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敏感體質沒錯，但我一向謹慎，實在沒想到一篇網路轉寄文章
可以讓我跪在廁所地板跟馬桶攀交情。
尤其，那是一篇文情並茂，根本無可挑剔的抒情文。我承認我國文
課打混居多，宰了我也寫不出它的十分之一，國文老師從想把我釘牆上
到絕望地無視我，不知道死掉多少腦細胞。
扯遠了，總之這篇文章無可挑剔也是當然的，作者是這一代新銳作
家，年紀輕輕就拿下文學獎散文組首獎，臉書粉絲超過一百萬人，還因
為面貌清秀皮膚白皙，被媒體封為「文青女神」──
a.k.a. 我家隔壁老鄰居的小女兒，名字太好認所以絕對不會搞錯
，而且她的五官基本上沒有變，一看照片就知道，就是那個曾經年幼無
知說要當我新娘子的鄰居小妹妹。當然，我雖然是個阿宅，卻是很有自
知之明的那種，曾經被文青女神求婚這種事情只能拿來給我老媽嘲笑一
下，不可能講出去讓人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以前的同梯之一是她的死忠腦殘粉，每次她發表新文章他就非要轉
寄給通訊錄裡每個人，講不聽罵不退，臉皮之厚根本該去當政客。不過
明知道還是點開來看的我也有責任……不要說我M，我堂堂(一捨二入後
)六尺男兒，我不承認我有M屬性，謝謝。
又扯遠了，總之這次的文章有問題。但是為什麼呢？看字面完美得
可以去奧運拿100分(好我知道奧運不比作文而且滿分是10分，先不管這
個)，為什麼我才看第一段就頭痛，頁面捲到中間就撐不住爬去吐？看
那精美的文筆、細膩的情感，像長壽麵線一樣又細又長(別挑剔這個比
喻，我已經說了我國文很爛)的思念，燒給賓拉登看的話地獄都會被他
哭到淹水，究竟為什麼？
因為我求知慾旺盛，所以吐完還是爬回來繼續往下看了。就說了我
不是M，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看到最後一段，一切謎底都解開了。這篇其實是在寫母女情深，底
下留言一整片的「有洋蔥！已哭」「哭，我也好想我媽，她走了三年我
都沒夢到她過」「你這麼優秀，你媽一定很欣慰」……
我雖然是個理工宅，但我內心是很傳統保守的──
大大冷靜啊，你們女神她媽媽還活蹦亂跳的，一個小時前還在問我
家母親大人要不要幫我介紹女朋友，不要講得好像人家墳上的草已經比
我高了好嗎，有夠不吉利……
問題是，她自己也寫得好像母親過世已久，各種的思念，還有極度
隱晦委婉的委屈，在我看來都好像在說雖然她媽媽對她苛刻但是她很愛
她媽媽，人都走多久了還是萬般想念，逛個夜市看到糖葫蘆都想起母親
曾經一度大發慈悲買糖給她而不禁淚灑街頭……
雖然說我不是她家的人不知道她家事，但我印象中她爸媽還滿疼她
的，至少在外人看起來是這樣，有沒有像社會新聞那種關起門虐待我是
不知道……至少她小時候夏天穿著細肩帶和小短褲來我家串門子時，身
上是沒有半點傷痕的。喂，我不是蘿莉控，我只有唸故事給她聽還有把
我的無敵鐵金剛借她玩而已，放下你的電話不要報警啊魂淡！
唯一知道的是，她高中就離家出走了，我老媽說是因為她交一個大
她二十歲的男朋友(快四十歲的歐吉桑吃高中生，羨慕嫉妒恨！不對，
我是說這男的太人渣！)，父母都反對，她大吵一架當天半夜就趁父母
熟睡溜出去投靠男友，至今沒有回家。我倒是還記得那場吵架，不是我
愛偷聽，剛好就在隔壁又是掀翻屋頂的音量，不想聽都難，她一直跳針
說為什麼不可以交男朋友、差二十歲又不犯法……老實說如果我有女兒
，女兒高中時有個大二十歲的男人來追她，我可能會請對方來喝茶然後
在茶裡放鹽酸……呵呵，我扯什麼呢，女兒什麼的也想得太遠，明明這
輩子連女生的手都沒牽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啦魂淡……
回到正題，她把自己的母親寫成死人，就是這一點讓我不舒服。忍
著噁心感再看一次，這篇文章根本是包在彩色膠囊裡的的巴拉刈，乍看
是孺慕和思念，如果吃了高階翻譯米糕就會看到她其實是寫著「我超恨
我媽，她怎麼不去死一死」。
我知道，做人要有科學精神，要存疑，要查證。說不定她媽媽跟我
老媽說了謊，嘴巴說孩子大了就讓她去闖闖，背地裡找黑道砍了她男友
也不一定。不能因為這篇文章就說她有問題，也不能因為我沒看到就否
定家暴的可能。
我也知道，人要懂得趨吉避凶，不該好奇的時候就不要太好奇……
但該死的敏感神經告訴我，裝作沒事的話真的會出事。類似以前在
某本小說看到的，為活人辦喪禮，滿七七時真的把對方活活拜死之類。
不是驅使鬼神作祟，而是用自身的意念……所謂「心想事成」。
她的文章就是那個「喪禮」，可怕的是她不只自己拜，還把她的百
萬粉絲拉過來當孝女白琴。
不論她是有心還是無意，我都覺得背脊發涼。
不幸中的大幸，她媽媽跟我老媽情同姊妹，三天兩頭就來喝咖啡聊
是非，我有很多機會可以把情況問清楚。當然，直接問她「你以前是不
是虐待兒童」是白痴才會用的方法，我趁她在而老媽去廁所的空檔，跟
她媽媽說我「發現」她的臉書，問說需不需要我幫忙傳個話。
「都過了快十年，天大的誤會也該解開了，我媽像母夜叉我還不是
會想她，她一定也會想阿姨的……」我很努力做出誠懇的態度，效果如
何就不曉得，因為「母夜叉」三個字不小心被我老媽聽到……有人可以
幫我打一下113嗎？有沒有學心理學的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人看到鄰居
扁小孩可以笑到哭？我鬱悶。總之，她的反應很明顯，她很愛她的女兒
，關起門來家暴的可能性低於百分之一。
那麼，就只剩下決定做法了。不論哪一種都有可能激怒她，所以就
不用考慮會不會讓她不開心，只要思考怎麼做最有可能達到效果。公眾
人物可以六親不認不能不要臉皮，私下尋求解決肯定是最下下策，攤在
陽光底下他們才會怕，越多人關注他們越會謹慎，不會隨便把你河蟹掉
……至少表面上不會。
所以，我挑了她新書簽名會的那天，看準簽書會開始，她總不可能
一邊幫讀者簽名還一邊看臉書……我到她的粉絲頁留了言。先友善(裝
熟)打個招呼，問她還記不記得以前鄰居家的葛格，然後說我「不小心
」發現她的臉書，很驚訝十年不見她變成了作家……
一堆廢話之中，我要說的其實只有最後那一句：「我看到妳寫的『
含笑』，那個啊……伯母也很想念妳的，俗話父子沒有隔夜仇，妳哪天
有空要不要打個電話回家，伯母前兩天還在說如果妳回家要做妳最愛吃
的蘿蔔糕和紅燒蹄膀呢。」
翻譯：各位，你們女神她媽媽還活著，不要急著當孝女白琴啊。
我知道我被當痴漢的機率大概跟明天太陽照常升起的機率一樣高，
但是只要能引起她的粉絲注意就達成目的了。看到有人回「這是真的嗎
？」我一面在螢幕前面大喊「YES」一面回了：「是真的啊，兩家三十
年老鄰居了，我怎麼敢亂講。」底下接著有不理智的粉絲開罵，我沒跟
著起舞。哥宅心仁厚，不跟腦殘粉一般見識。
原以為她會寫篇聲明帶過─她不可能笨到直接刪掉我的留言─沒想
到我低估她了。
她當天晚上直接發了短篇新作，暗指我是追求不成造謠糾纏的痴漢
。我的塗鴉牆轉眼就被各種謾罵洗板，如果我一個一個拉起來告，每人
求償一萬元，我的房屋頭期款就有著落了。當然，我不會真的這麼做，
哥只是個宅宅，沒那麼多美國時間跑法院。
我只是從家中相簿挑出一張舊照，以前她來我家玩，我老媽幫我們
兩個人拍的合照，一人一隻無敵鐵金剛笑得正開心。翻拍之後往自己的
塗鴉牆一貼，什麼都不用講，有圖有真相。
粉絲們內鬨了，一派認為我有可能不是說謊，只是把女神誤認兒時
玩伴，一派認為我不該未經同意就貼出女神的照片。沒多久，有人突破
盲點：如果是我認錯人，女神根本不用暗示我是痴漢，直接否認就好了
不是嗎？
她可能太明白我國文程度有多低，覺得殺雞不需用關刀，反而輕忽
了她最擅長的文字遊戲。她暗示我說謊，卻沒指明我說什麼謊，加上廣
大粉絲團五花八門的心智程度你一言我一語的大亂鬥，很快就有人開始
動搖。
我高興不起來，因為隔天下班回來老媽就跟我說，隔壁阿姨下午忽
然昏倒，被抬上救護車送急診，到現在還沒回來。
顧不得其他，我在她的粉絲頁又留下一句：「妳媽媽今天忽然身體
不舒服，現在還在醫院，妳要不要請妳男朋友帶妳去看一下，哪間醫院
私訊跟妳說。」
不知道她是忘了封鎖我還是單純覺得我只是個小小咖沒必要，登出
之後看到留言還在上面，我鬆了一口氣。這下子，粉絲們又炸鍋了──
從沒聽說女神有男朋友啊！再說哪有痴漢會叫女神找男朋友載的？
最出人意外的是，粉絲之中有個人跳出來：
「湯X庭，妳到底有沒有男朋友出來講清楚啦，去日本玩的事妳為
什麼叫我保密？連相機都不准我帶？上次打來嗆我那個男的真的只是前
任編輯？」
我有不好的預感。
好幾個人私訊給我，讓我又跟馬桶培養感情許多次……老媽倒是挺
開心，因為我把馬桶刷到發亮了，還用酒精消毒。回到正題，私訊多半
是記者來探問，一個個裝得客氣其實唯恐天下不亂，文青女神一夕之間
落得人人喊打這新聞太有收視潛力了是吧？我客氣地回答我只是老鄰居
，幫忙傳話請她去看看她媽媽，她的交友狀況請去問她本人。另外還有
四個自稱她男友的叫我不要亂講話，本來打算已讀不回(請她去醫院看
媽媽算什麼亂講話？)，其中一個放話要我出門小心點之後我也火了，每
個都回一句：「連同您在內一共四位『男朋友』私訊給我，請問到底哪
一位是正宮？」
他們要怎麼解決我就不管了，四個人的照片看起來都弱不經風，鳥
仔腳快要比我的手臂細，搞不好連當兵都沒當過。文青女神的男朋友總
不會用老掉牙的打架決鬥解決……去比賽寫作文吧你們。
後續發展根本可以直接給電視台當劇本了，跳出來叫她踹貢的那位
大大公布了偷拍的合照(沒有十八禁，別想太多)，還有據說是她表妹的
人爆料她高中翹家跟補習班老師同居，後來又搶朋友的男朋友。塗鴉牆
上各種叫囂筆戰比戰國時代還混亂，她的粉絲人數一口氣掉到六位數。
好像有句成語叫什麼……千夫所指？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只覺得發冷。本來女神長女神短的小捧油，
一翻臉理直氣壯叫她「破X」「必曲」……更難聽的我就河蟹了。我發
現，到這地步，我擔心的卻不是她而是她媽媽。已經病倒了，萬一這時
候女兒的消息上新聞被她看到……林老師的，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啊！
唯一算好消息的，是隔壁阿姨出院了。聽說是輕微心肌梗塞，送醫
及時，醫師處理也到位，所以有驚無險。但老媽說，阿姨出院之後好像
掉了一條魂一樣，短短三天而已，老媽已經連續五次撞見阿姨站在自家
門前發呆，讓老媽叫了好幾聲才回神，講話也有氣無力。而自阿姨住院
到現在，小妹妹一口氣都不吭，任由粉絲團從戰國時代演到部落大聯盟
，不知道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想私訊她，發現她早不鎖晚不鎖，偏挑這
個時候把我封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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