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掐著脖子扭動，雙眼直視葉至深，發出「啊啊」乾啞破碎的聲音，艱難的伸手往
他的腿抓。
　　
　　
　　葉至深腦袋一震，不自覺的往後退，隨即有點羞愧自己的反應，轉而朝罪魁禍首大吼
：「何用秦！你這個虛偽噁心的人必須下地獄！」
　　
　　
　　何用秦卻突然抱住他，伸進大衣裡面摸索，擦過胸膛和腋下，葉至深先是一愣，這人
到底要來幾次。
　　
　　
　　「你……」葉至深甩開他憤怒得說不出話。
　　
　　
　　何用秦的手上多了個針筒，無辜道：「誰叫你喜歡我這件大衣呢，裡面可有很多我的
寶物，不拿不行啊。」
　　
　　
　　「該死！」他大罵一聲，馬上將大衣棄如敝屣的扔地。
　　
　　
　　何用秦替代葉至深的位置，站到身體扭曲的少年身前，澄清的眼睛盈著淚水與血絲，
底下還有懇求的光點。
　　
　　
　　葉至深望著他，在少年這個年紀他已經脫離無聊的日子，認識轉學生蠟燭，加入浪天
會，跟著狐群狗黨打架。
　　
　　
　　不用再一個人為房子開燈，也不用再等母親回家。
　　
　　
　　他可以很逍遙自在的做一切喜歡的事。
　　
　　
　　可是少年眼裡赤裸裸的哀求讓他感到似曾相識，是不是也曾在鏡中看到這樣的一個人
……
　　
　　
　　「至深，為他取名。」何用秦轉頭道。
　　
　　
　　葉至深想遠離他，可是空間實在太小，無處可躲。
　　
　　
　　何用秦背對著他，仍說：「為他取名。」
　　
　　
　　看他一副不取名就不動作的樣子，葉至深腦中突然閃過小時候陪母親住院的片段，他
在病房剝舅舅帶來的山竹給母親吃，後來台灣禁止進口沒再吃過，但他一直很懷念那酸甜
滋味……
　　
　　
　　「山竹。」葉至深如是說。
　　
　　
　　何用秦給他讚許的笑容，拉直山竹的手臂道：「我不喜歡用毒控制人，這是永久解毒
劑，讓你不必再受中毒之苦。」
　　
　　
　　針筒戳入肘窩，透明液體緩緩打進靜脈，解毒劑流入血管，山竹瞳孔睜大，抽搐片刻
後緩下來，終於吐出第一句話：「謝、謝謝……」
　　
　　
　　葉至深瞠目結舌，比前幾分鐘看到何用秦扔掉傭工的解毒劑還要震撼。
　　
　　
　　「至深，過來。」何用秦向他招手。
　　
　　
　　他遲疑幾秒才走過去，被拉到前面，山竹肌肉呈現無力狀態，趴在地上，僅能昂頭看
著他們。
　　
　　
　　稚氣未退的臉龐汗水淋漓，模樣狼狽至極，葉至深與他很近，仍看出絕處逢生的喜悅
。
　　
　　
　　何用秦宣示：「從今以後，你可以忘卻所有事，但有兩件事一定要謹記在心，第一是
你的名字，第二是此時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才不枉我給你世界唯一、終生的解毒劑，換
句話說我買下你是拯救你，不會將你當作奴隸看待，但你必須畢生為我奉獻，聽懂了嗎？
」
　　
　　
　　山竹俯伏在地，眼中溢滿淚水，額頭嗑地，小小聲的道：「是……」
　　
　　
　　何用秦很高興，攙扶他起來問：「你學過武術？」
　　
　　
　　「我在國術館長大，從小就學了。」山竹虛弱回答。
　　
　　
　　「很好。」
　　
　　
　　何用秦把山竹安置在貴賓間，黑市接近尾聲，他們回到座位，台上的沈秋賢正在做禮
畢演說，講了一個幽默的笑話，全場響起不小的笑聲。
　　
　　
　　「為什麼你有永久解毒劑？」傭工說連製作者阿斯卡利都沒有開發出來，何用秦居然
會有，實在令他好奇。
　　
　　
　　「我不比『殺人藥師』差，可能還更勝一籌。『殺人藥師』是稱呼上代老闆盧西奧．
阿斯卡利，現在的領導人連邊都擦不上，只是沿用已故父親的尊稱，用得很驕傲自滿罷了
。」何用秦微露不屑。
　　
　　
　　聽起來阿斯卡利家族跟羅薩家族處得不好，就算他暗指現在的老闆無能，能幹出用
KS+控制奴隸毀滅人性的手段，也是一個無法輕忽的勢力。
　　
　　
　　此時沈秋賢正式宣布結束，一片鼓掌聲響徹全場，魚貫而出，葉至深本來不想談話，
但看何用秦沒有要走的意思，留在原位等待場子淨空，問：「不走嗎？」
　　
　　
　　「不走，要完成來這裡的目的。」何用秦道。
　　
　　
　　「但你說戈爾貢之槍不在這裡。」葉至深冷道。
　　
　　
　　「不在這，就在別的地方，是哪裡我要知道。」
　　
　　
　　沈秋賢關上門，獨留他們三人，他坐到何用秦旁邊，笑容可掬：「久等了，特地來找
我，還花三萬美金買奴隸，讓小弟好生佩服。這麼大手筆，儘管問，我一定傾盡所有情報
。」
　　
　　
　　「你知道我要問什麼，戈爾貢之槍在哪。」何用秦單刀直入。
　　
　　
　　沈秋賢嘆了一口氣，面露難色：「說的好像是我把槍藏起來一樣。好不容易給羅薩家
族弄來一張海上之宴的邀請帖，上了船還是沒找到，你都沒輒了，我怎麼有戲唱。」
　　
　　
　　葉至深曾疑惑遠在義大利的羅薩家族為什麼會受邀到中國南海的海上之宴，地緣關係
遙遠，而且現場幾乎都是亞洲人，羅薩家族應不在此內，看來是沈秋賢不知耍甚麼高端的
手段弄了一張邀請帖，讓何用秦和他假冒成原邀請的對象。
　　
　　
　　他對這位年僅十八歲的少年更另眼相看，敬畏的看。
　　
　　
　　「黑市謠傳戈爾貢之槍有詛咒，正常人現在都不願接手這把槍，大家都在說這把槍是
盧西奧．阿斯卡利特地為情婦月季訂製的手槍，製成沒多久就死在溶洞裡，陰氣橫生，雖
說這件喪事有人因功獲賞，身為羅薩家族的你應該很清楚，但對阿斯卡利來說還是一件災
厄。」沈秋賢略嚴肅的說。
　　
　　
　　「因功獲賞？」葉至深困惑的轉向何用秦。
　　
　　
　　「當年阿斯卡利跟羅薩爭溶洞的地權，溶洞開鑿基底不穩，丹尼爾又刻意在溶洞撒酸
破壞鐘乳石的結構，兩方在溶洞談判，盧西奧被坍方的鐘乳石砸死，羅薩家族因此全額補
助丹尼爾的學費，讓他一路攻讀到醫學博士。」何用秦駕輕就熟的解釋。
　　
　　
　　葉至深驚訝，原來丹尼爾的白袍是這樣來的，雖然沒有明講，但在長亭莊園可以稍微
感受出丹尼爾的位階比何用秦略高一些，莫德斯也非常尊重他，一條命讓他的人生完全不
一樣。
　　
　　
　　「看他如此驚訝，何大人該不會沒跟他說羅薩家族跟阿斯卡利的恩怨情仇？」沈秋賢
頓了頓，「還有你跟阿斯卡利的恩怨情仇？」
　　
　　
　　何用秦擺擺手，「太複雜了，說起來三天三夜說不完，我現在只想找戈爾貢之槍。」
　　
　　
　　「可是他好像想聽，不滿足一下嗎？」
　　
　　
　　何用秦看了一眼葉至深，還是沒有要啟口的意思。
　　
　　
　　沈秋賢笑了笑補充道：「『殺人藥師』說的『藥』是盧西奧．阿斯卡利擅施的『毒藥
』，那個年代他用毒狠烈、手段殘酷，跟他打交道等於進入毒窟，讓每個家族談虎色變、
避而遠之，所以丹尼爾間接殺死盧西奧，就像武松打虎，消滅患害，一舉成為家族英雄。
」
　　
　　
　　說的輕描淡寫，沒有提到何用秦半字，葉至深見沈秋賢的目光飄到何用秦身上，似乎
在暗示忌諱的原因。
　　
　　
　　「從那時開始所有事都變了。」何用秦的聲音低了幾分，「盧西奧死後，他的大兒子
尼克．阿斯卡利成為家族老闆，先虐殺月季和同父異母的弟弟提多．阿斯卡利。再殺害我
父母，以及我。」
　　
　　
　　葉至深張口無言，殺害何用秦？
　　
　　
　　派出特勤部隊才有可能殺掉現在的他，難以想像他曾經被人追殺。
　　
　　
　　他是怎麼度過差點失去生命的童年，他的過去是什麼樣子？經過怎麼樣的戰場才塑造
成如此刀槍不入的男人？
　　
　　
　　「為什麼尼克要殺害這麼多人？」葉至深觀察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問。
　　
　　
　　「盧西奧偏愛月季跟提多，在家族裡尼克和他的母親是次等公民，住在離那不勒斯宅
邸遙遠的西西里東岸，被父親冷落的怨恨日積月累，在他死後一起報復。」何用秦平靜道
，「至於我父母與我，謠傳是擋他們財路的下場。」
　　
　　
　　空氣一下子凝結，安慰也不是，慶幸也不是，現在應該要接什麼話？
　　
　　
　　今天以前他以為何用秦是個從小到大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看來他錯了，因為倖存下來
才更追求目標與享樂，他已經死過一回，也不怕死了。
　　
　　
　　沈秋賢排解尷尬說道：「所以說戈爾貢之槍有詛咒不是沒道理的，先害死盧西奧、月
季、提多，再害死何栒、麗貝卡．賈尼尼，大家才會敬而遠之啊。」
　　
　　
　　葉至深飛快接道：「等等，雖是五條人命，但黑市的人也太信邪，只是尼克殺人的時
間點剛好搭上而已，還不能說槍有詛咒。」
　　
　　
　　沈秋賢搖搖食指道：「我還沒說完呢，尼克殺害提多後，阿斯卡利的血緣只剩他，但
他不像父親擅施狠毒，失去威望，江河日下，加上反黑活動盛行，家族逐漸沒落，開始入
不敷出。於是他把戈爾貢之槍典當換取金錢，第一個得手的是一位政官，兩年內罹癌去世
，後來又到一位軍火商手上，他的妻子隔年產下一名沒有四肢、腦袋是空的畸形兒，最後
給一個收藏家當年車禍身亡。你說，這把槍是不是有太多怨恨，因此得到他的人都不幸？
」
　　
　　
　　前面的五條人命滿牽強的，但後面這些買主的遭遇……該說巧合嗎？說真的也太慘了
。
　　
　　
　　「會不會是槍上有毒？」葉至深說道，以科學角度來說，盧西奧善施毒，搞不好真的
在槍上動了手腳恫嚇竊取者。
　　
　　
　　沈秋賢打了響指，眼睛一亮，「這位小生聰明，接下來我就要說這個，戈爾貢這名字
在希臘神話中是三位一體的海妖，何大人應該非常了解，這是你國家的神話。」
　　
　　
　　葉至深看向何用秦。
　　
　　
　　「相傳戈爾貢的右側身體的血有起死回生之妙，而左側則是迅速致命的毒藥。盧西奧
選擇取名戈爾貢應該是『保護摯愛，致人於死』的意思。」何用秦道。
　　
　　
　　「他的摯愛是……月季跟提多？」葉至深想了想，「所以槍上有毒也是合理的，類似
一種機關，若是不當使用就會引發毒物。」
　　
　　
　　沈秋賢哈哈笑起來：「槍的構造就這樣，與其說是機關，不如說是詛咒吧。總之這不
是把光明磊落的槍，奉勸你們不要淌這個渾水。」
　　
　　
　　何用秦遺憾地搖頭，「我可是委託至上，必沾這渾水。」
　　
　　
　　沈秋賢嘆道：「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現在槍的蹤跡不明，應該還在灰鼠手中，他是連
楚家都敢欺騙的竊盜集團，因為有你們介入，灰鼠不斷變換路徑，最近沒消沒息，就算有
消息也有可能跟海上之宴一樣是贗品，我推測槍還在台灣，有可能跟著軍火走私運出海外
。你們真要冒險請千萬小心。」
　　
　　
　　何用秦靠著椅子，雙手交叉沉吟道：「楚阿猛若知道那是假槍，會讓灰鼠付出代價…
…」
　　
　　
　　沈秋賢轉向葉至深，眼尾上揚，笑得很和善，「我還有個消息，剛才在後台聽到的。
青鬼幫最近要辦喜事了。」
　　
　　
　　「辦就辦，關我何事。」談到青鬼幫，葉至深就提起警戒。
　　
　　
　　「當然有關，洪則然，被你一刀砍死的司機遺女，現在是姜龍麟的義女，而且似乎嫁
個不錯的對象，如果不是你，她無法飛上枝頭變鳳凰。」沈秋賢笑意更濃，彷彿讚揚殺人
是件好事。
　　
　　
　　「遺女……」他想起浸染鮮血的司機苦苦哀求說他有兩個孩子要養，求他放過一馬。
　　
　　
　　失去父親的兩個孩子一定跟姜龍麟一樣恨死他了。
　　
　　
　　他不禁低笑，真是惡貫滿盈，菲力也一定恨死他了。
　　
　　
　　何用秦的心情沒有來的時候好，蹙緊眉頭，不知是煩惱資訊太少，還是在思考著下一
步。沈秋賢把山竹從貴賓室帶出來，見到一張冷寂漠然的臉，搖搖手說：「三萬美金，沒
有反悔的事！」
　　
　　
　　葉至深白眼，這隻白狐狸簡直令人煩躁！
　　
　　
　　沈秋賢送客，陪他們走出去，此時哪裡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長廊，燈火通明，連地板的
紋路都一清二楚，轉角的鍾馗頭像也沒那麼鬼氣森森。
　　
　　
　　葉至深心想，可能是為了監管來客，才把這條長廊弄得像冥府。
　　
　　
　　到了電梯門口，那道無音調的聲音又喊了起來。
　　
　　
　　「慢走，謝謝光臨。」
　　
　　
　　這條走廊從一開始就沒有人，電梯旁有個發音器，感應到人才發出聲音。
　　
　　
　　難怪那音調不像人，葉至深隨即又自嘲，這裡有誰像人嗎？
　　
　　
　　真要說的話，受害者通常保有人性，所以可能只有……
　　
　　
　　看了看身邊的山竹，低垂著頭，無神的看著地面，頭髮被汗淋濕結成一撮一塊，似是
發現有人在看他，小心翼翼的抬起目光，觸及葉至深的視線，迅速盯回地面。
　　
　　
　　叮！
　　
　　
　　電梯門敞開，百貨公司已經打烊了，何用秦領著他們出去。
　　
　　
　　葉至深迎接地上世界一邊疑惑，剛才那孩子耳根子紅了嗎？

可愛的山竹出場了～上一篇好沈重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