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介是知名的圖文作家，年紀相仿卻跟我這種三流的慘況大相逕庭。努力的程度無從
比較，畢竟那毫無意義，並不會有人想知道通往失敗之路的『努力』究竟是什麼模樣。因
為結果可能沒人相信，那往往跟到達成功長得差不多。至於機會每個人都一樣，擲茭杯不
是一正一反就是兩正或兩反，不會有第四種可能。
　　有人說在創作的領域全憑兩股氣，『才氣』和『運氣』。擅長看穿事物的表面，剝開
已被世俗定型的陳舊外殼，將裡頭富含的養分和光以獨特創新的手法充分引導出來。那其
中還是有所謂的技巧性，也可以透過學習的動作來取得。但有的人天生就能做到，光用雙
眼就能感受別人無法體會的東西。而浩介就是那樣的人，擁有那樣的資質。所以我是我，
所以浩介是浩介。
　　從架上拿起還包著塑膠模的新書，約一百頁左右。這是他三年來第五部作品，以圖文
書來說算是厚的。浩介的風格偏向都市奇幻寓言，適合國中到大學以上的讀者。畫風剛硬
，線條直接而乾脆，構圖與色度饒富創意，充分表現出建築物叢集所蘊藏的隱喻。
　　我看過浩介剛出道的兩本書，雖然很棒但還沒有成為忠實讀者的程度。倒是加奈，簡
直就是迷戀。陶醉在他的畫，他的文字，但並不是他的人。以前陪加奈參加簽書會時她曾
經這麼說：『早知道就不要來了。眼睛實在太容易堵塞心的通道了。』大概浩介不是加奈
的菜吧，至少這點我贏了。
　　人還挺多的，舞台上主持人瞄著手卡介紹浩介，會場兩旁還有媒體架起攝影機記錄報
導。簽書會已經開始，我領到第一百零一張的號碼牌，隊伍像塞滿垃圾的地下管線緩慢地
前進。我小心拆下封膜，將書整個撫摸一遍。新書的觸感還是迷人的，指尖好像有電流般
微微的刺麻感。我沒有翻閱，就那樣站著，跟隨隊伍慢慢前進。
　　因為有點無聊，我觀察起隊伍裡的人。看來跟我估計的相去不遠，都是些打扮清新的
國高中生。女生的人數明顯較多，簡單的穿著捧著浩介的新書，跟身旁的朋友開心地聊著
書的內容。其實我也不太肯定，女孩們的年紀總是難以猜測。例如在我前面第五個位置綁
了公主頭的女孩，從側臉看起來就像十七八歲的青澀，而正面的話…正面的話…
　　梨紗？！怎麼會是梨紗！
　　嚴格說起來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假日到書局逛逛我偶爾也會這麼做，但還是有點
訝異，也太巧了吧。
　　梨紗只有一個人，上了點淡妝的她站在一群年輕人之中毫不突兀。梨紗抱著一份厚厚
的紙袋，我猜那裡頭應該裝滿了浩介的書。也是有不少這樣的人散落在隊伍各處，因為主
辦單位並沒有特別規定這場簽書會只能簽新書。不高的梨紗踮起腳尖奮力眺望前方，因站
不穩而左搖右晃，滿臉洋溢開心的幸福表情咬著下唇微笑。我朝那方向看去，浩介紮起短
馬尾帶著幾乎快僵掉的笑容一本簽過一本，不時抬起頭與書迷合照。然後下一位。
　　單獨看著梨紗或單獨望向浩介都沒什麼問題，一位是同事，一位是前女友喜歡的作者
，很單純的設定。但不知怎麼，在隊伍的轉彎處我剛好和浩介連成一直線，而梨紗則在我
們之間。當他們兩人同時映入畫面，我的眼前重疊起一些想像的碎片。耳朵裡灌滿現場的
吵雜，麥克風機械性的音頻，以及相機連綿不絕的快門聲響。這些東西就像裝滿水後被拔
掉塞子的浴缸，以極快速度開始迴旋壓縮，最後全被吸進一個小小的點。
　　我從那點中似乎看見了什麼，浩介的外型讓我聯想起梨紗所說的跟蹤狂。在那次長距
離的散步途中，梨紗對跟蹤狂做的描述，小馬尾，知性乾淨的打扮，跟此刻在舞台前方忙
著簽名的浩介好相似。
　　我歪著頭，不知不覺輪到了梨紗。她從紙袋拿出浩介的五本作品，每本都新得幾乎毫
無摺痕。浩介接過書，一本一本掀開封面流暢地簽著，一邊貼心地詢問是否要特別寫些什
麼詞句上去。梨紗維持優雅的笑容搖搖頭，手掌平放在桌面。浩介簽完將五本疊好書推向
梨紗，抬起頭朝她微笑道謝。這時梨紗將桌上的手翻開，拿起底下壓著的照片遞給浩介。
浩介身後，脖子上掛著名牌的工作人員連忙阻止，他們一臉歉意地將照片平推回去。梨紗
的姿態和表情一點也沒有改變，自然地將書收回紙袋拿起照片，順著那動作靠近浩介耳邊
，不知說了什麼浩介臉色一僵，接著浮滿了疑惑。梨紗丟下那個之後轉身走下舞台，朝人
海中離去。
　　從那之後浩介明顯變得心不在焉，制式化的嘴角開始鬆弛，只剩握手時能勉強擠出笑
容讓書迷拍照。我按照加奈的習慣簽完了名，因為浩介的手微微發著抖所以簽得不太好看
，希望加奈能夠接受。
　　我拿著書穿過人群，到這邊事情算是圓滿完成了吧。打算離開的時候，我在電梯見遇
見專心凝視著手中照片的梨紗。沒有特地放輕腳步，但梨紗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接近
。
　　「浩介不會就是妳說的那個跟蹤狂吧。」我從梨紗身後開口。她小小跳開一步，發出
細細的呼吸阻滯的聲音，但不仔細觀察是發現不了那異狀的。
　　『是你啊智久先生，請不要嚇人好嗎。』梨紗以最小的動作將照片夾在紙袋和胸口之
間。
　　「抱歉。」我說：「所以真的是嗎？」
　　梨紗神秘兮兮地點點頭。『我上次在華山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浩介，今天我是趁著簽
書會來做點試探，感覺應該是他沒錯。』
　　「不過妳剛剛看起來很開心耶。」
　　『智久先生也是浩介的書迷嗎？』梨紗指著我手裡的書。
　　「我喔，我還好。其實是來幫前…來幫朋友拿簽名的。」不打算講那麼細節的部分，
反正不是很重要。「他的書我覺得不錯，是有點什麼但不是我會感興趣的方向。」
　　『這就叫文人相輕嗎？』梨紗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瞥了瞥手腕上的錶。『啊，我和
朋友有約，先不多說了。有機會再一起聊聊浩介的書吧，掰掰。』梨紗說完，轉身朝書店
內部跑去。
　　我望著梨紗的背影，想著剛剛那句話。『一起聊聊浩介的書吧』不就等於『我們來聊
聊一直跟蹤我的變態狂的作品』一樣的意思嗎？！我皺眉回頭按下電梯，發現地板上躺了
張照片。是梨紗剛才看得入神的那張吧，她不小心落下了。我將照片撿起，那是梨紗提過
，跟蹤狂擅自製作的驚悚合成照。應該是浩介的男人從身後抱著梨紗，梨紗舉起雙臂摟著
應該是浩介的男人的脖子，看來非常甜蜜。
　　總覺得不太對勁，好像哪裡隱藏著阻止我繼續琢磨下去的企圖。盯著那看的途中電梯
來了，叮的一聲像宣告著什麼比賽的勝利。我放棄了，將照片放進上衣口袋走進電梯。
(待續...https://www.popo.tw/books/631897/articles/734027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