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歷史] 永遠的冬天(七十五)微H

作者: Eros666 (墟女)   2017-02-26 11:25:22
大家日安~
最近幾話的參考資料主要是亞歷塞維奇的《二手時代》,貓頭鷹出版社。
無意間發現同志,同志截圖如下--
https://i.imgur.com/pC5sPbp.jpg
同志!!!!!!!!!(←爽屁
  陰謀論/微H,空一頁
  狄米特淚水潸潸。他是英雄,討厭在委員長面前臉上掛著兩行瀑布,所以抬頭面向充
滿木味與黃光暈的天花板。這麼一來,面龐承接自己的淚水,像淋著當頭大雨,感覺更討
厭。一切都在狄米特的預料之中,從賭局一開始,就是他單方面拿條件招惹莫斯科人,強
行插隊在這對戀人之間。奪愛失敗,早已注定。
  看著狄米特的表情被淚越清洗,越無比透明,瓦洛加心裡的某種東西被深深觸動了。
他希望那是罪惡感,但並不是。
  是什麼?
  「您與他,都是來自這個世界背面的男人。委員長跟莫斯科人攜手遠走,可不像普通
老百姓,想逃走時只是從A地跑到B地這麼簡單而已。您如果選擇他,不選擇留在我身邊
,將如同靈魂輪迴往來世,去到我們所有人都搆不著的地方。所以......我賭上外貿委員
會的命運,拚命地想贏過他!反正再被抄單位,會完蛋的只有我一個人,害不著人!」
  狄米特禁不住大吼,吼完立刻發現不對,便按著啞聲抽抽噎噎,道:「抱歉,我失態
了,我現在的處境,一點點舉止大意都很危險。但教我如何甘心?我並非光是為了委員長
幸福,將外貿辦公室的朋友們當作家人維繫住,而是為了守護大家的回憶,挽留委員長...
...」狄米特說說停停,用袖子擦臉,「這算是我求您最後一次了,您不跟這個世界道別
嗎?無論您愛它還是恨它。」
  瓦洛加默然。他恨它嗎?
  「我把國家當作我的父親,而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當年,瓦洛加還身在金紅華麗的菁英寶篋中,如此勸他的學弟。生平第一次躺在克里
莫的懷中,搖籃曲般隆隆作響的國家機器裡,嘗到那種甜。
  他愛它嗎?
  「人若有來世,人若不隨物質滅亡而消散,那麼遺忘的盡頭也沒有慈悲拿黑暗壟罩生
命了。狄米特,別說輪迴這種迷信的話,念在我們共事一場,拜託你成全我。」
  「我能成全您什麼?我算什麼?我不迷信,只是被無以名狀的無力感壓倒了,我不會
形容這種感覺,只能以玄乎、沒道理的語言表述了吧。說穿了,我輸不起;我跌倒了又爬
起來,直到有一天連跌個狗吃屎的機會都沒了,才知道失戀是我的命。」
  「傻瓜,擁有戰場指揮經驗的長官們,常對部下說『別輕易言命與言死』。與其為失
去我難過,不如找個愛你的女孩,組織真正的家庭,別再傻呼呼地喜歡男人了。兩個男人
是沒有未來的。」瓦洛加挖空心思安慰狄米特,卻說出了刺耳話,反戳了自己一刀,心裡
脆弱的白整片裂開。
  瓦洛加強忍著不安:「老前輩是過來人,必定理解我不願道別的心理。我寧願雅琳她
們在別的單位過得幸福,將我淡忘。世上有多少痛苦之人,痛苦便有多少面目;幸福的人
們,生就同一副面貌。遺忘與朦朧是幸福的力量。而你,我的小米.....克多可夫斯基的
銀行執照公案,你彌補得夠多了。」
  「不夠、還不夠!銀毛四眼田雞的影響力忒大,我做得到的才這麼點。我逼自己面對
親手捅的樓子,更仔細地把帳調出來算了算,才知委員長的告誡有理,一張執照出去,連
命賠進去都不夠。我不涉險,活著作什麼?不如直接去見老菸槍。」
  「我以上司的身分,禁止你說尋死覓活的傻話。」
  「您打從尤可斯的混蛋們一進來,就作了無法全身而退的覺悟,我只會四處作死兼辜
負委員長,無怪乎您剛才想殺我。我的性命,您無所謂,我也無所謂。」
  瓦洛加為自己的喜怒無常與心急浮躁感到羞恥,手指輕輕點住狄米特濕潤的嘴唇,道
:「夠了。」
  瓦洛加動作瑣碎地撫摸活頁冊涼涼的表面,翻開硬殼書封,掀起一點風。被墨染黑的
公文吹落在地,那行字樣,終於連原則都蕩然無存。一串串數字與走私項目映入瓦洛加的
餘光,感受狄米特的犧牲、伴隨風險的龐大代價。面對他人的犧牲與另一群人獲得解救,
稱讚微不足道得可笑,不如不說。他將它闔上。
  「你能否原諒我的殘酷?我們能否彼此原諒?」瓦洛加囁嚅。
  狄米特搖搖頭:「不,我不能理解,人都不想被忘記。委員長,求求您......」
  「人不懂遺忘,所以很少人懂得慈悲。你忘了我教過你的嗎?媒體對工人之死的視而
不見,社會記憶愚鈍,盲目在喧囂,將寧靜留給哀悼。」瓦洛加道,「我之於這世界是亡
靈。」
  「您的心老早不在這個世上了,您回來也不為了看我。說不準您已經被克多可夫斯基
殺了,或死在醫院裡;狠心的大棕熊日子過迷、忘了舊情,根本沒來,世上沒有起死回生
或賢者之石,現在的您與滿樹燦爛的黃金,只是我的幻覺......」狄米特絕望地笑著,抱
住委員長,胸懷時虛時實,如確信自己抱著一團空氣,或確認抱著的不是空氣。
  「你越說越傻了。悲慘世界,我愛或不愛它都說不通,唯有以迷信的話語聊表心跡,
如同你口中的『來世』。我們不期然地在來世的邊境相遇,道別總歸逢場作戲。」
  「落了幕即忘的逢場作戲?」
  「對不起,講白了,我根本不在乎這個世界。」瓦洛加任憑狄米特抱他捏他,捏得他
貧血的身子更加軟弱無力,「不原諒我也可以,但務必忘記我,這是上司的命令,乖,聽
話。」
  「萍水相逢戲一場也沒有關係,我忘不了您,不然我這走岔路的正義笨蛋該怎麼活?
戲就戲吧,您好過份,真的好過分,我做盡了一切、冒了各種險,跟在大棕熊屁股後面等
出場的機會,您生命中的英雄戲,連句台詞都不給我。」
  狄米特漸漸平了悲,下意識地保持官僚的體面,試著微笑、試著邊打趣,全混在接連
往下落的淚水裡。瓦洛加在狄米特懷裡挪了挪,騰出空位,伸手撫摸他的臉,以姆指擦去
狄米特一發不可收拾的淚。狄米特且笑且哭間,鹹鹹的水徹底染濕了瓦洛加的肌膚,也洗
清褪盡了正大光明的白面具。瓦洛加看他,竟有些第一眼見到這壞小孩時的懷舊:
  「狄米特,我......」
  「您曾提及,您受的共產教育很深;這一席表白要我當命令接受,也真夠殘忍。殘忍
的話都能被您說得溫柔,難怪老一輩有這麼多人願意信靠馬克思,直到最後一刻,直到此
刻。沉浸在幸福中的是您,要把我們都忘了的是您。只有我是失戀笨蛋。」
  「你也認識了不少有智慧的老先生女士,越來越像個父母官了,令我放心。」
  瓦洛加一開口就是訣別話,狄米特聽了難受,直搖頭。他被拚命工作磨出筆繭的大手
,顫巍巍地、輕輕地包覆瓦洛加撫摸他臉龐的白手,道:「好了,抱怨完了終歸要幹活。
別小看我,不用您教,我也懂得如何消滅記錄。我偽造文書的速度很快唷,您大可以放心
地走,別在這......別在這礙手礙腳。有道是:幹違法事,人越多,手越雜。」
  「你願意讓我消失?」
  「嗯,以一個吻交換,我就把您變不見,幾個小時內就能成事,誰都來不及查。我發
誓,發毒誓。」
  瓦洛加想回應他說,「但願你永遠不會有認識什麼是『毒誓』的一天」但詞已罄,說
不出口。
  「我不說您是亡靈,那太冰冷、太不幸了。吻我,歸心似箭的金色精靈,去那個人身
邊吧!清除檔案的事交給我。在我反悔之前,我祝您一路順風。」狄米特見瓦洛加只顧咀
嚼毒誓、命運、不幸等等,保持著幽暗的沉默,以顫抖的聲線勉強撒嬌,「您應該不會連
個吻都吝嗇給我吧?」
  「不,我突然之間想到,你這傢伙既然知道幹壞事人多手雜,居然還敢開走私店分店
。而我這走過槍林彈雨的人,卻......」瓦洛加回神,輕笑,「算了,沒什麼。你是個了
不起的男人。」
  瓦洛加看著狄米特從清正廉明的白色變回透明,感到安心。很奇怪,此刻他反而不相
信他了,不相信他會寬容大方地放他離去,如陽光、水滴與小鳥都不可被相信。
  瓦洛加道:「瞧你,你不會捨得把我變不見。你一定會出賣我。」他正了正狄米特哭
得亂七八糟的臉,端詳他,「如果此時此刻的你能直到永遠,被出賣,大概也值了吧。」
  ***
  狄米特欻地一把將瓦洛加推倒在辦公桌上。空白公文紙飛散,墨水跌出桌沿,傾倒一
地,在光潔的木地板上四漫。瓦洛加的背脊摔上桌面,頸子順勢靠著桌邊後仰,宛如受了
重傷,襯著潑出的墨黑色血在底下無限擴散。狄米特狂吻他,追索被拋棄的情債,舌一下
縛住瓦洛加的舌,咬吻糾纏,牙齒在蒼白的唇邊擦出瘀痕。
  狄米特在委員長身體所有顯眼的地方,密密留下櫻蕊般的吻痕,瓦洛加將手指織進他
柔軟服貼的自然捲髮間,喘息繞上狄米特的頸邊。他舔他臉龐的稜線,他咬他的耳垂。唾
液與殘淚的熱跡在鬆懈的領結與暴露的鎖骨間交錯,液體的銀線劃回彼此嘴裡。肉體未分
開,一個吻的界線就尚未結束。兩人透過西裝褲感覺對方的堅挺,狄米特將下身推進上司
股間,作勢做愛。
  瓦洛加心裡著急:不行、不行、不行,我在幹什麼?克里莫,我的克里莫......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命令你......」
  話未完,上下嘴唇被狄米特豐厚的吻撳住,瓦洛加口齒不清地抗議。狄米特折起委員
長的膝蓋一次一次往前頂,頂在美人胯下的西裝縫線裡。瓦洛加習慣撫慰或被撫慰的舌,
遭狄米特溫軟的親親舔舔包抄環伺、熱烈撒嬌,像溫馴大狗見了闊別已久的主人,不耐急
的、犬的眼神總帶著某種悲傷。麗人只覺得性器在合身的料子中,被狄米特的動作包裹輕
扯擠壓,興奮無比。瓦洛加的身體在琳瑯的物件紙片之間被推了幾下,綠線領帶與西裝裁
成的肩線隨辦公桌垂了下來,如弗榭利畫筆下受夢魔壓身的少女。
  「委員長,我不能就這樣放你走......我還是處男,第一次給不了心愛的人,我受不
了。」狄米特褪下了白色假面也丟失了理智,獨自當模範官僚當太久,熬不住了,「在這
種青黃不接、不知未來在哪的節骨眼上,逼您背叛莫斯科人,就像混蛋地主在新婚前夕奪
走新娘的初夜,您肯定氣得要死,但可憐可憐我......」
  「你我都清楚你平日幹的是大壞事,萬一偷情偷出大岔子......」
  瓦洛加道,卻緊閉雙眼、張開雙腿,將狄米特迎上身。他震撼於呢喃出口的回話對年
輕男人沒有半分拒絕;下體絲絲滲出淫水,桌下的墨更加覆黑難收。他愛克里莫夫,但肩
扛眾生的狄米特,新焙成香的厚重風骨竟令他動情了嗎?瓦洛加紅著臉、翻過白腕支著額
,感覺狄米特對上司的武術略有防備,一手按著他危險、柔如斷指蘆葦刃的身軀,聽他一
手揣向褲頭解帶寬衣,自己的胸膛卻只顧喘息,又沉卻又細,如遠方的雷。
  情情相報不能了,一切都不可收拾。
  「可以的,這辦公室隔音。我們就在這裡做,哪都別去,淺嚐即止,很快,不會耽誤
您的時間。」狄米特心中暗起一計,回頭看向辦公室深處的暗門。
  將性交易祕密深藏其內,地下陵墓影牆般的門。打開潘朵拉之盒的暗蓋,雨雪飄潑黑
暗灑出來,兩人將在黑暗的毛毯底下相濡以沫、分享祕密。會眾之子擁有一半,悲哀的愛
麗絲揭開另一半。
  狄米特轉頭望回瓦洛加。
  紅睜開眼,閃電般抓住狄米特的手,阻止他的動作,手爪如鷹勾。
  「委員長,您的眼睛?」
  ***
  他昏了過去,直直落入夢的冰水中。昏倒前半秒觀照自身意識現象,瓦洛加確認這並
不是解離崩壞,而是心彈盡援絕,從狄米特身邊逃走。偌大的腦內光景還是一樣,風暴天
與白雪地逆轉,紅棲於高嶺。
  「是你幹的嗎?你在做什麼,你不該奪走我的身體,你無論在哪都不該存在!」瓦洛
加將意念拋向紅的殘跡,「我已經自由了!放我回去,我還有事要做!」
  「喔,有事要做?你在那間辦公室想做什麼?我知道你想收拾掉『在世上的痕跡』,
但我看你更深的意圖是『至少再見狄米特最後一面』,順便和他搞上,免得將來後悔。」
  「怪物,閉嘴!胡說!小阿納法斯耶維奇根本只是......」
  「根本只是什麼?」
  瓦洛加語塞。
  「厚臉皮的壞美人,不知道怎樣做才至少不令自己後悔的人,沒有自由可言;所以我
還在這裡,死不了、消失不掉。倒是愛麗絲白白為你送命了。可愛的娃娃解脫了,我卻無
可救藥地思念那個人,為我命名的男人。」
  落體速度驟減,他倒懸逆飛,看面目與自己相同的影子擁有紅色的頭髮、紅色的眼珠
,一切都紅,近似白初次從主人格的背面抽出芽,自我與倒影,旋轉向下,輕輕分開。紅
悠悠伸出雙手,讓瓦洛加降下來。
  「站在兩道門檻前,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亞歷山大維其——跟著你沒有那麼愛的人安
安穩穩偷生,還是與你心愛的人藏一輩子?你在過去與未來、罪與愛、渾沌與清醒間猶疑
,兩個男人繞著你旋轉,一個任意衝動,自行剪去你身上的枷鎖、另一個自作聰明,以噁
心的外貿委員會事務為掩護,為你清洗禍國罪跡。自由中不含自由的真諦,贖罪裡沒有贖
罪的動機,你在兩人間隨波逐流,中間沒有對錯,正因為如此,一切都是錯的......」紅
的手指按了按他的嘴唇,甲色腥紅,「感激我,我將你從你眼前的錯誤中救出來。」
  「你對狄米特做了什麼?」
  「你打算選擇他嗎?」紅道,「你從前的部下強行在你的手心中塞入過去的鑰匙,現
在的新下屬拉著你,往世界的洪流裡去。擁有『過去』與『現在』,迫使你在自憐的靜止
不動狀態中緩緩流動。還來得及,你還有不留後悔的機會。你已無路可退,沒時間了,被
白兔子發覺,所有人都完了,做出選擇吧!贖罪還是自由,正義或者神,看在白的份上,
只能選一個!」
  「這個世道中,神與正義難道不能共存嗎?」
  「『世界』是什麼,憑什麼它配得一切?」
  「你說愛麗絲死了......」
  「人格的自願死亡,是很深的笑著心碎。」紅的表情顯得黯淡,「我看著他變成小美
人魚泡沫。」
  瓦洛加這二日以來沒有一刻情緒穩定,性情丟失掉刀鋒的銳利純色。但那個愛麗絲,
還保有核心人格真面目的原初紀錄,他不能相信白的人工之心就這麼沒了,太可惜了。瓦
洛加搖頭道:「不,那孩子還活在某處,我與克里莫的回憶不會死。」
  紅手刀劈出,紅指甲在主人格的頸前倏地停下。瓦洛加一凜。
  「你是可恥地懷念心智控制,還是妄想以沒被玷汙過的面目活下去?那一日,時空錯
位的插曲,是白與我的愛人間的回憶;當時可憐的白假扮你多年前的容姿,跨過聖彼得堡
街頭向他走來,兩個人都心碎了......當時的點滴美麗與哀愁,跟你這種雜碎主人格沒有
半點關係。」
  「自作多情的怪物!克里莫是我一個人的!」
  「我羨慕你。只有你有資格說『他是我一個人的』;我哭也哭了、痛也痛了,跟他要
一點點心來佔有,他都不肯。忌妒的感覺很可悲,如果你選小阿納法斯耶維奇,我的愛人
就解脫了。」
  「混蛋!怪物!宰了你!」
  瓦洛加祭出幹掉對方的全力,忘了他在心的領地中並沒有身體,使不出柔術。紅從容
地單手壓住他的肩,反手狠狠地給他一巴掌。不公平......即使兩人沒有實體,還是好痛
。瓦洛加撫著臉,痛,竟感受不到肉痛。這是被內心自發湧出的難聽真話,割過去的感覺

  「你......不是心智控制程式,你是附著在程式架構殘餘上的......」
  「誰允許你隨便定義我?我的名字叫紅。而你,渾渾噩噩地活著,從來沒為了覺醒痛
過,真被自由的靈火灼痛時,卻在你的想像中貼近我愛人的懷抱,給自己找出成山的藉口
。我已經不知道你算是什麼。」暴風雪席捲紅,將他的身影一點一滴抹消,「現在的我不
是人偶、不是怪物,也不是多重人格的碎片。你的懦弱選擇讓我活著,我只能成為你的心
魔。」
  「我沒打算留下你!你仍存在嗎?回答我!」
  「不渴求自由的人不配得自由。你出格破例接受拯救,你有義務向神證明你不是個錯
誤。看看這世界!可憐的世界!睜開眼睛吧,你至今,已令人厭倦地大量貢獻『後悔』給
這世界一切後悔的總和......」
  立刻回去。今後,務必沒有任何後悔地活下去。
  ***
 
  「醒來了,真是快啊。」陌生的聲音道。
  一發覺渾身動彈不得,瓦洛加的身體立時照被敵人俘虜時的方式反應,五感銳利度張
開。他發覺這陌生地方,是女人家的老宅舍。瓦洛加見著沃卡在他身邊與一名陌生人交,
這才安下心,想從硬板床上勉強起身。
  那人拍拍他,教他別動。瓦洛加讀人,那中年人的手骨細但皮膚粗糙、筋節起伏,飽
歷風霜。他估計他是被國家編去做粗活的知識分子。沃卡向他介紹這位是正好來採買的醫
生。瓦洛加在床上對他點頭致意。屋角燒煤煨著充當暖氣的熱水爐力有未逮,堊白的四壁
抵不住乾寒,冷天的蕭條與某種貧困特有的腥味透過裂痕滲進來,但從樓底下油然透出溫
暖、人群彼此貼著圍坐小心交換語言,與有點熟悉,卻異常濃郁的食物香。
  「這裡是飯館阿姨們的住家,原先的飯館在樓下......」瓦洛加心道。
  「執照小官說,您突然間眼睛充血成了紅色,昏了過去,心臟一度停止,他嚇得打電
話討救兵。卡捷琳娜女士堅定地要求他將您送過來。您的身子顯然生過重病,不僅如此,
還勞心過度、神經耗弱,患了營養不良與貧血。您也真堅強,竟然還回市政廳應卯。」
  醫生將紙條遞給沃卡,上頭都是尋常植物的名字,叫不出名字者,便藉手繪描摩。醫
生道:「卡捷琳娜女士的想法很正確。如今就算去了醫院也不成,醫院完全沒有藥品了,
每天都有人死亡,但醫院仍絡繹不絕。死神懂得舊蘇聯人的心態,為自己釣餌食。」
  「這些野草真能保養身體?」沃卡關切地道。
  「怕就怕連草都被饑民拔光。」這草藥醫生像許久沒見生人的穴居難民,見有人願意
聽他說話,便停不了口,「雜草的妙用,是書上沒有的,這類知識是苦難的結晶。我年輕
時,布里茲涅夫元帥當上黨領導。現代化運動推行到了六零年代末,諭令成立的農研單位
裡,有些非農學出生的學者為了肥缺或調職搞起內鬥。我大意捲了進去,遭人狀告KGB
,被送去沃爾庫塔作工。這列有去無回的長長火車內,也並非所有乘客都是囚犯,許多共
產青年隊成員自願前往軌道盡處的大荒,鋪設鐵路,有罪者無罪混居,昇華並鼓舞所有人
心,上帝是慈悲的,雖然我不相信祂。
  火車開了七個日夜,大多數人光吃國家配額——腐爛的馬鈴薯,啃著啃著,得了壞血
病。我們支撐病體從鐵縫中覷見雪墓深處伸出一截截黑木的枯爪,這雪積得比人還高。共
青團一路高唱流行歌,他們因壞血病牙齒鬆動,打舌音捏不準。像這樣......」
  醫生哼了旋律,沃卡可憐這個孤單的第一代知識份子,便陪著他唱和:
  「我們的蘇維埃將懲戒全世界,自歐洲往東,直抵涅瓦河!
  大地上隨處都將唱響:首都,伏特加,我們的蘇維埃巨熊!
  所有屹立在此的民族,世界已經統一一體!」
  克里莫夫也是,只懂唱軍歌,瓦洛加聽著心裡很樂呵。唱完兩巡,草藥醫生長嘆無言
,一會兒才道:「先代總書記布里茲涅夫既仰賴知識分子,又不肯相信我們。獸醫可以升
上村里總書記,但全科醫生不行,想想很有意思。」
  「老夫很遺憾。」
  瓦洛加靜靜的,不說話。
  草藥醫生搖頭道:「委員長先生還是孩子的年代,我還年輕,蘇共中央跟人民一樣清
貧,官僚的黑頭車不防子彈、沒人給自己蓋渡假別墅與網球場。我被丟去舖鐵軌的第一天
起,便懷念那偌大的機構--那時候民間小賣店根本不存在,這是戈老的發明--我懷念
蘇聯大食堂桌面永遠揮散不去的消毒水抹布味--專家紮堆地被打包,吃完飯,全攢在隔
間裡算數學:馬鈴薯的肥料價值需要調高幾戈比、牛奶下一季的上架量得調低幾個百分點
......
  那是徹徹底底的專家執政,『市場看不見的手』是可笑的迷信、是資本家的鴉片,即
使待遇不見好,我們是物價『看得見的手』,肩負重任。專家們肚子裡也明白,這恐龍般
的老經濟機器沒有救了,我只是沒想到會懷念當年,直到到今日,明明現在不用恐懼強制
勞動或KGB了。若問我,我恨軍頭們嗎?啊啊,跟現在的官僚相比......那種恨跟這種
恨如何相比......
  有一天,造鐵軌的鋼鐵廠房被人放火燒了,共青隊員趴在雪地裡徒手撿焦黑的金屬,
一邊估計著八成是芬蘭人幹的。蘇聯與芬蘭人打了慘烈的冬季之戰,得到沃爾庫塔等租界
地。那似乎很遙遠的時代哪!芬蘭原住民與匈牙利人都不大老實,因為蘇聯人在東方邊陲
之境常常被視作佔領者。但沒有關係,理想容易將人們串聯起來,兄弟、同志、可敬的黨
員!這些是魔法般的詞彙,還有廉價的酒,它化解戰爭的仇恨,無所不能!我靠這凍土大
地上長出的東西,無病不醫。蘇聯的大地就像母親一樣,甚麼都能治,甚麼種族都能團結
,都能彼此喜歡。」
  草藥醫生的口吻悠遠起來。
  「追根究柢......共產主義太習慣以恨的肢體語言,來表達愛了。啊啊,因為他們是
將軍、是英雄,英雄不允許兒女情長。我這種小民該說什麼呢?國家糟蹋我,我不恨她,
她只是不懂得溫柔;我該恨誰呢?
  不久,橫跨北西伯利亞的鐵路鋪好了。歲月隨著一班班火車飛馳。光聽聲音,我就知
道它們打哪兒來,前往哪裡。半生指揮於前線的衛國英雄們、布里茲涅夫本人,告訴我們
這都是為了建設偉大的國家,我的青春都奉獻進去了。但是突然之間,一切都結束了,而
我們還在這裡。戈巴契夫的冷戰結束演說彷彿昨日的事,我看見大廈垮下來、靜靜地倒下
。我們的蘇聯哪!不是在戰爭中以戰敗收尾、沒有人給我們投原子彈,卻總覺得血流乾了
,靜得可恥、也喧囂得可怕。」
  沃卡清清喉嚨想說話,瓦洛加警覺地看他。
  沃卡道:「宣布解散蘇聯,到新總統還沒選出的這段期間,戈巴契夫默默地與美國進
行解除武裝協議。這不是什麼祕密,只是古辛斯基的記者們不扯開破鑼嗓,就沒人注意它
。美國人沒開口要求,這傢伙自動下令銷毀了『奧卡』——蘇聯的美人,沒有任何其它國
家擁有這種超級導彈。接著,他將軍力從東德徹底清出來了。德國總理赫爾穆特(Helmut
Kohl)還以為戈老打算跟他伸手要錢。看看這個人,他掉了魂,徹底喪失意志。」
  沃卡吞吐兩口煙,接著道:「我們老少倆當過軍人,消息靈通。但亞歷山大維其先生
與我如今跟軍方全無瓜葛了。何況那些有限改革派官僚跟紅軍與KGB過不去,認為軍人
不打仗的時候就是寄生蟲,搞得不文不武的軍官全縮著褲腰帶當差。沒想到變盡法子調來
市政廳,每天比打仗還像打仗。」
  瓦洛加心想,阿伯可能跟他一樣,精通演戲。
  草藥醫生道:「原諒我在病人面前說這種話:新總統要在殘酷的情勢中搞大改革,難
怪索布夏虐待公務員。但不期待新時代,人的生命該指望什麼?您老別急著撇清,我並不
恨軍政府。高層們整個生命的邏輯就是建立在打仗上,他們也身在鐵幕後,心靈深處忘卻
了生活的滋味,也沒有想過要瞧瞧奢華資本世界;英雄也好、梟雄也罷,都是些憑信念驅
使而前進的人。
  戰鬥!前進!敬清廉的軍人!即使他們送我去苦難之地!不久之前,連德國總理都以
為戈老想貪汙,這種領導者,太可恥了,布里茲涅夫可不是這種人......好吧,人民也愛
過戈老,但那人就是太想誰都討好,希望老蘇維埃人喜歡他,也希望老美給他拍手叫好。

  草藥醫生覺得說話立場不明確,十分不妥當,脹紅了臉:「伊凡也夫娜女士正在按照
方子弄吃的給您,多虧執照小官,這裡什麼都有,還可以活下去。努力求他人溫飽,這就
是共產黨員的精神!偉大的同志,多保重!」說罷,他彎腰從底下扛起一箱食品,胡亂地
偽裝一下以防強盜,倉皇離去。
  「我不該在這裡,明天是約定的時間,他在等我......我得走......」瓦洛加待草藥
醫生去遠,掙扎著想爬下床。
  「天還亮著呢!蠍蠍螫螫趕著越獄似的!老夫勸您小心點,走私小店出入的人口非常
複雜,我邊說話邊扯謊,謹慎得像嚼針。」沃卡壓壓呢帽,將凳子拉到床腳窗邊,掀開舊
黃簾子的一角,瞇著老眼往外望,「外頭簡直跟德國鬼子攻破了邊防沒兩樣,比黑海政變
更可怕--現在外頭瘋子多得要命。是對葉爾欽的希望,使人們不至於從瘋子成為禽獸。

  「果然,您也來給狄米特幫把手了。」瓦洛加嗅到飯館氣味中有一絲更熟悉的味道。
上了油的槍桿的味道。
  「是的,委員長。」沃卡一展手,露出一把槍。老人又探手摸摸背心內裡,裡頭縫著
備用左輪手槍的槍套與子彈收納,「臭小子跟警察有點關係沒有屁用,至少要有個會使槍
的人坐鎮在這裡。這間改裝飯館同時也是伊凡也夫娜姐妹與卡捷琳娜女士兩位女兒的家,
出了亂子,她們娘幾個輕則露宿街頭,重則被饑民擄走。」
  「我不在的時候,國家發生什麼事了?沒有任何店家不是廣義上的國營特許商店,戈
巴契夫的破改革沒有把蘇聯開放到那種地步。執照令人民怨聲載道,卻算得上一種保障。
」瓦洛加咬咬手指,暗想克里莫把他守護得密不透風,一點世界的恐怖都沒讓他知道,跟
他一個樣——果然是被長官帶壞的。
  「虧您提到政府。崩壞、饑餓與掠奪,真實確切的『無政府』,如此而已。」沃卡道
,「史達林肯定沒預料到這部權力大機器,最強悍的地方也是它無可挽救的弱點--威權
組織一旦高層自己群龍無首,就會淹死所有人。」
  「戈老壞掉了,那也罷了。波特寧那狗娘養的......」
  「多做多錯、不做不錯。成天望風向的大官僚,心態很好理解哪。老夫掐指算一算,
新總統肯定不會任用戈巴契夫的黨員朋友,也不會用他的軍方敵人,瞧這風向亂的。」
  「新總統也只能大肆重用經濟幕僚奇貝伊來救火了,不然要怎麼辦?」
  瓦洛加腦海中浮現一景:葉爾欽膝頭蹲著一隻呼嚕呼嚕的紫色斑貓,除此之外空無一
人。
  「您的臉怎麼了?我跟醫生說,臭小子帶著大包小包還要揹著您,一定是半路把您磕
到牆上去了,才留下這些有的沒的痕跡,也不知他信我不信。」
  沃卡示意瓦洛加臉上的各種吻痕咬痕。瓦洛加連忙將臉藏進被子裡。
  「正義參雜了愛情等等雜質,後果多麼可怕,您又不是不知道。」沃卡將老煙斗咬得
嘎茲響,道,「您為何不偏不倚地選在這時候出現?走私小魔王事業正在上軌道,真他媽
的。您的樣子與反應在在顯示心急,遇到了擺脫一切的千載難逢良機了吧!
  要是老夫先狄米特一步知道您的下落,不管是教那小子振作點,還是銷毀資料,都不
成問題。為何您的第一反應是往市政廳衝,而不先來找老夫商量?狄米特把事態搞得夠如
履薄冰了,老夫嚇出一身冷汗,您也跟著走出一步臭棋,老夫都要心臟病發啦。」
  瓦洛加整個人都藏進被子裡,阿伯氣鼓鼓地忙添菸草。老少兩人一時無語。
  「您要遠走高飛了嗎?老夫可萬分捨不得。看來您成功見到傳說中的史可拉托夫上校
了。」
  「不,我還有沒資格見神的先知。真正用誠意打動先知的是克里莫,不是我。」
  「都是命運的旨意、都是緣分。我真想再見先知一次,以一個老指揮官的名義,問問
國家的前程往事。」
  「國家的命運,一定是全體人民自由意志的總合。帶著惡意的歷史轉捩點,必然是每
個人類心靈底下隱藏著更巨大、無形的意識,本質上彼此深刻地憎恨,將大事件像魔物般
召喚而至。由於人類物種的墮敗、存在素質的低下,這些深奧的憎恨便處於同一『共業』
的平面,彷彿分享著同一版本的現實。這麼一來,存在的模糊邊界織於存在之中,如骯髒
的大海汙水彼此交流,低智社會具有完全的傳染性,潔身自好的人理當離群索居。
  不,『世界』是渾沌洋流的圖譜,眾人潛意識訊息的大數平均值、是白噪音中的碎型
規律,所謂同一版本現實,也像這樣被集體投射出來。在那片自身存在之風景中漂飛的,
渺小、孤單的自我,揮動螞蟻般的拳頭,高呼革命、意志、我想成為推動歷史的某某偉人
!明明自我底下藏著的本我是廣闊、無垠、惡臭,豬的本能般的東西。噁心、可笑。
  是世界先產生邪惡的王者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鑽石蟲子--推動意志的腐壞
;還是世界的意志首先腐壞了,將他們召喚而來呢?」
  沃卡臉色凝重,抄著手道:「嗯,聽委員長這麼講,算是老夫問了蠢問題。如果預言
可以改變預言,那就不能算是預言;但不能改變預言的預言,就跟告訴老夫『現在的人兩
百年後都會變成死人』一樣,一點傻用也沒有。」沃卡呼呼著新燃著的菸草消化失望之情
,「您一定是太累了,說話與脾性才走了極端。務必多休息。」
  「對不起。」
  上樓的腳步聲過後,雅琳端著藥草肉湯進來。瓦洛加連忙將被子往臉上蓋。
  雅琳微笑道:「別緊張,樓下的人都沒瞧仔細。您這樣有點羞羞臉,我知道都是那小
子鬧的,沒什麼要緊。」
  瓦洛加謝謝她,接過那碗有草味與不明植物的食物慢慢吃著。他腹內知了肉味,強烈
的饑餓感才火上澆油般升上來,越如此,越發不能狼吞虎嚥,以免血液往腸胃裡去,難以
維持情報人員該有的清醒;瓦洛加以金屬湯匙划了幾口便捧在手中擱著,吃吃停停。雅琳
同時從被東西拖得墜墜的舊毛衣口袋中,拿出一些塑膠殼子來,瓦洛加與阿伯都認不得是
什麼。
  「我先用粉幫您遮遮吧。姑娘們也真是的,都沒飯吃了,還央著狄米特進口外國化妝
品。」
  瓦洛加聽了,僅剩的血色都上衝到臉上,略現出靜脈青白色的皮膚裡透紅。
  雅琳用小刷舀起一小片膚色膏狀物,敷在瓦洛加唇邊、頸邊,道:「狄米特都多大了
,還這樣皮。我們以為他從前當男女通吃的悶聲色狼,只是故意跟上司過不去、鬧著玩而
已。今天大了、變了,他照樣逗您,看來他認真地喜歡您哪!以後怎麼得了呢?您都娶過
妻了.....要不要我勸勸他,教他別再瘋瘋癲癲地喜歡您了?」
  
  「謝謝妳。」瓦洛加虛弱地點點頭,道,「雅琳,妳的氣色很不好,沒事吧?」
  「我可是村里第二書記呢,怎麼會有事呢?藉視察之名出來晃晃,沒人說話。」雅琳
說著,哽咽起來,「委員長,到處都是難民、強盜啊!有這種熱鬧安妮塔原本是第一個出
頭的,她分不開身,幸好她丈夫跟他的哥薩克兄弟們幫忙搬貨,否則女孩子家......」
  瓦洛加聽出這間走私小店同時也是姑娘們各自濫用職權、超時工作撐出來的。難得見
一面,雅琳不想在前上司前露出疲態,暗暗拭淚。她為瓦洛加整理罷儀容,便轉向沃卡道
:「阿伯,不跟我換手照顧委員長,下去同街坊們說說話?這房間怪靜的。」
  
  沃卡面有難色:「老夫不想參與民眾的談往事大會,渾身不對勁。」
  「阿伯真是奇怪,您的話,肯定有不少二戰往事可講。」
  「重點不是那個啊。」沃卡低著頭,悶悶地道。
  雅琳還要忙活,先下樓去了。瓦洛加繼續慢慢吃著。老少兩人默然相對一陣,各有心
事。沃卡道:「老夫希望狄米特出於自我實現,選擇走這條路,不是為了將贖罪的成果獻
給您。相對地,如果您對他沒有愛,對這個大家庭而言,您終究只是外人。交給老夫吧,
不要陷在世道之中。恢復了精神就快走。」
  「這世界正在為了覺醒而痛嗎?」
  「人類很懦弱;沒吃過苦令人軟弱、吃太多苦使人脆弱,所以老夫對世界的耐痛力實
在沒信心。自二戰結束起,老夫就沒像現在這麼害怕過。去吧,委員長!多逃一個人算一
個。老夫說不上來為什麼,但這個國家不能待了。」
  
  ***
  「上菜了,大家讓讓。」
  「伊凡也夫娜女士!為大夥兒講講您的過去吧!」小賣店二樓原本是卡捷琳娜二位女
兒的住處,如今清出來,滿地烏壓壓、擠哄哄的全是等放飯的人們。人堆中一角冒出一吶
喊,也不知音源何人,馬上就被叫好與喲喝聲淹沒。
  「有什麼好講的?樓上樓下灶火沒半刻鐘停息的呢,教老娘好顧!阿妹舖完貨有閒,
教阿妹說。看看樓下排隊排得哪!敢情各位老鄉都忘了執照小官立下的規矩?」
  「此小店家,只准荐親戚朋友過來、只能給信得過的人知道。」另一人道,「但實在
沒辦法喏!只有咱一家肚皮飽飽的,展眼四顧,有一點一丁兒交情的街坊沒一戶不是破落
戶,臉皮薄啊!」
  
  雅琳熟練而輕巧地拐過人往狄米特那裡去。一張三層抽屜小書桌、一把飯館小長凳、
一座堆滿請款單與交貨清單的貨架,自然框成一公尺見方的執照小官地盤,沒人敢望恩人
那兒擠。狄米特照著綠罩桌燈篩下的一片小光弓身紙上作業。
  「執照小官,太太我明白我不能再賒了,後陽台圈著的老母雞好不容易下了三顆蛋,
能不能讓太太換三麻袋豆子?」
  「成,到樓下跟卡捷琳娜阿姨劃銷所有賒賬。」
  狄米特道,頭也不抬;眾人看他永遠有公文要批、有帳要作,都習慣了。伊凡也夫娜
手長腳長地伸手跟她拿蛋。地上幾名摳腳大叔彼此笑道「等等的蕎麥糊粥卡夏有蛋花啦!
」那婦人兩三下鼻涕眼淚如瀑布猝然往下竄,沒錢買手巾,狼狽地拿牛皮紙摁著臉,比起
喜極而泣更像如喪考妣。
  雅琳終於蹭了過去,照板凳的一頭坐下,背緊挨著狄米特的肩。她感覺他在不明表格
上振筆疾書,小震動以毛毛雨的節奏越過年輕男人的肩頸傳過來,像她小時候在母親懷裡
乘公交車,被碎碎的晃動哄睡,令人安心。
  「狄米特,你啊......」
作者: Eros666 (墟女)   2017-02-26 11:26:00
上一話七十四話的標題打錯了,打成七十三,對不住@@我超糊塗
作者: Aeartha (GreeN)   2017-02-26 14:17:00
雖然小米人很好~但我還是喜歡大棕熊T__T
作者: Eros666 (墟女)   2017-02-26 16:45:00
謝A大惠賜小米好人卡(咦咦
作者: Aeartha (GreeN)   2017-02-26 17:30:00
哈哈,小米不要恨我~~~~~~~~~(看在我追這麼久就原諒吧:P
作者: Eros666 (墟女)   2017-02-26 18:46:00
XDD這坑也連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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