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柏宇辰放在桌上的手機螢幕亮起，跳出訊息通知。控制不住好奇心，田楚軒掃了一眼
，句子不長，雖然倒轉的文字他沒來得及看懂就消失了，但撇見發訊人的姓名是兩個字，
那他想他就大概知道是誰傳來的了。
　　柏宇辰拿起手機，往後靠在椅背，一抹淺笑，雙手拇指飛快地回了訊，然後放下手機
，螢幕面朝下。
　　「不珍惜嗎……」柏宇辰說，重新傾向前，看向風雨交加的窗外。
　　田楚軒順著他視線看出去，沒有想要為自己辯解、也沒有想要再補充說明，有些事情
他想留給自己，現在的柏宇辰有曉謙，他有的只有過去，他不要連僅剩的一點回憶都被他
分享去。
　　分手理應是件難過的事，曉謙卻偏偏要選在人生最無憂無慮的一天跟他提。手中的向
日葵花束，身上的黑色學士袍，穿過人群時被攔截，肩被勾過去的同時聽到四年同窗高聲
叫著阿田我們合照。
　　明明被甩了很傷心，回憶中悲傷的比例卻被其他快樂的情緒給稀釋開。快門聲、歡笑
聲，最慘的是他當下被相機捕捉到的笑容還真的是發自內心的。關於那天，曉謙只讓他留
下美好的東西，他是應該要感激他自以為貼心的小聰明，還是應該戳破他為他著想其實是
太過殘忍的憐憫。
　　『學長，畢業恭喜。』
　　『曉謙，我想跟你拍一張。』
　　『不要啦今天穿得好邋遢，啊、學長，我幫你們拍。』
　　剛好站在他們附近的加一就這樣被曉謙拉過來跟他合照，他跟加一只是普通交情，曉
謙知道的，卻寧願隨便找個人搪塞他，也不願意答應他最後的要求。
　　他要的，他不給。他問的，他也曖昧迴避。感情的末期，差不多就剩這樣，大同小異
的情節重複上演。「我想分手。」撐到最後曉謙終於開口，他不意外，想要分手跟想要在
一起一樣，都是有跡可循的。他感受得到，他們之間，有個東西隔著，那東西讓曉謙不那
麼喜歡他了、不那麼想要他了。有時他想，他當年應該要問清楚的，不管是他的問題還是
他的問題，他都應該要弄清楚。可是他沒有，他那時覺得累，覺得這樣的關係好煩，所以
他由他走。
　　畢業後是當兵，連絡不易，他出來後換曉謙進去。退伍後他開始丟履歷，很快就找到
了有興趣、待遇也不錯的工作。跟他同期進公司受訓的有三個人，三個月後剩兩人。彬是
高雄人，請調回南區去了。主管看著他說，那些買精品好像買青菜水果一般隨興的貴婦名
媛會喜歡你這型，長得帥，聲音好聽，銷售技巧以新人來說還算可以，就把他分配到信義
區的一級戰區。正式上班的第一個周末夜，叫他跟他一起，去支援設在五星級跨國豪華酒
店的奢華晚宴。名模、藝人、富豪、董娘，指間頸間閃爍的各家頂級珠寶比入口處VIP
採訪區的鎂光燈還亮。好好磨練啊，主管對他說完就放生他，逕自陪伴熟客去，他也不負
主管期許，當晚就連開了好幾張單筆消費衝破九位數的單。
　　大有可為，大有可為，主管搖頭晃腦地在計程車上大拍他的肩，他只覺得他快累死了
，拉鬆了領帶就一路沉沉睡到家樓下。
　　日子很精彩，但也就這樣規律了下來，淡季、旺季、檔期、之夜。一年、兩年，他跟
曉謙、跟柏宇辰，都沒有斷聯絡。這是個用網路維繫人際關係的時代，人，是一直在那邊
，按下去就可以看到近況更新，只是熱度降了，不一定還能通到心裡去。他建立了新的社
交圈，跟他生活作息與工作型態類似的新朋友，在排休時一起約出去，吃飯、電影、唱歌
，總是一群，他喜歡跟他們相處，雖然離知心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以他的需求來說已經足
夠了。偶而，很偶而，當他覺得心靈真的很空虛的幾個深夜，他會點開另一個app，在一
列列方格中挑個喜歡的面孔，聊個幾句，稍後，進到一個陌生的房間，進入一具陌生的身
體。
　　人生的第一張紅帖在某個夏日下午寄到他家，在燙金字體邀請的週日他步入會場，看
到放在門口放大照中的小繪，粉紅婚紗，笑得一臉甜，他突然想到那句人們常說的，六月
的新娘一定會幸福的。田楚軒！某桌有人叫了，他認出呂宗廷，這傢伙，變肥了啊。順時
鐘坐過去，小嵐、以清、一個不認識的女生，應該是誰帶來的女伴，然後，是柏宇辰，然
後，是柏宇辰旁邊還沒有人坐的空位。
　　他坐下，柏宇辰對他笑笑表示歡迎，他們完全沒有聊到過往，更有默契地互不詢問彼
此跟那個他還有沒有聯繫。只是跟著其他人一起看著牆上循環放映的成長照和婚紗照，熱
絡地交換瞭解那些沒有出席的同學的現況。
　　『你呢？』他問柏宇辰，『上班了嗎？』
　　『研所再一年才畢業，』柏宇辰說，加了一句，『下個學期去德國交換學生。』
　　『德國？』他有點訝異。
　　『嗯，九月十八號的飛機，怎麼，你要來送機嗎？』
　　他想柏宇辰應該不是認真問的，但是他一股衝動上來，竟也順著他的話答應了。
　　九月十八號他排了休，在機場大廳看到柏宇辰拖著一大一小的行李朝著他來。
　　『等我一下，我去check in。』柏宇辰說。
　　Check in不是很繁複的手續，九月中也不是旅遊的旺季，柏宇辰很快就回來了。他
慢慢陪柏宇辰走到了出境大廳的入口處。
　　『出國一切小心。』
　　『你也是，好好保重自己。』
　　柏宇辰說完，給他一個非常快速的單手擁抱，轉身走向刷機票的通關人員，刷完後又
回頭再次對他揮了揮手。
　　他一直等他入了海關、看不見身影了才離去。
　　再遇見，是2013年的秋天，紐約。
　　曉謙步出咖啡館，踏出店門口時，門口紮的一串氣球順著風飛，打上他的臉，擋住了
他視線。橘色綠色黃色藍色，橡膠的氣味隨著飽和的色彩撲鼻而來。曉謙用手迴開，往左
邊轉，隔著玻璃窗跟店內的老闆揮手致意。棕髮綠眼的高壯男人斜嘴勾笑，放下咖啡杯的
手指了指那一串繽紛，用過於滑稽的演技，比手畫腳重現他方才揮開氣球時手忙腳亂的模
樣。曉謙腳步沒停下，看著男人，用食指中指橫著比了個剪刀喀嚓的手勢。男人笑得爽朗
，臉上是不符合他年紀的頑皮，他對曉謙再擺擺手，便低頭不知道繼續處理什麼去了。
　　曉謙繼續往前，走過的一排店家，都還沒開始營業。現在是早上七點半，那些華爾街
的菁英們至少要八點後才會湧上街，觀光客可能更晚一些。不眠城，人們這樣稱呼她，但
避開旅遊書上那些推薦必遊的熱門景點，其餘的紐約並不是二十四小時都那麼有活力，她
也有靜靜歇息的時候。鴿子悠哉地在她臉上踱步，還經驗老道地知道要避開馬路上的人孔
蓋，才不會被一陣一陣冒上來的白色蒸汽嚇到振翅。
　　今天是禮拜五，他不應該像鴿子這般早起，通常這時候的他，還賴在公寓小閣樓裡的
床上，揪著法蘭絨被，等著日光曬進窗喚醒他。不過今天所上有重要活動，跨校合辦的一
場大型seminar，從早上九點開始，浩浩蕩蕩一路講到下午五點，他老闆也是受邀的講者
之一，還被排在第一場，依照老闆嚴謹的個性，肯定會早到會場做準備，他當然也不能遲
到。
　　想到老闆最後一次開會時分享給他看的那一大疊資料，曉謙加緊腳步趕路。手上拎著
的薄紙袋裡是兩人份的三明治跟熱咖啡，三明治本來就冷的不打緊，但咖啡已經開始變涼
了。沒辦法，十月的紐約陽光，就算看上去黃澄澄，也只是騙人的色調，曬在身上沒有暖
度。二十二度這樣涼爽的氣溫，只要風一刮就很刺臉龐。好冷好冷，但Bob店裡的三明治
實在好吃，為了它提前一站下車、多走這段路，他也甘願。
　　快到了，前面二十三號街左轉，應該就是會議中心了。他轉過街，看到那棟巨大的白
色建築，不禁鬆了口氣，第一次來，還好不難找。
　　他儘可能用不灑出咖啡能允許的最快速度走上白色大理石階梯，穿過高聳的柯林斯式
石柱後進入正門。他站在古老的大廳，看著銅牌上的樓層指示，查到自己該去的會議間是
位於這棟建築物西翼的三樓。
　　看到左側一扇門，門框旁的石灰白牆上，貼有淡灰色的字體，“to west wing”。
啊，應該就是往這邊走了吧。這種歷史悠久的建築物，從大廳通往兩翼的路總是曲折離奇
，有時甚至走一大圈，又莫名其妙繞回原點，或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自以為正確的房號，卻
發現這是307A而不是307B，如何劃分同一層樓的A區B區的邏輯他實在弄不懂。方向感不
好，找路時又容易焦慮，所以他認清了他就是得比別人更提早出門，守時是美德。
　　他走到雙扇門前，正要推開，透過門上的方窗，看到門的另外一邊，也有一個人一步
步趨近。
　　高、瘦、深藍色西裝、手臂上掛著米褐色風衣，一邊快步走、一邊低頭看手機。如果
現在把門推開，應該會撞上這個走路不看路的冒失鬼，但那不是曉謙動作停下來的原因。
　　第一眼停駐，是因為覺得這人穿西裝的身形很好看。連著看第二眼，是因為對方看手
機微低著頭，走廊燈輕輕在他頭頂髮絲上放的那一圈光環。第三眼往下移，在瀏海與眉眼
之間徘徊。三十度向下傾的臉，隱約看得出是亞洲人的輪廓，白淨、斯文，下巴的線條很
堅毅。曉謙差不多是在這時認出來的，那人手機的螢幕光，照亮了紅潤薄唇上的一抿微笑
，是一道被收在記憶抽屜裡的弧度。
　　對方已經來到了雙門另一邊的前一步，舉起手要拉，他看著他抬頭，視線終於從手機
螢幕上離開，纖長的睫毛掀起，打開一雙透亮的棕色眼睛。那個鏡頭拍得如此緩慢又如此
仔細。怦怦、怦怦，他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心跺急遽加重，好像是愛麗絲掉入了兔子洞，往
下墜，卻感覺不到重力牽引，除了他以外的東西都加速往上浮，櫃子被顛覆，抽屜通通都
滑開，他和他和他們的檔案紛飛出來，啪啦啪啦，滿天紙頁。
　　學、長。
　　那人看著他，表情呆了下，隨即毫不保留地轉換成驚喜之情。那格門上的玻璃，雖然
悶低了聲音的傳遞，卻不妨礙他看著他的唇型形成他的名，讓他憑著記憶，在腦海中聽到
對方喚出那兩個字時的嗓音。
　　「曉謙！哇！真的是你！」柏宇辰一把拉開門，跨進大廳。
　　曉謙被柏宇辰那風勁逼退一步，「學長！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出差啊！好巧！」
　　「真的好巧……」
　　在另一個國家遇見柏宇辰的機率有多低？天啊──
　　「哇……真的好久不見了……」聽到身後有人輕聲說了excuse me，柏宇辰拉著曉
謙的手臂，往旁邊靠了幾步讓出步道，「多久了？三年？四年？」
　　「嗯……三年？」
　　「應該真的有三年了喔曉謙，曉謙都沒變耶。」柏宇辰看著他，開心地說。他被柏宇
辰的情緒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真的是好巧沒錯。
　　「曉謙怎麼在這裡？」
　　「我現在在這邊念書。」
　　「這邊？」柏宇辰問，看了下周遭。
　　「不是這邊啦，我在Columbia，今天所上有講座，所以才來這邊……」講到這裡！
啊、講座！他還要趕過去！
　　曉謙看了下錶，八點二十了？！
　　「學長，不好意思，我seminar九點開始，我可能要先……」
　　「沒關係，你幾點結束？」
　　「五、五點。」
　　「那晚上一起吃飯？」柏宇辰又按亮了手機，「超久沒見的，晚上一起吃飯吧。給我
你的手機？你結束後我打給你，再看要約哪。」
　　我、可是我不記得我的手機號碼……
　　留學生在外，靠的是網路，他跟老闆用email，跟家人朋友用skype，手機門號只是
當初降落時隨便辦一支，以防萬一真的有急事，但兩年下來他很少打，也幾乎沒人打給他
，連買東西留資料，都只有剛入學時的那幾次，他還真的沒背下自己的號碼。
　　柏宇辰看曉謙頓著不知道在遲疑什麼，「怎麼了？不方便嗎？」
　　「沒有，我……」曉謙從包包中拿出手機，點開記事本，找到記著自己住址電話等資
料的那一頁，遞向柏宇辰。
　　「哈哈，你沒有背自己的手機號碼喔？」
　　「平常很少用嘛。」曉謙看柏宇辰將號碼快速輸入。
　　「嗯，很少聯絡嗎？」柏宇辰問。
　　「嗯？」什麼意思？
　　「沒，我撥囉。」柏宇辰按撥出，曉謙的鈴聲響起，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是+886開頭。
　　「出差而已，所以沒有另外換sim卡，這是我台灣的手機號碼。」柏宇辰解釋，「好
了，你快去，不是九點嗎？」
　　「啊、嗯。」
　　曉謙將手機收回包包，趕快走向那扇門，天啊，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了？簡直太不可思
議──
　　「See you later──」後方傳來柏宇辰的聲音，這尾音也拖得太愉悅了吧。
　　「Later。」曉謙回頭揮揮手說。

趕上11點了～恭喜～

推

每次看到標題，很想趕快看卻又很怕。

很喜歡這一回，田出社會的描寫、田柏再遇&送機、柏謙重逢...有種大家都在認真過日子的感覺，看到最後也跟著柏愉悅了起來我想，是開心於又接上線，故事又再開展了吧:)不過田的那段讓我覺得他有點寂寞啊

對他們的過去現在未來都有種不安感，故事也是先看了後面，回頭看第一集之後，過了一陣子才又有勇氣繼續看下去。但很喜歡。(//▽//)

上次看完竟然沒推！現在補推QQ還是好喜歡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