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windsine (未落柳絮)》之銘言：
(本系列故事記者請勿轉載！)
打給厚，
關於第一篇呼吸治療師的事情，我沒有去多問，畢竟多少能從護理師的口吻中知道一二，
再加上有些事情在醫院多問就變成多嘴，就留給大家想像的空間吧！
(P.S之後我在單位就再也沒遇過那位呼吸治療師了)
這兩天放假比較有時間上來分享故事，其實在醫院做事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故事以及人情
冷暖。
而今天要說的故事中的爺爺是我目前印象最深刻的事了…
———
不說話的爺爺
「你去鋪26-3的床，等一下有急診的要上來！」
小P一端傳來病房護理師吩咐，我剛好在帶病患檢查準備回病房，到護理站的時候就順手
去拿新的床單。
鋪好床以後，急診的病人也剛好推到護理站量血壓，急診的值班阿姨跟我說。
「我下面還有病患要帶檢查，這一床就交給你了。」
「那病患有沒有家屬？」
「沒有，晚一點看護會過來，你自己推進去請他的主護幫你過床！」
我點了點頭走到治療室拿過床板，在床邊我看了病患一眼，那是一位骨瘦如柴的爺爺，身
上的衣服髒髒舊舊的，泛黃的棉褲上面還殘留著尿漬。
血壓量完我跟著護理師一起將他推到病房後就將急診床推回急診室了，後來就一連串檢查
和檢體要送，我就忘記剛剛這位爺爺了。
隔天早班，我在護理站看今天要送的檢查單時，看到了26-3的爺爺要做X光檢查，我又想
起那位骨瘦如柴的爺爺…
「26-3我們要做檢查喔，爺爺叫什麼名字？」
到了病房，我習慣的報了病患的床號，並且走到他旁邊。這時他身邊已經站著一名穿著背
心的看護了，這位看護是台灣人(常常有越南看護)，看護看到我就說。
「他不會說話。」
「這樣呀，那我對一下手圈資料，來爺爺手圈給我看一下。」
「他也不會理你。」
「咦？」
看護熟練的把爺爺的棉被移開，我看見他那幾乎是皮包骨且沒有血色的手臂，簡單的核對
一下資料我跟看護一起將他推床下去做檢查。
「不好意思，這個爺爺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電梯間看護嘆了口氣跟我說…
「怎麼會？」
「這是我第二次照顧他了，據說這次是在家裡暈倒送來急診，他很可憐，雖然有三個小孩
，但是除了女兒在國外以外，其他兩個兒子個人要照顧他，這次據說是女兒回國發現他一
個人倒在浴室門口才送過來，好像是四天沒吃飯的樣子。」
在醫院工作久了我們已經養成一個習慣，對於看護、病患家屬的話不要全信，常常有誇飾
的形容以及胡說，尤其是一些婆婆媽媽的看護。
我只是微笑點頭並沒有全信，這時看護繼續說。
「當女兒回國發現他的時候，還跟其他兩個哥哥吵起來，因為兩個兒子不想浪費錢在他身
上，還說什麼為什麼不是餓死？最後女兒堅持才將他送來這裡。」
說到這裡我心裡認為這又是看護的誇張說詞，感覺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26-3來了！」
我對著放射科櫃檯報床號，放射師看了看爺爺說。
「怎麼又來了？」
看護嘆了口氣說…
「跟上次一樣…」
放射師搖了搖頭沒說話，就跟我一起將爺爺過床到放射室的床上了。看護退出放射室，而
我習慣的跟放射師一起到一旁的攝影室待命。
「你看他腹部的X光圖，胃裏面全部都是垃圾，像這個就是橡皮筋…」
放射師在確認X光片的時候，無奈的跟我說，我兩眼瞪大看著那慘不忍睹的照片…
「這就是肚子餓又沒得吃東西，只好抓到什麼都往肚子裡塞的結果…」
原來看護說的似乎是真的…
「好囉，可以推回病房了！」
鉛門打開，看護進來跟爺爺說了一段話。
「你剛剛是說客語嗎？」
我從看護的話語中聽出來似乎是客家話，看護點點頭說。
「這個爺爺是客家人，從小節儉賺錢，沒享受到什麼，把自己賺的都奉獻給自己的小孩，
人說養兒防老，看來這句話在現代已經不通了！」
我看著爺爺的表情，雖然知道他可以說話，可以移動，但是他用身體來做出無聲的抗議，
眼神間帶著一絲絲恨意…
「爺爺，沒關係，你在這裡可以獲得最好的照顧！」
我心軟的說出這句話來，只見看護冷冷地打斷說。
「就算如此，他出院後還是要面對一樣的生活…」
我無語，台灣的確有太多這樣的人，卻無法得到相關的資源以及照顧，我看著爺爺卻不知
道要說些什麼。
將爺爺推回病房後，我繼續去忙自己的事情，到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我聽見護理站有一陣
吵雜聲…
「又要開刀？怎麼這麼麻煩？」
「先生，因為爺爺的狀況不開刀不行，這樣胃部遲早會被那些東西穿出一個大洞…」
「那就穿過去啊！自己身體都不照顧好！」
原來是那位爺爺的家屬到了，看著那位中年男子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我大概知道那位爺爺
的平常可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了…
「爺爺不願意填寫手術同意書，您是他的兒子可以幫忙代簽嗎？」
「你們自己不會去要他簽？叫我來只是簽個名，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
「但是爺爺不願意簽名，我們才聯絡您來處理…」
「不簽名是你們家的事情！」
就這樣一來一往，我看見那位護理師的頭上似乎爆滿了青筋，只差一步就要揮拳扁下去，
最後是護理長將手術同意書交給家屬，家屬看都沒看直接拿著搭電梯離去…
「等看看幾天吧，她女兒很快就會從南部出差回來了…」
他的看護似乎看到我在一旁觀看，拍拍我的肩無奈地說著…
隔天，爺爺的狀況越來越不好，他仍然用身體抗拒外在的一切，連吃飯都不願意，護理師
在打電話詢問他女兒之下幫他裝上鼻胃管。
下午女兒推掉了工作，坐高鐵直接飛奔前往醫院，立刻簽下手術同意書，我鬆了一口氣後
就將他推去開刀房…
在開刀房裏面，我忍不住雞婆的跟爺爺小聲的說…
「爺爺要堅強，只要你還在這裡的一天我就絕對會來天天照顧你！」
當我要離開的時候，爺爺用他滿是皺紋的手拉住我的手臂，但他仍然沒有說話，只不過他
一雙眼睛充滿著淚水…
開刀房外面的等候區很詭異，女兒手拿佛珠不斷唸著佛號，旁邊的大哥卻拿著手機不斷跟
朋友抱怨爺爺的事情一直耽誤他的時間，二哥則是躺在三張椅子上面睡覺…
我沒看到爺爺開完刀就下班了，隔天早上上班的時候我馬上前往爺爺的病房，看見看護正
細心的幫他擦拭身體，我就鬆了一口氣。
今天的爺爺看起來很有精神，雖然他不說話，但是看到我卻露出燦爛的微笑，這是我第一
次看到他微笑…
但也是最後一次…
「他今天就會出院了…」
看護無奈的說…
「怎麼會？不留觀一陣子嗎？」
「據說大哥二哥硬是要他出院，女兒怎麼勸也沒有用…」
我不說話，看著他的兒子們愉快的幫他辦理出院手續。
…
…
半個月後，我剛好輪到大夜班，心裡希望今天不要有什麼雜事的時候突然電話響起…
「有OHCA(到院前沒呼吸心跳)病患，準備急救！」
一旁的螢幕上面也通知著這個病患約多久會到，我馬上衝到急救室推床出來。
沒有想到這後面馬上又一台救護車過來，我一眼就認出兩車的病患！
第一台車載著一個中年男子，急救人員說是在公園滑倒撞到脊椎！
這個人正是那位爺爺的大兒子！
而第二台車進來的病患我不禁大叫了一下…
「阿！」
「怎麼了嗎？」
「我知道他！之前才出院！」
爺爺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看起來又比當時我看到的時候瘦了一圈。急救人員說是是
在家裏被發現，而後面跟著是他的女兒…
一個小時後宣告急救無效…
我站在急救室的門口小聲的說…
「爺爺，你不會再痛苦了…」
據說兒子後來馬上轉院，一陣哀嚎後送到了我們總院去，後來似乎下肢癱瘓得一輩子坐輪
椅。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