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大四。身旁許多人準備著研究所考試、出國留學，或資格考。齊實
腦袋渾沌，他其實不那麼愛讀書，但也害怕就職。
人生於他，像輸送帶與產品那樣。只能被時間載著往前行，無論你活得有意
或無意。又像被強塞了張單行票在手，待回過神，早在往死亡奔馳的車上。
「反正你有兵役，還可以煩惱一陣子。」
和徐言談起這事時，她拉著他的手溫柔地摩挲，像要為他將煩惱搓去那樣。
她準備和蘇沂安一起出國留學，像剛認識時那樣，她努力把所有能掌握的事
物都安排妥當。齊實相信女孩能從容地面對未來。
「別看她一派輕鬆，她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蘇沂安端著茶水走來，將號碼牌置於桌上。見徐言急忙想遮她嘴的模樣，齊
實笑得壞心。
「我有什麼好放不下的，妳就放心去吧，徐大小姐。」
說著，他端起茶想和她乾杯，卻換來徐言用力擰了他大腿。
「不准學蕭井然叫我大小姐。」直到齊實求饒，她才罷手。
聚會結束後，他少見地一個人回家。難得缺席損友聚會的蕭井然捎來訊息，
問他今天都談了些什麼。
談我茫盲的前途。齊實這麼回。
睡前，他接了通來自蕭井然的電話。
「嗨，還喜歡溪頭嗎？」那人久違地和父親兩人出門旅行，說上一次父子共
遊是國小的事。
「空氣挺好，我喜歡竹子。有機會我們四個可以一起來。」聽見齊實開心的
應了好，他接著說，「關於畢業後的打算，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陪你談談。」
「你的兵役怎麼辦？」他在床上翻了一圈，伸手熄燈。蕭井然也是將自己的
人生安排妥當的類型，他很清楚。
「我要服研替，單位也確定了。順利的話就接著工作下去了。」
果不其然。他吹了聲口哨，「這麼難申請的東西，你也能弄到手，不愧是卷
哥。」接著說了一連串誇張的讚美。
那些吹捧聽得蕭井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只能趕齊實去睡，才匆匆收了線。
掛上電話，齊實將手機扔在一旁，望著暗下來的室內發呆，久久不能睡去。
六月份的畢業典禮，齊實沒有參加。父母問起，他只淡淡地說C大的儀式相當
枯燥，沒有去的必要。
「也是，誰叫你沒考上T大，人家T大的典禮就很棒。」
面對母親的落井下石，他只能苦笑以對。
大學生活，以齊實生日當天的四人聚餐作結。聚完這次，兩個優秀的女孩就
要離開台灣，而再過不久，自己也得面對兵役。
「徐言，剛才服務生是不是又問了誰是妳男友？」蕭井然執起筷子，興沖沖
地查看前菜，卻發現裡頭摻了茄子，有些掃興。
見狀，齊實自動地夾走他碗裡所有的茄子。小實果然最好了。蕭井然感激地
對他笑。
「是呀，我當然答說是小實囉。」
「嗯？可是我也想選小實耶。」蘇沂安趁隙夾走徐言碗中的茄子，惹來她不
滿地抗議。她俏皮地對齊實眨眼，說茄子最好吃了，得到他大力贊同。
「為什麼，這次我可是單身，妳們選我也很安全啊。」
聞言，徐言鄙夷地看著蕭井然，搖搖頭，說：「做人要專情，唉你連這點道
理也不懂。」他則不以為然的譏諷。
看著他倆鬥嘴，齊實忍不住笑。他一直在思考，這次分別，不曉得有多少事
會改變。
他總覺得，這三個人將長出翅膀，飛得又高又遠，而耀眼的陽光終將掩去他
們的蹤跡。最後剩下平凡的自己，被留在地面上。
當兵的日子過得很快，唯一的變化是在軍中認識了幾個朋友。
離開軍隊，回到家。齊母便拿了一疊資料給他，要他到這幾家公司去面試。
說這都是靠她人脈來的機會，要他珍惜。
齊實明白這年頭工作不好找，只是他不想依賴父母親。他曉得，一旦服從，
只會讓他難以逃離雙親箝制。
他思考了好一陣，傳了訊息給幾個死黨們，他們都鼓勵他自己努力試試。
然而事與願違，他獲錄取的工作，在父母眼中都不及格。齊母甚至扣住他的
畢業證書，讓他無法順利報到。最後在雙親施壓，祖父母的溫情攻勢下，他
只好屈服，到母親推薦的公司報到。
通過試用期後，工作才剛上軌道，齊母便天天耳提面命他，要盡快考過會計
師，或是去美國留學。
「一定要是美國，聽到沒？」
齊實非常無力，二十三歲，他感覺自己的人生沒有誘因。日復一日起床工作
，直至深夜回家。假日大多得加班，不必去公司的日子也不能好好休息，齊
母大清早便要他起床準備會計師考試。
而平日加班加得晚，到家就得見到祖母泫然欲泣的表情。齊實還聽齊益說，
說祖母哭著責備母親給他找了這麼辛苦的工作。齊母以為是齊實去告狀，罵
了他一頓，說他啃老、草莓族，加點班就吃不消。
「考不上會計師，工作靠媽媽找就算了。你跑去跟奶奶告狀是什麼意思？真
的一點也不懂事，長這麼大了只知道破壞家庭和諧。」
「誰不懂事？」
齊母歇斯底里的指控，讓齊實忍無可忍地反擊。聽見他回嘴，齊母情緒激動
得險些昏厥。見狀，齊父便拉過齊實，要他跪下向母親道歉。
他多想逃走。逃離這個家，逃離這看不見光的生活。
就在他與父親僵持不下時，祖父倒下了。
祖父確實老了，這一年來失智症的狀況愈發嚴重。他清楚地感受到親人的生
命在消逝。
陪著祖父就醫後，返家的路上，他坐在後座搖晃著，思緒逐漸遠去。
齊實彷彿能在祖父身上看見自己的未來——工作、退休、老去。唯一不同的
是，自己或許會孤死。他認為自己一輩子都得關在櫃子裡，總有一天，目送
那個人走上紅毯。而自己，或許找還算雙合腳的鞋，或許赤腳走到最後。
只是現在的他，被活下去所需要的繁雜事物消耗著熱情。他不曉得自己到底
為了什麼而活。
回到家，他關進房裡。取出他收藏已久的專輯。
那是齊實大學時愛上的樂團。在糖漿和椿屋相繼解散後，他一度找不著能填
補心中空缺的音樂。大學時期，能自由使用網路的時間長了，他開始接觸網
路音樂。在影音網站上認識這位音樂人，進而被他的音樂吸引。
後來他才知道，這位音樂人是糖漿的死忠聽眾。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們解散
，那麼自己乾脆來做音樂，好補上心裡的洞。
他放著樂團的專輯，細細聽著歌詞，感覺又有了一些能量。於是他隨手刷起
推特，發現那位音樂人正回答著樂迷們的問題。齊實提起勇氣，用自己不甚
純熟的日文提問。
「對生命感到迷惘時該怎麼辦呢？」他輕顫著按下送出。能被回覆那是運氣
好，而他不抱期待。
過了幾分鐘，手機震了下。他看向螢幕，驚訝地睜大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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