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中
１
七月，酷暑難當。
毒辣的火焰高踞在穹頂之上，散發著讓人束手無策的熱度。
從「那一天」結束之後，天氣始終是這付要命的模樣，炎熱的程度彷彿要將
這世界上每一滴水份給榨乾，連人類身體裡頭的也不放過。大自然在用它最
殘酷的手段，慢慢消耗掉殘存在大地上的餘孽。人類這個餘孽。
從那天以後，又過了七天，世界依舊在運行、人類仍然在受苦、謎團還是存
在。有很多需要釐清的事，也有很多已經被深深埋葬的事……
究竟監獄怎麼會被活屍入侵的呢？與丁老大的死是否有關係？
阿洛臨死前打算和我說些什麼？是重要的事情嗎？
小夢在皓誠的逼迫下受到了什麼樣的傷害？又為什麼會讓他予取予求？
有關於這些事，前兩件當然永遠不會有答案了，而最後一件……就算我想破
了頭也不知道該如何跟事主開口詢問，即便這幾個日子以來，我們都處在一
塊。
說起了小夢，這一個星期以來她對我的態度始終很冷淡，無論是因為愧咎還
是其他的一些什麼原因，總之與以前那總是甜滋滋的樣子大相逕庭。我想這
間接證明了那個人要她來迷惑我、將我給留住的說法，不過那個人明明一直
阻撓我跟小夢接觸，憑什麼認為小夢可以影響我的去留呢？
「你那付模樣連我都看得出魂被勾走了，難道那傢伙看不出？」婷可在我們
私下談話時這樣告訴我：「他就是要你碰不到小夢，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癢
癢，這招對男人始終有效。而且，這還是個英雄救美的好機會呢！看看，你
這不就勾著了？」
或許真的是這樣沒錯，但我真的沒婷可想像中那麼遲鈍，我看得出小夢在那
段時間裡為我心憂或是為了自己心憂的樣子。
那全是演出來的嗎？不，我還是無法把這個女孩想得那麼壞。
婷可倒是在那天之後就恢復了原本的模樣，要非常注意才能察覺到她的傷悲
。我知道她只是把阿洛藏到了內心深處，藏得很深很深，不讓自己表現出任
何形式的悲傷罷了。
把所有情緒悶住當然不好，我深刻體會過，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處理悲傷的
方式，我還能多說什麼呢？也不可能告訴她要釋懷，沒有人會為了這樣的事
情釋懷。我想，只能慢慢讓時間去淡化這樣的悲傷吧。
比較糟糕的是，從那天以後她的傷寒病就再也沒好過，就算找到的成藥發揮
了一點點效用，卻始終沒能痊癒，有時她會在車上睡上一整天，醒來以後還
是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很怕她的身體會這樣被拖垮。我們迫切需要找到一個
地方讓她獲得適當的休息，只可惜這一個星期以來，我們找到的地方大多數
都不安全，而安全的地方又有許多潛在的危險因素……
什麼叫作「潛在的危險因素」？
就拿前陣子勘查地點找到的那座賣場來說好了，外頭的活屍並不多，又有重
重防護，假如我能找到方法在不破壞那些防護的情況下進去（沒可能），那
的確算是個安全的地方。然而裡頭空間過大、環境太黑，也許大部分的時候
是絕對安全的狀態，但假如發生了什麼萬一將會難以處理。空曠又黑暗的環
境，長期下來也容易造成未知與恐懼，就算是為了生存，人類也不可能一直
待在這種環境中。更何況，真要找出一個更貼近現實的原因……那就是這兩
個女孩都因為之前的經歷而對百貨、賣場這些地方沒什麼安全感。
所以，我寧願開著車到處跑。
上古時代的人為何經常遷徙？遊牧民族又為何要逐水草而居？那是因為傳承
下來的經驗與智慧告訴他們，在沒有一個足夠強大的保護機制下，保持著機
動性以及待在明亮的地方，反而是更安全的選擇。我們就像是戰亂中流離的
平民又或是變相的遊牧民族一樣，哪裡能避開亂源（活屍），就往哪裡去。
我們待得最久的地方是一排有規劃的、採光良好的新式透天厝。或許是建商
的新專案，這附近原本的人口看起來不太多，這代表著活屍也不會太多。糧
食的問題我們可以另外解決，就算附近真的什麼也沒有，至少我們也能待個
幾天讓婷可好好修養。然而最後我們只支持不到一天的時間，原因是那附近
存在著一股難聞的屍臭味，一整天下來搞得我們三人頭暈目眩，產生各種噁
心、身體機能失調的症狀（我沒誇大），後來我在一個街口發現了滿條街的
人形屍體（之所以這樣形容是因為我無法辨別那是人還是活屍，應該都有）
，就隨意棄置在那任由著腐爛。這個區域可能短暫住過一些人，之後發生了
什麼狀況才造成這樣。
反正，我們這整個星期以來找到的最完美地方，反而是最糟糕的。
為什麼不去投靠那群大學生呢？他們豈不是居住在一個相較之下很安全的地
方嗎？能的話……我當然想。當天一離開湖邊，我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們，
只是他們佔領的那間學校附近已經佈滿了整個街區的活屍，我找了個較高的
地勢拿著高倍數望遠鏡往學校的方向看，裡頭被活屍給佔據，有兩三個活屍
身影就像是那群大學生的其中幾人……他們出事了，活屍不知怎地也入侵了
那個地方。
我有些難過，畢竟結識了幾天，卻沒有如何的悲痛。
他們那幾台載滿物資的貨車消失了，也許有人幸運的逃過了一劫，我對此感
到慶幸，卻也同時擔心他們會逃去一個更危險的地方。我花了整整一天在大
桃園地區搜尋他們，途中經過了「赤兔」的殘骸，婷可瞪大了眼，對於我居
然只受了一點小傷覺得很不可思議。哈，她以為我是騎在上頭的時候被撞的
。
什麼也沒找著。沒有那些學生的蹤影，也沒有任何人的蹤影，洗劫了幾間超
商，儲備了幾天的糧食，我就帶著這兩個女孩開始找尋一個安全的庇護所。
婷可沒說，不過我知道她不喜歡還要帶著小夢，我猜她可能覺得我的魂依然
被小夢給勾著，只要我對小夢稍微溫柔一些被她給瞧見，就會惹來一陣代表
「你這個噁心鬼」的白眼。
其實婷可想得太多了，或許是我也沒跟她說得太明白。
在學校的那幾天，我其實想通了一些事，基本上就是釐清自己對小夢所產生
的感覺。對於這個女孩，我最初當然有些怦然心動，不過那還不是愛，愛從
來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那是逐步的、緩慢的、漸漸培養出來的情感，而我
和小夢之間並沒有機會培養那樣的情悸。
一見鍾情，在這個世道是多麼不真實的一件事？
或許是想通了這些，所以當我聽到那群大學生決定要去那個鬼地方，便毅然
決然的打算離開監獄。誰能想到，那是一場悲劇的開始，而上路反成了不得
不的選項。
或許我不回去，一切事情就不會發生，不過我認為更有可能的是……皓誠會
玩出更多的花樣，使得生活在那裡的人生不如死。
唉……一切都過去了，提起在那裡所發生的事只會讓人更加心痛，還想著這
些做什麼呢？人生的道路就是這樣，永遠只能往前走，而我還得繼續在這條
道路上尋找人生的意義。
不過……在這趟人生旅程重新開始以前，我想我得先妥善安置好在後座睡著
的這兩個可愛女孩。我開著阿洛遺留下來的這輛車，載著這兩個女孩，在這
孤獨的末世中穿越過一個個寂寞的陌生城市。
一個個失落的陌生城市。
２
這是第九天。
該死的雪山隧道成了活屍佔據的巢穴，北宜跟濱海兩條公路也被我劃上了此
路不通，這讓原本打算經由東海岸往南行的計畫全部都亂了調。我在活屍的
夾擊下無奈倒過車，又走往回頭路。
婷可正平靜的睡著，小夢則是望著窗外出神。
帶著這兩個女孩，我所面臨的最大問題不是婷可的虛弱，也不是安全的地方
難找，而是這兩個女孩之間本來就鬧不合。這幾天下來我夾在中間，也不知
道該如何處理他們的針鋒相對，要把他們兩個安置在一起相安無事的生活根
本是沒可能的事。我需要陪著他們找到一個倖存者團體，再陪他們待一段時
間，直到確認這個團體沒問題了以後才能夠離開，繼續自己的旅程。
這個任務的難度有點高得嚇人，誰知道整個台灣還剩多少人活著？說不定監
獄所發生的慘劇一下子就死了全台灣十分之一的人口……不是悲觀，而是我
不得不假設有這樣的可能，畢竟這是座人口稠密的孤島，活屍相對的密集，
生存空間也變得狹小。以前人們總是玩笑著說生存是靠燃燒性命所換來的（
或許也不算玩笑），現在卻是真真正正要用命來搏。或許，我不該想著自己
那個什麼蠢旅程，而是該在接下來的生命中好好保護這兩個女孩。這才是真
正有意義的事。
我在安坑交流道轉了下去，再往前一點無論南北向的道路就會堵塞不通。我
戴著這兩個女孩，在一座座舊式公寓與新式大廈所編織出的陌生城市來回穿
梭，試圖找出任何一點倖存者生活在其中的蛛絲馬跡，經過的卻都只是一座
座孤寂的死城。新北市各地區的情況稍微好一些，無論是道路的狀況或是活
屍的密度來說都是，雖然說一點人煙也沒有，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我們還能
找到一些食糧與水源。不要命了才會往台北跑，焚城大火早在半年前就將大
半個台北燒得一乾二淨，如果還有什麼能在那裡活下來，大概只有活屍了吧
。
下午四點，避開堵塞的道路及活屍以後，我們來到了土城，這是九天以來我
們第三次來到這座城市。捷運板南線最末端的這座城市雖然並不是那麼的熱
鬧繁榮，卻也是個人口密集的地方，或許是有個工業區座落在這兒的緣故。
我避開了活屍密集的區域，開始物色該選哪個地方熄火好度過即將降臨的夜
晚。上頭寫著「雲林鵝肉海鮮城」的餐廳招牌掛在半空中搖搖欲墜，霓虹燈
管暴露在外頭，幾片磚瓦脫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受到吸引
注意了幾眼，小夢也在此時輕輕拍了拍我的椅背。
「怎麼了嗎？」我看向後照鏡，和善的問道。
九天以前總是在臉上堆著淺淺笑靨的這個女孩，在這九天裡頭臉色總是很平
靜，平靜得猜不出任何心緒。此時也是一樣。
她本來好像打算說些什麼，微微張開了小嘴，話到嘴邊卻放棄了。
她避開了我的目光，把手靠在窗邊，頭枕在上頭微微探出窗外，讓人猜不透
心思。直到又開過了不小一段路後，她才怯聲道：「如果可以……能在下個
路口右轉嗎？」
她對著窗外說，彷彿不是說給我聽的。
我沒多問什麼，在下一個路口轉了進去，開過兩個街口以後，她要我停在一
間便利商店旁。車一停定，她便隨即開了門下車，我一見狀趕忙打上煞車檔
跟了下去。
「謝謝，你人真好。」她將髮絲順到耳後，墊起了腳尖快速在我嘴唇上啄了
一下。我心神一盪，還沒反應過來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她已經拔腿跑開。
「十分鐘，給我十分鐘。如果我沒回來就不用等我了。」
「等等……妳要幹嗎？」我立刻追上去，跑了兩步又遲疑著回頭看向車上的
婷可，就這麼一躊躇，小夢已經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該死，這要怎麼辦是好。這附近的環境我完全不熟悉，雖然活屍不算多，但
誰知道會不會從哪裡突然冒出一大票來？
我不可能丟下婷可，卻又不放心小夢。她想做什麼？特地要我轉進這個地方
來，她肯定有什麼事情要做，而且對她來說很重要，比她自己的生命安全重
要──不論是婷可告訴我的，或是這幾天下來所觀察到的，都證明小夢並不
擅長面對活屍。
「怎麼回事？現在在做什麼？」婷可醒了過來，搖下車窗問道。
「小夢……恩……她要我們等她十分鐘。」
「她又想搞什麼鬼？」婷可咕噥了一陣，滿臉不悅的下車。我上前去量了下
她的額溫，問她身體狀況如何，她說還好，看上去似乎也真的好了不少。
她發著牢騷走進自動門被砸破的便利商店，很快又走了出來。「東西都被拿
光了。有兩個活死人你要不要處理一下，我有點懶。」
我聳聳肩，從車上抽出武士刀，走進便利商店解決了兩個迷途的活屍。其中
一個穿著運動休閒裝的醜傢伙從口袋噴出了一樣東西，我定神一看是台IPOD
便順手撿了起來，走出店外揮舞著朝婷可炫耀道：「妳看，掉寶了耶！」
「掉你個頭啦，」她翻了個白眼，繼續在車邊舒展身軀。「她去多久了？」
我看了下時間，小夢已經去了八分鐘了，不過我告訴婷可：「四分鐘。」
她盯著我的臉，一會兒後搖搖頭，自個兒鑽進車裡頭吃起營養口糧。我搔了
搔腦袋，真麻煩，她知道我說謊。不過既然她沒說什麼，於是我們就多等了
額外的四分鐘。我在車上找出車充，IPOD的螢幕閃出代表充電中的符號。
太好了，還沒有壞。
十四分鐘很快就過去了，二十四分鐘也很快就過去了，我在車窗上看見自己
焦慮擔憂的神情。
「她到底做什麼去了？」婷可不耐的問。
「啊！啊！啊！」
就在我要坦白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不遠處傳來的嘶聲尖叫打斷了我。是小夢！
「你快去看看吧。」婷可淡淡的說。
「那妳……」
「你再不去，就見不到她最後一面了。」我在意小夢的安危，只能邊跑邊苦
嘆她講話這麼惡毒，只要事情有關小夢的時候她就會變成這個樣。
我循聲往小夢的方向跑去，在一棟大廈旁見到她正將手中的滅火器往活屍身
上擲去，朝我這裡奔跑而來。十來個活屍跟在她後頭，街邊那些也懶懶地動
起身，我快速朝她的方向靠近，剷除掉一些道上的阻礙。追著她的醜傢伙們
被遠遠甩在後頭，看來不造成太大威脅。待她跑近以後，我才注意到她滿身
的汙穢。
「不是我的血。」她見到了我的疑慮，很快的這樣告訴我。
我相信她，沒有多問。我們一起小跑步回到了車上。
有些活屍被這一場騷動引了出來，朝我們緩緩邁進，數量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我趕忙催下油門駛離這個地方。
我從後照鏡裡頭觀察小夢，看上去沒什麼大礙。我讓車子回到主要道路上，
不久之後，便聽見婷可訕笑著道：「唉唷，小姑娘長大了，敢殺活死人了耶
！」
小夢還喘著氣，聽到這句話才好像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翻手脫掉上衣，把衣
服扔出窗外……完全沒在在意駕駛座上的我。
我潤了潤下唇，忍不住朝後照鏡看了幾眼。
只是我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小夢姣好的身材，而是她身上還沒消散的瘀清。我
知道會有這些瘀清，那是皓誠留下的，不過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證實。
「你看屁啊！」出聲叱罵我的不是小夢，而是婷可。我縮下頭，專心看著前
方的道路。不過還是瞄到婷可翻下了後座，從後車廂裡頭拿出一袋衣物，丟
了件給小夢。
「謝……謝謝。」小夢驚猶未定的吐出這句話。
「謝什麼？我是要妳把身體擦乾淨，否則妳就負責清理這台車。」婷可語氣
冷冰冰的，我卻差點忍不住因為這句話笑了出來。明明就是好意，可嘴上卻
還是饒不了人，何必呢？小夢把身上的髒血跟肉沫擦掉以後，婷可又丟了一
件衣服給她套上。唉，美好香豔的風景就這樣從後照鏡裡頭消失了……
車上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婷可拿過小夢剛剛擦拭身體的髒衣服幫我抹掉武士
刀上沾染的髒污。小夢坐在駕駛座的正後方，我看不清她在做些什麼，好像
是手上拿了某樣物品，在低著頭對著那樣物品怔怔出神。
我打開了IPOD，讓它隨機播放出原主人編輯在裡頭的曲目，慢悠輕柔的前奏
飄出，詞句也漸漸順著悠揚的曲樂添了進來。沒有任何的防備，《一生所愛
》這首粵語歌曲便在淒涼的簫聲中唱和出來。悠悠的曲調，搭配著充滿悲愁
的歌聲，在演繹著何謂「命運無情的捉弄」、何謂「緣份的造化弄人」。
我看了《大話西遊》這麼多次，該要更早就發現這是什麼歌的……
我不知道兩個女孩曉不曉得這首歌，畢竟這是首粵語歌曲。但無論語言是否
能夠聽懂，這樣的音樂依然有著感染心緒的能力。
我決定換首歌，免得悲傷擁抱我們。
「不要！」正當我要拿起IPOD切換別的曲目時，小夢著急的制止了我。「拜
託……可以放完它嗎？」
她知道這首歌？我透過後照鏡看見她，冀盼的神情使我無法拒絕。
我又看了看婷可，她的臉已經瞥向了窗外，不讓我們任何一個有機會看見她
的神情。該死，她不會也知道吧？這下可真糟糕。或許婷可對阿洛沒有任何
男女間情愛之意，不過阿洛豈不就是那個有緣無份的人嗎？
我猶豫一陣，最後還是選擇放下了IPOD，任由這首歌繼續播放。
當歌詞再度來到「情人別後永遠再不來」的時候，我見到了小夢眼眶裡頭所
泛的淚光。她也有什麼難忘別離的誰嗎？命運也捉弄了她什麼嗎？
我沒有開口給予這兩個女孩任何關心，這時候所有的關心都是多餘的。就這
樣，我只是任著他們包覆在這苦情悲傷的演繹中，讓他們懷抱各自的心思。
而我自己，卻是一點心思也沒有。
＊
到了夜晚，月光就是保護著我們的最後一道屏障，我把車停在一個開闊的戶
外場地，好確保萬一有什麼緊急狀況能從好幾個方向逃脫。
沒人介意我先休息，畢竟我開了一整天的車，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兩個女孩
都不在車上。外頭沒什麼不尋常的動靜，兩個女孩一個坐在後車廂上，一個
靠在車頭引擎蓋邊，我開門下車的動作一點也沒引起兩個女孩的注意。
這個夜晚有點微風，一陣清爽撲上臉頰，讓我馬上就打起了精神。我伸展過
身體後，用兩個女孩聽得見的音量道：「嘿，我醒了。你們看看誰要先休息
吧......」
一陣安靜。
過了幾秒也沒有人理我，怪尷尬的，我只好又接著道：「不然我一個人顧也
可以，你們都去休息吧。」我走上前拍了拍婷可的肩膀，想確定她聽見我說
話了。
微風拂過，吹散了她的瀏海。隱藏在瀏海之後的臉蛋，竟有半張是醜陋腐爛
的恐怖模樣，眼神乾涸空洞，像足了活屍！我嚇了好大一跳，回過頭，發現
小夢也成了同個樣子！怎麼回事？怎麼會變成這樣！焦急之下，我第一個反
應是想從車上拿出武士刀，車門卻不曉得為什麼給鎖上了！
恐慌蔓延開來，兩個女孩的其中一個搭上了我的肩膀，天地間突如其來一陣
搖晃……
「杰中、杰中……醒醒。」婷可的聲音在呼喚我。「只是個惡夢，沒事的。
」
幻境碎成一片。我瞇著眼，瞥向那個把我從惡夢中解救出來的女孩，拍了拍
她的手，迷迷糊糊的說道：「謝啦，寶寶。」
很快我又睡了過去。
真正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多鐘，足足睡了七個鐘頭。婷可縮著身體在
後座平靜睡著，我輕輕探過手量了一下她的額溫，似乎沒什麼問題。我放慢
了動作，拿起了刀躡手躡腳的下車，不讓自己吵醒她。
小夢在車外，倚靠著引擎蓋半坐著，在我下車之後她立刻把手上原本在把玩
的東西收了起來。那是什麼？好像是枚戒指？
「嘿，怎麼不待在車上？妳快去睡一下吧。」我環顧周遭，跟數小時前同樣
平靜。半月高掛空中，點亮一絲絲光芒。
「我……不想睡。」她投了個淺淺的微笑，抬頭望向明月，神情哀淒。
我也回了個善意的微笑，沒多說什麼，也不知道要說什麼，繞著車子巡了一
會兒後，百無聊賴的練起了揮刀動作。
她怎麼了呢？我偷偷瞧著陷進一片愁霧的她，不禁想起出事的前一晚，就在
那座監獄的天台上，我還與這個女孩有說有笑的。那時候我所認識的小夢，
又或是婷可眼中的小夢，都與現在的這個女孩很不一樣……
那時候的小夢活潑、大方、開朗，總是喜孜孜的露出惹人喜歡的笑靨；現在
她卻是很安靜，安靜得嚇人，唯有跟婷可互相譏諷的時候才能感受到一點點
的活力。婷可很篤定這又是她的某種把戲，認為不過是裝出來的，我聽了也
只是一笑置之。每張笑臉後頭，都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哀傷──這一點似
乎能套用在許多女孩身上。或許也包括小夢。
我一面反覆練習著同樣的動作，一面胡亂臆測小夢藏著怎樣的心思。
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從剛剛就一直在呆望月亮的小夢總算放棄看穿那遙遠
的朦朧，朝我慢慢走來。我停下動作，抹掉額頭的汗，捏了捏手臂放鬆，琢
磨著她想做些什麼。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說。
她輕鬆靠坐在車邊，輕輕抬起手，柔柔的將瀏海順到耳後。我不禁為這個動
作痴了一陣，她這麼做實在很誘人。
我喝令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微笑道：「請問。」
「在你……流浪的那段期間裡頭，遇到過多少人？」
遇到過多少人？「唔……遇過多少人啊？這不好說。」我杵著下巴，認真的
想了好一會兒，想了老半天也只記起了幾個。「實際有接觸過的……約莫就
十來個吧。」
「那是什麼意思？」她看起來很困惑。
「什麼什麼意思？」而我對她的疑問也很困惑。
「實際接觸過的……」
「喔，就是有過互動、有聊過天，或是短暫居住在一塊的。至於有些……趁
火打劫的人，我就沒算進去。」在苗栗遇到的那些神經病也不用算進去吧？
「趁火打劫？」
「這個世道，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人很多啊……」我苦笑。
「喔……」她漫不經心的應道。
「也不全都那那麼糟啦，」我怕她擔心，趕忙再說道：「我就見過幾個跟我
一樣到處飄泊的……流浪漢，他們都很樂於分享。也遇過一對很剽悍的戀人
、帶著孩子的父親、孤獨絕望的可憐人……喔喔，對了，還有一個很酷的老
伯喔！就是這個老伯在旅程途中教會我怎麼使刀，後來我們……」咦？什麼
老伯？我對自己說出的話感到困惑，再想從記憶中搜索相關片段的時候，卻
什麼也找不著。
「除了那個老伯以外，其他都有聽你說過了……」
「是啊……」我回過神，意興闌珊的說道：「都世界末日了，也沒多少事情
能說。」就算不是世界末日，我應該也沒多少事能說。我苦笑著搔了搔頭，
接著問道：「對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隨便問問，」她踢開腳邊的石子。「沒人告訴過我世界末日會是這麼無聊
。」
「無聊？嗯……」我沉吟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她的看法下評論，只
好應付道：「是少了許多娛樂沒錯。」
她「嗯」了聲，沒再繼續接話下去，雖然空氣中吹得是暖風，不過場面卻變
得有點冷。我懷疑自己有超能力，無論是白目或是不白目的時候都能輕易的
把話題給終結……不過，若是時間回到九天以前，這個女孩肯定會很活潑的
把話題接續下去，無論接下去的話有沒有重點。
反正聊天嘛，需要重點做什麼呢？所以……她不是想找我聊天？
我歸納出這個結果以後，便耐心等待她說出真正想說的話。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訕訕的開口道：「下午……為什麼要等我？」
「不是要我們等十分鐘嗎？」我微笑著。
「超過很久了吧。」
「是這樣嗎？」我拍了拍頭，做出很滑稽的動作讓她知道我在裝傻，「我真
是沒有時間觀念。」
她對我的演出沒什麼反應，躊躇一陣後才又道：「你真的從來沒有埋怨過我
？我做了那些事，欺騙你、陷害你，讓你差一點就丟掉了性命……」
「我們不是說好不要去在意了嗎？」我探過手，在她額頭上抹了抹。「這樣
就一筆勾銷啦！」不過她表情沒變，顯然沒有釋懷，我覺得有必要再說一次
讓她放心，於是我坦率的告訴她：「我當然對許多事有疑惑，也想了很多有
關於妳的事，不過從來也沒有任何怪罪妳的念頭，一點也沒有。我是說，我
明白那都是皓誠要妳做的，妳是身不由己啊……」
「你……」她瞪大了眼盯著我瞧，彷彿想瞧出我的話是否屬實，之後表情突
然一變，「噗哧」了一聲，平靜的臉蛋現出了譏嘲的笑容，笑謔道：「你真
的是個笨蛋，皓誠說你很好騙果然是真的。呵呵，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是自
願去引誘你的，故意想害死你、故意想害死婷可的，我聽到他計畫要讓你們
受苦都不知道有多開心呢！結果你到現在還傻傻的搞不清楚，笑死人了……
」
我就這樣聽著，也不覺得哪裡憤怒或是心生難受。直到她說完了以後，我才
平靜的道：「就算是那樣，也都過去了。」
「那又怎樣，現在我還是有機會害死你的，別作夢了。」她彈了一下我的額
頭，露出一個甜美自信的笑。「小心，哪天就不要睡得太熟啊。」
「妳不需要這樣，帶著妳不是一種累贅。」我依然平靜。
她整個人在那剎那間凍結，臉色漸漸恢復平淡，收起了笑容看著我，好一會
兒後眼眶泛出了淚，抽噎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怎麼都這麼笨，為什
麼要對我好，我是個壞人啊！」她重心一倒，跌進我的懷中開始痛哭。
我注意到「你們」這個詞彙，意識到她真正哭訴的對象並不是我，而是某個
我不知道的人。肯定不是皓誠。皓誠對她可是一點也不好。那會是誰呢？我
不曉得，也沒有追問的意思。
我輕輕將她抱住，揉著她的背安撫。
好一陣子以後她才止住了哭泣，淚眼汪汪的抬頭。我知道她想做什麼，不過
這一次她沒有閃電般再度侵襲我，而是慢慢的將唇嘴靠近，帶有一點疑惑，
帶有一點害怕。我不知道小夢是不是把我當作誰了，也不知道該不該佔這個
便宜，不過若是這個吻可以讓她感覺到放心的話……
我還沒確定自己的念頭，就吻了上去。
在接觸的瞬間有道電流貫串了全身，她均勻濕潤的櫻唇略帶著甜味，甜滋滋
的令人心曠神怡。很快的，這個接觸裡頭彷彿有什麼魔力將我吸引下去，猶
如蜜蜂之於花蜜一般，我貪婪的想要汲取更多。
不過接下來小夢卻反客為主，用盡全身的熱情緊緊環住我的頸子，反過來成
為主導的一方，在我身上瘋狂索吻。血液在加速脈動。
我覺得很不對勁，歉意與愧咎同時在心裡頭萌發。這樣不行！我趁著自己還
沒深陷進去以前，趕忙抽過了頭。
「不夠，不夠！我還要。」我見到她的眼神渙散，像是痴迷著、渴望著這個
吻已經有千年之久。她環住了我的頸子，發瘋似地搜尋著我的唇。
我終究還是佔了某個人的便宜。我暗嘆一口氣，輕輕吻了她的額頭，柔聲說
道：「好了，去睡吧，不要胡思亂想了。」
「我還要。拜託，我好想你，那天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甩下你跑出門的。」
這下小夢已經完全把我當作了別人，而我不清楚那人是誰。「我想要，我要
你。我只想要你……」
「小夢！」我輕喝了聲，將她拉開了一點距離，試圖把她從恍惚中喚醒過來
。「看清楚，我是杰中。妳太累了，該去睡了。」
她整個人僵住，彷彿時間與空間全在一刻間結了冰。
發了好一會兒楞以後，她才從沈睡千年的夢中醒來，臉上漸漸浮現以往那淡
淡卻迷人的笑靨，靠近我、貼近我，在我耳邊輕輕吐著氣，誘惑著道：「不
是你是誰？我就是想要你，你不想要我嗎？」她的指尖在我耳垂附近遛達。
「我想要，唔……」她輕輕咬了下我的耳垂，害我分了點心。她的指尖四處
游移著，像是試圖在找尋我的敏感帶。「我想要你先好好睡個覺，之後有什
麼心事想找我聊……」她的手滑過頸椎下緣，令我不禁縮了一下。「……聊
聊，我都會在。」
「別撐了，你很久沒有做過了，對吧。」她媚眼如絲，笑容中有點羞澀，又
有點侵犯意圖。「你說，難道我不美嗎？還是我的身材不好？」她抓起我的
手，往衣衫裡頭探去。我接觸到了她滑嫩的肌膚。
「妳很美，身材也很好，乖孩子，早點睡吧，再幾個小時就天亮了。」我趕
忙把手縮開，急急忙忙把話說完，將她一把抱起，走到車門邊放下。「妳不
需要這樣做，這樣做也挽回不了什麼，事情既然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我不知道是什麼事，而且這也是個蹩腳的安慰。沒辦法，一時之間我也想不
到更好的話能說了。
「我要挽回什麼？有什麼好挽回的！」她突然大聲咆哮，賞了我一個火燙的
巴掌。「你們全都是懦夫，保護不了什麼，也什麼都給不了，根本一個樣！
」
除了苦笑，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撫著臉看她暴跳如雷的跳上了車、暴跳如雷的拍開佔據位置的婷可、暴跳
如雷的甩上車門。暴跳如雷的人很快就成了一雙，女孩們就這樣在車裡頭大
聲爭吵了起來。
吵鬧的分貝連死人都能吵醒，我警戒著周圍，好險一點動靜也沒有。
婷可氣呼呼的下車，衝著我道：「她是吃了什麼炸藥啦？」
我聳聳肩。「我也不知道。」
「最好是！」她戳破我的謊言。「你們兩個剛剛在搞什麼鬼？」
「嗯……這個嘛……」我繞過了車到她那兒，在她耳邊悄悄的說：「她想跟
我做愛。」我的直白讓她呆住，表情變得彆扭。我想我成功捉弄到她了。
我從她身旁跳開，攤了攤手，用無賴的語氣繼續道：「嘿，是妳要問的喔。」
她變了變臉色，譏嘲道：「很好啊，幹嘛不做？」
「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才不會這樣做……」我微微笑著，上前撫著她的臉接
續著說道：「要做，我也會算上妳一份啊。」
「幹，你什麼時候可以正經點。」她使了點力氣將我推開，朝我胯下虛給了
個膝擊。「你再這麼下流，我會真的踢下去。」
「開開玩笑嘛……」我鼓起臉頰，裝出受委屈的樣子。
「你的玩笑都很白目！」
「好啦，以後不開這種玩笑就是了。」我豎起三根手指頭代表發誓，接著笑
道：「妳身體好很多了嘛！」
「被你氣好的啦！」她賭氣不讓探量她的額溫，我只好識相的拿回武士刀繼
續練習。她在車子周邊繞了好一陣子，過會兒又走到我旁邊，微微打了個哈
欠後，問道：「對了，誰是寶寶？」
我吃了一驚，停下動作。「什麼？」
「你剛剛叫我寶寶。」
「有嗎……什麼時候？」
「你剛剛作惡夢的時候。」
「唔……睡迷糊了亂叫的吧。」我聳聳肩，又繼續揮刀動作。「好啦，寶寶
，妳多休息一會兒吧，晚上我來顧就好了。」我的語氣帶有玩笑意味。
她翻了翻白眼沒再理會我，又過了好一陣子才鑽到副駕駛座裡頭休息。
寶寶……一想到這個稱呼，我的頭就一陣劇痛。那是我對前女友的親密稱呼
，不過好久都沒想起她了，怎麼會這樣喊婷可呢？
算了，睡迷糊了吧！我讓自己拼命流汗，很快就忘了這回事。
３
結果，小夢說要「害死我」還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過了那個夜晚她就恢復了朝氣，活潑可愛的笑容又重回到了她身上，我弄不
清楚那是裝出來的又或是真正釋懷了某些事，反正無論如何都害慘了我。
這五天以來，她幾乎無時無刻都能與我談笑，甚至對我做出親暱的舉動。勾
勾手，又或是挽著我的臂膀之類的……就像是從前的那個小夢。
其實也都不是什麼太超過的舉動，沒有挑逗、沒有親吻、沒有煽情，不過還
是能惹得婷可大為惱火。兩個女孩的戰爭延燒到了我身上，真要把我給「害
死」了。
當然，我知道小夢有些故意，柔性向她說個幾句以後，她有稍微收斂，卻又
一付楚楚可憐的樣子，好像是在向我抱怨：「我又沒做錯什麼。」
幾分是真、幾分是假，這不好辨別，但總之我罵不下去，也沒道理斥責。婷
可氣到後來態度也越來越冷，經常用冷漠的眼神瞪著我，我猜是在說：「你
乾脆去死一死好了，這次我可不會再救你。」
我是何其無辜、無奈，只能夾在這兩個女孩的戰爭中，為此哭笑不得。
不過有一點小夢倒是變了，而且是認真的，婷可也無法否認。
這幾天只要一閒下來，小夢便會向我們請教面對活屍的處理辦法（婷可不太
理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很擔心成為累贅，反正這橫豎是件好事。
我沒有多餘的刀，婷可倒是隨身三、四把匕首，考慮到小夢還沒克服活屍近
身的恐懼，所以我找足了工具，拿婷可的匕首做出一把短槍給她。昨天下午
找到了一間五金行，我又幫她做了三把預備的。這幾天晚上我們都回到土城
媽祖田附近的河堤邊躲著，早上便在這兒活動、活動，順便對小夢進行訓練
。
今天，當然也是這樣開始的。
＊
「所以……要是人死了腦袋沒有爛就會變成怪物？」小夢刺出了一槍，對我
的話提出疑問。
「這不過是我的假設……」我一面教授她刺槍的技巧，一面與她分享我的理
論。「或許我們早就已經被病毒感染了，只是沒有發作。這種病毒會等人死
了以後才開始活躍，讓我們變成那些怪物……」
「噁……好噁心喔。所以我們都生病了？」
「可能吧……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啦，我只是從以前常看那些活屍電影中歸納
出這個可能的結果罷了。」我也不敢太過保證。「不過人只要一死就會變成
活屍，這應該可以確定了。」
小夢「喔」了聲，感覺不出來是不怎麼在乎還是另有心事。過陣子後她又刺
出一槍，朝我問道：「杰哥，是這樣嗎？」
我也不知道要教什麼，我不是湯教官，更不是什麼武術教練，生平唯一練過
最像使槍的動作是當兵時教的刺槍術，所以也就只能拿這個教她。
其實真正混亂的時候哪還管什麼刺槍術？掃的、刺的、戳的、敲的，反正哪
個手段能弄死活屍就哪樣做。不過……至少熟悉一些基本動作總不會錯的，
就像我閒下來的時候會揮揮刀一樣。
「嗯……這樣就差不多了。」我走過去，將她手臂調整了一下。「這樣刺出
去的力道比較足夠，也比較不會那麼費力。力氣不大沒有關係，反正就朝活
屍的眼窩刺進去，轉半圈拔出來就差不多了。」
她點點頭，繼續在陰涼處對著空氣練習。
婷可結束了慢跑，在太陽底下做著紓緩肌肉的拉筋。我很高興她終於恢復了
精神，走了過去幫她壓背。
「教那些是有什麼用？她一看到活屍還不是嚇個半死。」她如往常般，提起
小夢通常都沒什麼好話。
我無奈的笑了笑，道：「也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殺活屍啊，哪像妳那麼驍勇
善戰。」
「你在挖苦我？」
「在讚美妳啦！」我摸摸她的頭。
收操結束以後，她佇著地爬起身，重心卻不穩的晃了晃，我趕忙上前攙扶，
急道：「妳怎麼了？」
「沒事……貧血而已。」她輕輕掙脫掉我，「去關心你的小夢吧！」
我苦笑著搖搖頭，先到車上拿了兩瓶水跟幾包零食才跟著她走進了陰涼處。
她的臉色看不出有什麼異狀，應該不致於有什麼大礙，不過我還是不怎麼放
心。
有可能是病癒後還沒恢復體力？
想了一會兒以後，我決定告訴她：「嘿，等等我們去新莊一趟吧。」
她灌下了幾口水，疑惑的看著我道：「做什麼？那裡什麼也沒有。」
「還記得我提過的那間大賣場嗎？我想去那裡看一下。」
「這裡不錯啊，住了好幾天也沒見過半個活死人，跑去那裡做什麼？」她有
點防備的問。
我拆開了一包洋芋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她乖乖的吃下幾片以後，我才回
答道：「我不想一直吃這些垃圾食物。是會飽沒有錯，可是很膩，也很沒營
養。」
「少來，你明說不就好了？」她脹起了臉，奪過了我手中的洋芋片開始大吃
特吃。「我沒這麼弱，我身體沒事，吃這些就夠了，用不著冒險。」
她什麼時候感覺這麼敏銳了？我暗暗一驚，沒有辦法，只好坦承道：「一直
吃這些真的對身體不好啦，不管是對妳還是對我們所有人來說……放心，那
裡沒什麼活屍妳是知道的，不會有什麼問題啦！」
「裡頭那麼黑，你怎麼知道沒什麼問題？說不定全是活死人。」
「應該不致於……」話到一半，我才察覺硬要說沒有危險根本說服不了任何
人，於是改口道：「妳想想，只要進去搬一次，那些真空包、罐頭什麼的，
可以讓我們好幾個月甚至一整年都不用再為食物煩惱了。」
我試圖說之以利，希望這個藉口能夠說服到她。糧食的問題從來都是末日生
存最重要的事，她應該明白我們不能等到彈盡糧絕了才去思考這個問題。
「我還是不放心……」她沉吟了一陣，依然猶豫不決。
「不放心什麼？是不放心我嗎？」唉……看來只能出絕招了。我將她的臉轉
了過來，深情凝望著她的雙眼，用情人般的柔情語氣對她說：「寶貝，我好
開心知道妳如此擔心我，我好開心知道妳愛我……」我把嘴湊了上去，慢慢
接近她的唇。
「幹，你是有病嗎？」她怒紅著臉，凶狠狠的掐住我的頸子，將我給用力頂
開。「明杰中，你想死隨便你，別說我沒提醒你！」
「哈，那就這麼說定囉。」我嘻嘻笑著，趕忙跳起身跑開，免得她發現這個
詭計以後又想出什麼理由來制止我。
不過這個計謀的威力還是不夠，還少了一點催化劑。婷可足夠聰明，不會不
知道我是故意激她。得讓她氣到連一句話也不想跟我說才行。
小夢便是這個詭計真正成功的關鍵。
我走向她、靠近她，在她身旁悄聲說道：「陪我演一場戲。」
「演什麼、演什麼，演戲我最會了。」我都還沒說出我的詭計，她就已經很
配合的挽住了我的手臂。「是要這樣，對吧？」
「妳真聰明。」我開心的笑了笑，沒有半分是假裝。
「所以……為什麼要惹婷可妹妹生氣呢？」她笑了笑，貼得我更近。我告訴
她等會兒要去那間大賣場，而唯有這麼做，婷可才會賭氣同意。
「你好勇敢，又體貼。她怎麼都不懂呢！」她的臉貼了上來。我覺得這樣有
點過頭了，本來想躲開，不過她只是靠在我耳邊，悄悄說道：「不過你還真
的是個傻瓜，你是不是連自己都不曉得……呼！」她忽地在我耳邊吹了口氣
，也沒把話說完就笑著跑開了。
我撓了撓耳朵，滿肚子問號，心裡卻明白追問上去也不會獲得答案。
反正，無論如何我的詭計成功了，就算婷可明白過來我是故意激她，她也不
會再說些什麼阻止。我不禁為此竊笑。
在此同時，背後也生出了一股冷颼颼的寒意，我回頭望向寒意的來源。
婷可沒在看我，我卻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
「我說了吧，沒什麼活屍，很安全的。」我說。這是在我們解決了整條街上
的七隻活屍、打破了賣場玻璃，又等了十分鐘裡頭也沒半點動靜以後，我才
說出的話。
婷可沒回應，應該還在生悶氣，我也看不出她是不是心安點了，不過既然都
來到這兒了，沒理由不進去看個究竟。
一陣沉默，連小夢都不願出面拯救一下氣氛，搞得好像這是一次有去無回的
自殺行動。不過是去取點食物罷了，曾幾何時，去一趟大賣場從休閒、消費
成了冒險的行為？這實在有點令人發噱。
「好啦，就這樣，我先進去看看，沒有問題再讓你們一起進來。」我雖然這
樣說著，卻打定主意如果能夠的話，這一次進去就把食物通通搬出來。
「你……小心點。」婷可終於吐出了話。
我露出一個帥氣迷人的微笑，從置物箱取出兩把槍，一把自己備著，一把交
給了婷可。這不是她慣用的槍，她那把女用手槍雖然還留著，不過子彈早在
上次就打光了。阿洛這台車上就只有這種槍的彈匣，我想都是皓誠那傢伙的
。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說完以後，我才發現這句話像是在給自己立死
旗似的，於是我以毒攻毒，乾脆再補上一句話：「嘿，我都要走了，有沒有
人要親我一下？」
結果就連小夢也不理會我的要求。
我不再廢話，向賣場走了進去。裡頭黑漆一片，我走得越深，失去的視線就
越多。我一直走到什麼都完全看不到了才停下，朝著四個不同方向分別丟出
了鈴鐺。叮鈴鈴響了一陣，沒有半點動靜。我拿出手電筒開啟它，接著再關
上它，再開、再關，重複了好幾次，沒有任何會動的物體對這個行為有所反
應。這可奇了。
不會真這麼幸運吧？我當然沒有天真到認為這個行動是安全無慮的，有幾個
活屍隱藏在這片黑暗之中是可以預期的。但是一隻也沒有？這可不科學。我
反而因此更加小心翼翼，尤其注意著地板，在地上爬行的活屍通常是最容易
被疏忽掉的死亡陷阱。我花時間巡了一趟，這層樓連隻老鼠都沒有，實在很
讓人意外。我反而有點惶恐不安。
遺憾的是，即使這層樓安全成這樣也沒用。像這類的大型賣場通常將食品類
的項目擺在下一層樓，於是我收斂起心神，又向下探了一層。
在另外一層樓我又重複做了同樣的事，丟鈴鐺、重複閃燈。
這一次，我的謹慎總算獲得了回應，活屍發出了沉重的聲響，像是吃得太撐
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我沒有過去尋找他們，而是靠著牆，讓自己需要戒備
的範圍縮小，不斷在原地製造噪音讓那些醜傢伙尋聲而來。等了好一會兒才
有三個痴肥臃腫的活屍大搖大擺的先後出現，我一刀一個，解決這個不算難
的問題，也稍微讓心裡踏實了些。
有活屍出現反而會更加安心，這或許是末日以後另一個更大的笑話。
我找到了推車，順著走道找尋罐頭區，目標都還沒找著，在中途就被別的東
西給吸引了過去……是一箱箱的真空調理包！我見獵心喜，走過去一股腦兒
將這些調理包全塞進了推車裡頭。
以前總是買不下手這些調理包的食物，份量少得要命，又幾乎快跟外頭的正
式餐點一樣價格，這究竟是誰買得下手啊？基於報復心態，我大拿特拿，塞
了滿滿一推車。嘿，反正一切免費。
不過說真的，這裡可真是一座寶庫，我很訝異居然沒人探索過這個地方，世
界末日都半年了耶！或許這附近連一個生還者都沒有？一想到有可能是這麼
殘酷，我就開心不起來。
我忽然想起四、五個月前在網路上認識的那個……那個……那個叫張什麼來
著的賣場保全？他有說過自己在哪裡工作嗎？會不會我剛剛解決的其中一個
醜傢伙就是他呢？算了，不重要。
進來得太久了，我擔憂著外頭那兩個女孩能否照顧好自己。趕忙收拾起悠閒
的心情，找了更多能食用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堆積如山的推車內。
我左右找不出多的推車，也放不下更多東西了，只能先帶上這些，再進來一
趟也就是了。該讓那兩個女孩一起進來嗎？這裡顯然安全無慮，或許我太過
於擔心那兩個女孩的賣場恐慌症，小夢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婷可應該足夠堅
強才是。照顧好小夢應該就沒問題了吧？因為太順利的緣故，我的心態漸漸
轉為樂觀。
誰想得到，一路下來都是如此順風，卻在要離開時遇上了不小的麻煩。
電動運輸梯那該死的卡榫讓推車變得動彈不得，我又拉又推，嘗試了一大堆
方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只移動了一點點。這裡頭太悶熱，我才不過忙活
了一會兒便揮汗如雨，搞了老半天，脾氣開始暴躁起來。
「嗚～呃～」
活屍發出了難聽的咕噥。
我太過專注在處理推車卡死的問題上，降低了警覺性，完全沒注意到這隻不
曉得從哪爬到我身後的斷腿活屍。好險，在最後一刻這個傻不隆咚的醜傢伙
發出聲響提醒到我。
只差一點點點它就得逞了，在千鈞一髮之際，我反射性的跳起，讓它的啃咬
撲了個空，接著一腳踩住它的背，拔出武士刀給了它一個痛快。
「噗咚、噗咚、噗咚。」
四周安靜得只剩下我的心跳，止不住的狂亂心跳。要是當下我的反應不是跳
起，說不定真的就要跟這個世界做最後道別了……
冷靜。我呼籲著自己，讓心跳慢慢減緩下來。重新審視了一下四周，沒有其
他異狀。得再更小心一點，別大意。幾個呼吸以後，我漸漸恢復了鎮定。
不過即使平靜了下來，我也沒能想到更好的法子解決眼前的問題，問題依然
存在，我對這滿滿一車的食物束手無策。我承認自己從沒想到過問題居然會
出在這兒，卡榫的設計本來是為了防止意外，現在卻成了一個頭痛的麻煩。
看來只能叫他們進來幫忙了。
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
「砰！」
……有道槍響震攝住我的心神。
是外頭傳出的！不到必要，婷可是絕對不會開槍的。出事了！
該死，是發生了什麼事？那兩個女孩絕對有能力應付活屍，除非數量太龐大
，又或是遇到了什麼麻煩……這滿車的食物可不值那兩個女孩的命！我撒下
不必要的堅持，拔了槍，拔了刀，一鼓作氣直往外頭奔去。
幸好我徹底巡過第一層樓，這讓我能毫無顧忌的拔足奔跑，很快光亮就出現
在眼前。我放慢了腳步謹慎靠近，卻感覺不出外頭有任何異樣。
我疑竇著，躲在牆邊朝外頭瞧去，卻什麼也沒瞧見。
什麼也沒瞧見的意思是……我沒瞧見活屍，更沒瞧見婷可跟小夢。
他們不在車上、不在街上，外頭空蕩蕩的一片什麼也沒有。天殺的，到底怎
麼回事？我焦急了起來。
人跑去哪了？
出了什麼事？
怎麼會亂跑？
是誰開的槍？
我心裡頭起了一大堆的疑問，見街上看起來安全無慮，便徑直穿過玻璃門走
了出去。
「杰中，趴下！」婷可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我還是沒看見她在那兒，不過身體卻因應她的話而做出反應。只是一切為時
已晚，在我伏下地之前，又是一道槍聲響起，肩窩立時一陣吃痛，我連看都
沒看也知道自己中槍了。
我哀號著，身體卻不敢停下動作，忍著痛，在幾個翻滾之後順利躲進了車子
底盤下，再從另一側穿出，掩蔽在車旁。
「杰中！你有沒有事？」婷可的語氣焦急。
我循著聲，微微探頭找到了婷可與小夢，他們兩個躲在幾個木箱後面，從賣
場裡頭看不見他們，這個位置卻很清楚。
「我沒事！」我低頭檢查了一下左肩。很好，子彈穿過去了。這當然一點也
不算好，但至少要比彈頭留在裡頭要強得多。我把上衣脫掉，在左肩上靠著
牙齒跟右手緊急做了個包紮，將武士刀插回背上，右手拿著槍警戒，向兩個
女孩的方向問道：「是怎麼回事？」
「姓明的，」出聲的不是小夢或是婷可。「沒想到你也還活著啊！」聲音聽
起來很熟悉，是……大頭？
「他們有三個人，」婷可大喊道：「開槍掩護我們，車鑰匙在我身上！」她
在這麼喊著的同時，小夢卻在一旁打著奇怪的手勢。
我疑惑不已，回覆了代表「我不明白」的手勢，她指了指車子，做了個發車
的動作。我瞧向車內，見到鑰匙就好好插在車上，這才意會過來婷可是在分
散大頭那些人的注意力。
我向小夢點了點頭，胡亂開了幾槍分散注意力，婷可也翻倒了幾個木箱，掩
蔽在後頭朝大頭他們躲藏的方向攻擊。我趁著槍聲大起時潛進車內，在大頭
他們還沒注意到我之前快速發動了引擎，打上後退檔，猛力踏上油門往兩個
女孩的方向駛去。
一到定位，小夢立刻打開車門竄了上來，婷可靠著車門的隱蔽又開了幾槍來
掩護，隨後跟著躲進了車內。見到兩個女孩都坐了上來，車門都還沒關好我
就趕忙催起油門，一路向後倒退，幾發子彈打在車前不遠的水泥地上，揚起
了爆炸的沙塵。
我見到大頭從躲藏的地方跑了出來，離我們有好些距離，他不是神槍手，應
該沒這個能耐打中我們才對。不過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持續著倒退。我沒
有阿洛那種高超的駕駛技巧，只能瞧著後照鏡觀察後方路況不停倒退，退到
了某個路口才換上前進檔轉了進去。
「該死，搞什麼鬼，大頭從哪冒出來的？要做什麼？」我不禁有點惱火，難
不成他們那群人全都是瘋子？有這麼巴不得弄死每一個他們所見到的人嗎？
「他們就想……欸，你在流血！」婷可急道：「你不是說沒事！」
「又沒什麼事，」他媽的痛死了。我暗罵。「只是一點小……」
我還沒說出逞強的話，便注意到後照鏡裡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正在朝
我們快速逼近。
「杰哥！他們追上來了！」小夢拍著椅背叫道。傳過來的震動刺激到了傷口
，我差點就痛喊出來。
「看到了。」我一咬牙，將油門踩得更深，在大路上飆速飛馳。
黑點越來越大，直到後照鏡裡頭終於出現了一個完整的車型。
很顯然，我不是賽車手的料，沒有那種對方向盤敏銳的操控技巧，荒廢的道
路上有著各種阻礙，我不得不減速閃躲。後方追逐的車輛卻好像能無視這些
阻礙似的。是他們不要命，還是我開車技術太差啊？
「他們到底發什麼瘋？」我忍不住牢騷。這一切簡直是莫名其妙，不管是皓
誠還是大頭都好，他們這群人到底有什麼毛病？
「你專心開車，我來處理。」婷可喊道。隨即打開了車窗，探出手連開了好
幾槍。我的媽呀，她好像越來越悍了。
大頭那夥人也隨即展開回擊，幾發子彈乒乒乓乓的打在了車體上。
一場飛車追逐很快升級成了飛車槍戰。
小夢縮著頭，壓低了身體，在後座抖得厲害。這樣也好，至少可以避免的子
彈傷害到她。此刻我無暇分心關照些什麼，只能期許她能夠保護好自己。
「有沒有手榴彈？」婷可喊道。
「哪來那種東西啦！」這個要求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林曉夢，拿彈匣給我！」婷可又喊道。不過小夢依舊縮著頭，沒做出任何
動作。我分了會兒心打開置物箱，從裡頭摸出了幾支彈匣往後遞去。
「媽的，妳可不可以有點用處？」婷可一邊罵著一邊接過彈匣。「再搞不定
我就把妳推出去，他們肯定會停下來把妳撿走。」
婷可的話有些太過份了，我知道她只是著急，不會真這麼做，可是這些話實
在非常傷人。沒有必要這麼說的。
前方是這條直線的盡頭，我旋轉方向盤右彎進另一條街。這時候，腰際突然
一爽，有股酥、麻、癢的感覺正在刺激著我，方向盤險些就這樣失去控制。
我心生惱怒，脾氣衝了上來，一時間想不明白小夢會這時候來呵我癢。
卻見她抽過手，拔出了我插在腰際的槍，呵到我的癢處只是個無心之過。
她深吸好幾口氣，強迫自己止住了發抖，開了窗，似乎也打算朝大頭他們開
槍……婷可的話刺激到她了，我也不知道這該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妳沒開保險啦！」婷可語氣沒那麼凶了。她將小夢手上的槍奪了過去，快
速跟她講解道：「保險在這個地方。別在車裡把手指頭伸進扳機，怕妳一個
不小心就扣下去打到人。這種槍後座力很大，妳得要用左手一起扶好，子彈
要是亂飛打到我妳就死定了。不要瞄準他們，瞄準他們下一刻的位置。算好
他們的攻擊間隔，不想死就不要隨意把頭探出去。暫時就這樣，妳都聽懂了
嗎？」
小夢點了點頭。婷可把槍還給她以後，又朝外頭開了幾槍。
我從後照鏡中看到小夢嘗試開了第一槍，顯得有些緊張，之後又一連開了數
槍才鎮定了許多。雖然她只是對水泥地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不過看起來是沒
什麼問題。
我回過心神，決定讓這兩個女孩去解決後方的困擾，自己則專注在前方的道
路上。路邊的活屍全成了驚鴻一瞥，飛速馳飆讓周遭的景色逐漸變得模糊。
這一點也不刺激，反而讓人心驚膽戰。
莫名其妙，那些有飛車追逐戲碼的電影設定實在太隨便，怎能順理成章讓平
時正常開車的人一遇上這種危機立刻成為車神？這根本沒道理，光是現在時
速超過一百二十公里我就快要支持不住了，沒釀成什麼災難已經是不幸中的
大幸，還遑論甩脫對方？
這可不是高速公路，路上的阻礙到處都是，閃車成了高難度技巧。我不得不
撞倒一些攔在路上的活屍，他們的屍骸、肉塊、血沫沾上了擋風玻璃，雨刷
下去的結果是將一切弄得更糟，擋風玻璃上模糊了一片。
「沒子彈了！」小夢急切的問：「要怎麼換彈匣？」
「妳麻煩死了，拿來。」婷可奪過她的槍，快速俐落的幫她將彈匣換上。
槍聲不絕於耳。雖然兩個女孩稍微牽制住後方追車的距離，卻不足以讓我們
脫離險境。我們只有自動手槍，大頭他們卻是拿著機槍在掃射，火力顯然比
我們強大許多。車殼挨了不少子彈，要是讓他們打壞了些什麼導致車子故障
，那就只能坐以待斃。
我不曉得他們這麼窮追不捨是想得到些什麼，總之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左肩上的包紮鬆了，還沒凝固的傷口不斷有血冒出，左臂酸軟無力，感覺就
快要脫離我的掌控。我咬緊牙根，騰出了手將布料直接塞進傷口，也顧不得
會不會細菌感染，至少能暫時止住血流。
整個情況已經失控，大頭他們的車輛苦苦進逼，迫使我只能跟著加速。我倍
感壓力，即使極力保持鎮定也不能免除意外。一台橫在中央的貨車讓道路間
隔縮小，我不夠小心，使得車子右側擦撞到了一些，險些失速撞向一旁的電
線杆。
「天啊！」婷可驚呼道：「你可不可以小心一點，我手差點就撞斷了。」
「對不起……我……我會再注意一點。」我充滿了歉意與慚愧。
「我沒有怪你。」她邊換彈匣邊道：「只是要你多小心。」
「嗯。」我專心在閃躲，沒心力講更多的話。
我真希望自己能像阿洛一樣對車子駕輕就熟，要是他還在的話，這時候肯定
已經擺脫掉這個麻煩，也不會讓這兩個女孩深陷危險當中。我覺得沮喪，懊
惱自己居然連保護好他們也辦不到……該死，我在亂想些什麼？這可不是意
志消沈的好時候，連小夢都在努力，我怎能有如此軟弱的想法？我可以的！
我一定要保護好他們。我將痛楚與慌張拋到九霄雲外，賣力扮演好車手的角
色。
大頭他們趁著方才的一點小小失誤追得更近了些，子彈乒乒乓乓的打在車殼
上。突然，頸子生出來一股火辣辣的灼熱，我一愣，見到擋風玻璃卡了一顆
沒穿透過的子彈。這時候我才感覺到痛，從後照鏡裡頭見到自己頸子上多了
一道血痕。好在只是險險擦過，真他媽的幸運，要是再近個幾分恐怕就能要
走我的命。我瞥向後座，幸好兩個女孩安然無恙。
我左曲右拐，蛇行閃躲道路上的阻礙，有幾次實在沒辦法，只能讓輪胎壓上
安全島爬著邊緣行駛，幸好都沒讓車子失去控制。
該死。前方又是這條路的盡頭，我見這條路應該夠寬──大喊著提醒女孩們
要轉彎了──就在沒有減速之下便大幅度彎了進去，車子一度失速打滑，我
硬把方向盤轉正，讓車子穩住。這能拉開多少距離呢？
情況沒有好轉，我做得到的，大頭他們也同樣做得到。不過他們轉得幅度更
大了些，輪胎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車子滑上人行道以後搖搖晃晃
的碰倒了一些雜物再度轉進正道，很快拉近了距離，緊追在後方。天殺的，
是要怎樣才能甩脫？我非常煩躁，而且我做錯了一件事……我不該轉進這裡
的。
此路不通，死路一條。
前方的道路被一望無際的屍海所淹沒，活屍大軍包圍了這裡，堆砌出來厚厚
一層的屍牆阻擋了去路。
「杰……杰哥。」小夢驚恐的道：「前面都是……」
「我看到了。」該死，這肯定撞不開。我怎麼不先熟悉好這附近？
「轉進那條巷子！」婷可指向右前方。
那是條很窄的巷子，也許剛剛好是一台車的寬度。進得去嗎？我沒有太多時
間猶豫，也沒有其他辦法。與其冒險嘗試能不能突破活屍的重圍，還不如就
照婷可說的做。我把心一橫，減速過彎拐了進去。
兩側的後照鏡立刻被折斷，車門不斷摩擦發出難聽的尖叫。幸好車子還有辦
法通過，我祈禱後面的路不會越來越窄，那可就要命了。
大頭他們的車很快也跟了進來……沒錯，我進得來他們當然也進得來！
「幹他媽的，真的要追這麼緊？」我忍不住怒罵。
不過槍聲稍微止歇了，因為沒人能夠探出窗戶開槍……窗戶？
「婷可，他們那台車是不是沒有天窗？」
「對！不對……」婷可猶豫了一下。「等等，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
「那台車沒有。」小夢說。婷可跟我都看著她，疑惑她怎麼如此肯定。她努
了努嘴，很不開心的說道：「幹嗎？我做過汽車業務。」
我打開了天窗，婷可立刻會意過來，抓著椅背溜到了副駕駛座上，蹲在上頭
換過彈匣，蓄勢待發。卻見她幾次想起身都搖搖晃晃的又蹲了下來，要騰出
了手才能穩住身體。「不行，太晃了，單手我沒法開槍，你能不能穩一點？
」
「我也想啊。」我苦笑道。
「我抱妳。」小夢說。她將身體挪到副駕駛座後方，繞過椅背伸出雙手。婷
可猶豫著。小夢看出了她的猶豫，又接著說道：「我會抓緊妳的，相信我。
」
「好，就這麼辦。」婷可放開手，讓小夢抓牢了她，雙手握緊了槍，隨時準
備探頭射擊。「杰中，你稍微減點速，這個距離我沒把握。」
「準一點。」我放鬆了一點油門。「前面好像就是出口了。」
「我數到三，要死命抓緊我。」婷可喊道。「一、二、三！」
大頭他們很快接近，婷可探出了身體。
「砰！砰、砰、砰、砰、砰！」
婷可縮回了車內。後方的追車開始左右搖擺，不斷碰撞兩面的牆，車速減緩
了下來。成功了？我心神一飄，一沒注意就撞飛了攔在前方的一個活屍，雖
然橫豎是會撞上，不過這下卻不太妙……它像空中飛人似的貼上擋風玻璃，
砰咚咚翻了兩圈，前肢落進了天窗，嘶吼著在車內張牙舞爪。
「啊！啊！啊！啊！啊！」婷可才剛縮回身體，人都還未坐定，這突如其來
的變故使她忍不住驚聲尖叫。
「啪滋。」
我還沒得及處理，小夢卻意外的先一步將短槍刺進了活屍的腦袋中。婷可慌
忙彈起身將這醜傢伙頂出車外，隨即關上天窗，癱倒在椅背上深吸了好幾口
氣，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