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敵人同歸於盡的我漂流到異星過起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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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出擊
當艦內的戰術鐘聲第三次敲響，「恆律燈」由冷白轉為幽藍。藍色指示燈沿艙壁的維
修導槽逐次亮起，金屬表面映出細微的反光。升降台輕輕一震，它的門像瞳孔一般迅速打
開。
升降台的反光映出走出的人的臉：年紀不大，線條乾淨，五官像用尺子量過；短髮服
貼，汗水在髮際結了細細一圈。灰藍色的眼睛在幽藍燈下顯得更冷一些——。
這張臉沒有老到可以退居後勤，也不像新兵那樣年輕稚嫩；換句話說剛好處在被推上
前排的位置。有技師曾打趣說他長得像招募海報上的標準軍人。他笑了笑，沒回答心裡話
，（海報可不會死在前線。）
技師朝走出升降台的他比了個手勢：「LYS-23，今天機庫的主通風口安靜得很，看來
今天是個好日子，你的運氣也會跟著好的。」
「運氣跟任務無關，我親愛的朋友MNT-042。」LYS-23回以禮貌的點頭，聲音平直。
他知道自己聽起來像在背教科書，但那樣的語氣最不會讓人擔心。
他停在升降台邊緣，讓自己多看人形戰術兵器ANTA-UR-N-07一眼——銀白的主體，藍
色能量刻紋像被冰封的河道，胸腔的E-core在肋骨式金屬構件間規律閃爍。那是他在這裡
最熟悉的呼吸。
醫務士走來，掃描器在他頸側滑過。「心率穩定。壓力值……比上次低3%，這是目前
為止最低的紀錄。」
「喂喂，長官，任務開始前說這種話，會讓人以為我想偷懶啊。」LYS-23笑道。「我
是去戰鬥，可不是郊遊呢」
醫務士笑了笑，退到安全線外。
他重新檢查了下氣密服，指尖在觸到掌心那道舊傷疤時停下——不是榮譽，只是一次
反應偏慢留下的註記。每道傷痕都是一道功勳，至少對存活下來的軍人來說是如此。
不知不覺他已經是同個序列裡最後一個還活著的人，他相信自己離夢想已經越來越近
，但每一次的集合號也在提醒著他，死亡仍舊如影隨形，而且似乎越來越近。
「駕駛員LYS-23。」人形戰術兵器ANTA-UR-N-07平靜而穩定的合成聲音從近距通話裡
響起，這是經過統計後得出最不易讓駕駛員恐慌的聲紋，「外部檢查完成，艙內環境可用
。」
「收到。」他將神經共振接口扣上，面罩的視野邊緣滑出一列熟悉的參數。
「今天的任務分配？」他問。
「目標區域 U–13。任務參數已確認。作業時間三百秒。任務層級：紅。」烏拉諾斯
答。
「已經降到三百秒了。」他在心裡重複一次，像把一顆藥錠含在舌下，不吞下也不吐
出。三百秒是好聽的數字，像承諾；問題是它每次都在縮水。
技師們退開，安全燈依序轉為藍。風從卸壓閘口湧入，帶著冷金屬與防火塗層的味道
。有人朝他豎起拇指，他回以握拳輕觸胸甲的簡短禮節。他很少讓別人為他擔心，也很少
讓自己有空去擔心。把身體調到正確的節拍，讓腦子只剩任務，這是他存活至今的訣竅。
艙蓋合上的一瞬間，世界縮成圓潤的黑，藍色符光自四周升起。
「駕駛員，開始同步。」
「開始。」
針刺般的清冷掠過後頸，ANTA-UR-N-07內的駕駛座與他對齊——動力脊柱的推力曲線
、手臂伺服的阻尼、腳踝反重力節點的相位，連同那顆不太聽話的心臟，一起被拉進同一
條規律的線條中。
船艦的升艙門打開，漆黑的戰場在外面等待。萊桑德讓呼吸落回訓練過的頻率，語氣
如常：「ANTA-UR-N-07，鎖定任務。」
「已鎖定。」
「那就出發去完成它。」
機體被推進器高速推進，他也把最後一絲雜念關進身後那一道道快速密閉的艙縫裡。
他覺得自己的胡思亂想是錯誤的，如果不是這樣——那就讓藍光替他證明，至少今天，他
依然與世界對齊，依然對聯邦忠誠。
人形戰術兵器ANTA-UR-N-07踏空而出，與其他型號紛雜的人形兵器同時脫離母艦艙腹
。艦隊的輪廓像環狀城牆，陣列燈光井然，他知道那些燈的另一端都是和他一樣的軍人—
—為人類的存續而戰。
002 意外
進入戰場後，敵影以光學幻差先行登場：遠方的星光被牽長，像有人在暗布上抹開一
道道濕亮的痕。那不是自然的折射，而是厄瑞玻斯個體的外層感知雲在真空中起伏——像
海面在無風處突然鼓盪，像整片星域在微微呼吸。
「全隊，保持隊列。」指揮官的聲音傳出。「第一、第二分隊火力交叉，第三分隊待
命突入。目標：U–13。突入窗口三百秒。」
「收到。」被分配到第三分隊的LYS-23回答道。人形兵器ANTA–UR–N–07 將戰術地
圖層放入他的視野。軌跡、風險、殘存能量——局勢被以不斷流動的數據剖析著。
中央 AI 的合成女音覆蓋全頻：「陣列壓制啟動。開始倒數：三、二、一——」
第一波爆閃切開黑暗。
艦隊主火力在同一座標收束，數千條能量束交織成白色的花；在真空中，那束光短暫
而暴烈，像冰晶盛開。厄瑞玻斯的前鋒個體被擊中，它們身體黑藍的物質碎裂飛散，但又
被層層磁流牽引，像被看不見的手重新編排，迅速聚合成更緊密的旋渦，快速自我修復。
「能量回收率上升。敵方開始場域整形。」ANTA–UR–N–07 回報道。
厄瑞玻斯適應宇宙的外殼在星際間張揚著它的難纏。它們像在執行一場嚴肅的儀式：
面對攻擊時排列成隊、遭受衝擊後又在混亂中重構秩序——這種規律性讓它們既可怖又美
，像生物卻又像純粹的數學。
「指揮中心回報：敵方陣列中心形成旋渦，角速度上升。準備開啟第三級運動模式，
進行突入。」ANTA–UR–N–07提醒道，這意味著突入的時機到來。
「收到。」LYS-23簡短答道，對這個場面司空見慣的他心跳保持著平穩的波動。
機體開始加速。視野被向後拉長成杆，恆律燈沿著舱壁向後退去。隊友像大雪崩塌般
一齊衝向那片厄瑞玻斯構成的黑藍：光子刃、動能弩炮在空間裡切割出一道道白色的縫。
「左翼壓力過高，請求戰術支援。」同樣隸屬第三分隊的N–27的聲音在頻道裡傳來
，帶著壓抑的顫抖。戰場不是每個人都能保持冷靜。
對方緊張的聲音觸動了LYS-23的心弦，沒有過多猶豫，他便決定轉向支援。
「將這個座標轉交第二分隊，叫他們120秒後火力集中區域Δ–12。」他對
ANTA-UR-N-07下令道，「分隊長，請准許由我過去進行支援。」
「准許。」分隊長傳來回覆：「LYS–23，確保自身距離。」
「明白。」
ANTA-UR-N-07在毫秒間完成姿態調整。 機體轉向，光子刃劃出乾淨的弧線，將正在
蠶食左翼的厄瑞玻斯精準地一一攔腰斬斷。厄瑞玻斯絕大多數遭受致命傷的第一個反應是
自我修護，這是它們的強大之處，卻也是它們不如人類的地方。怕死的傢伙不可能在氣勢
上壓過不怕死的；在LYS–23早早地意識到這點後，就再也沒害怕過厄瑞玻斯。
120秒後，第二分隊的支援火力如期而至，還在忙著修復自身的厄瑞玻斯迎來徹底的
毀滅，碎裂的厄瑞玻斯物質化為銀色粒流，被主火力風壓推開。
「掩護完成。」
「感謝，LYS-23......啊。」N–27回道。 但話音剛落，下一秒N–27的機體被另一
道從遠處飛射而來的能量柱貫穿；光束與人一同靜默崩解。沒有尖叫，恆律教育讓這些駕
駛員學會在死前也保持自制。
「駕駛員 N–27，訊號終止。」ANTA-UR-N-07報告。LYS–23沒有回答，只是將在座
標圖上消失的那一點光默記在心理。
雖然N–27光榮犧牲了，但個體的消失不影響大局；第三分隊所有機體已經如同齒輪
般修正隊形，堅定地繼續突入。
「指揮中心確認：陣列穩定率已恢復並提升百分之十八。」
ANTA–UR–N–07 在他耳邊回報：「左翼壓制點已穩定。建議：先行清理[護核體]。
」
「同意。」他回道。
前方，厄瑞玻斯的『核心』的邊界正如花綻開。金屬與流體的界線被抹平，中心的白
點一呼一吸，星光在其周圍折彎，代表著它穩定地傳送能量給其它厄瑞玻斯。只要核心沒
有消失，厄瑞玻斯就不存在被消滅的可能，死而不僵的它們哪怕變成碎片，只要有能量供
應就有可能重新聚合並自我修復。
眾多機體前衝，光子刃劃出乾淨弧線，切斷先頭的暗流。那些黑藍物質在刃端分層，
銀色電弧沿裂口溢出。刃背上的能量環緩慢滾動，如同某種規律在被撕開。
厄瑞玻斯不會容許人類這樣肆無忌憚地攻擊[核心體]，很快[護核體]出現了——潔白
而對稱，光脈像花瓣。它在核心邊緣盤旋，像一位守門者。核心的白點一呼一吸，星光在
其周圍折彎，像小行星被吸入的眼。那裡是能源的集結，也是不可輕視的危險。
「LYS–23。」分隊長在頻道裡道，「你負責將[護核體]誘離，其他人全力攻擊[核心
]。」
「收到。」距離敵人最近的LYS-23毫不猶豫應道；他操控著機體拔出充能後的光子刃
。 藍白的刃緣在真空中發光，推進器調至最大輸出，機體同步調整穩定脈衝。
「任務時間剩餘一百秒。全體行動！」指揮官提高音量說道。
ANTA-UR-N-07俯衝。光子刃與[護核體]擦過，銀色火花劃開黑暗。那一刻，LYS–23
他聽到一種極低的震動——不是聲音，而是兩個生命節拍重疊的共振。 感受到威脅的[護
核體]折身，光脈展開如扇，發動致命的能量攻擊。ANTA-UR-N-07早已舉盾，動態場如水
面展開，將傷害化為衝擊，將他推離軌道，已經被攻擊本能支配的[護核體]同時追了上來
。
「左肩承壓一零四％。結構可維持。」ANTA-UR-N-07冷靜報告。
「很好，這次左手沒廢掉。」他笑道。「看來你又成長了，ANTA-UR-N-07。」
在談笑間第二擊很快發動，光子刃上揚，弧度乾淨， 護核個體被切開一道深口，內
裡露出奪目的潔白與其核心節點。不給對方修復的時間，他拋出電磁發射器的倉膛，LWA
–CG–M1 的短管在艙側卡槽彈出，金屬的重量在掌心實感清楚——這是物質，是真實的
量。
「目標節點暴露時限：九秒。」烏拉諾斯冷報。倒數計時器出現在螢幕上。
「足夠了。」他瞄準節點，扣動扳機。實體彈以驚人的初速穿透那層薄膜，帶著動量
直擊核心外殼。第一發造成微小位移；第二發接續，第三發——彈丸擊中時，核心的純白
像玻璃一樣崩裂，裂口邊緣放出一陣瞬間的散光，像水面被尖器刺破。時間在那一刻被拉
長；星光在裂口周圍被扯成細線。
眼看勝利在即，戰場上卻出現巨變；被第三分隊全力擊潰的[核心體]的崩裂竟然伴隨
場域異常——白光塌陷成黑，像被一根指尖往內一壓，一個黑色的錐形開始形成。周圍的
星光被抽入，時間在那點附近扭曲。
「怎麼回事？」
艦隊的主AI很快回報了觀測結果：「發生戰場扭曲，非自然——蟲洞生成中。位置偏
移 0.7 弧度。風險：極高。」
分隊長的命令立刻從頻道裡通透：「全隊撤離！LYS–23，立即脫離！」
「了解。」他回。
淹淹一息的[護核體]卻在這瞬間停下。那一停頓不是猶豫，而像某種計算後的決意。
它撲向ANTA-UR-N-07，光脈收攏成扇，像羽群合攏朝他壓來。
「閃避路徑受阻。無效。」ANTA–UR–N–07已經分析出結果。
「是啊，來不及了。」他平靜地說道，看著[護核體]死死抱住自己。「同歸於盡嗎？
真是沒想到，遇到一個不遵循本能的個體。」
衝擊到來的瞬間，一切聲音都消失。 藍色光格像玻璃在黑暗裡破碎。 他與護核個體
同時被扯入黑錐的尖端。
觀察著戰場的主AI默默紀錄了新的訊息：「駕駛員 LYS–23，訊號消失，判定失蹤。
」
003 迷航
在被敵人厄瑞玻斯的[護核體]緊緊包裹的瞬間，人形兵器ANTA–UR–N–07失去了所
有方向感。沒有上、沒有下——只有一種如同深海般的壓力將整個機體推入一個正在崩塌
的維度。
外殼的警報聲在駕駛艙中反覆回蕩，但在駕駛員LYS-23的聽覺裡，那些聲音像被水隔
了一層。冷卻液流過機體內層的聲音逐漸變成低沉的鼓動；它的視野被藍與黑交疊的光吞
沒，所有數據流都在閃爍、偏移、模糊。
「——座標丟失。重力向量不穩定。」ANTA–UR–N–07的聲音被干擾拉扯，斷續如
喘息。
[護核體]緊貼在外甲上，它的外層物質在能量場中蠕動，像是護盾又像監牢。ANTA–
UR–N–07的核心E–Core的能量輸出被迫轉入防禦迴路，艙內的壓力急速上升。
LYS-23試圖下達脫離指令，卻發現操控界面已經延遲到超過人腦能承受的反應範圍。
「.....ANTA–UR–N–07....想辦法擺脫[護核體]。」
「....無法執行。該生物的分子結構與E–Core發生共振....推測它已經與E–Core的
能量場連結，並且持續干擾本機對E–Core 能量場的運用。」
「進不了房間就改成剪電線嗎....幼稚。」LYS-23忍不住吐槽。
「您的比喻很棒，但不夠貼切；經過檢測，目前本機只有戰鬥模組無法正常使用，維
生模組仍能正常運作；推測這是厄瑞玻斯的本能做出『如果完全破壞E-core將影響其存活
機率』的判斷。」
「那就……維持現狀吧。」LYS-23聽天由命地嘆了口氣。
「收到。」
世界不斷被撕開。那不是爆炸，而是一種「存在」被翻面的感覺。所有方向同時崩塌
成一個點，再同時展開。時間似乎被拉長成黏稠的液體，光子在這裡失去了速度。
在這裡待得越久，受到的影響越深。
LYS-23聽到ANTA–UR–N–07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距離傳來：「檢測到蟲洞內部……
維度漂移……我們正在遠離原本時空。」他可以看到[護核體]在外頭不斷抽搐，像是也在
掙扎。它的光脈變得黯淡，原本規律的脈動變得紊亂。LYS-23在意識邊緣看到那閃爍的白
光如同心臟在慢慢停止——
「判斷....此前狀況不利駕駛員維持正常身心狀況。建議....進入冷凍休眠。」
「....執行。」LYS-23想了想，最後還是選擇了同意；生存資源能省一點是一點，而
且如果繼續在這狹窄的駕駛艙待著，他遲早會精神崩潰。
話音落下不久，冷卻液開始湧入駕駛艙。
也許這一閉眼就是永恆.....
LYS-23胡思亂想著，然後還是依照指引程序閉上眼睛，避免眼球受傷。
……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蟲洞中漂流了多久。
在那個沒有時間的空間裡，ANTA–UR–N–07像一顆失去意志的流星，帶著一個逐漸
失活的[護核體]緩慢漂移。
[護核體]外層的能量早已耗盡，艙體表面結上微微的光塵，像被時間覆蓋的金屬碑。
護核體早已縮成黏稠的球狀，貼附在機體胸前，偶爾閃爍出幽微的白光——那是殘餘的「
生存反射」。
……
直到某一刻，宇宙的背景輻射開始出現不穩定的扭曲。
在那無聲的黑暗之中，一道微弱卻持續的引力線攀附上他們——像遠方某個沉睡的存
在，伸出手指，將他們緩緩拉近。
感應到異常，ANTA–UR–N–07在長久的沉寂後重新啟動。
艙內的儀表板逐一亮起，低頻的共振聲在駕駛艙裡震盪。
「……檢測到引力場波動。判定：天體。重力值……0.91G。比對恆星座標中——無
對應結果。暫訂編號：L–4X–09。」
下一瞬，ANTA–UR–N–07開啟了引力反制裝置，嘗試穩定姿態，卻發現為時已晚—
—
他們脫離蟲洞時距離天體過近，仍被那股強大的吸引力捕獲。防禦力場被擠壓成一道炙白
的弧線，艙外流光被拉扯成長尾。
行星L–4X–09的蒼翠輪廓迅速放大。那是一顆蔥鬱的星球，厚重的大氣呈現出飽和
的翡翠綠，雲層之間閃爍著連綿不絕的雷光，褐色的山脈鏈在雲幕下若隱若現，像一道沉
默的脊梁，靜靜迎接天外來客的到來。
ANTA–UR–N–07啟動緊急降落程序。機體在引力井中劇烈旋轉，外層防護盾燒灼成
亮紅。[護核體]被甩離外甲，又立刻重新附著；它的黏質層像本能地尋求保護來源，整個
身體縮進裝甲的縫隙中。
穿過高空的等離子層時，艙內壓力急升，溫度指數爆表。ANTA–UR–N–07調整推進
角度，艙壁外的火光拖出長長的尾。在駕駛艙裡，冷凍艙的玻璃表面開始結霜；LYS-23仍
在休眠之中，呼吸與機體節律完全同步。
「大氣層穿越完成。高度兩千公尺。目標地形：森林。」
「準備迎接衝擊。倒數5...4...3...2...」
ANTA–UR–N–07聲音仍舊冷靜，像在報告例行數據。
下一秒，大地迎面而來。
轟鳴聲貫穿森林。