中的其中一名。
  災後,根據政府的調查,這起慘劇的主使者是莫羅佐夫,為了報復背棄他的
人民。
  安全總局在葬禮時又出現在雅科夫的面前,又一次提供了所謂的幫助。
  想要報仇,想要找到在海外接受他國庇護的莫羅佐夫,那些技能和資源,唯
有加入安全總局才能取得。
  帶著滿腔復仇的怒火,他改名換姓,投入安全總局的旗下。
  他們沒看走眼,他極其出色,在嚴苛的訓練下變得更強大更冷酷。他的母親
不要他做的事,他藉由必須報殺母之仇來實現,罪惡感與成就感經常在他的心中
拉鋸,最後全都輸給了仇恨。
  報仇的日子來得算早,他找到莫羅佐夫,在歐洲某個醫療中心,一隻腳已跨
進了墳墓。
  臨死前,莫羅佐夫對他的指控顯得十分迷惑,喚不起任何印象。那不奇怪,
老傢伙的腦袋已經糊塗,不中用了,他在扣下扳機時對自己這麼說。
  完成這樁大事,他的確得到某種程度的滿足與平靜。他沒有離開安全總局,
他的承諾僅止於母親的有生之年,再說,他也想不到更適合的道路。
  只是,隨著他的年齡與閱歷的增長,見識過越來越多安全總局的手段與上層
的想法,他的腦中產生了新的疑惑。
  逃到海外不久就生病的莫羅佐夫,在死神造訪之前,唯一的惡行就是炸毀幾
棟沒有人在乎的陳舊民宅?聽起來總有點不可思議。
  於是他開始自己的調查,尋找殘缺的文件資料,訪查滿臉驚恐的相關人士。
他終於拼出真相,安全總局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就為了吸收他。爆炸現場還有
好幾具順便被帶去毀屍滅跡的國內異議人士,一次消除多件困擾。
  憤怒已不足以形容當時的感受,他的世界裂成碎片,每一片都帶著鋒利的尖
端,刺在心頭。
  但他已經不是那個輕易顯露情緒的稚嫩少年,國家安全總局的複雜龐大更不
是一個流亡的年邁軍閥可以比擬。他付出極大的耐心,縝密計畫了許多年。
  國家下了重本召募他,他也該用同樣的規模回敬。他不只要報仇,還要為將
來的生存做打算。
  遇見伊森的任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機會。
  他劫走大量有助於往後非法事業的珍貴情報,同時剷除掉那些正處於巔峰、
有能力立即追捕他的各國探員。他將因此得到一段沒有任何單位有餘力優先處理
他的寶貴時間。
  他不在乎這些舉動牽連到多少無辜的生命,毀掉多少人的前途,他對他們沒
有仇怨,純粹是運氣使然。
  唯一的猶豫是對伊森的處置。
  理性地說,太熟悉他的人都不該活著。況且,他看得出伊森的資質,小菜鳥
很快就能成長為不輸給他的優秀探員。
  他有太多理由不留伊森的性命。
  「當然我沒有動手。因為我認為你熬不過。對一名新人來說,這項挫折太大,
結果不是轉為內勤,就是永遠離開情報圈子,我們不可能再有交集。」
  他花了好幾年,才明白真正的原因,但是他現在不打算說,不是篤定伊森會
拒絕他的此時此刻。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計畫很順利,我重創了安全總局,親手逮到策畫整場
騙局的高層長官,以及親自動手的那個人……那個在爆炸發生前,開槍射殺我的
母親的兇手。
  「就像他對待我的母親一樣,我的槍口抵住他的腦袋。他全部招認了,歇斯
底里地。他說,他們只是實現了我心底的渴望……他說,我早已把我真正的想法
表現在每一次言不由衷的拒絕裡。事實上,害死我母親的,就是我自己。」
  雅科夫短暫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眶染上了一圈紅色。「或許……或許他
說的是對的。」
  「你不能相信那種話術,」伊森忍不住走近一步,低聲說,「他是在亂搞你
的腦子。」
  「……都不重要了。」
  他撩起濕漉的前髮,撥回頭頂,冷空氣似乎終於發揮了影響力,他的指頭微
微顫著,「我無法再相信任何政府。你的單位,你的政府,都一樣。巴黎的謝爾
蓋可以接受你的提議,記得這一切的雅科夫不行。我必須離開……你得明白,我
必須離開……」
  他凝視著伊森,雨水淹滿他的臉,不斷從睫毛滴落下來。「十年前的事我不
曾後悔,再多次重來的機會,我仍然不會改變。但是……但是……如果早一點知
道你有一顆那麼寬大的心,或許,在那之後,我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他的嗓音沙啞,幾乎被雨聲吞沒,伊森還是聽見了每一個字。
  「我知道遭到背叛的感覺,你的世界崩解、潰滅,相信過的一切似乎都成了
謊言,我經歷過同樣的痛楚。但你是比我更好的人,你做過的事不是謊言。而且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能讓我做出一些什麼樣的傻事。就在剛才,一名亂搭便
車的年輕女孩就欠你一個大恩情。」甚至,他還在這裡,在滂沱的雨中,替天殺
的敵對組織挽回他們最優秀的探員。
  「勒曼或許是你入行的理由,卻不是你努力到今天的唯一動力。你曾說過,
希望世界因為你的作為有所不同,無論改變多麼微小。你想要減少世上的威脅與
恐懼,想要你的家人、所有你重視的人永遠不知道你的工作內容,想要每一次回
到家,笑著聽他們說起最微不足道的生活瑣事。」
  「你記得……」伊森難以置信地低喃著。他對他說過那麼多話,他怎麼能記
得其中一小段?記得那麼清楚?
  雅科夫勉強提起嘴角,一個虛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
  「我不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那麼說,卻是第一次不覺得那是在說大話。伊森,
不要因為別人的墮落放棄你的理想,多考慮一夜,別在情緒當中匆促做決定。」
  伊森從未聽過雅科夫一次說出這麼多話,往後恐怕也不會有第二次。他聽得
出對方是在懇求,即使沒有任何請求的字眼。這就是一直以來伊森想要……不,
遠超過想要的,雅科夫的回應,他的解釋,他的……在乎。
  他甚至見到他的舊傷,帶著悔恨與罪惡感,幾十年都沒有完全癒合。他還能
再要求什麼呢?
  雨仍在下,毫無終止或轉小的趨勢,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雨聲和無窮無盡的
潮濕與寒冷。
  一小團黑影忽然竄到附近的牆邊,是伊森先前見到的同一隻貓,黑毛徹底濕
透,視覺上變得更加瘦小。黑貓顫抖著各看了他們兩人一眼,接著跑向雅科夫的
腳後跟,縮在大衣下方躲雨。
  雅科夫垂下目光,皺眉望著腳邊的毛團。
  「你要養牠嗎?」伊森問他。
  這個問題有些出其不意,雅科夫抬起視線,望著伊森那雙像極了幼犬的懇切
眼睛。
  「……我比較喜歡狗。」
  「威金森太太也是。」伊森失望地看著小貓,「在她的公寓不能養貓。」
  除了彎下腰,撈起黑貓,雅科夫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來吧,」他對伊森說,「至少讓我先處理一下你的傷。之後你想怎麼做,
要去什麼地方,我保證不再攔阻。」
  說著,雅科夫轉身走出巷子,把小貓和伊森都帶回了家。
(待續)
在寒冷的夜晚淋雨告白之類的老梗我最喜歡了!
接下來應該是甜的。(拿出積存好一陣子的砂糖~~~^_^y)
作者: arkar (雁)   2017-08-07 22:10:00
等待吃糖QQQQ大雨中告白實在太讓人揪心了QQ
作者: phaiphai (詩耀粉? 藥粉? Orz)   2017-08-07 22:46:00
期待糖!好令人辛酸的小雅 伊森真是他的就贖~
作者: duckchi   2017-08-07 22:48:00
這篇就很甜了~伊森終於等到雅科夫的告白了QQ
作者: marho541 (marss祥天 )   2017-08-07 23:08:00
就要雨過天青了吧~~~
作者: yun0401 (牧靡)   2017-08-08 00:13:00
哈哈哈作者的話讓我笑出來,電視劇也都很喜歡在雨中吵架或告白,偶爾加個跌倒
作者: kimja (WM2014)   2017-08-08 02:30:00
推!
作者: youngtree516 (aka)   2017-08-08 03:28:00
小貓和伊森狗(?)都不能棄養啊啊啊
作者: blackwendy (黑溫蒂)   2017-08-08 10:40:00
這章很揪心,期待吃糖Q_Q
作者: Nessa1103 (紫藤)   2017-08-08 13:06:00
伊森善良到不想這行的QQ
作者: orangedog (orangedog)   2017-08-08 22:34:00
我也想被帶回家 普利斯~~~
作者: mapleshell (^^)   2017-08-09 00:20:00
喔喔喔都帶回家了!!!
作者: juailag (JUL)   2017-08-09 01:45:00
請給我糖嗚嗚嗚嗚嗚嗚
作者: asteroidR (B612隔壁)   2017-08-13 00:11:00
期待更新!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