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朋友晚安。
我是作息破壞者です(?)，沒有啦今天剛好忙完，回到住處都快12點了，剛好有點空閒就來
修文更新一下。
明天要騎車去台中朋友家過年，認真說下次更新應該新年後了。
這一章有許多有趣的跟平安時代有關的文化，其實對平安時代稍有研究的人，可能會知道
平安時代的審美觀跟現代大大不同──不過既然是創作文，大家就放寬心胸用輕鬆的心情
閱讀吧。
我自己也是做了很多考究，知道真正的平安時代是什麼樣子後，說實話某方面來說還真的
是很「厲害」的一個時期，未來寫完之後也會稍微來考究一下吧。
昨天收到公司的通知，確定2/25要搭機離台了，要搭快20小時去歐洲的港口嗚嗚嗚，再那
之前就盡量寫了。
長篇一定會寫完，但短篇番外能寫多少就不知道了，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那麼，就請大家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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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聲明，本作品為創作作品，如與現實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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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無魚系列：浮生若夢
第三章 沒分曉漢(註1)
人類的世界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有趣。
正如同當初忠行答應我的那樣，天皇並沒有限制我的行動，我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也
可以離開御所。
是的──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選擇的那座庭院，在人類的世界被稱為御所，是人類的皇
族天皇所居住的地方。
天皇每天從早上起床開始就有一大堆淨身禮節，結束之後要和大臣處理政事，還得讀書學
習經文。雖然說是要陪他玩，其實他能玩的時間也不多，他每天的行程實在不像是一個年
僅12歲的少年應該要過的生活。
以前獨自旅行時，就像逃跑似的直接去了很遠的地方，反倒沒有在畿內好好的逛逛，趁著
這個機會，我想好好看看這個被人類稱為「京」的地方。
我常常在街上閒晃，因為身上的衣服，常常會有平民對我露出敬畏的目光。在這個城市，
貴族擁有無上的權勢，我曾經看過有貴族搭乘著牛車，只是因為旁邊小販來不及閃避，而
要侍從將那個小販打了一頓。
我特別喜歡去市集，跟以前在淡路看到的市集比起來，京的市集有趣多了。
不但規模是淡路好幾倍大，販賣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甚至幾乎天天都會有街頭賣藝的表
演，雖然以前在別的村莊也看過街頭賣藝，但大部分都是妖怪變身成人做的，在京裡倒是
很少看到變身成人型的妖怪，這些人類表演者都是真的真材實料。
到了下午左右，我就會回到御所，晚餐時間前天皇的工作也差不多結束了，我會和他一起
待在清涼殿，告訴他我今日在市井的所見所聞。
他沒有辦法像我一樣在街上亂逛，因此總是對我說的故事很好奇，有時候我也會跟他說一
些我以前在旅行時遇過的一些故事，天皇總是開心地聽著，在許多地方開心的大笑，這個
時候我才真的覺得他就像是一個12歲的少年一樣。
忠行有時會在一旁陪伴，天皇很喜歡跟忠行玩一個隔箱猜物的遊戲，忠行猜到裡面裝著的
東西是什麼，天皇就會把箱子裡的東西賞賜給他，有時候是一把精緻的扇子，有時候則是
一支漂亮的髮簪，或者是來自遠方國度的昂貴毛筆。
「如果想送禮物給賀茂大人，直接送他不就好了？」
有一次，我忍不住向天皇提起這個問題，忠行能夠利用陰陽道透視這件事情無庸置疑，不
管放什麼在裡面，都是會被猜到的吧，為何他還是要每次都不厭其煩的嘗試呢？
「欸──這樣就不有趣了吧。」
天皇頑皮地笑著，明亮的雙眼像裝著星辰一般的發亮。
越發和他相處，我越覺得，如果弟弟還活著，是不是就像他這樣呢？
我那可憐的弟弟──其實我已經想不起來他長什麼樣子了，只記得他劃破黑暗的叫聲，擔
心的呼喚著我的聲音，還有他冰冷的身體的觸感。
每天晚上，天皇會為了一大早就要起床，早早的就寢，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一個人待在
御所的池邊休息。
池裡的鯉魚是普通的鯉魚不是妖怪，有時候能在這座御所中看到一些精靈，但數量跟山中
相比更為稀少，可能是因為這些精靈與其說是生活在御所之中，不如說是忠行派遣在此的
吧。
在我來到京之後不久的某個晚上，當我正坐在緣廊邊，喝著忠行之前帶來的酒時，我聽到
天皇就寢的清涼殿傳來焦慮的叫喊聲。
我趕緊趕往清涼殿，在快要到天皇寢室時，我看到兩位負責照顧他起居的高階女官站在寢
室外交談。
「──陛下今晚又是一樣嗎？」
「唉──今晚也不准我們進去呢。」
兩位女官焦慮的站在拉門前，進退維谷，發出沉重的嘆息。
我走上前去，兩位女官看到我，眼前一亮的向我躬身。
「是蒼公子啊，是否打擾到公子您就寢了？」
我在御所居住的時，忠行建議我用低等妖術在進入御所的人腦中置入了一些虛構的記憶，
讓他們以為我是來自遠方國度的貴族之子，被容許居住在天皇的御所中，而且可以自由行
動。
「沒有那樣的事，請問陛下怎麼了嗎？」
「這是──」
兩位女官面有難色的看著我。
「蒼公子的話或許可以──或許能夠幫助陛下吧。」
其中一位較年長的女官嘆了口氣，緩緩的說。
「每到月圓之日，陛下就會作關於母親的惡夢，其他的事小人也不便多說。」
「這樣啊──我明白了，先退下吧。」
女官們向我行禮離開，等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後，我輕輕的拉開拉門，進入房內。
天皇的寢室內一片漆黑，月光從微微打開的窗外照入房內，昏暗的室內並不會影響到我的
視力，我原本就是在夜晚狩獵的青鷺。
這是一間華美的房間，牆上掛著充滿歷史的畫作與書法，天皇躺在榻上，在我記憶中總是
充滿笑容的臉正被痛苦壟罩，看來仍然深陷在噩夢之中。
我走到他床邊坐下，他汗濕的額頭在月光下閃著光芒，我伸右手出放在他的額頭上，心中
想著如果能夠替他發散些許的痛苦就好了，接著我注意到貼在他額上的手掌發出淡淡的青
色光芒，他臉上的表情也漸漸舒緩了下來。
我收回右手，看著他青澀的臉龐，這麼年輕的靈魂究竟背負了什麼，讓他在夢中也如此痛
苦呢？
就在此時，我察覺到身後出現熟悉的氣息。
「──是忠行大人嗎？」
我小聲問道，回過頭，眼前的是一隻飄在空中發著光的精靈。
精靈在原地上下飄動像是在吸引我的注意示意我跟上前，接著朝房外飄去，穿越了紙門，
我站起身跟著精靈移動。
我跟著漂浮的光球前進，最後回到了我休息的池水邊，穿著紫色狩衣的忠行正站在池邊用
溫和的表情看著池子。
「蒼大人。」
看到我出現，忠行躬身行禮。
「可以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嗎？你應該知道吧。」
「這是一個有點長的故事──對身為神使的您而言，聽了這種無趣的人類故事，或許一下
就感到厭煩了呢。」
忠行露出困擾的表情，溫柔的笑著說。
忠行就著月色，慢慢地說起了天皇的故事。
天皇的母親是掌握朝廷的貴族家族旁支中微不足道的一位女子，原本只是一位女官，因為
受到天皇的父親的寵愛成為了女御(註2)，誕下了許多皇子皇女，作為第一位誕生的天皇自
然受盡寵愛的成為太子，連帶地讓自己的父親兄弟都獲得了權勢，也因此受到原本家族嫡
家家主的懷恨。
事實上天皇父親的正妻、也就是皇后，正是嫡家家主之女，皇後不受到天皇父親的寵幸，
僅生下一位無法繼承皇位的公主，看著旁支因為誕下太子而得到權勢，甚至可能影響嫡家
的地位，嫡家家主更是無法接受。
受到朝政與後宮雙重的壓力，天皇的母親誕下第五位王子後身患重病，在兩年前香消玉殞
。死亡時據說樣貌悽慘，體重僅有過去的一半不到，在去世前最後的時光，她拒絕與天皇
或自己的丈夫相見，孤獨的離開的人世。
隨著母親的去世，天皇的父親也失去了待在御所內的心思，不願面對痛苦回憶的他，從天
皇位上退了下來，將整個朝政交給只有12歲的兒子，獨自跑到寺廟剃度出家了。
但對他年僅12歲的兒子而言，待在已經失去母親的御所內也是極其痛苦的事情，而且同時
也喪失了父親的陪伴，卻要承受天皇這個位置所代表的重量。
「對天皇陛下而言，御所是一座巨大的牢籠，所有痛苦的回憶都在其中，然而除非時機來
臨，否則永遠無法離開這個地方吧，這種痛苦化作夢魘，在與皇太后仙逝那晚相同的月圓
之夜特別容易襲來。」
忠行說完這句話，陷入了沉默。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無法理解的故事。
人類的一生如此短暫，為何他們仍要在如此短暫的一生，為了一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事
物汲汲營營呢？為何他們不能僅是珍惜的度過每個日子，珍惜每個與所愛之人相伴的時光
？
「──為什麼天皇不像他父親一樣拋下這座牢籠，隨著父親而去呢？」
我忍不住向忠行問道。
只要拋下這個地方，就能夠陪伴在父親身邊了，也不用再繼續面對失去重要的家人的事實
，這樣不就不需要再痛苦了嗎？
「──因為這是天皇陛下的命運，這是陛下與生俱來的責任，如果陛下任意的拋棄了這個
責任，對一族不但無法交代，也無法對受到天皇治理的平民百姓們交代，這是命運的重量
，也是陛下必須承擔的重量。如果陛下拋棄了這些責任，這些責任將會落在比陛下還要年
幼的弟弟們身上，那對陛下而言是更痛苦的，朝廷又會掀起一波腥風血雨吧。」
我無法理解「責任」這個詞的意思。
對妖怪而言，沒有什麼責任，千百年的時光轉瞬即逝，世間不會因為我們的存在而改變，
不需要去為任何事負責，萬物本來就有其運作定律，不是我們能出手干涉的，也不是我們
需要干涉的。
「蒼大人，今晚您撫平了天皇陛下的夢魘，做到了許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小人不會要求
您一直留在此地，但求您在此地的期間，能夠幫幫陛下就好了。」
忠行拱手低下頭。
「──好吧。」
「那麼小人就先告辭了。」
忠行再次躬身行禮，轉身離開。
我在緣廊邊坐下，剛剛還放在廊上的酒還在原位。
我看著明朗的月光，啜飲著手中的酒，陷入沉思之中。
隔天的天皇就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臉上仍然掛著燦爛的笑容，仍然用他好奇的雙眼
看著這個世界，聽著我說的故事。
他不主動提起，我也不會說自己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麼，我覺得他或許有很多事情都沒有
跟我說吧，雖然我們守著底線都不願意向對方坦承。
我還是一如往常的在市井閒晃，有時候看看戲，回想過去與柴右衛門跟葛之葉胡鬧的時光
，有時候到市集逛逛，買一些小玩意回去讓天皇加入他的收藏之中。
這天，我在市集看著街頭賣藝的表演時，遇到了一場騷動。
「喂！小鬼！你是想偷我的東西吧！」
人聲鼎沸的街頭忽然傳來一聲怒吼，一個看起來像是武官裝束的男子，正抓著一位看起來
似乎只有12歲左右、穿著半尻(註3)的少年的肩膀，用力將他推倒在地，人潮往兩旁散開。
「我可是貴族！怎麼可能會偷你的東西！」
啊啊，傻孩子，這個人看起來就是想要找碴的樣子，還自曝了身分，只會招來更多麻煩啊
。
我安靜的隱身在人群後方，對後續的狀況有點好奇。
「哎呀，原來是貴族啊，一個侍從都沒帶出門，還請您說說看是什麼家族啊？」
「我是在原一族的──」
少年從地上起身，正說到一半，就被武官給打斷，武官露出嘲諷的笑容。
「啊啊、您是在原左衛門佐(註4)的公子啊？難怪會需要錢啊，畢竟是那位『在原左衛門
』的孩子，生活想必是十分困苦吧。長的倒是滿標緻的，不如去當其他貴族的養子如何啊
？哈哈哈哈。」
少年聽了武官調侃的話語，不知是憤怒還是羞恥的低下頭，不發一語，身旁圍觀的群眾都
在交頭接耳，沒有人敢牽扯進去貴族之間的糾紛之中。
真是看不下去了。
一個堂堂的武官，欺負只有十二歲左右的孩子，怎麼看都不是一個成年人該做的事情。
雖然之前在市井中撞見貴族與平民的糾紛，我都認為是人類文化的一環，所以從未出手相
助，但看到這個男人欺負面前的少年，實在是無法繼續忍耐，少年的身影和御所裡的天皇
重疊在一起。
既然我無法幫助天皇的話，就幫助眼前的少年吧。
我用極快的速度切入人群之中來到少年身旁，一把抱起低著頭的少年。
下一秒，就在少年反應過來之前，將他帶到空中，飛離人群聚集的市集。
「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空中？你是誰？」
少年在我懷中驚嚇不已，我還是人類的型態，但他應該是看不到我背後的翅膀，對他而言
我和他都是忽然飛到空中的吧。
而對剛剛的人群而言，只是忽然起了一陣風，讓他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等到風停了，少
年就消失了。
「不要害怕，等等就放你下來。」
因為怕風壓會讓他聽不清楚，我在少年耳邊輕聲地說。
往下瞟了一眼，我找到了一條無人的暗巷，在那條巷子裡降落，當我放下手中的少年時，
他四肢無力的癱倒在地。
「下次如果遇到那種情況，還是不要硬撐了，就快點逃跑了吧。」
我看著坐在地上的少年，他身上穿著的半尻裝束雖然是貴族布料，但仔細一看卻可以看到
衣服上滿是補丁，也有許多修補的痕跡，可能真的像剛剛的武官所說，他的家族不如其他
貴族富裕吧。
「您是、神明嗎？還是妖怪呢？」
「──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
我轉身正要離開，卻被從地上跳起來的少年抓住了背後的衣服。
我嘆了口氣，轉過身。
「大人您是貴族嗎？」
「──不是。」
「但是大人您身上的衣服的顏色與做工，是貴族才有可能穿著的衣物啊，您剛剛究竟是如
何讓在下飛上天的呢？」
原來加賀做的衣服竟然可比人類貴族的工匠所做出來的衣服，真是厲害啊。
少年一連拋了一堆我不能回答的問題，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我，讓我覺得有點頭痛，可惜我
沒有消除記憶這種高階妖術，頂多只能加入虛構的記憶而已，但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圓這個
狀況啊。
我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的身高只到我胸口左右，擁有一張非常乾淨的臉，漂亮的五官，圓
眼配上小巧粉紅的嘴，在人類中算是中上以上的長相。
我想了想，既然不能回答，不如就用問題回答他的問題吧。
「換我問個問題如何──身為貴族的少女，為何要假扮男性在街上閒晃？」
眼前的少年──應該說是少女臉色一僵。
「您怎麼、怎麼知道的──」
「剛剛抱起你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了。」
「你、你碰到──」
少女滿臉通紅的抓住胸前的衣服，連原本有禮的措辭都忘記了，看來內心很是動搖。
「──我沒有碰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喔。」
我安撫似的說著，少女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氣，然後清了清喉嚨。
「──咳咳、既然已經被看穿了，也不需要再掩飾了吧，感謝公子帶妾身離開那個地方，
請問公子的大名是？」
她的聲音非常的清亮，果然剛剛裝得像男生的聲音是虛張聲勢啊。
但是在我面前的這個少女跟我所認知的一般貴族女子不一樣，不在乎被我看到臉，也一點
都沒有一般女子的羞澀，反倒是掛著自信的神情，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我低頭看著她，她露出期盼的眼神，我嘆了口氣，跳到旁邊的屋頂上。
──到了這裡她就上不來了吧。
「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也沒有必要告訴你我的名字，既然是女子就不要再繼續像這
樣女扮男裝在外面流連了，快回去吧。」
我轉身離開，離開時，還能聽見她在我背後叫喊著。
「妾身叫吟──請公子謹記！」
真是有精神的女孩啊，希望她能夠一直這樣下去吧。
「──蒼大人遇到的那位，應該是阿保親王流在原家的女子吧，算起來應該是天皇陛下的
遠房親戚吧。未婚的貴族女子女扮男裝在外流連，還真是個奇女子。」
聽完我大略說的話之後，忠行摸摸下巴，笑著說。
回到御所之後，我把今天的所見所聞告訴在清涼殿休息準備用膳的天皇與忠行，他們倆人
都饒富興趣的聽著。
「吶──蒼啊，她長得很漂亮嗎？」
天皇期待的看著我，忠行則在一旁微笑著。
「在我看來確實是一位美麗的人類。」
我回想著她的外貌，精緻的五官配上豐富的表情，確實算是漂亮吧。
「畢竟是在原家的血脈，她的祖父可是那位體貌嫻麗、放縱不拘的歌人在五中將(註5)啊，
確實是聽說在原左衛門佐大人有一位相貌與祖父不相上下的女兒，想必近期京內的貴族們
，就會為了獨佔她的美貌而搶破頭，不過──她已經心有所屬了呢。」
忠行說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眼中似乎帶著笑意。
「真好啊哈哈哈，蒼啊，你可別辜負人家姑娘的期待啊？」
等等──你們在說什麼？她在期待什麼嗎？
天皇看著我困惑的表情，哈哈大笑，忠行則是露出溫柔的笑容。
「蒼大人不太了解人類的習俗吧，在人類的世界，如果貴族女子與告訴他人名諱，就是願
意委身的意思，而且在出嫁前都是不能直接與異性見面的呢。」
──我還真的不知道。
我忍不住皺起眉，畢竟我就是個妖怪，對這些事情一概不知，也沒有研究。
「誰叫蒼是個雅男(註6)呢，你都不知道，宮內有好多女官私下都在談論『蒼公子』呢。
」
我從來沒有仔細看過自己人型的相貌，畢竟我在銅鏡裡是不會現形的，也沒有從水中倒影
看過自己的長相。
感覺好像牽扯進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人妖殊途，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嘛──也是呢，別跟別人說你遇到她的事情啊。」
看到我嚴肅的表情，天皇似乎是特意岔開了話題，開始說起今天朝政時左右大臣(註7)又
針鋒相對了起來的事。
──從那天開始，我常常在市井中遇到女扮男裝的吟。
說真的，我還真是不知道她到底怎麼做到的。
即使是在人聲鼎沸的市集街道，她也可以瞬間找到我，只要她找到我，就會露出燦爛的笑
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緊緊的抓住我，拖著我到處走，或者拉著我到寺廟的茶屋，逼著我
和她說話。
通常是吟一直在說，而我安靜的聽，畢竟我也不知道要和她說什麼。
她的話題圍繞著許多人類的事物，她常說著父親和弟弟的事，說她趁著父親不注意偷偷閱
讀過的書籍，說著她知名的祖父在五中將的故事，憧憬著和像祖父一樣的美男談一場轟轟
烈烈的戀愛。
據吟所說，在原家的血統非常高貴，與皇族有血緣，而她的祖父與父親都是京內知名的歌
人，她從小也受到家中風氣的薰陶，對和歌也是略有研究。
有時候當她提到我也曾經被三輪說過應該閱讀的書籍時，我才會開口和她就書中的內容進
行討論。除此之外，我倒是不太清楚和歌是什麼，我閱讀的書籍都是以散文或神話故事居
多，她常常跟我說明和歌這種創作。
「對於女性而言，和歌可是少數能和以男性為主的朝廷對等的機會，只有在歌合的時候才
有機會與男性一較高下，雖然對貴族女歌人而言，大部分的創作都脫離不了戀愛，但是寫
出美麗卻有意境的短歌，仍然能與男性一較長短，還能受到男性的喜愛啊！」
吟的話中透露出對社會現況的不滿，但並不是甘於與生俱來的女性的命運，反而認為創作
是可以改變現況的作法。
「所以吟小姐也喜歡創作跟戀愛有關的和歌嗎？」
「妾、妾身才沒有──」
我隨意的向她發問，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滿臉通紅。
「──妾身從來沒有寫過跟戀愛有關的和歌！未來也不會寫！」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不用這麼緊張。」
「妾身才沒有緊張！」
吟氣沖沖的轉過頭，灌下從剛剛就一直放在桌上沒有碰過的茶，股著雙頰，臉還在微微的
泛紅。
「話說回來，雖然我已經說過了，但還是得再次提醒你，身為貴族女子，不該像這樣每天
女扮男裝在街上閒晃吧，很危險的。」
「──公子是在擔心妾身嗎？」
「嗯，當然啊，畢竟也不能保證每次你遇到事情時，我都能保護你吧。」
對我而言，吟不只是普通的人類，而是像天皇那樣的朋友。
畢竟我在京內的生活，有一半是被這兩個人類給佔滿的，就像葛之葉說的，朋友之間就應
該互相照顧，我擔心她在我不在的時候會遭遇不測。
說實話第一次跟吟見面時，真的是運氣好我剛好經過那裡，如果她被那位武官怎麼了，甚
至還會曝露女扮男裝的事情吧。
在京住久了，其實也知道，貴族女性擅自離家上街是違反風俗的事情，如果外流了可能會
毀壞名聲，也有可能會遭遇危險，難怪天皇叫我不要跟別人提起她的事，也是在顧全她的
名聲吧。
「──公子若不願告訴妾身姓名，就不該跟妾身說這種話！」
吟忽然生氣地丟下這句話，氣沖沖地離開了，留下我一個在茶席中。
實在不懂她為什麼會生氣，明明我就只是擔心她會發生危險而已。
我摸摸鼻子，腦中還是充滿困惑，但還是跟在她身後離開茶屋。
我走在能夠看的到她氣沖沖的背影、卻也不會被她發現的距離的屋簷上，跟著她在市井中
穿梭，直到確認她安全的回到冷清的在原府，進入房間，看不到她的身影之後，我才轉身
往御所前進。
我在午後回到了御所，當我正想踏入清涼殿之時，正好和兩個人類的男性擦身而過。
走在前頭的是一位穿著黑袍、看起來正邁入老年的長者，臉上掛著嚴肅的神情，留著斑白
的鬍鬚。
走在後頭的則是一位穿著紫袍、有著一張圓臉的青年，炯炯有神的雙眼看起來十分銳利，
但眉間卻也透漏著親和力，青年身上的衣服比長者還要更加的華麗，應該是地位頗高的貴
族吧。
我對他們點了一下頭，長者撇了我一眼，轉身離開，青年則是看了看我，對我點點頭，從
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這兩位都是我第一次看到的人，應該是朝廷上的公卿吧，我探頭看了看清涼殿內，殿內除
了天皇沒有其他人，但天皇低著頭的臉上卻有著我第一次看到的肅穆表情，似乎正在思考
著什麼。
「──你還好嗎？」
我走進清涼殿內，天皇沒有察覺到我的腳步聲，直到聽到我的聲音，他才抬起頭，立刻換
上了明亮的表情。
「啊啊──寡人沒事，只是今天政事拖得比較晚，有點累了，蒼啊，你今天跟在原家的女
子過得開心嗎？」
我皺了皺眉，他怎麼會知道我今天也遇到了吟？
像是怕我誤會一般，他立刻解釋。
「早上仁和寺(註8)的僧侶來了一趟御所，正好提起寺院茶屋有一位身穿蒼藍色裝束的貴人
帶了一位年輕的貴族公子到訪，寡人就在想應該是蒼你們吧。」
不是我帶去的，是我被帶去的吧。
我走到天皇身旁坐下，想起剛剛和吟在茶屋的狀況，隨口說到。
「──她今天好像生氣了。」
「喔？怎麼生氣了？快說來給寡人聽聽。」
天皇興奮的看著我，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我叫她不要再女扮男裝上街了，她反問我是不是在擔心她。」
「然後呢？你怎麼回答？」
「我說我當然會擔心啊，結果她生氣的說，既然我不告訴她名字，就不該跟她說這種話，
說完之後氣沖沖地跑走了。」
天皇聽了哈哈大笑，一邊拍打著自己的大腿。
我歪著頭看著他，難道我剛剛是說了什麼很好笑的笑話嗎？
「蒼──你果然很有趣啊，想不到京內第一美女竟然在你這吃了閉門羹。」
我還是不懂到底吟的意思是什麼，也不知道天皇到底在為什麼而笑。
說不說自己的名字有這麼重要嗎？就算說了，她也無法確信我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吧，而且
我一直都記得柴右衛門跟我說的話，小心翼翼的在人類面前保護自己真正的名字。
「──我實在不懂她在生什麼氣。」
「寡人覺得，你應該多閱讀和歌的，就從萬葉集第四卷開始看吧。」
天皇呼喚起殿外的女官，聽到天皇的叫聲，女官來到門口。
「晚膳後把御所藏書的萬葉集拿給蒼公子。」
女官領命後轉身離開，天皇看著仍然一臉困惑的我，展開笑容。
「相信寡人，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多看看和歌短歌，了解人間的文化，所有相聞歌(註9)
你都該看看。」
那天晚上，我坐在池邊的緣廊，就著月光閱讀著天皇請女官交給我的和歌集。
這被稱作萬葉集的和歌集總共有二十卷，每卷都收了大量的和歌，我看了天皇說的第四卷
，還有其他卷以相聞歌為主的篇章。
說實話，以文字的角度而言，我都能看得懂，但為何要寫這樣的內容，我卻都無法理解。
裡面有很多我不能理解的敘述，比如說因為分隔兩地而無法相見，心中充滿哀痛，既然如
此，那其中一人就直接去見對方就好啦。即將別離肝腸寸斷，多次贈歌往返相送，既然分
離會如此難過，為何一定得要分開呢，有空寫一堆和歌往來，不如想想可以不用分開的方
法。
還有一首說男女雙方明明是因相愛而結婚，但時間一久互相都冷淡了下來，而過了一陣子
男方又覺得自己仍然深愛對方，只好又寫一首和歌送給女方，既然知道自己還深愛著對方
，為什麼不直接去見她告訴她自己的喜愛呢，還得透過寫和歌才能傳達心情呢？
我一篇一篇的看著，疑問也一個一個出現，多到我都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問天皇才好。
天皇叫我先看的第四卷，通篇都是與戀愛相關的短歌，大多都是在歌頌思慕之情或是分別
的感傷，看得我一頭霧水。
果然人類還真是難懂啊，怎麼感覺做事情都如此拐彎抹角，比三輪說話的意思還難懂。
在我閱讀到一半之時，我發現書頁被溫暖的黃光照亮，抬頭一看，是忠行的精靈正在我面
前飄浮。
「蒼大人，這麼晚了還沒有就寢嗎？」
果然精靈前腳出現，忠行後腳就出現在池邊。
「啊啊，天皇叫我看萬葉集，但我根本就看不懂啊。」
「──看來陛下是希望蒼大人能自己開竅呢。」
忠行瞄了一眼我手中的書以及一旁堆著的書堆，揚起了嘴角。
「忠行大人怎麼這麼晚了還出現在這裡？」
「在下聽說，蒼大人今天在清涼殿遇見了左大臣和右大臣。」
我想起今天下午回到清涼殿時，遇見的那兩個男子。
「是說一位長者跟一位青年吧？」
「是的，較年長的那位就是右大臣菅丞相，年輕的那位則是左大臣藤原本院大臣。」
雖然我對朝廷的現況是一知半解，不過我至少還是知道左大臣的官階比右大臣還要高，想
不到年長的那位才是右大臣啊。
這麼說來，那兩位就是天皇常常提到的，一天到晚針鋒相對的左右大臣囉。
「今天確實是有遇到他們呢，怎麼了嗎？」
「在下只是好奇，和蒼大人第一次相見的他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我回想了一下，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右大臣就是臉很嚴肅的長者，左大臣倒是有和
我點頭示意，他們對我的來歷也沒有什麼興趣，想必我的低階妖術對他們也是有作用的吧
。
「──如果沒什麼事便好，其實在下明天被天皇召進御所占卜，因此趁現在先來準備，那
麼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忠行大人，我有件事情想請教。」
在忠行正打算道別時，我出聲阻止他。
「哎呀？是什麼事呢？」
「你對和歌熟悉嗎？離開之前，可以向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意思嗎？」
既然眼前就有一個人類，請他解釋一下，說不定能幫助我了解這些和歌的意義吧。
忠行露出溫柔的笑容，我展示給他我手中翻開的書頁，他偏過頭閱讀書頁上的文字。
「『如是耳師，相不思有者，天雲之，外衣君者，可有有来』(註10)──」
忠行念出書頁上的文字，似乎是在思考著如何解釋摸著下巴，然後緩緩的開口了。
「這句短歌的意思是說，這位佳人讓歌人痛苦的思念，因此歌人認為如果她能像天邊的雲
朵般遙不可及的話，或許就不會如此痛苦了吧。」
「但──這不是很奇怪嗎？既然如此思念，跟她一起生活不就好了，就不用繼續思念之苦
了吧，為何要如此拐彎抹角。」
聽完他的說明，我把腦中直接產生的問題問出口。
「人類的社會有許多規矩與責任，都是無法輕易違背的──或許蒼大人在京多待一陣子，
就會有機會了解了吧。」
忠行無奈的笑著，向我躬身辭別，看來是很怕我再繼續問下去啊。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請容在下先行告退了。」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腦中還是充滿未解之謎，人類的世界遠比我所想的還要複雜啊。
我閉上眼往後一躺，仰躺在緣廊上。
天上的下弦月仍舊明亮，我把書蓋在臉上擋住月光，不知怎麼的，閉上的雙眼前，浮現了
吟股著雙頰，怒氣沖沖的表情。
她的臉頰微微的泛紅，潔白的皮膚透著晶瑩的血色。
我似乎漸漸的可以理解，為何天皇他們會說她是京內第一美女了。
──就連我，也覺得她那張生著氣的臉龐實在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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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没分暁漢，日文中的四字熟語，亦指思考遲鈍的男人，常用於形容戀愛關係中不解
風情的男子。
註2：女御，平安時代侍奉天皇的女官，地位僅次於「皇后」、「中宮」之後，且在「更
衣」之前，普通而言會是由攝政、關白、大臣等高官之女出任，主要負責侍奉天皇的寢室
。
註3：半尻，兒童版狩衣，與狩衣不同的點在於長袍後方較狩衣短，約只有到屁股的一半
，因此被稱為半尻，尚未進行成人禮的兒童穿著的服飾。
註4：左衛門佐，律令制中的官司衛士府，自古以來負責宮城警備的武官單位之一，與左
右近衛府、左右兵衛府合稱六衛府，最高長官稱為「督」，「佐」次之，下又分「大尉、
少尉」為判官，「大志、少志」為記事，其他還有各種基層職位。
註5：近衛中將，律令制中近衛府的武官官職，近衛府是負責禁中警備的單位(如唐朝的羽
林軍)，並負責在各種活動儀式朝政中維持秩序與皇族安全，在六衛府中近衛府是地位最
高的單位。
平安時代據說有一套升官之路，從侍從→兵衛佐→近衛少將→近衛中將→參議，一路飛黃
騰達，有許多知名的大臣都是照著這個路線昇晉，因此這些職位多由高等貴族的子孫擔任
，同時也能受到天皇指派為殿上人(不論官位皆可進入殿中聽政參政的天皇寵臣)。
註6：雅男(みやびお)，平安時代的帥哥的意思，用來稱呼皮膚白皙、容貌優美且文質彬
彬、文學造詣(和歌)優異，具有風雅之氣的男子。
但是青梧不會寫和歌R哈哈哈哈哈哈哈。
註7：左大臣、右大臣，律令制中的最高行政官太政官中的職位，律令制的設置學習唐朝
官制，設太政大臣→左大臣→右大臣為最高行政長官，但也有太政大臣從缺的狀況，右大
臣之權力略遜於左大臣，為左大臣之輔佐。
註8：仁和寺，位於京都，是密宗佛教真言宗御室派的總本山，平安時期由宇多天皇修建
，目前是世界遺產之一。
註9：相聞歌，和歌中的戀愛之歌，在萬葉集中作為分類的一種，多以歌人雙方互相贈答
的方式記錄，並重視雙方的往來，不過在萬葉集中有大量的相聞歌並不是贈答的形式(單
戀或者失戀的和歌)，除了表現戀人間的情感，也會表現親族、友人之間的情誼，據說萬
葉集中亦有許多男性同性相愛的相關和歌紀錄。
註10：原文是『如是耳師，相不思有者，天雲之，外衣君者，可有々来』，作者為佚名(
身分不明)，萬葉集第十三卷編號3259，屬於相聞歌類中的反歌，反歌是指接續在長歌後
的短歌，通常做為補足長歌的意思或以較客觀的角度敘述長歌的內容，通常不會只有一首
會有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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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竟然就已經寫了三萬字嗚嗚嗚，平安時代寫的很歡樂，天皇X青梧的青少年(?)對談
也很有趣。
下一章劇情要開始推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