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依明把茶包放進剛煮好的熱水裡，聽著遠處傳來熟悉腳步聲......
陳依明出生在十月底的一個平凡夜晚，那時候暑氣剛剛消退，秋天還沒跟上腳步，正是涼
爽的日子，當年夜空的星星還不少，他的媽媽在產房拚了命要把這個上輩子的債主從子宮
裡擠出來，他懼內的爸爸在外頭聽著老婆的哭吼聲都快急死了，手掌心不停地冒汗，又隨
隨便便地抹在西裝兩旁的褲縫，如此重複著。
許是因為陳依明是第一胎，恐懼加乘之下，他媽媽痛得特別厲害，也是因為如此，那個夜
晚中產房的尖叫哭吼聲奠定了往後日子裡陳依明被自家父母笑鬧為「討債鬼」的戲稱。
陳依明人如其名，考試通通第一名。別誤會，他並非天才兒童，單純是因為他全年三百六
十五天都捧著書，沒有一刻落下自己身為學生的「本分」，這也讓他一出生就被診斷有先
天近視的雙眼度數日漸加重，到了高二那年，別人從側面望去，竟然因為鏡片太厚的折射
而看不清他的眼睛。
坦白說了，陳依明就是一個標準的書呆子，全年無休地占著第一名的位置，對人際交往卻
笨拙得很，分組時別人搶著要跟他同組，不為別的，就是衝著陳依明會自己一人任勞任怨
地完成作業，他最怕的就是別人拖後腿影響自己的分數，所以他寧願自己辛苦些包辦一切
，也省得跟那些人開會討論。
其實在國二之前，陳依明的成績大約就只在中等程度，不上不下，比他強的人不少，墊在
背後的人卻也有數，放學寫完功課就看點從租書店借來一本十元，邊角起毛球又泛黃的漫
畫，也是津津有味，天天安居樂業。
他出生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有一位小他三歲的妹妹，妹妹是第二胎，生產過程時該痛的
地方有痛，沒痛的地方不痛，陳依明羨慕她很幸運，沒有被取叫「討債鬼」這種愛稱。
他的父母的恩愛眾人皆知，夫婦倆隨時都是甜甜蜜蜜，從來沒有「蜜月期過了」這種事，
他們也不在乎孩子還在面前，常常抱著抱著就開始交換口水，幸好他們還是有一點理智的
，剎車踩得很精準，大戰三百回還是沒有的。
陳依明的爸爸就是個標準的懼內好男人，也是個合格的好爸爸，他會熟練地從老婆那裡接
過還是嬰兒的陳依明，也會把他扛在肩上和他分享自己的視野，過馬路時他會走在妻小的
外側，父子倆默契十足。他的母親稍微潑辣了點，但是見到老公時就會軟成小女人，陳依
明長的不高，也沒有明顯的抽高期，即便如此她還是樂於幫陳依明買衣服，這是她愛的方
式。
也是在國二的某天，陳依明拿著不上不下的成績單要給父母簽章，撞見幾乎要開始大戰三
百回的父母，口中不外乎是「寶貝」、「親愛的」等等的稱呼。
對於這種情況，陳依明其實早已見怪不怪了，他可以很淡定的用指節叩了叩房門，提醒父
母節制點，但也許是被賀爾蒙掌控而長得太快的身體和追不上身體的心在作祟搗亂，青春
期渴望愛卻不敢說出口也不允許說出口的城牆剎那間斑駁剝裂，似是突然卻又理所當然地
，一場洪水就這樣毫無預警的淹沒他，壓得他窒息想死。
生性內斂的他發現了一件事──他永遠不會是第一名。
父母是愛著彼此的，那是愛情，也是親情，所以自己這個「討債鬼」是永遠不會成為他們
心目中的最愛，因為他們已經把心給了彼此了，剩下的不再是能夠讓缺乏自信甚至可以說
是自卑的陳依明滿足的位置。
他把成績單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用盡所有力氣與速度跑上樓。
陳依明大力推開房門，語氣急躁地向當時只有小五的妹妹問道她最喜歡的是誰，正在看少
女漫畫的妹妹用看著神經病的眼神看他，嘴上毫不意外地說出了她手上那本少女漫畫的男
主角的名字。
當下，淹沒一切的洪水慢慢滲入陳依明心中的嫩土裡無法分離，他感覺那裡什麼都長不出
來了。
從那之後陳依明便似發了瘋般地讀書，他想著既然不能成為任何人的最愛，那在成績上拿
拿地一名也是好的，總得有個慰藉。
父母還是很疼愛自己，妹妹也如往常一般跟他撒嬌，但是陳依明有了個習慣，在和人交往
前他會先評估自己有沒有可能成為那個人的第一名，如果不能，那就僅此於止。
不來往是不會知道的。陳依明非常清楚這點，但是他害怕，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拒絕擁有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他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叫囂渴望著與人深往，另一半則
負責把這些念頭打得遍體麟傷，過冷與過熱的愛在他身體之中交織纏繞，從來沒有休戰的
一天。
獨自一人就很好了，我只要保護好自己就很好了。他總是這麼對自己說。
陳依明高中和趙伸同班了三年，到高二為止，他們之間都沒有講過一句話，直到升上高二
開學的那個九月，作風狠戾嚴肅的新任班導把趙伸這個問題學生的座位排在了學年第一名
的陳依明旁邊，期待身為好學生的陳依明可以感化趙伸，兩人才開始了有了一點學術上的
簡單交流，俗稱抄作業。
趙伸的個子至少有一米八，看樣子不知道還會不會再長，很明顯就是一個愛小打小鬧過於
活潑的男孩子，讓他在女生之間得到青睞的唯一原因就是他長得帥，以及時不時突然顯現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細心溫柔，據陳依明長期觀察下來，溫柔這種情況完全是看趙伸
當時的心情，心情好就溫柔，心情差臉可以沉得像墨汁，但這種情緒波動陳依明也只見過
一次。
春心萌動中的少女只要一點溫柔就能被迷得暈頭轉向，再加上趙伸的帥臉加持，陳依明三
年間在他的抽屜裡看過不少情書。
兩人真正有了交集是在十月底。
那個時候的陳依明家中氣氛壓抑又沉重，在他滿十八歲生日那天，放學回家的陳依明卻聽
到了曾經恩愛不已的父母親在大吵大鬧，這不是第一次，妹妹見哥哥回家了，馬上躲在樓
梯上把他招來二樓避難，據妹妹的說法父母親這次是吵得最凶的一次。
兄妹兩人都心知肚明是為什麼──爸爸外遇了。
陳依明在樓上卻能清清楚楚聽到媽媽的尖叫嘶吼，還有玻璃杯的碎裂聲，她的聲音染上了
濃濃的哭腔，歇斯底里，震耳欲聾。
「你說過我是你的最愛的！你承諾過的！」
那一刻，陳依明覺得自己的心被撕裂了，這麼被自己渴望的最愛的位置，一下子就被掃落
在地，自己當不了爸爸的第一名，如今媽媽也當不了。
愛這種東西，看似濃稠，實則飄渺不定，當事人一句話的吐息，它就毫無抵抗地隨風飄散
，任憑雙手怎麼去抓去握，都再也聚不起來了。
當晚陳依明揣著自己的身分證和錢包偷偷溜出了家門，他在超商買了一堆從沒碰過也不知
道好壞的酒，跑到附近的河濱開喝。
他咕嚕的灌了一大口啤酒，苦澀的味道在嘴中蔓延開來，想吐出來卻又不能，對這個年紀
的男孩子來說，喝酒跟抽菸一樣，就像長大的證明，儘管再怎麼苦澀難喝，他們都堅信喝
了可以像大人那般瀟灑自在。
陳依明坐在草地上，下頭是河濱附設的露天籃球場，路燈照亮地面，白光在此時的陳依明
眼中特別特別亮，又灌了好幾口啤酒，喉嚨跟肚子都熱熱的，朦朧間他看到有個人往自己
的方向走來，逆著光，那人的面孔他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個頭很高。
來人是趙伸。他和班上幾個也很好動的男生相約來河濱打籃球，偶然餘光瞥到了草坪上有
個人在藉酒消愁，仔細一看，竟是坐在自己右邊的同班同學陳依明。
趙伸總是在私底下戲稱陳依明為「第一名」，對於這個作業提供商他其實不太清楚，如今
卻看見他默默一人藉酒消愁，好奇心頓時湧了上來，回頭叫朋友繼續比賽不用管他，腳下
慢慢走向陳依明。
陳依明見是趙伸，沒有說話，埋頭繼續灌酒，一瓶接著一瓶，看到趙伸都出手要制止他了
。
「別喝了……別喝了……喂！你是想要喝到酒精中毒嗎？！」
趙伸一次次撥開陳依明的拿著鋁罐的手，到最後真的怒了直接搶過他手中的啤酒喝乾了。
「你想喝到吐，老子陪你！」說完趙伸也開了瓶啤酒咕，嘟估嘟就灌了半瓶下肚。
在趙伸的印象裡，陳依明幾乎是不說話的，帶著副厚重眼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除了捧著
書苦讀就沒看他有什麼符合年紀的舉動了，現下看他紅著眼眶卻又倔強地不肯流淚的模樣
，頓時戳到了趙伸心底最柔軟的那處。
幾杯黃湯下肚，陳依明還是忍不住哭了，他咬著下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有淚水不停一
顆顆溢出淚濕了他的臉龐。不會安慰人的趙伸只能象徵性地拍拍他的背，卻沒想陳依明就
此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所有空氣都被抽乾，賴以維生的信念也被一併帶走
。
陳依明把臉龐埋在雙手中，抽抽噎噎地停不下來，像是要把從國二那年累積的所有壓抑都
一起發洩。
「趙伸……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第一名的……」
趙伸安慰道：「放屁，你每次考試都霸佔學年第一不放。」
「成為第一名好難……像我這種人是不可能的……我一輩子都無法成為別人的第一名……
」
趙伸皺眉，以為他是失戀了，想起陳依明在班上孤僻的樣子，突然一陣火氣上來，脫口道
，「你想成為別人的第一名，可是我看你好像也沒打算把別人放在自己心上吧？」
聞言，陳依明茫然地抬頭看他，眼角還掛著淚。
趙伸冷哼：「你腦袋什麼做的？怎麼可能不付出就想得到收穫？人與人間是互相的，愛也
是一樣，只會在自己的小圈圈埋天怨地，有種就踏出來啊！跌倒也沒關係，願意接住你的
人多得很！」
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有的沒的，趙伸尷尬地刮了刮鼻子。
「先走了。」他順手帶走了地上的空瓶空罐。
陳依明的父母最終還是離婚了，打了離婚官司，兄妹倆跟著媽媽住。
也是那天之後，趙伸和陳依明成為了朋友，因為鄰座的關係，兩人漸漸熟稔，陳依明也開
始輔導趙伸功課，可樂壞了班導。一直到了高三，他們倆幾乎同進同出，如連體嬰般，連
上廁所都要一起比大小，同學都知道要找趙伸，只要清楚陳依明在哪就可以了，反之亦然
。
趙伸喜歡戲弄陳依明，把他的眼鏡搶走，看他睜著眼睛卻什麼都看不清楚，然後無助地喊
著自己的名字，夏天用肉包子燙陳依明的臉，到冬天再隨手丟個暖暖包給他。
陳依明很喜歡教趙伸功課，他的領悟力很強，腦筋也轉得快，陳依明有預感，比起自己這
種寒窗苦讀才能勉強拿到第一的苦讀型，過不了多久趙伸就可以趕過他了。
陳依明很清楚知道自己是GAY，而他也沒有任何意外地喜歡上了趙伸，意識到這點時他甚
至並不驚訝，一切都是這麼理所當然，只是這份喜歡只能深藏在心了，他不覺得自己有辦
法成為趙伸的第一名，也許在好朋友的位置上他可以待得久一點，越久越好。
每次看到女生送給趙伸的情書被隨手丟在一旁，陳依明都會無法壓抑地偷偷竊喜，至少現
在，還沒有人可以成為趙伸的第一名，即使自己也不是。
趙伸的成績幾乎是直線成長，而在學測前的最後一次模擬考，陳依明只贏他零點幾分。
陳依明慌了，他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教趙伸了，兩人相處間自己僅剩的優點也在成績公布下
來的那一刻被輾壓殆盡，碎成粉末。
對於陳依明來說，成績是他唯一可以自信待在趙伸身旁的依靠，而現在他似乎什麼都不剩
了，當保護殼被剝開，露出卻的是他的自卑和懦弱，以及對愛的卑微渴求。
學測兩人都有發揮水準，趙伸的成績超過了陳依明，那之後好幾天陳依明都沒有來上課。
陳依明調整好心情回到學校，卻撞見了女同學和趙伸告白的場景，遠遠的，陳依明聽到了
趙伸婉拒對方的話語，陳依明原本該是竊喜的心當下卻不停緊縮，鈍痛感自心臟蔓延全身
，他的手腳發冷。
陳依明覺得自己何嘗不是那些被拒絕的女同學呢？他們的共同點就是永遠也不可能成為趙
伸的第一名。
更可怕的是，自己連這份感情都不能說出口。
陳依明的眼淚奔湧而出，不知道是什麼力量驅使著他，他飛快地跑到趙伸面前──狠狠地
揍了他一拳！
陳依明聲嘶力竭，眼淚綴在他通紅的臉龐，異常刺眼。
「幹他媽的！趙伸！我承認你是第一名可以了吧！」
他丟下話語，轉身就跑，留著茫然無措的趙伸站在原地。
這是陳依明對趙伸說的最後一句話。學測考好了，學校也就管得不那麼嚴了，陳依明就這
樣天天請假，那一拳和那句話似乎就用盡了他一生的勇氣，連畢業典禮陳依明都沒有去，
他與趙伸就這樣斷了聯繫。
時隔九年，陳依明讀了和趙伸不同間大學的法律系，考上了公務員，每天坐在辦公室打公
文，不善言辭當然也不會拍馬屁的他一直沒有升遷，每天過著重複無趣的日子。
最近有個大企業的訴願讓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上面施加了不少壓力要求他們慎重處理
，據說對方請了一個年輕有為的律師，陳依明從同事那兒聽到了那個律師的名字只是喔了
聲，看似興趣不大，但卻對於這個案子能避就避。
正式開會那天不湊巧的，替代役生病請假了，端茶到水這種活就落到了木訥無語的陳依明
頭上。
會議即將開始，陳依明安靜地在茶水間準備茶水點心，手下的動作則是能慢就慢，忽地有
人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頭。
「不好意思。」
陳依明閉了閉眼，慢慢地轉身看向噙著笑的大律師，對方眉眼和嘴角的弧度還是那麼的熟
悉。
「陳先生你好，你願意當我的第一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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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最後一句嘴角不由自主的笑開了，我就說趙伸是喜歡他的嘛！（驕傲搖尾巴）

喜歡~

好可愛的彆扭感，兩個人都是XD

沒人敲續集這不科學啊～

敲續集~

大大你的1 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