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很多坊間書籍談三國時代貨幣的內容,常常違背基本的經濟學原理,
並且沒有解釋為何他們的論點可以成立?因為就他們的論點,蜀漢會成為超
越時代千年信用貨幣推行成功的大國。
如果採掠奪論,立刻就會面臨孫吳跟前後朝代遇到的問題:惡性通膨,
這不單中國獨有,歐洲諸國也時常陷入同樣困境,而採掠奪論的論者往往無
法回答為何蜀漢可以不惡性通膨。因此有了這篇小文,算是總結我過往文章
修改錯誤後的版本。
蜀漢政權的根本並非以農業稅為主的國家,而是以商業稅為主的國家,
這從劉巴鑄直百五銖就已經改變國家財政的型態,所以對蜀漢的國策而言,
一切要以能擴展最大的商業利益為基本戰略。
要以商業稅為主,需要有幾個前提:
一、足夠的貨幣
二、賺錢的奢侈品
三、良好的交通環境
先從幾件出土的墓葬與窖藏錢幣來談:〈四川崇慶縣五道渠蜀漢墓〉、
〈四川涼山西昌發現東漢蜀漢墓〉、〈四川忠縣涂井蜀漢崖墓〉、〈重慶市
江北縣出土蜀漢窖藏錢幣〉。
這些出土的都有一個特色,是孫吳跟曹魏所沒有的,就是直百五銖跟太
平百錢多於五銖錢,孫吳政權的墓不管是大官(孫資、朱然),出土的五銖錢
數千枚,最多是五銖,其次是太平百錢跟直百五銖,最後才是孫吳大錢(大泉
五百、大泉當千);還是小民(鄂城六朝墓),出千7200多枚貨幣,大多數是五
銖錢,其次是直百五銖跟太平百錢,最後才是孫吳大錢。
曹魏則是劣質五銖(曹魏五銖的特色是不修邊,有毛邊)充斥,但數量遠
遜於剪輪五銖和普通五銖。
代表蜀漢的直百五銖跟太平百錢的鑄量足以使國內通用,不必像其他兩
國因為鑄量不足,只能以舊有的五銖錢使國內的貨幣尚夠流通,並且蜀漢貨
幣還能透過非法手段挾帶出國,這以吳國最多,曹魏畢竟是敵國,交流有限,
但曹魏境內各地皆有出土,從山東到新疆各地皆有出土。
蜀漢為什麼能鑄造足夠的貨幣而其他兩國不能?因為先天條件,蜀漢所
轄境內,是中國銅礦分布富礦最多之處;吳國雖有不少銅山,但不少在山越
手上,部份則在吳魏邊境,剩下一部份在地方豪族手上,在手中的少之又少。
曹魏政權除了中條山,銅礦分布在東北與西北,皆是外族盤據之處,這
也是之後魏晉南北朝為什麼少鑄錢,要麼在大豪族之手,要嘛是外族盤據地,
中央能搶到的只是少部份,北方尤甚,最後就形成自然經濟的格局,北方比
南方更明顯。
https://i.imgur.com/p4R5IOK.jpg中國銅礦礦產資源圖
有足夠的貨幣之後,要有賺錢的奢侈品跟銷貨市場,蜀漢的奢侈品基本
有蜀錦、金、銀、銅、漆器,這些都是長久累積,西漢金、銀、漆器工官皆
置蜀,皆是中國頂尖水平,不管是曹魏或孫吳要能上檯面的金、銀、漆器皆
為蜀地製造,朱然墓內的漆器全為蜀地進口可見一斑。
蜀地本身即為巨大銷貨市場,因此劉巴第一件事就是穩定蜀地的經濟,
之後諸葛亮東和孫吳、南征諸蠻,除了政治外交軍事上的需求外,最重要是
打開外銷市場,孫吳自不待言,南方諸蠻坐擁大量礦產,並且連接南方對外
道路不管是交阯、驃國、身毒,皆要從雲貴出發,自然要確保穩定。
還可從大量的交通建設看出,通石門道、通零關道、通旄牛道、通西夷
道、通永昌道。
之後的目標自然就是隴右、涼州,再通西域,蜀漢基本就達成壟斷東亞
對西的陸路。
諸葛亮跟姜維目標也基本循此前進,這也是蜀漢以一小國卻擁有近乎變
態吏員數目的原因,三國中的士兵跟武器最精良的國家,這一切要奠基在強
大的財政能力之上,也是受景氣影響最大的國家,因此陳祗就算知道國家財
政極端困難,也要支持姜維北伐。
但段谷之敗導致國家財政解體,出土貨幣由於有記年磚可以看出明顯的
變化,到劉禪改景耀之前,蜀漢不管是直百五銖、太平百錢或後來的定平一
百、直一,都輕薄到普通五銖的1/5以下的重量。
簡單講陳祗用小錢擴充財政,應付財政危機,這些問題蜀漢內部反對者
眾,在陳祗活著時內還能壓下反對窮兵黷武的聲浪,死後就演變成要拔掉姜
維的政治鬥爭,蜀漢至此已是末路。
之後鍾會、鄧艾只是利用蜀漢情勢的推手,為什麼鄧艾敢硬衝?因為他
知道蜀漢已經厭戰至極;諸葛瞻為什麼不跟鄧艾耗?因為他知道國內的政經
情勢極端惡劣,他耗不起;為什麼大家懷念諸葛亮?因為他象徵蜀漢的黃金
年代;為什麼姜維要復興蜀漢?因為這是充滿對他信任的國家,不管是為諸
葛亮或陳祗,就算劉禪也只是讓他避禍,為了他們放手一搏。
附:劉巴的貨幣操作
一、劉備入蜀
建安19年夏,劉璋終於投降了。
劉備入蜀經營多年,在長達1年多的爭戰下,總算入主成都。一入成都,
劉備就展現他江湖大哥的風範,素聞蜀土殷實,他當初在攻打時答應各位將
士,他能打下這片江山,都是各位的功勞,大哥絕對不會虧待各位,只要打
下成都,該有的賞賜絕不會少。因此入主後,他立刻大擺酒宴慰勞軍士,並
且把府庫中的金銀寶物分給文官與武將大頭,諸葛亮(文官筆頭)、法正(蜀地
代表)、關羽(留守荊州代表)、張飛(進攻蜀地代表),每位大頭拿到金500斤、
銀1000斤、錢5000萬,錦1000匹,由他們代表劉備向下發放,其餘依貢獻度
與重要性賞賜不一,一舉把積欠各位士兵的糧米跟布帛還清。
不過囂張沒落魄得久,經過長期戰爭,劉璋本就怠惰偷安的內政更加鬆
弛,天公不做美,剛好遇上天旱,劉備前一陣子才大肆揮霍,結果立刻遇上
糧食危機,一開始採取溫和手段,只是禁酒,但問題日益擴大,有人建議只
要搜到釀酒具就跟釀酒者同罰,簡雍聽到就找劉備一同出遊,路上見到男女
一起走就跟劉備講:「那兩人一定是要做壞壞的事,應該立刻綁起來。」
劉備滿臉問號:「你奈知?」
簡雍回答:「因為那個男人有嘿嘿,主上你懂的,就跟有釀酒具的人一
樣。」
劉備聽完大笑,就放掉擁有釀酒具的人。
但問題依然沒解決啊,劉備抱頭苦思,左思右想,此時救星出現!劉巴
跳出來說:「小問題!只要鑄造直百錢用官市調控物價就好。」劉備實在是
沒招了,故且一試吧。
二、劉巴的直百錢與官市
說的簡單,如果只要鑄直百錢就能解決問題,那論得到劉巴來講?前有
董卓鑄小錢導致物價瘋漲、後有孫權鑄大錢自己默默回收吞下,在董卓小錢
惡名滿天下的此時,要推動新的貨幣談何容易?搞貨幣重整的,他不是第一
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但下場認賠收回算是好的,有些搞的罪在朕躬,臣下
無能,所以大臣去死吧,甚至國滅人亡,往往下場淒慘,那劉巴到底是如何
操作才能在物價平穩的同時達到劉備想要的效果?
鑄重錢。
以官市為官方代表,以民間糧價為基準,向民間採購,人民當然不是笨
蛋,你說要買我就一定要賣?還是用不知名的新幣,你以為我被騙大的?不
賣!不過總會有幾個勇者(笨蛋)相信政府的鬼話,真的賣糧給官市,當他們
拿到直百錢時,他們驚呆了。
跟市面上流通的劣質五銖不同,新的直百錢不但鑄造精良,並且實打實
的重,甚至比之前的五銖還重!久聞劉將軍仁德,今日才知傳言不虛。民間
為之轟動,這等好事還不把家裡老糧都翻出來,反正政府要做功德(冤大頭)。
劉巴當然知道如果民間過度向官方賣糧,民間糧本減少,物價的上漲恐
怕難以避免,不過這本來就在他的規畫之中,適度把糧價拉高,有助於民間
經濟復甦,但不能過度,所以官市也有調節市場貨幣流通的責任,要怎麼調
節?
透過蜀錦、金、銀、漆器等奢侈品在官市販售,甚至還有夢幻逸品,劉
將軍本人用過的帳幕!透過奢侈品調控貨幣的總流量,並將糧草收購量逐次
降低,達到平穩物價、拉抬經濟動能,之後官市恢復原本賤買貴賣,均輸平
準的功能,在中間把直百錢推上台面將劣質五銖部份汰除,最重要是讓人民
對政府恢復信心,替未來新政鋪路。
三、相關經濟學原理的解釋
費雪方程式:MV=PT
M表示一定時期流通中貨幣的平均數量
V表示一定時期單位貨幣的平均周轉次數即貨幣流通速度
P表示商品和勞務價格的加權平均數(物價)
T表示商品和勞務的交易數量
稍微更改一下就會變成:P=MV/T
那劉巴如何調控物價P?
M代表貨幣流量,由於新發行直百錢跟現存的五銖會並行,所以M上升
V代表貨幣流速,由於新發行直百錢比現存五銖還重,政府如果此時要求
賦稅僅收直百錢(也就是不承認五銖的法定貨幣地位),那五銖會加速從市場
淘汰(五銖的V上升),直百錢的流通速度則會下降(直百錢的V下降),並且對
直百錢的價格產生支撐
T代表交易總量,由於政府把庫存釋出,交易總量上升,但比M低
為什麼五銖的V上升劉巴不擔心?因為魏國和吳國會吸納。
雖然蜀漢廢除五銖的法定貨幣地位,但魏國跟吳國並沒有廢除,雖然我
認為蜀漢會實施銅禁,禁止向外出口銅錢,然而在自然狀態下,只要利差夠
大走私就會出現,蜀漢只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劣質五銖就會向這兩國
流入並購買物資回流套利,主要受害者應該是吳國,因為蜀魏當時戰情緊繃,
不過對吳國並非百害而無一利,五銖流入同時也帶動吳蜀接壤處經濟復甦,
頂多說吳國受益程度遠不如蜀國而已。
為什麼釋出奢侈品人民會購買?因為心理帳戶的關係。
對賣糧給官市的人而言,是筆錢是從天而降的「獎勵」,對於這筆意外
之財,人們會傾向於非理性消費,而奢侈品是炫耀財,是最容易打動他們的
消費性商品,尤其是能大宗賣給官市的豪族大戶,普通時候可能不敢用這麼
好,這時可能一時衝動就買回去向親朋好友展示,蜀地本就好奢華之風,劉
巴不過投其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