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髮青年坐在鋼琴前，漫無章法地彈奏蕭邦練習曲Op.25 No.11，向下
行走的音群就像一盤散沙、或破碎的落葉，充滿不祥氣息，像在宣告悲劇即
將開場。右手快速地在鍵盤上平移，彈出華麗的小調音階，左手則沈重地
敲出主旋律。這首練習曲難度很高，後人將之命名為《冬風》。
蘇杞弦白皙修長的十指宛如有自己的生命一樣，在琴鍵上飛躍跳動，
優美的旋律在挑高寬敞的客廳中迴響，只是偶爾會參雜幾個聽起來有點突兀
的音……
咚！
他又彈錯了。
蘇杞弦停頓片刻，靜下心來從前一個樂句開始彈……
咚、鏘！
他的手指又一次在大幅度跳躍的時候放錯位置，同樣的地方蘇杞弦又
重彈了一次……再一次……
碰！
旋律驀然中斷，蘇杞弦生氣地抬起手，握拳，卻終究沒有敲在鍵盤上。
這動作和過去的自己重疊，當他演奏結束後抬起手，如雷的掌聲響起，久久
不散……回想起大大小小的演奏經驗，雖然也曾有過台下不滿二十人的情形，
但近年來由於蘇杞弦名氣漸盛又常上節目，他的音樂會票房都很不錯，在
大城市甚至還會一票難求。
……然而，現在的他，卻連一場小演出都要考慮良久。
「蘇先生，你沒事吧？」
一陣鈴鐺聲由遠而近趕到，是安娜的姪子，那個名字和殺人魔一樣的
男人。弗萊迪雖然身材高大，走路卻像貓一樣來去無聲，好幾次嚇到蘇杞弦
，因此他就戴了一小顆鈴鐺在身上，走路時會發出聲響，雖然細微，對蘇杞
弦而言已足以辨識位置。
弗萊迪拿著抹布走來，正好看到蘇杞弦洩憤般用十指在鋼琴上按了兩下，
敲出兩個不和諧音。
「……怎麼了？」他問。
「怎麼了？你看不出來嗎！」蘇杞弦低吼。
弗萊迪沉默片刻，上下打量他，除了感覺他很生氣之外，還真看不出
什麼問題。
「我瞎了！這就是問題所在！」
那穿著睡衣的邋遢青年碰地拍了下琴鍵，起身想逃回自己房間，卻被
椅腳絆倒在地。
「你沒事吧！」
見蘇杞弦摸索著地板，弗萊迪連忙扶起他，卻對上那張蒼白的臉，眼角
竟閃爍著水光。弗萊迪一愣，這是摔得太痛了嗎？
「別碰我！」
蘇杞弦揮開他，高大的男人一臉莫名，目送他的雇主踉踉蹌蹌走了幾步。
蘇杞弦心亂如麻，更加找不到方向，一會撞到客廳桌子，一下撞到牆壁。
那彷彿無頭蒼蠅的動作十分滑稽，但弗萊迪沒有笑，感覺無限同情。
「你要去哪裡？我帶你去。」
「回房間……」
說完，蘇杞弦更加悲憤，自己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到。現在連鋼琴也彈
不好，他還能做什麼，人生還有什麼希望？
☆
蘇杞弦曾經看過一部以盲人鋼琴家為主角的電影，改編自真人真事。
片中主角在就讀音樂系的時候遇到種種困難，從宿舍走到教學大樓都要來回
練習好幾次才能獨自行走；他無法和其他同學一起筆試，需要老師另外想
辦法，而印象最深刻的當他得到鋼琴比賽冠軍，其他參賽者卻說是裁判同情
他，要不是因為他是個瞎子，才不會得第一名。
當時在看電影的時候，蘇杞弦還深感同情，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
面臨同樣的局面。治療燙傷期間，經紀人帶他跑了好幾間醫院檢查眼睛，
每一次聽到檢查結果，都好像又被宣告一次死刑。
蘇杞弦永遠記得出院後第一次彈奏鋼琴。身為一個職業演奏家，他可以
不看鍵盤演奏，光靠手指間距的慣性彈出正確的和弦，但也許是心理壓力的
緣故，那些曾經耗費非常多心力、時間練出來的高難度曲子，如今平均每
四小節就會出現失誤，一旦彈錯，蘇杞弦就會陷入恐慌，好像永遠找不到
正確的鍵，迷失在88個黑白鍵之中。
他當時就傻住了，在鋼琴前呆坐了十幾分鐘。感覺二十多年來的努力
和訓練全都化為烏有，好像連自己唯一的天賦也跟著視力一起被剝奪。
蘇杞弦趴在床上流淚，剛才分崩離析的樂句在腦中迴響，他覺得自己的
未來也是一片黑暗，永無黎明的一天。
但他心中還牽掛著一件事，在解決之前，他必須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他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直到敲門聲將他驚醒。
「蘇先生，晚餐好了。」
不知為何弗萊迪一直想到蘇杞弦剛才跌跌撞撞的樣子，他站在門口，
打算帶他失明的雇主去飯廳。過了一陣子房門打開，他看出蘇杞弦緊閉的
眼皮腫起來，鼻子也紅紅的。弗萊迪伸手，在觸碰到蘇杞弦時對方嚇了一跳，
全身一顫。
「幹什麼？」
弗萊迪一愣，才意識到自己不該毫無預警地碰他，「我帶你去客廳。」
蘇杞弦沒有回答，露出一個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但他確實餓了。猶豫
了一下，他微微抬起右手。
弗萊迪不解地望著他。
「你不是要扶我？」蘇杞弦不耐地說。
「喔。」
褐髮男人恍然大悟，抓起蘇杞弦的手放在自己臂彎上，緩步走向客廳。
正在擺放碗盤的安娜見他們並肩走來，發出笑聲。
「你們兩個在幹嘛，是要去高中畢業舞會嗎？」
蘇杞弦一愣，才發現自己就像個女伴一樣挽著他的新男傭。他莫名尷尬
起來，連忙手忙腳亂地坐下。手臂上的溫度驟然消失，弗萊迪不知為何有點
遺憾。
「好香。」
「弗萊迪做了咖哩飯，跟味噌湯，你嚐嚐看。」
餐桌上的食物散發著熱氣和誘人香氣，咖哩聞起來加了香料，看來是
印度風味。蘇杞弦摸向餐桌，就聽見那男人沙啞的聲音響起。
「湯匙在盤子右邊。我口味沒有放很重，如果不夠辣，盤子左邊有辣椒
醬。」
蘇杞弦依照指示順利摸到餐具和辣椒瓶，不知為何心情感覺好些。加了
薑黃等香料的咖哩雞飯非常好吃，吃完來碗味噌湯緩和留在味蕾上的刺激，
蘇杞弦必須承認，在沮喪時來一碗合心意的美食，的確很有治癒效果。
「要喝奶茶嗎？」
竟然連印度奶茶都準備了，服務相當週到。
安娜望著蘇杞弦滿意的表情，稍微放下心來。蘇杞弦吃飽喝足後，心情
平復不少，想了想，又回到鋼琴前，重新彈了剛才的練習曲。一聽到鋼琴聲，
弗萊迪不禁佩服，原來專業的音樂家是這麼認真練習。
「幸好這邊房子離得遠，如果我住他隔壁，一定天天都想叫警察。」
安娜一邊擦桌子，一邊嘀咕。
弗萊迪笑了笑：「他很厲害……」
「可不是嗎？他遇到意外那時候，我還從電視上看到報導，有一大群
女生圍在醫院樓下哭，叫他加油。」
「他……很有名？」
「你去Google「亞洲鋼琴王子」就知道了！」安娜瞪他一眼，壓低音量，
「用心點，我看他挺喜歡你的，難得有包吃包住的工作，你要好好幹！」
「謝謝你，安娜。」
兩人在餐廳閒聊的期間，蘇杞弦一遍又一遍地彈著練習曲。他把速度
放慢，在彈奏過程中特別留心雙手移動的位置、幅度與指法，成果似乎不錯，
比剛才還要穩定許多。
蘇杞弦鬆口氣，感覺人生又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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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大大我們都懂(拍肩)是說，同居生活就此展開＼(^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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