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把電視跟電腦關掉，手機也丟到一旁，卻關不掉打從心底湧出來那種噁心跟憤怒的感覺
。
『她是自己自願的吧，要不然怎麼會現在才爆出來，當時怎麼不說？』
『人都死了，現在追究這些又怎麼樣？』
『自殺不能解決問題，勇敢求救並非弱者…』
更別提昨天還有一個同事半開玩笑的說這些會不會都是delusion(妄想)。工作時一向溫和
的C，難得生氣了。
她實在很想對這些人怒吼，你們到底他媽的有沒有看過書啊！
在醫院工作，C一直以為自己看多了，但看完房思琪的故事，她才知道自己過去根本沒真
正了解到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痛苦和整個社會及結構的險惡。
***
「什麼case?」
「76歲男性，兒子陪他來，主訴最近一兩個月開始會對媳婦和外傭…恩…毛手毛腳。」
C拿著剛問完診的病歷跟專長老人精神科的主任報告。
「你覺得最有可能的診斷是什麼?」
「FTD (frontotemporal dementia, 額顳葉型失智症)，因為他主要表現包括impulse
control(衝動控制)變差，語言功能相對也退化比較嚴重，不過當然還是要先檢查排除其
他原因造成的dementia(失智症)。」
「恩，不錯，我也這麼想，就先安排這些檢查…C，怎麼了嗎?」
「啊，沒什麼，謝謝主任，那我先離開了。」
***
C對於祖父的印象非常淡薄，如今回想，腦中只殘存兩個畫面。
一是祖父過世時，父親痛哭失聲，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個小時在她心中如鋼鐵般堅硬的
父親，原來也會哭。
另一個是，C國小時，在祖父家中的客廳，他抓著她的手去碰觸他的生殖器。
***
C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記這件事，至少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久到她甚至開始以為這會不
會是某次的夢境而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C只知道，她從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她把一切歸因於祖父的失智症，父親曾說祖父
在過世前十多年就開始失智了。
就意識層面而言，C不認為這件事有對她造成傷害。作為精神科醫師，至少她很確定自己
沒有達到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診斷標準。
但她也知道，最近腦中和夢中時常出現的過往畫面，代表著潛意識或許想告訴她一些什麼
。
C不是沒有想過把事情告訴父母，或者該說，等到她”開始意識”到好像應該告訴父母時
，祖父已經過世，另外就是，這件事看起來對她沒有”實質傷害”，如果說出來，只是造
成父母的痛苦，那何必呢。
***
假日，C離開工作的城市，回到父母所在的家中。
當天下午，C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她對著父親怒吼：
如果同樣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你還會這樣說嗎?
C從夢中驚醒，一瞬間她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作夢，還是真的對父親說出那句話。
看了看時間，C開始回想自己整個下午的行程，這才確定剛剛是在作夢，自己並沒有對父
親喊出那句話。
為此，C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感到遺憾。
職業病作祟，C開始分析這個夢的意義，她想起早晨和母親的對話。
「前幾天不是又一個高雄的官員還什麼的，說她小時候也被性侵。」
「恩，我有看到新聞。」
「你爸看到就說，『又一個來湊熱鬧的』…」
如果可以，C很希望那個畫面可以像過去一樣被塵封在記憶中，不要像現在這樣時不時跳
出來。在她跟父母談論到特定事情時，在她睡覺時，在她一個人放空時。
***
C趁母親去買東西時，回覆了Lespark網友的訊息，沒有壓力的聊天，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相
對適合。
C並沒有向家人出櫃，雖然母親對著最近的新聞，時常跟C說，她覺得人生活的快樂最重要
，不管對象是誰。C知道這是母親生了病之後的人生體悟。
「媽，我問你，如果一個女同性戀，跟你說她小時候曾經被性侵或騷擾之類的，那你會覺
得是因為這樣讓她變同性戀嗎？」
「會覺得她因為這樣討厭跟男生接觸，無法忍受。」
C開口之後就後悔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又或許這個問題是她一直想問
自己的。
雖然她不認為自己討厭跟男性接觸，一直到大學畢業前，她都還認為自己是有可能跟男生
在一起的，直到後來她還是覺得女生比較吸引她
但不可否認，跟男性相處的C會感到不自在，即使已經認識一段時間的亦然。
C不認為這跟那件事有關，又或者，C不想這麼認為，也不希望讓人這麼認為。
那個該死的畫面又出現在腦中，雖然只有一瞬間，還是讓她感到不舒服。
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手有點髒，我去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